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齊俊元:自學編程創業,被阿里收購,這是什麼體驗?

齊俊元,Teambition的創始人,也是一位成功的創業者。Teambition的前身其實是他創辦上一個項目時順手做的協作工具,2013年,項目宣佈失敗,而這個協作工具幸運地被留了下來,並發展壯大在2019年3月26日被阿里巴巴收購。在他的眼裏,這6年來沒有什麼事情是特別困難的,無論是自學編程,還是逐省跑客戶,他認爲這就是創業本該面對的事情。在被收購之後,Teambition內部也經歷了一番調整,沉寂了一段時期,本次對話發生於被收購後的第7個月,這也是齊俊元近幾個月第一次在接受媒體獨家專訪時講述創業初期的心路歷程。

Teambition是意外,創業一直都在堅持

InfoQ:您大一的時候就對創業很感興趣,是什麼樣的原因?或者,您成長過程中受到了哪些人的影響?

齊俊元:我覺得這個過程比較機緣巧合,因爲我那時對創業的理解和今天有非常本質的不同。

高三的時候,我參加了上海交通大學自主招生考試,由於筆試分數較高,所以希望自己可以選擇想去的專業。在以前,我盲選也肯定是生物,因爲我中學時期參加了大量生物類的科技創新競賽,我對生物充滿熱情,但有兩件事情改變了我的想法。

第一件事情發生在我去新加坡參加國際科學挑戰賽期間,當時我的那個項目已經在國內獲得了很多獎項,得到的評價也很好,核心是結合特定場景降低DNA片段抽取的成本和時間,但新加坡的一個教授告訴我我,依靠先進的設備,已經可以實現更簡單、省力和省時的方法了。這件事情對我影響挺大,因爲他們有更好的工具,所以比我們更容易成功。

第二件事情是我當時對硅谷很感興趣,平時會閱讀很多相關文章,其中一個故事是施樂發明了鼠標和GUI(圖形用戶界面,Graphical User Interface,簡稱GUI),Apple機型

拿過去用了且非常成功。我就想如果能做一個像“施樂”這麼成功的公司,由這個公司來支持一個實驗室,那這個實驗室一定會是世界上最好的實驗室之一。所以,我想創業,做一家公司。

後來,我漸漸發現企業其實是一個組織的形態,比較好的平衡了股東的利益、員工的發展和創始人的夢想,所以是一個比較有效率的組織形態,能夠支撐一羣人去創造。比較經典的例子就是Elon Musk用企業經營的形式做SpaceX,其實比更多研究機構都更有效地推動了航空事業的進步。這是我現在對創業的理解,其實我們在用企業這種組織模式實現目標。

InfoQ:爲什麼創業的時候沒有選擇自己很喜歡的生物科學領域呢?

齊俊元:有考慮,所以就做了健康檔案,那是我大三時成立的公司,Teambition這個產品的原形是當時我們自己在用的一款工具,但沒有考慮要把它商業化,只是相信這會是每個人都需要的工具。我們當時的想法是,工作可能不是每個人都喜歡,但如果把工作裏面繁瑣的事情去掉,工作本身是一個創造過程,是非常嗨的。所以,我們覺得每個人都應該有這樣的工具。
 
2013年,健康檔案這個項目停掉了,也不是有意結束,因爲人也走了,客戶也沒有在用,就慢慢結束了。停掉之後,我們把所有精力都放在Teambition上面,開始認真考慮未來要如何成長。

我印象比較深刻的是,Teambition上線的兩週時間裏面,交大包括旁邊的紫竹園區註冊了200多個團隊,因爲Teambition那時候不是用企業,而是團隊的概念。兩週時間就有200多個團隊完成了註冊,這讓我印象很深。

InfoQ:這些註冊用戶都是你們自己跑下來的嗎?

齊俊元:我們學校的一位老師給予了很大支持,他自己說很喜歡我們的東西,就給我們搞了個羣,借了教室,讓我們做發佈會,來參加(發佈會)的人回去可能又告訴了身邊的其他人。慢慢地,註冊人數開始變多,所以我們還挺來勁的。

InfoQ:您那會兒上大四,身邊的同學應該都在忙着考研和找工作之類的,您還在做這件事情,沒有焦慮過嗎?

齊俊元:沒有,挺投入的。但那時兩個聯合創始人一個去了北京,一個讀研了,我對這些還是有感覺,所以沒有影響到我。那個時候也有一些人對我的狀態幫助非常大,一位是做健康檔案時的工程師,他既沒有問公司到底哪個項目更重要,也沒有問他到底要做什麼,只是完全支持我的決定;第二位是我的大學室友,他當時也沒有出去找工作,覺得我做的事情很有意思就來幫我了。所以,我們三個算是Teambition早期的聯合創始人。

InfoQ:在創業這條路上,模式是通的,需求也不少,客戶也有了,是不是就意味着商業化會很順利?

