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談王垠/王垠—寫給清華大學的退學申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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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年王垠向清華大學遞交退學申請書,並且將一份“萬言退學書”發到網上,而我卻現在才知道此事。

        在文中,他不顧一切地評擊中國paper似的教育制度,除了paper還是paper,扼殺了學生的創造力,讓他對從小就被灌輸的“清華夢”倍感失望,與他理想中的研究學習相差甚遠。傲慢,偏激的嚮導師申請退學。

        真的是中國教育制度的失敗,還是他心志尚未成熟,任性所致? 

        其實我挺佩服他,從小就對能獨立思考,自己做實驗搞研究,學以致用。一篇《完全用linux工作》出了名,寫的paper被LNCS收錄,參加IEEE獲獎,最重要的是,他能在這個喧囂、浮躁的世界安下心來搞研究,的確是個人才。可終究還是讓他失望了。中國的教育不能給他理想中一兩百年前貴族式的研究環境,甚至連個Common room都不能給他。原本他一直對中國的教育制度抱有一絲希望,而最後的底牌就是清華大學,當他發現清華也不能給他所要的時候,他發現這個世界塌了。好比她一直深愛着一個女孩,但那個女人卻極度讓他失望,而他每次都抱有幻想,可到了最後,還是忍無可忍。其中的無奈與悲傷可想而知,無奈地,只有選擇逃避,去另擇她人。王垠,“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還是那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老話。

        但造成這種悲劇的全在於中國的教育制度?我看不然。一個人在進行科學創新時,要有接受理想與現實巨大扭差的勇氣,只有如此才能坦然的進行下去。可能是他太過於理想化了,一直生活在他的理想世界中,當社會不能滿足他時,他選擇了任性的逃避,一種心志不成熟的表現。這就是個人原因所在吧,清華那麼多學生,沒看見都退學,爲什麼只有你一個人感覺不爽?人總不能活得過於理想了,否則,就是空想了。或許,他本就是那冥冥世界中的傳奇人物,離奇的這個教育制度都不能容許他。中國的教育制度是有問題,還不完善。現在是這樣,將來也會是。因爲它畢竟不是爲了適應某個人,而是爲了適應大部分的人,畢竟windows現在還在更新,你敢說windows現在完美了?況且,你敢說一度讓你失望的女孩也會讓別人失望?

         中國的教育不能容忍他,而他也不能容忍中國的教育,恐怕這就是癥結所在。

         有才華的人自古以來都是很囂張的,或許應該叫恃才傲物纔對。屈原遇到個不堪的社會就跳江了,杜甫遇到個衰敗的朝廷就鬱郁而死了,尼采自詡太陽最後也瘋了,王垠太理想於是退學了。或許他們的精神世界太高了,高得我們無法啓及。他以自己的遭遇和不滿來評擊中國教育,認爲國家埋沒他這個人才,把學生的創造力早早地扼殺了。但我終究還是要說,那只是你一個人的看發罷了,一個事物來類化所有事物是極爲不嚴密,不科學的。yy他人思想,簡直就是強盜!

        雖然對你的做法不滿,但還是想說,欣賞你的才華,你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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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華夢的誕生
小時候,媽媽給我一個夢。她指着一個大哥哥的照片對我說,這是爸爸的學生,他考上了清華大學,他是我們中學的驕傲。長大後,你也要進入清華大學讀書,爲我們家爭光。我不知道清華是什麼樣子,但是我知道愛迪生和牛頓的故事。清華,大概就是可以把我造就成他們這種人的地方吧。我幼小的腦海裏就想象出我能在清華做的事情……我的臉上浮現出笑容。我說我要實現這個“清華夢”。這就是清華夢的誕生。

