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要開口說 “Unix 哲學” 的時候, 立刻就會遇到問題.
“哲學” 的問題
首先是 “哲學” 的問題. 什麼是 “哲學”? 我們能不能說 “Unix 哲學”.
要知道, 如果我說 “中國先秦哲學”, 一定會有人說這是對 “哲學” 一詞的誤用. 因爲中國先秦是沒有一門學術叫做 “哲學” 的. 這不是什麼鑽牛角尖的奇談怪論, 甚至馮友蘭也認爲中國沒有哲學. 他在《中國哲學史》中說, 中國只有論理學而無哲學, 但論理學中是可以有哲學思想的, 故而可以將之整理, 寫一部哲學史出來.
或者我們可以這想, 一個話即然說了出來而沒有語病, 那這個話一定是可以這樣說的. 我們要分辯的, 只是我們在什麼意義上使用這個詞.
比如, 按馮友蘭的意思, 我們當然是可以說 “中國先秦哲學” 的, 但我們說 “中國先秦哲學” 時, 我們說的不是中國先秦的一門系統學術, 這個學術叫哲學; 而是中國先秦的思想中, 零星包含的哲學思想.
所以, 當我們說 “Unix 哲學” 的時候, 我們在什麼意義上使用 “哲學” 這個詞.
當我們在說 “Unix 哲學” 時, 明顯不是在 “馬克思主義哲學” 或 “後現代哲學” 的意義上在使用 “哲學” 一詞.
因爲 “馬克思主義哲學” 和 “後現代哲學” 必須要包含一整套的系統說理, 但 “Unix 哲學” 明顯包含什麼系統說理.
當我們在說 “Unix 哲學” 時, 大概是在 “摩托車修理哲學” 或 “烤蛋撻的哲學” 的意義上在使用 “哲學” 一詞.
當我們這樣說時, 大概是一個固定的用法: 一種具體的技術 + “哲學”. 它大概的意思是, 在進行某種技術操作時, 生髮出某種哲思, 進而產生某種智慧.
從經驗所得話多要點使人產生對一類事物的普遍判斷, 而技術就由此興起 … 憑經驗的, 知事物之所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技術家則兼知其所以然之故. 我們也認爲每一行中的大師匠應更受尊敬, 他們比一般的工匠知道的更真切, 也更聰明, 他們知道自己一舉手一擡足的原因.
——- 《形而上學 · 卷一 · 章一》
Unix 哲學大概是能符合亞里士多德說的: 經由經驗而產生普遍判斷, 進而可以使掌握它的人得以知道舉手擡足的原因.
在所有這些發明相繼建立以後, 又出現了即不爲生活所需, 也不爲人世快樂爲目的的一些知識, 這些知識出現在人們開始有閒睱的地方.
——- 《形而上學 · 卷一 · 章一》
當然, 亞里士多德認爲智慧有高下之分, 以實用爲目的智慧最低, 以快樂爲目的智慧次之, 啥目的也不爲的智慧最高. Unix 哲學顯然是最低的智慧.
爲什麼沒有其它計算機哲學
衆所周知, Unix 是一款計算機操作系統, 一如 windows 操作系統.
那麼爲什麼沒有計算機哲學, 操作系統哲學, windows 哲學呢?
動物憑現象與記憶而生活 …… 人從記憶積累經驗 …… 從經驗所得許多要點使人產生對一類事特的普遍判斷, 而技術就由此興起.
—— 《形而上學 · 卷一 · 章一》
工程和設計的每個分支都有自己的技術文化 …… 資深工程師們在工作中會積累大量的隱性知識, 他們用類似禪宗 “教外別傳” 的方式, 通過言傳身教傳授給後輩.
軟件工程算是此規則的一個例外: 技術變革如此之快, 軟件環境日新月異, 軟件技術文化暫如朝露.
—— 《Unix 編程藝術 · 第 1 章 哲學》
我們前邊說了, 這裏所說的 “哲學” 是指的, 從一種日常的操作的積累中涌現出的普遍性的智慧. 那什麼樣日常操作的積累可以涌現出這種可以被稱爲 “哲學” 的智慧呢?
放鹽 3 克的操作不行, 但鹽少許的操作或許可以.
放鹽 3 克只是一個稱量的動作, 而放鹽少許則將這個操作通達到了 “鹹淡” 的味道上.
這種 “少許” 就是所謂的 在工作中積累的大量的隱性知識, 這種知識不是通過統計一下一萬個吃過這道菜的人, 發現大多數人認爲 3 克鹽是最合適得來的. 而是在老師傅帶着小師傅做了一萬次之後, 小師傅自己領悟到的.
而這種老師傅帶着小師傅做一萬次, 就是所謂 “他們用類似禪宗 ‘教外別傳’ 的方式, 通過言傳身教傳授給後輩”.
然而軟件工程的問題在於, 軟件工程的技術發展如此之快, 以至於我們在這種工程操作的活動中, 來不及積累出可以稱之爲 “哲學” 的智慧, 操作本身就被新的技術替代了.
當老師傅還在說, 鹽少許的時候, 小師傅已經拿出雞精來了.
所以, 軟件工程很少會出現這種技術積累出的 “哲學”. 因此也就不會有什麼計算機哲學, 操作系統哲學或 windows 哲學了.
正如我們不應該問爲什麼中國沒有發展出資本主義, 而應該問爲什麼英國發展出資本主義一樣, 我們不應該問爲什麼沒有其它計算機哲學, 而應該問, 爲什麼有 Unix 哲學.
Unix 作爲一個操作系統有什麼樣的特殊性, 使其在暫如朝露中的軟件技術文化中涌現出一套可以傳統的 “哲學”.
這個問題的答案, 就是 Unix 哲學本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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