齊俊元:不會。因爲一個好的戰略還要匹配足夠好的執行。組織是不是有足夠的意願去實現這個戰略,是不是有足夠的能力去支撐這個戰略,是不是有足夠好的經營模式確保實現這個戰略的效率,然後讓客戶得到比市場上(其他廠商)更滿意的結果,這纔是商業化實現的要素,光有戰略是沒用的。

InfoQ  :國內很多SaaS企業都會將Salesforce作爲對標對象,您在做Teambition的過程中有過這樣的想法嗎?

齊俊元:我會學,但沒有比。因爲我認爲企業服務大概有四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Functional,就是能解決問題;第二個階段叫做Easy to Use,就是不僅能解決問題,而且能讓更多的人使用它來解決問題;第三個階段是Automation,機器幫助完成了很多事情;第四個階段是Intelligence或者AR Power,機器不僅自動化完成了很多事情,還能夠主動完成一些事情。

我認爲Salesforce代表了Functional的極致。作爲客戶生命週期軟件,從剛開始只有Sales Cloud到後來的Marketing Cloud、Service Cloud等功能逐漸完備。與此同時,Salesforce還爲了滿足企業的定製化需求做了很多工作,這是非常極致的Functional,但我覺得沒有好到easy to use的階段,不是銷售或者企業客戶很容易上手的工具。反而是新的一代協同辦公軟件,比如Slack、Zoom、Dropbox做到了。

InfoQ:那您把Teambition放在哪一個階段?

齊俊元:我覺得Teambition介於Functional和Easy to Use之間。Teambition在解決簡單問題時的Easy to Use做得非常好,但其實Functional並不那麼強。回過頭補Functional問題,又讓Easy to Use受了一些影響,所以我覺得Teambition還在努力成爲我眼中的第二代企業級軟件的路上。

InfoQ:專業化上來就主打研發人羣,有沒有考慮過互聯網與傳統公司研發羣體之間的差異性?

齊俊元:互聯網行業其實還是比較小的,互聯網從業者不多,公司也很少,而傳統企業是比較多的,金融公司往往有大量的研發人員,而且業務體量也比較大,可能還僱傭了大量軟件外包公司或者軟件服務公司。我們原先以爲所有人都會像互聯網的研發人員一樣做開發,對新興技術有敏銳度,後來發現不是這樣的。比如,我們認爲敏捷研發快速上線一定是好的,但事實上特定行業對穩定性的要求可能更適合使用CMMI這樣的方法論。所以在做到一定程度之後,我們就發現必須打破固有認知,擴展眼界,並學習更多軟件開發的方法,理解更多具體的場景,把工具做得更普適。

InfoQ :你們有針對不同人羣做區分?

齊俊元:是的。不過有一點比較好的是,創業之初,我們就想到了這一點,所以在產品架構設計上已經想過這一點了,即便服務不同規模的企業,不同需求的人羣,現有架構也不需要做太多改動。我們在這件事情上花費了大量時間,最後得出瞭如下兩點結論:

第一,我們有能力承載協作人羣的規模,對不同規模人羣進行單元切分,以適應更多場景。比如,大公司可能員工級別在百萬級,我們可以對其進行劃分,拆分成不同的單元協作。

第二,讓不同的協作單元以統一架構支持不同的需求。最好的例子就是iPhone,每個應用解決一個針對性的問題,這些應用都存在於應用中心內。我們的邏輯是在協作單元裏爲大家提供應用擴展的能力,就是當你有更多需求時裝一個新的應用就可以搞定。目前,Teambition上的可選應用有三四十個,可以組成上百個場景的模板,後續還會不斷地優化迭代。

InfoQ :您覺得研發人羣是不是對技術和產品更加挑剔?

齊俊元:我覺得這羣人有點像數字世界原住民的感覺,這些人不是被送到了數字世界,而是本來就在這裏,並且在幫助其他人塑造數字世界。我們看到很多研發工程師都基於Teambition做了自己的插件。一些互聯網企業也經常會給我們提出各種各樣額需求,這對我們提出了非常高的要求,當我們能夠把這件事做好的時候,其實我們做別的行業會更容易。

開始是談融資,後來被收購了

InfoQ:創業之初,您有想過最後把公司做大做強還是被收購嗎?