小小科學家
我相信每個人在小時候都跟我差不多,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好奇。
魯迅有他的百草園,我也有我自己的”實驗田”。如果說小時候的魯迅是一個藝術家,那麼小時候的我就是一個科學家。這麼說可能有人要說我口氣太大,張口閉口就是這家那家。然而在我的字典裏,”藝術家”和”科學家”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它們只是貼在人內心的一個標籤。如果一個小孩專注於內心對世界的感覺,那麼他就是一個藝術家。而我不是。我的大部分興趣是在瞭解世界是怎樣運轉,甚至不惜代價。也許大部分男孩子都是這樣。
我小時候住在父母執教的中學裏。兩間平房,門口有一小塊地,媽媽在裏面種了一些菜。我們一家三口雖然窮,但是過着寧靜舒適的生活。我們在這個地方一直住到上初中的時候。這些房屋記錄着一個年幼的科學家的探索和實驗,直到它們被夷爲平地。
媽媽拒絕讓我養貓狗,她說凡是會拉屎的都不養—除了我。所以我小時候就喜歡與螞蟻作伴。我總是試圖用各種各樣的辦法去了解螞蟻的生活習性。我可以一整天的觀察我家屋檐下的螞蟻來來去去。看見他們用觸鬚碰一碰,然後各自分頭走開,我就會想它們到底說了什麼。我在想,能不能用一種方法解開螞蟻語言的密碼。我從書中得知螞蟻洞裏有蟻后,她有很大的肚子。爲了一睹芳容,我開始試圖水漫金山,把水往螞蟻洞裏灌。我有時一個下午就幹這種事情,卻沒有一次成功看到蟻后。後來才知道螞蟻是如此精明的下水道工程師,水大部分都滲到地底下去了。可是我不甘心,我開始試用別的辦法。比如在洞口放一塊糖。可是蟻后架子太大,終究不肯出來,讓別人幫她送飯進去。
有人說,這個世界最後不是毀在瘋子手上,就是毀在科學家手上。世界上如果只有科學家是很可怕的,比如他們會發明高效的殺人武器。我發現疏鬆的棉絮可以迅速的燃燒,就想出一種慘絕蟻寰的大屠殺實驗。我先把糖水滴在地上,等螞蟻把那個地方圍個水泄不通的時候,鋪上棉花,點火……現在想起那些勤勞的小黑頭都變成灰燼,我仍然心驚肉跳。他們的靈魂會來找我報復嗎?後來這個實驗有一個升級的版本用的是浸泡過一種化學藥品溶液的紙,文火燃燒,由於燃燒速度慢,殺傷力不大,這個實驗可以測試螞蟻的逃跑路線。我還用活螞蟻進行過心理實驗。首先用破襪子摩擦塑料尺產生靜電,然後放在一隻正在行走的螞蟻身後不遠處。螞蟻走不動了,我就開始推測它在想什麼,它感覺到什麼。它可能會覺得有外星人?但是由於尺子拿開以後,它若無其事繼續走,我猜它只是有點納悶,而不驚慌。但是反反覆覆幾次之後,它明顯有罷工的意思,似乎忘了自己要去幹什麼。後來我又發現螞蟻被吸到塑料尺上之後會由於帶上相同的電荷而被”發射”出去,就像人間大炮一樣。注:”人間大炮”是日本電視劇《恐龍特急克塞號》裏的一種可以把人當作炮彈發射的威力很大的電磁裝置。
一點微小的發現,就可以引發大量的探索和實驗。這就是我在那個年代的特點。雖然媽媽也逼着我練習書法,繪畫,還多次獲獎,但我不喜歡這些東西。我似乎生下來就是科學家,不是搞藝術的,不過也許只是媽媽的強迫讓我反感了藝術而已。物理是我最喜歡的,因爲它讓我瞭解到世界的奧祕。我一般開學前幾天就會把物理書上的實驗都挑出來,費盡辛苦找到材料實踐一番,心裏美滋滋的。上學真是快樂!

