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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梅客
十月太忙太累和生活纏鬥無休，昨晚心之塞矣如匪浣衣，靜言思之不能開塞。收到好友@馬好 的問候，不知爲何鼻子一酸。淚過風平，心緒收攏，於是寫了一個半月來第一篇完整的文章，然後心情好了許多。寫作的過程，如同自我按摩。我想我該堅持。
《我的滑板鞋》爲何如此催人淚下
追梅客 帝都囧事
你出生於二十世紀八零年代，中國內陸某四線城市。你念初中那一年城裏的火車站還沒有開張，你十八歲之前去過最遠的城市是省會。你住在老舊的家屬院潮溼的筒子樓，你的父母和這個城市裏大多數人一樣，或老實巴交波瀾不驚，或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或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或怨天尤人酗酒賭博。他們爲雞毛蒜皮吵架，爲柴米油鹽操心，八卦男女關係，比拼職稱獎金，然後逐漸老去。
你無法怨誹父母爲何不能給你更好的生活，因他們亦是從鄉村拼殺而出。被特殊的年代耽擱，警醒時悔已晚矣。他們逼迫你學琴學畫學書法，在奔往省城考級的路上崩潰着怒摔小提琴盒子，尖叫着你爲什麼不爭氣。男人們低聲下氣討好上級，只爲把鄉下親戚調動到城裏；女人們破口大罵撕破臉皮，只因婆婆多給了小姑子半隻老母雞。這就是那個年代從鄉村邁向城市的創痛，刻骨淋漓。
而後你步入青春期，在懵懂中迎來初潮，在罪惡中迎來遺精。生理衛生一章被生物老師訥訥翻過，你在燈光昏暗中和基友哆哆嗦嗦看完第一部毛片，在父母的書架上讀賈平凹莫言完成性啓蒙。你的青春期陰暗潮溼苔蘚叢生，唯有深深的自卑迷惘和脆弱。可你在電視上雜誌上看到了“青春”的模樣。男孩女孩們穿着糖果色的運動衫，新鮮的空氣露珠晶瑩，像櫻桃閃亮眼睛。十七歲不哭，陪你去看流星雨，那麼活力四射，那麼不容置疑。
於是你知道，生活不只是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你揣着一瓶借來的荷爾蒙，醍醐灌了自己的頂。你在早讀課上朗誦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我如果愛你絕不學攀援的凌霄花，熱淚盈眶寫下酸入骨髓的情詩。你喝了半瓶啤酒壯慫，攔住意淫已久的女神，操着半生不熟的臺灣腔結結巴巴地說，爲一直宣你你造嗎，她白了一眼拂袖而去。
女神和校草在一起了，他們穿着新買的情侶衫旁若無人地擁抱，是你買不起的牌子，美特斯邦威。你仰望專賣店的光芒，那亮眼的藍和鮮豔橘紅把你灼傷，你意識到只有讀書改變命運。於是你頭懸梁錐刺股發憤圖強，你週考第一月考第一會考第一，過五關斬六將。你理綜130語數外120，終於在志願表填下心儀的高校如願以償。而你的同學，有的落榜，有的復讀，有的去了挖掘機技術哪家強，山東濟南找藍翔。
那年九月，揣着爸爸領導送的玉觀音，媽媽同事送的平安符，你踏上北上或南下的列車。啤酒飲料礦泉水，花生瓜子八寶粥，你看見從未看見的風景，看見一個嶄新的世界。你開通了第一張銀行卡，第一次學會了用ATM機，買了第一部翻蓋手機，發出了第一條短信，吃到了第一塊麥樂雞。
然而到了大城市你才知道自己有多窮。你在骯髒的網吧裏摸過笨重的586，可你上鋪的同學已經有了鋥亮的筆記本。你有一輛破爛的小飛鴿，可校園口停着簇新的寶馬車。你塗着超市促銷特惠的小護士，別人在水房擺開一溜兒雅詩蘭黛。你捨不得扔掉穿了兩年的雙星，別人已攢了一櫃子限量版耐克。你去過最遠的地方是省會，別人已走遍新馬泰打算直飛德意瑞。你因一塊錢一袋的速溶咖啡失眠，別人已習慣在星巴克點一杯Venti Latte。
這時你才明白，廣告牌上那些光鮮亮麗的故事真的存在，卻似乎與你無關。那些活潑靚麗的個性，多姿多彩的才華，寵辱不驚的氣質，無拘無束的豪情，往往需要經濟基礎。而作爲一個輸在起跑線上的人，你似乎註定與焦慮和促狹爲伴。於是你拼命地打工，拼命地賺錢，試圖證明天行健君子自強不息。你做過超市收銀員，手機促銷員；你做過中小學輔導，暢銷書撰稿；你做過婚禮主持，車展模特兒；你老外當導遊，在跳蚤市場賣過書。你掙的第一筆錢給爸媽買了手機和衣服，回報他們的省吃儉用。你掙的很多筆錢給初戀買了雅漾和only，但她終究離開了你，因爲你連一件貂都買不起。
你意識到落後就要捱打，於是你放下多愁善感的個性，變成一個歡蹦亂跳的逗逼。你在學生會競選現場口若懸河，和學院領導稱兄道弟。你老成世故，你沉着鎮定，你高歌農業重金屬驚豔全場，你推杯換盞感情深不深都在酒裏。你逃過課掛過科揍過輔導員，哄騙過師妹教育過師弟，主辦過大活動勾搭過企業主也拿過獎學金。你終於買了一雙寶寶同款NB，自我感覺變成了發光體。
