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氣真好啊
——觀《小綠和小藍》第39話後有感而編
他總是和她說今天天氣很好。
他們第一次見面，在校園旁的公園裏。她穿着一襲淡綠色鑲荷葉邊的小裙子，被急忙趕路的他無意中撞到，他匆忙間連聲抱歉，一轉頭看見這樣一位精緻而亭亭玉立的可人兒，年輕的臉龐迅速被染紅，呆呆愣愣地不知怎麼蹦出一句：“今天天氣……真好啊。”
她本來被衝撞了有點惱，擡頭卻看到這個連聲道歉的帥氣小夥子臉上帶着可疑的紅暈，還說出一句令人費解卻又有點討喜的話來，反而有點可愛，她不由得捂嘴笑了。
他更加不好意思，平時辯論賽上滔滔不絕的本事消失殆盡，一時只會尷尬地撓頭。
他們在一起了，他和她坐在圖書館裏自習。他們的位置臨着窗邊，窗戶並沒有關，窗外一片鳥語花香，微風輕拂，一直送入窗裏來。
他聞到花香，又像是身邊的可人兒散發出來的獨屬於女子的幽香，他沉溺其中分辨不清，只曉得細細地聞，忘了眼前攤放着的書。
她似是覺察到了他的不專心，轉過眼去卻瞧着一雙眼含情脈脈地注視着自己，頓時羞澀地消了脾氣，只擡起手來作勢要打他。
他覺得那一隻柔荑彷彿探到了自己的心上，面前嬌花般的一張臉蛋略帶微嗔，倒與這窗外的美景相得益彰。這場景此生再也不會忘。
他抓住她的手，輕輕柔柔，一下一下撫摸，像哄一隻嬌憨的貓咪：“今天天氣真的很好啊。”
他們準備結婚，登記的那天特意選了個好日子，晴空萬里，日光微瀾，他牽着她的手出了門，仰起頭看了看天，低下頭覺察她一雙水盈盈的眼睛溫柔地望着自己，心上的湖泊宛若被有意無意地拂弄了幾波，一時他只想俯下身來細細親吻她，讓她曉得他有多歡喜。
他挾上她臉龐的碎髮，別在耳後，她覺着他一雙眼裏盛滿了笑意與愛意，這天地間瞳孔裏也只容得下她的身影，她曉得他是這樣愛她，她也歡喜地笑了，她聽見他夾着輕愉的嗓音：“今天天氣可真好。”
他好溫柔，她想。還有點傻氣，當然，只在她面前。
“是的啊，今天天氣可真好。”她也笑着。
她在廚房做飯，將窗戶開着，她不喜歡油煙味，油煙機開得太大又吵得她頭疼，就開小一點再開窗。他今天加班，還沒有回家，她有點想他。
又不是新婚的夫妻，怎麼還這樣矯情，她在心裏無聲地輕嘲自己，嘴上卻是掛了羞赧的笑意。
“滋啦——”，菜倒入了鍋，她沒聽見開門的聲音，專心地炒菜。
他進廚房便看見一個忙上忙下的小女人，小巧的鼻子微微皺着，像是下一秒就要捏着鼻子逃跑，手裏卻忙活不停，鍋鏟在鍋裏來回飛舞，活似一位在沙場上大手一揮、點兵調將的大將軍。只是這位大將軍好似很怕面前的油煙，他忍不住輕笑起來。
她應該是被這突如其來的笑聲嚇到了，險些丟了鍋鏟，回頭卻發現罪魁禍首就是自己給他做菜吃的人，她嗔罵了他一句，責怪他不出聲嚇她。
他笑得無辜，洗洗手幫她，要趕緊給這隻炸毛的貓咪順順毛。
一番收拾，飯菜齊全，他幫她脫了圍裙，順勢抱住她，她的頭髮裏有不可避免吸收到的油煙味，他並不嫌棄，揉了揉她的頭髮，看向窗外的夜色，路上車水馬龍星火點點，此刻家中卻是一派溫馨似水長流年華，她聽見他在頭頂傳來的感嘆：“今天也是個好天氣啊。”
她一下子輕輕推開他，在他身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說他胡說八道，大晚上的哪裏看出來的好天氣。
他也不反駁，笑着把人拉回了自己的懷裏，揉揉她的頭髮。
過了好多好多年，可能也只是短短的一瞬間，時過境遷。
他們在醫院裏散步，只不過，她坐在輪椅裏，他推着她。秋高日爽的天氣，輪椅吱喲吱喲地轉着，他的腳步緩慢地行進着，落到遍佈整個地面的黃葉上，發出脆脆的枯葉被碾碎的聲音。
他好久沒和她這樣愜意地散步了，雖然只是他一個人走路，但有她陪着就很滿足。
秋日的陽光就是這樣，耀眼的，明亮的，溫暖的，卻絕不刺眼，從不灼傷，她覺得這很適合自己的年齡，也很適合自己的心態，她很享受地被他推着在秋日的景色中經過。她突然想到一件令人後悔的事，她還能爬得動山的時候，沒有和他去看一次滿山的黃葉，她希望他能體會到自己此刻的心境，倘若當初能早一點看到，他是不是就能安心地放手了呢？
她收起遙想的視線，垂下頭來，嘴角牽出一道無憾的笑，罷了，此生回憶起，竟都是與他相處的好時光，她別無他求了，她覺着此刻與他在一起便就是一種恆久了。
她搖了搖他的衣角，他俯下身，以爲她要什麼東西或是說什麼話。
他聽見她有些虛弱的聲音在耳邊：“你看，今天天氣真好啊。”
他偏過頭看她，她只是溫柔地笑，無聲而又綿長。他也跟着笑了，應聲稱是：“今天天氣確實很好。”
什麼放不放手，註定這輩子不會忘了，那就好好珍惜，好好留戀吧。
她在睡夢中離去，他還在推着她慢慢走路，走在漫山遍野鋪滿落葉的路上，道路兩旁都是一樹紅柄黃枝。
他輕聲喚她，她沒有應他，他感到自己的一顆心隨着這滿山的樹一併蒼老了下去。
他仍是推着她，緩慢上山，一步一步。山上有風，時大時小，時緩時急，一時卷禿了整棵落敗的樹，一時只是颳起了幾片落葉擾亂他的腳步。
他不停歇地走着，直到一片黃葉乘風落到她的手上，只停了片刻，又被匆匆吹走，吹進了一地的荒涼。
他知道，這一生他的好天氣，都隨之遠去了。
2019.2.11
蒲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