失之交臂
上了高中,由於課業的壓力,我的生活逐漸改變了。爲了考上清華大學,我努力的學習。拋下我的毛筆,拋下我用來做實驗的螞蟻,電池和線圈,拋下除了考試科目的一切。在老師眼裏我是一個聽話的好學生,在媽媽眼裏我是一個聽話的好孩子。每天早上按時起牀,吃一大碗媽媽做的面(爲了補充一上午學習需要的體力),然後衝進教室,按照預設的程序開始讀書,做練習題。似乎一切都有條不紊,順利進行。可是……
忽然有一天我發現,我的一切活動都是在紙上進行的,看書,做習題。試卷和複習書讓我變得變得麻木。我想這樣下去我就不再像愛迪生和牛頓了。於是我開始調皮起來。我不但要做考試的題目,還要做更難的題目。做了物理奧林匹克的題目,接着就想看大學的物理書,接着就想恢復我小時候的實驗的愛好。老師輔導自習時經常被我纏住問一些不着邊際的問題,那其實是我在實驗中發現的問題。終於有一天,在我要求他跟我合作製造一個磁懸浮陀螺的時候,他顯示出了不耐煩:“王垠,你讓我先回答別的同學的問題好不好?你的問題對考試沒有好處。” 我呆住了,啓發我讓我愛上物理的人,盡然對我說出這樣的話。後來想一想,他也是無奈啊,不過我從此再也不想問他任何“超綱”的問題。
高二的時候媽媽就拿回一份前一屆的高考題讓我做,我隨手一做就得了一個當時可以考上清華的成績。我的心裏想,清華我來了。明年的這個時候,我就會拿到錄取通知書了!從此我就不再把高考放在眼裏。我開始鑽研越來越難的題目,進行越來越離譜的實驗。我想,清華里面應該都是我這樣的學生吧,我會有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不用再跟這羣只會做題的呆子在一起了。
可是我的行爲總是受到老師的壓制,他們要把我們變成考試的機器。他們告訴我,沉下心來做習題,考試纔能有把握。媽媽也幫着老師勸導我。看,一班的某某某這次模擬考試數學成績比你高,多努力一下吧。我哪裏聽得進去,我纔不在乎這點分數,我能解決更難的問題,老師都沒法解決的問題。我開始有了逆反心理,開始早上懶牀,裝病請假不去上課。班主任,校長多次找我談話,說我要沉下心來準備考試云云。但是我根本就聽不進去,我鄙視高考,覺得他們沒有資格出題來考我。然後我就有了心理疾病,大概是強迫症。高考語文的時候我居然懷疑監考老師認爲自己在作弊,接着好像真的怕被抓住了一樣,手發抖,頭冒汗。然後我又想要是考不好,以前的優秀會不會也被人懷疑?他們會不會以爲我以前的成績全都是作弊得來的?手就抖得更厲害了。這時候,監考老師可能發現了我的情況,真的走了過來,站在我身後。害得我好幾分鐘不敢寫一個字,因爲手已經完全不聽使喚。不過他還是走開了,這可怕的高考終於結束了。
我們是考試前填的志願,我根本不考慮其他學校就只填了清華。後來媽媽研究了一下,幫我添了一個天津大學在第二志願。以下的志願全部空白。大家覺得我真夠大膽,可是我的心理狀態讓我發揮完全失常,比清華的最低分數線還差兩分。特別是語文,才96分。天津大學第一志願收滿不要我。昔日的好學生,居然到了落榜的下場。我真的那麼好嗎?我問自己。我太驕傲,才落到如此地步吧。我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應該那樣瞧不起高考。看着爸爸的愁眉苦臉,媽媽的嘮嘮叨叨,真是生不如死。復讀嗎?那會是噩夢的繼續。我不能再在這個學校待下去。再面對題海,我的心理疾病會讓我自殺的。碰巧四川大學來招收高分落榜的學生,還給了我隨便選擇專業的機會。媽媽說,計算機現在很火熱,出來好找工作。我雖然對工作不感興趣,但是我比較喜歡寫程序,於是就進了川大計算機系。

兩度退學失敗
不能不說進川大是個沒有選擇中的好選擇。大學生活自由一些,我至少不會走上自殺的道路。可是我的毛病仍然在繼續,我永遠不滿足學校裏能學到的那麼點東西。老師基本是照本宣科,我逐漸不再滿足這種知識灌輸式的教育。我覺得完全沒必要上這個大學。
川大的環境我實在無法忍受。軍訓的時候受夠了同學和教官的委屈,我就想退學。我們的軍訓是在一個戒備森嚴的炮兵基地裏,心裏的苦向誰說啊!有一天我們正在路上齊步走的時候,我忽然看到一個女人挽着一個軍官走了過來。那個軍官的老婆怎麼長的這麼像我媽媽!要是媽媽來到我身邊該多好!沒想到回到營地,團長(原來是連長,我們來軍訓他就升一級做團長了)說有人來探訪。我走過去,居然發現是媽媽!因爲聽說我想退學,她急忙向學校打聽了軍訓的地點,幾經周折跑過來,是那個軍官帶着她混進來的。我想我媽媽要是轉行當間諜一定是個好料子。她說已經幫我辦了退學,學校同意了,回去好好複習,準備考上清華…… “好好複習,好好複習”……我的腦海裏又浮現出高三的情景,這次我要跟一羣更沒用的復讀的人在一起。腦子一陣疼痛之後,我說:“媽媽,我不想退學了。”
可是軍訓回到學校,發現宿舍如此差勁,我又想退學。媽媽又來幫我辦理手續,可是結果我還是由於懦弱反悔了。害得學校辦事的老師都罵我: “你這個人簡直神經病!” 對啊,我確實是有病,不過我的是精神病,不是神經病。我恨我的高中,我恨我的大學,我恨高考,我恨中國的教育!是你們讓我生病的。可是媽媽,她爲了我已經費盡了辛苦。我不能再這樣周折下去。我自己在學校裏好好努力,準備考上清華的研究生吧。
學校住宿環境很差勁,又經過好多麻煩事,我終於決定在校外去租房子住。後來我開始玩滑板,它讓我變得勇敢。我心裏逐漸平靜下來,可以用心看書了。大二以後,我的學習生活才逐漸進入正常,自信開始恢復。