然後你畢業了，重新被生活打回原形。你搬出2000一年的宿舍，住進800一月的隔斷。你考申論考行政能力，進了面試方知國考沒戲。你滿懷希望大公司實習，變身外賣超人守候着打印機。你面試了若干雞血滿滿的創業公司，他們談理想談初心就是不談現金。你穿着不合體的套裝和皮鞋倉皇逃出，拒絕了異性上司你家我家如家的美意。你曾像一條狗，徘徊在城市街頭，失魂落魄，顛沛流離。
你也可能出國留學了。你哼着孤單北半球，去到孤單的南半球。你在餐館打工看着盤子從傳送帶上涌過來，想起了摩登時代裏的卓別林。你開着除了喇叭不響哪兒都響的三手汽車在路上熄火遇到滂沱大雨。你捨不得打長途電話只能和母親qq視頻，從不告訴她你爲吃一頓教堂的免費披薩餓着肚子步行5公里。你終於唸完PHD，卻發現藍翔畢業的哥們兒融到了IDG。
這一切當然沒有打倒你。即便你發現，這個世界很不公平也很沒道理。你常常經過的shopping mall，曾有人縱身跳下樓頂。你換乘的那個地鐵站，有人就夾在安全門的縫隙。你偶爾走過的那條街，有人從塌陷的大坑掉進沸水井底。你生活的城市可以瞬間癱瘓，只因爲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你依然在清晨掛掉黑中介的morning call，刪掉推銷保險和貸款的短信，奔向人潮洶涌的地鐵站，奔向嗷嗷待哺的打卡機，早飯午飯7-11，半夜打車用滴滴。你讀過成功學但最終放棄，因爲你知道唯有自己才能救自己。
你就這樣和生活鬥智鬥勇，你說來吧老子有一百種姿勢滿足你。你經歷過幾次痛徹心扉的失戀，也不再相信山盟海誓。你見過了一些大人物，也做了一點小生意。你逐漸漲了月薪，漲了年薪。你搬出了隔斷，租了公寓。你已經熟悉摩卡和拿鐵的區別，也曾在很多個陌生的城市轉機。你有了Gucci和LV，用plus6更新換代了小米。你交了不少有趣的朋友，他們遍佈在世界各地。你活得優雅講究從不虧待自己，你買進口食品看巨幕電影讀外文書籍去國外旅行，哪怕有人說你裝逼。
其實只有你知道這一切的背面，工作的壓力讓你焦灼難寐，長期的伏案讓你頸椎勞損，你眼睛乾澀牙齦出血胃部脹痛，三十歲的人四十歲的心。當家鄉官富二代同學已成爲頗有權柄的小官員，你依然是大城市裏奔波賣命的高級打工仔。你在回鄉的途中觀賞大巴後座不孕不育的廣告，在大年夜應對父母的逼婚和親戚的盤問。你漸漸明白，高富帥守家鄉，窮屌絲走四方。你懷念家鄉的溫暖卻絕不留戀，你學會緘口不言和微笑不語。
你收割最後一茬鄉愁，從此把北上廣當做故鄉。你作別田園牧歌的幻想，皈依冰冷疏離的水泥森林。
你依然忍耐着老闆的刁難客戶的無理，漸漸學會保守自己的心。
你可能買不起五環外的一處樓盤，卻堅信未來會有個家屬於你。
你知道無從選擇於是不再抱怨。你知道步步求生時時可死於是不再恐懼。
許多事你都已忘記，但你現在還記得，在一個晚上，你的母親問你，今天怎麼不開心。
你沒有告訴母親，那一天，你經過市中心的百貨大樓。青春期的你，正被深刻的自卑敏感反覆折磨。你望向日光燈閃爍的櫥窗，那裏，有一雙標價299的滑板鞋，看上去與衆不同那麼時尚。你兜裏沒有半毛錢，但你在想象中穿上了它，你情不自禁地站在地上，摩擦摩擦，在光滑的地上摩擦。
一步一步似爪牙，似魔鬼的步伐。你告訴自己，這是真的，這不是夢。
那就是我們的滑板鞋，是原罪也是救贖，是妄境也是彼岸。
（特此鳴謝《我的滑板鞋》及其原唱/作者：約瑟翰.龐麥郎。如果有人認識龐麥郎，請把這篇文章轉給他，代作者表達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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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一園燕
感 文
性 科
狂 餘
人 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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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改:·plumblade 於 Dec 18 11:54:30 2014 修改本文·[FROM: 42.4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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