齊俊元:有,我一路上都把公司當做產品或者是作品在塑造,所以我非常在乎它的價值觀、文化等,反正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用最大的投入建設它,包括Teambition一直以來做發展戰略都是用一、三、五的邏輯去設計,比如,今年一共做三件事情,第一件會拉動公司增長,第二件能夠保障三年之後的增長,第三件要在五年之後形成我們的增長和壁壘。

當時跟阿里談合作的時候,聊的是投資,但後來聊到收購一個很大的原因是,我感覺今天整個社會和經濟發展到達了拐點,有很多問題需要解決,數字化是這之中非常重要的支撐因素,我非常希望自己能夠回答這個問題,並加速整個過程。

事實上,Teambition作爲單體創業公司,只解決了其中很小一部分問題,我希望通盤解決這個問題,而我們團隊已經有思路和架構,如果可以和阿里巴巴一起,一定可以加速整個數字化轉型的過程,所以當時基於這樣的目的最後做出被併購的結論,這也是把事業的重要性放在高於公司塑造的位置上做出的決定,整個過程沒有那麼糾結。

InfoQ:當時跟阿里談了多久?

齊俊元:我印象中有兩三個月,從2018年9月份聊到差不多年底。

InfoQ:收購之後,大家其實還蠻關心Teambition的發展規劃。

齊俊元:Teambition目前在阿里雲的研發效能部。Teambition本來是一個通用的協同辦公平臺,後來逐漸深入垂直行業以求更加專業化,因爲我們在做商業化的過程中發現,要想給企業足夠多的價值,最好是能解決一些比較實際的專業問題,這是我們當時的洞察。我們的很多競爭對手其實更願意做行業化,把產品打包成行業方案。如果要在單一行業裏把產品做得非常好,我覺得最大的瓶頸有兩個:

第一,缺乏行業間知識交互。我們今天其實會發現爲什麼這麼多行業都特別想學互聯網的一些東西,而互聯網的人又發現原來你們才厲害,我得學你們的。今天其實有非常多的方法和知識在行業之間交互。我們做數字化工具本質上是在把好的知識變成可以更規模化的工具讓大家去用,所以我們自己首先應該要有這個視角。

第二,我覺得很重要的一點,因爲很多時候大家會有一個誤區,就是做行業化之後就要做一站式方案。事實上,很多一站式方案裏面有非常多模塊是根本不需要被再造的,一旦有了這樣的定位就會很麻煩。所以我自己看到寫一站式的就非常害怕,意味着裏面有很多東西沒有經過仔細推敲,基本上就是爲了迎合客戶需求。

那麼,如何理解專業化呢?一些特定人羣,比如設計師或者工程師可能會有一些專業的協同需求。在專業化層面,Teambition首打的是研發人員,原因有兩點:一是研發的數字化程度相對較高,容易接受新事物;二是研發人羣往往扮演着新技術和工具的宣傳者的角色,比如敏捷開發不僅涉及到研發人員,也涉及產品經理、測試、運維等衆多角色,研發人員可以幫助我們以更快、更標準化的方式覆蓋整個企業,事實證明,這樣的做法是正確的。

在Teambition進入阿里雲後,開始將研發和效能做融合,迅速將研發專業項目的工具鏈條產品化,讓戰略演進速度更快。前六個月,我們花費時間最多的就是做代碼託管產品Teambition Codeup(行雲)和流水線產品Teambition Flow(飛流),這之中也有很多研發效能部的同事參與進來,Teambition很擅長對協同和高品質產品的理解,共創和冷啓動都非常迅速。以Codeup爲例,現在已經可以做到共創的企業次周留存過半,就是有一半的企業會選擇留下來並活躍使用。

有了這些,Teambition就形成了自己的產品矩陣,橫向面對通用需求,以Teambition爲代表,是人人都可以用的協同辦公軟件;縱向做了Thoughts,可以解決團隊不同角色成員的需求,比如產品經理用來寫PRD、工程師用來寫技術文檔等。這將讓更多人開始數字化辦公,開始知道在線協同辦公的感覺。在這之上,我們還有專業類的軟件。

目前,我們做的核心事情有兩件:一是構建開放平臺,與阿里內外部的合作伙伴一起做更多板塊的協同辦公產品;二是降低使用門檻,讓更多人可以開始數字化協同辦公。

我沒覺得編程難,我可嗨了

InfoQ:我記得您本科不是學編程的,創辦Teambition的時候特意學的編程,那會兒有沒有覺得這件事情很難?