夢的復甦
記得川大教Pascal語言的老師第一堂課就對我們說:“我們學校就是落後啊。外面公司裏都用C, C++了,我們還在教Pascal。你們以後要出去工作恐怕還是得學學VC什麼的。” 於是有的同學開始抱起一本本像“XXX聖經”之類的書開始學習,上數學課也在看這些東西。我當時自愧不如啊。自己就是小學的時候玩過一下學習機,可以說沒有任何計算機基礎。輔導員也經常誇他們幾個動手能力強,以後公司就需要這樣的人。他們出口就是Bill Gates, 世界首富云云。軍訓的時候聽着他們說什麼DOS, 溫95,我就只有張着嘴崇拜的份了。纔想起我高中計算機競賽的時候一道有關DOS命令的題沒有做出來,現在聽他們說才知道原來DOS是個“操作系統”。那操作系統又是什麼,他們說每個電腦上都必須有一個操作系統……我真是愧不如人 -_-!
正在我決定鼓起勇氣後來跟上,準備拿起一本DOS大全從頭啃起的時候,一次偶然的機會我接觸到了Linux。後來又因爲The Art of Computer Programming,接觸到了Knuth。我才發現,課堂上講的那些東西原來如此低級,有些東西學了就過時,學它幹嗎?我並不比別人落後多少。我一再的思考,什麼是計算機科學?是什麼讓我們計算機系的人不同於其他系的。我有時候認爲有了答案,但是後來答案又被我自己****。在思想的混亂中,我發現我逐漸擺脫了旁人的標準。我不再想像別人那樣去考計算機等級考試,對微軟的認證也不屑一顧。我自己學會了Linux,還會很多種當時別人聽都沒聽說過的計算機語言。我學會了LaTeX,還因爲找出Knuth書裏的錯誤得到兩張支票。上課要不就逃掉,背地裏拿着大部頭的“龍書”之類的原版英語書啃。要不就看我打印出來的GNU的一些資料,完全不聽老師講。期末劃重點的時候也不去,考試卻總能考個八九十分,總有幾個女生排名在我上面。不過我不在乎這點分數,考試和分數不再能評價我。同學們大概都覺得我是一個怪人,後來畢業了我才聽他們說,他們管我叫“怪才”。我如此努力的學習着,對別的事情充耳不聞。我只有一個目的,就是畢業就離開這個鬼地方,進入清華大學上研究生。雖然大家不理解我在幹什麼,清華的老師應該挺在乎我學的東西吧。
可是我沒有想到,在我死啃書本的時候,我的創造力正在離我遠去。在我盲目接受我認爲高深的材料的時候,我失去了自己的創造。我成了比別人稍微好一點的技術工人,不再跟愛迪生和牛頓是一類人了。我高中的時候拼命想保存的創造力已經在苦讀之下消失殆盡。我看書的方式變得順序化,總想從頭看到尾。我的高中老師們的目的,中國教育的目的,終於快達到了。

清華,我來了
大三的暑假,我來到清華想拿一些考研的資料。這是我夢中的地方呀,美麗的校園,比川大要大上好多倍吧,腳都走痛了才走到招待所。去系辦,一個辦事員態度很不好的給我一份資料。哎,學校好,人脾氣就該大啊。忍了吧,要是真能考進來就好了。
後來聽一個老師說清華有一種學生叫“直博”,可以碩博連讀,五年拿到博士學位。只要面試通過就可以進來學習。我心想這種方式好啊,我平生最討厭的就是考試了。出高考題的那幫人,他們有什麼資格考我!考研資料也是遍地飛。寫了幾本複習材料就自稱什麼“一代名師”,我最看不起這種人了,就會賺錢。我如果可以獲得“直博”的名額,就可以永遠擺脫他們了。想一想,要是碩士三年,博士三年,就要六年。現在五年就可以拿到博士學位,還不用考試,真是太好了。可是我又有什麼資格獲得清華的直博?我在川大從來沒聽說過這種東西。
於是我就開始打電話聯繫老師,跟他們談談。面對他們的眉頭,面對他們的笑臉卻無可奈何的說“沒有名額”,我都感覺沒什麼希望了。一個院士甚至對我說:“你們四川大學是什麼學校?二流都算不上,最多算個三流大學。你怎麼能來我這裏!” 我深受打擊,可是我還是沒有放棄。最後我找到了一個老師,我們一開始就談的挺投機。他聽說我跟Knuth有聯繫,挺高興的說,哦我知道他,好多年前來我們這裏做過報告呢。我終於覺得找到了知音,於是決定就跟着他學習。老師找好了之後還有一個面試,是別的老師參加的,我說什麼他們似乎沒有認真聽,就一個勁看我的考試成績這種我不屑一顧的東西。我面試時特意穿上了Knuth送我的MMIX T-shirt,他們大概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我也沒有提起。
不過老師只對我的體育成績提出了疑問,說你怎麼才80多分?你的身體能不能勝任繁重的學習任務啊?我笑着回答,我每天還跑5000米呢,我們學校打分比較嚴,難道清華的學生體育都考90?面試就這樣通過了。


推薦信與散夥飯
面試通過後回到學校還要辦一些手續。成績單,推薦信等等,跟申請外國大學研究生院差不多,讓我感覺挺正規的。院長對我挺好的,同意幫我籤推薦信。可是簽完字之後他對我說:“你別以爲他們覺得你是個人才。他們是根本招不到人!他們那裏像你這樣的學生都出國了,剩下的是最差的。誰想讀博士啊?你別太高興了。” 我笑着應付這突如其來的打擊,在心裏卻不斷爲自己的選擇辯護。清華一定是好樣的,不會讓我失望。它是我的夢啊。
很多麻煩的手續之後,終於拿到了我夢想的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可以離開川大這個鬼地方了。畢業的散夥飯上,看着大家喝得酩酊大醉,還有人在咆哮說居然連川大的文憑都沒拿到,我一個人默默地想象着即將到來的清華的快樂生活,暗自慶幸。
散夥飯到了尾聲的時候,我詫異的看到一個平時不太熟悉的同學拿着一杯啤酒走過來。我挺緊張,我最不喜歡別人給我敬酒了,說是客氣,其實很虛僞。沒想到他說:“我敬你一杯,大牛人。聽說你被清華大學錄取作了博士。我幹了,你隨意。” 我不知如何回答,我一向不知如何應付別人的恭維。還好他沒有讓我也乾杯,倒是夠尊重人。沒想到喝完他接着說:“我知道你是怎樣的人。我很仰慕你,你是真正喜歡研究的人。可是我要告訴你,清華的人並不會比我們好多少。大部分人也只是想混一個學位,將來找個好工作。沒有多少人可以跟你一起研究的,你去了必定很孤獨。我就很奇怪你這樣的人怎麼不出國呢!你會後悔的。”
我有點不高興了。一個人說你的選擇是錯誤的,你的反應是什麼呢?反正我當時爲我的“清華夢”作了一番辯護,說我進去自己好好研究,應該還是能夠很好的,畢竟這是我從小的夢啊。可是沒想到,他說的居然是對的,我現在開始感謝他了。