齊俊元:沒有,可嗨了。我覺得熱情驅動比其他一切都管用。如果我自己想做什麼,其實特別容易,我覺得我編程學得特別快,當時也沒有感覺困難。

我記得當時學前端的時候,階段性變化的是第一步是會用jQuery,又從jQuery到BackBone,把BackBone的源碼全部讀了一遍,其實沒有完全讀懂,真的看懂之後就覺得豁然開朗。後來又從BackBone到node.js,但是node.js就沒有能力讀源碼了。至於後端,剛開始是從Python入手的,因爲Python是非異步編程,JS是異步編程,所以當時把node.js的原理與Python仔細對照理解後覺得很震撼,我那時候也讀了socket.io的源碼。總之,每一個都迅速補齊了我自己對軟件架構和編程的理解,整個過程發生在3到6個月之間。

我持續編了兩三年代碼,在重視移動端之後,又去學了iOS和安卓。在Teambition的第一個版本出來時,我一個人編寫了22萬行代碼,還刪過30萬行代碼。

我不太記得困難,我很幸運

InfoQ:您經歷過大衆創業、萬衆創新那個時期嗎?有什麼感受?

齊俊元:我應該就是那一撥創業的。我當時在上海,所以感受沒有你們(北京)強烈,Teambition商業化一段時間之後,我到北京開拓市場,那會兒在北京大概待了三、四個月,住在798那邊,當時感覺北京很熱鬧,所有人都在創業,所有人都有想法。我當時特別高興,也結交了很多朋友。後來仔細想想,我覺得可能這個概率並沒有變,只不過那個時候讓這羣人正好湊在一起了。

InfoQ:這個概率是?

齊俊元:創業成功的概率本身沒有變,但只是那個時候正好有這樣的氛圍,所以想創業的人都湊在一起了,就會感覺特別熱鬧。從數據上來講,確實看到VC投的案子越來越少,可能也有這個趨勢(很多人創業失敗),我不是這方面的專家,沒有仔細研究過。但我知道,我當時熟悉的一些朋友今天都還在創業,他們可能換了項目,但他們確實成長了。

InfoQ:創業這麼長時間以來,相對來說覺得比較困難的是哪一個時刻?

齊俊元:我的特質是不太惦記這些事情,不太記得困難。這本來就是創業,所以肯定會有難度。說實話,Teambition切入市場的時候是一個好的時機,因爲在那之前大家用得最多的是Atlassian的JIRA等軟件,這些軟件可能在市場上存活了幾十年,這些廠商自己可能還在艱難的轉型期,因爲一羣更加年輕的90後進入到了工作場景,相比已經用慣的那些體驗非常好的消費級APP,一定會覺得傳統辦公工具有些難用。我們很幸運,剛好趕上這個風口。

InfoQ:您覺得自己算是創業路上很幸運的人?

齊俊元:肯定。大家給了我很大的寬容度和機會。我很感謝戈壁創投的幾位天使投資人,在我大三的時候就能投資我,雖然現在已經不記得細節,但我清楚記得當時投給我的錢比我認爲我需要的要多。事實上,如果沒有額外的這部分錢,可能我後來就不會這麼舒服。我相信他們當時就知道我處於什麼階段,但還是願意給我投資,我覺得很幸運。

我不喜歡被貼標籤,那只是個符號

InfoQ:因爲您很年輕,很多人會給您打標籤,比如說90後創業家。

齊俊元:我一聽到90後就特別不喜歡。我核心的看法是,每一代人都沒有那麼不一樣,80後創業者和90後創業者的相似度沒準遠高於90後之間的相似度。而且,這個標籤其實更多是一個符號化。

如果讓我評價下自己,我會覺得自己是一個很有目標感的人,也很乾淨透明,這也是我們公司的企業文化。我做任何事情都希望信息是被其他人共享的,不是被有意的出於某種目的隱藏的。

我的目標是階段性升級的,而且如果階段性的目標沒有變化,我其實焦慮感很強。因爲我自己在成長過程中會發現,能看到的問題數量與一個人的視野是強相關的。上學時期覺得是天大的事情,後來就會發現其實很好解決。我會不停地要求自己有更廣闊的視野,去理解到底我們要解決什麼問題。

與之相隨的就是努力,很多問題對我們而言是沒有資格回答的,只能通過努力掌握了核心技術或者有足夠的影響力纔會對一些事情有深刻的理解。所以,我覺得就是在不停地向前走。

採訪嘉賓:

齊俊元,Teambition 創始人兼 CEO ,上海交通大學優秀畢業生,中歐創業營成員,入選 2015 年度福布斯「亞洲 30 位 30 歲以下的創業者」榜單和「快公司」 2017 年度中國商業最具創意人物。

齊俊元在上海交大就讀期間創立的 Teambition,是國內團隊協作工具創導者,深受超過 700 萬用戶喜愛。在此之前,他在青年科技創新、環境保護、模擬聯合國、機器人制作等領域都有出色的成績。他是一位精力充沛的創業者,致力打造出色產品,追求極致的交互設計和用戶體驗。他樂於分享,在全國各大高校和創業園區爲人們分享技術和設計上的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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