計算幾何,創造力的復甦
清華還是一樣的上課方式,大部分課也是很多人一起上,一起打瞌睡。老師也是照本宣科,我居然發現他們其實跟川大的老師沒什麼區別。清華的不同之處就是,一到考試的時候原來進行的一切娛樂活動都不見了人影。原本每天晚上都有人一起玩輪滑,考試的時候就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個人。因爲大家都怕考試,開始熬夜複習了。還有就是上課不容易逃課了,有些老師會突然點名,缺席會嚴重影響最後的成績。
對於博士生,傳說還有一個規定,那就是後10%淘汰。也就是說,不管你成績如何,如果成績排名在課程的後10%,那麼就要重修。而如果兩門功課重修,就會被開除。面對如此殘酷的規定,很多同學都惶惶不可終日。我就是在隔壁同學的嘮叨聲中度過了第一期。不過我還是沒有把考試當回事,所以我也沒有去驗證這個說法的官方真實性。我仍然不去聽老師劃重點,我仍然不覺得老師出的題目有什麼好,我仍然討厭有人讓我們用手算矩陣。可能覺得太殘酷,還是覺得要是開除了博士生誰來幹活,這條規定後來改成了如果博士生上了80分就可以不重修。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我覺得考砸的科目也上的了80,故意放我過去的嗎?
但是我的生命中出現了這樣一門課程。它改變了我對老師的看法,讓我覺得上課原來也可以如此有趣。這就是計算幾何。上課的人很少,只有十來個人。因爲聽說這門課很難,很多同學都沒有選。但是我就是那種知難而進的人。老師上課的方式跟別的課程很不一樣,大家坐在一個小教室裏,老師有精美的幻燈片,有動畫,不時還插入一段大科學家,大哲學家的名言。上課時老師會停下來很多次讓學生提問題,下課大家都積極踊躍的討論新奇的問題。課程的評分方法也很特別,平時成績佔到30%的分量,作業分爲幾種分值,可以自己選擇做不做,作業的總分數乘以30%,加上最後大作業的分數乘以70%,就是最後的得分。說真的,這門課太有趣了,我就只逃過一次課。但是還是有時候人數不到一半,因爲其他課程壓力太大,有人都去複習別的課程了。但是鄧老師從來不點名,還對逃課的同學表示同情。還問我們在座的有沒有其他課特別緊張的,下次課可以不來。真是讓人感動。
我就是在這門課上認識了王益,我們親密無間的合作,讓我領略到了什麼叫做研究。大作業的時候我們在一個小組,其實是三人一組,但是那第三個人其實什麼也沒幹。我和王益決定寫一個3D的Voronoi圖掃描算法演示程序。王益的3D圖形編程能力很強,所以他做界面,由我負責算法生成數據作爲後端。我們分別在自己的機器上編寫程序,不時的打電話討論接口的設計問題。我找到了Bell labs 的 Steven Fortune 的算法程序,決定看懂它,然後改造成演示需要的分部運行的算法。但是 Fortune 的程序幾乎沒有註釋,而且使用了一種奇怪的數據結構,很難理解。Fortune 還在程序裏說到,這個算法雖然有效,但是對於程序員來說是一個挑戰。所以我email請他給我一份算法論文的拷貝,他同意了。但是一個月之後,信纔到我手裏,那時我們已經完成了作業。因爲我花了一個星期看懂了他的程序,還換掉了他的麻煩又低效的數據結構。隨後成功的把後端與王益的前端設計好接口聯合。等我看到 Fortune 的論文,發現程序裏面其實已經改進了論文的核心內容。我深深體會到實踐的重要性,也許有了他的論文我反而會被誤導,寫不出實際可以運行的程序。
由於我們的團結努力,老師對我們的大作業非常滿意,他給了我們最高的分數 100。由於我們兩個都在課下超額完成作業,所以總的分數我們兩個都是滿分。這是我闊別已久的100分。只有在小學我纔拿到過這種分數啊!對於一個對考試成績滿不在乎的人,100 又意味着什麼?如果是別的課程我會毫不在乎,就像我得了80分一樣。可是這個100分是我們團結研究而來的,它包含了對我們的合作意識,對我們的友誼,對我們的熱情的肯定。雖然我覺得我們的東西還有改進的餘地,但是我接受這個100分!也只有這樣的課程,我纔可能得100分。
從此我感覺到了什麼叫做研究。這跟我小時候乾的那些事情沒有什麼兩樣。你在身邊發現一個問題,想知道爲什麼。然後你就想去獲得解決這個問題的知識。你去看書,你去問專家,你上網去搜索。如果沒有發現答案,那麼好啦,你就可以自己試圖去發現爲什麼,這是最有趣的部分。知道了爲什麼,就想讓這個東西有用處,對人們的生活產生好處。這就是研究。

《完全用Linux工作》與TeX的推廣
這麼說來我還是對清華有些好感。遇到一個好老師讓我從呆頭呆腦的技術工人的狀態恢復過來,開始追求自己的夢想。可是第一年把所有的課程上完之後,我就發現原來清華所謂的“研究”是如此混沌。其實清華大部分人進行的所謂的“研究”是什麼呢?其實就是寫作,不是科學研究。這一點以後我會詳細敘述。
遠遠看去外觀華麗的有着先進的工作站的實驗室,卻沒有可以安心看書的地方。機器挨着機器人挨着人,書都沒地方放。師兄師姐們都在忙着用 word寫論文,不時有兩個人隔着幾行機器大聲談話。實驗室通風不好,還有一個大型工作站在嗡嗡作響,我進去一會兒就覺得頭暈,所以後來就不想去了。PC 機以前都是公用的,每次都會用不同的機器,卻沒有我想用的軟件,麻煩死了。好不容易實驗室買了新機器分配給個人,裝上一個 Linux 系統開始寫程序,還在Sun工作站上安裝了多達1G的GNU程序。卻被一個師兄嘲笑說那種跟DOS一樣落後的東西你居然也用。於是我寫了一篇文章叫做《完全用Linux工作》,放在主頁上駁斥這種觀點,引起網上linux界軒然大波。後來我又發現幾乎全校的論文都是word排版的,我本科畢業論文就用 LaTeX了,清華居然這麼土!我對word排版的論文質量恨之入骨,所以又寫了文章宣傳 TeX,打擊 word 在論文排版的市場。這下子我出名了,真沒想到,出名不是因爲我的研究成果,而是因爲這些業餘的東西。我起初其實不希望我因此出名,但是看到旁邊的人都用上了 TeX,我覺得我還是做了一件好事,至少讓論文看起來漂亮了一些。
可是論文的內容,卻是我永遠的痛!

培養計劃
我在第一年就把功課全部上完了。本來我想多選幾門課,比如法語,可是清華的博士要選課需要提交一個“培養計劃”給導師簽字。導師同意之後才能修改。導師看到我選了法語,就說這個第二外語還是自己學學就行了吧,旁聽也行啊,我主要是怕你課太多了考試不通過就麻煩了。我當時沒有說什麼,就把法語去掉了,只留下剛夠學分的課程。其實我還想選很多的,體育,音樂什麼的,都不好意思跟導師說。後來才知道宿舍對門的碩士生選了鋼琴課他們導師都不管。爲什麼我們就受到如此待遇?
可是沒有把法語加到培養計劃卻成了我的遺憾。有一個新學期我去旁聽了第一節法語課之後老師就說,我知道很多同學是來旁聽的,這樣教室裏人太多了,效果不好。這對自己對大家都不好,下次請旁聽的同學不要來了。我臉皮薄,下次就沒有去了。後來自己想自學卻又沒有老師教,看了十集reflet之後就此作罷。
後來我終於明白了,清華不需要全面發展的博士生,而其實導師還會在某種程度上削弱學生的能力。導師並不是真的爲我們好,而是不喜歡我們上課,因爲上課不但會花掉研究(或者幹活)的時間,而且讓他們眼界太開闊,這樣學生會很容易有別的選擇而走掉。所有的活動:助教,實習,都必須有導師簽字。而大部分導師就會找藉口不讓學生幹這些事情。不給他們助教和實習的機會,讓他們以後不好找工作,只能爲自己服務,或者爲自己的熟人服務。甚至這次我去西藏,要辦邊境證都要有導師簽字。辦事的老師說,沒有導師簽字,你跑出去了不回來怎麼辦?大媽,我跑那種鬼地方幹嗎?
除了這些,還有兩大法寶就是博士學位和違約金。清華的博士學位有多值錢知道嗎?不知道?那麼博士退學要交30000塊錢的違約金,這下大部分窮苦學生怕了吧。這就是你們的賣身契。清華就是這樣把研究生牢牢地控制在自己的掌握之下。我對一個如此害怕學生跑掉的不自信的學校還能說些什麼?如果你是好樣的,就不會害怕我們跑掉!該跑掉的最後終究會跑掉。

我的自我培養
在學習上,我永遠是個吃不飽的人。選不了課,我就去旁聽。旁聽後覺得老師講的不好,我就自學。在我有空的時候,我就會去圖書館借書看。在我本科的時候,我就已經發現自己的一個特點,我會很快發現新的東西,並且學會使用它。雖然這些東西並不是創新,但是它們豐富了我的技能,讓我有更大的能力去進行創新。
計算幾何課的一次作業,我爲了寫一個算法的演示程序,花了3天時間學了一點Java語言,正好能夠完成那個程序。我開始接觸到TeX的底層細節,看完了The TeXbook,並且找出一道練習題答案的錯誤。開始移植gbkfonts程序,作爲我的CWEB語言的練習。看完了幾乎所有 Xlib 的手冊,瞭解了 XWindow 的工作原理。我接觸到 Scheme,並且做完了 SICP 的大部分習題。我領會到 LISP 的強大,改變了多年以來對這種古老語言的誤解。它讓我感覺到在看似紛繁複雜,不斷更新的計算機語言的世界,還有那麼一種永恆的美!接着我又學會了 Common LISP,並且開始用它來設計研究計算幾何的一個函數庫。另外還找了一些希奇古怪的程序來玩,寫了一些心得體會放在網上給別人看。
我意識到自己數學還不夠強,就開始看一些數學方面的書。Concrete Mathemtatics, What is Mathematics?, Science and Hypothesis, Godel Escher Bach, … 雖然每一本都沒有看完,但是我逐漸相信自己的數學能力,發現數學原來如此有趣,並不是做習題那麼枯燥,也不像一輩子就拼命證明一個定理那麼清高。
我看了電影 A Beautiful Mind 之後深受感動,就去買了一本原著的書,它是數學天才John Nash的傳記。它描寫了20世紀初的Princeton,一羣科學家生活的情景。我眼前浮現出在一個房間裏,一羣人在喝茶聊天下棋討論問題激烈爭論。我發現我從小內心向往的,就是那樣的地方。我看到Nash是如何用“頭腦暴力”解決一個他沒有任何基礎知識的問題。原來只要有了問題和探索的精神,就會有動力去獲得解決它所需要的知識,最後將問題解決。發現有用的,重要的問題,而不只是尋找困難的問題,這樣纔會對人類有價值,纔會有動力。我還看到一個真正的數學天才是怎樣的喜歡惡作劇,又怎樣因爲過度的傲慢狂妄,想向世人證明自己的天才而發瘋。我發現世界上有遠比科學更寶貴的東西。我開始悔悟我高中時對待成績不好的同學的態度。
但是我的研究卻沒有多少進展,至少我自己這麼認爲。我發現問題的根源,就是沒有真正的討論,沒有真正的問題。

我們也有討論,原來是這個樣子
上完課,就該開始搞研究啦。可是研究什麼呢?老師給我幾篇論文看,意思是讓我看看有沒有什麼想法。
我開始感覺沒有頭緒,就跟導師說能不能找師兄師姐跟我討論討論,還有別的人在做這個嗎?他說,就你一個人做這個,每個人做一個題目,獨立思考,這就是研究。我覺得是啊,我應該獨立思考。可是過了一段時間發現不行啊,我想實現一個想法,但是我不知道是不是已經有人試過失敗了。實驗的時間開銷會比較多,所以我想知道那麼多厲害的人,爲什麼都不用這種明擺在那的方法?當我再次提出需要討論的時候,他似乎有點生氣的說:”你爲什麼總是想有人跟你做一樣的東西啊?你不是想抄襲別人的論文吧?” 我不發話了。繼續做我的實驗,結果確實不理想。雖然自己實踐很重要,可是要是能利用別人的經驗,何樂而不爲呢?這並不是偷懶。如果有人討論,很多時候一個人提出一個問題,另外的人可能就會告訴他這個問題是不是有人做過,有什麼重要性,憑直覺告訴他有什麼難度。可是如果沒有討論,連問問“有沒有人做過”的機會都沒有!
後來我就經常上網看看國外的大學怎麼搞研究,發現他們都有 seminar,討論組。A Beautiful Mind 描述的 Princeton 以前的天才們每天都在一個地方喝茶,討論問題,爭得面紅耳赤,回家分頭思考,做實驗,第二天喝茶時再討論。那就是我從小夢寐以求的生活啊!計算幾何課已經讓我愛上了與人合作和討論的方式,現在卻孤零零一個人了。我必須告訴導師,合作和討論是非常重要的。在我據理陳述之後,他說:“好吧。反正師兄師姐各自有自己的事,你要討論什麼就跟我和你副導師討論吧。” 於是我就開始了跟他們兩個星期一次的見面討論。每次討論都感覺他們不知道我在說什麼,他們心裏想的都只是這個能比別人的好多少呢?能不能投到這個會議呢?如此宏觀。我覺得跟他們討論完全是浪費時間。
後來課題逐漸有了新的同學加入,導師決定跟中科院數學所的人一起申請一個項目來研究。於是我們兩個星期一次去中科院討論。不過感覺他們那邊也差不多。中科院的老師覺得他們的研究太理論,期望我們能給他們帶去一點實際的東西。可是我們也沒有什麼實際的東西,所有的問題都是從別人的paper 裏看到的。副導師就開始跟他們說這個問題有多麼多麼重要…… 他們也藉此機會開始研究以前放下的一些問題。總之討論的感覺就是沒有目的,沒有主題。有時有人說他在想一個什麼問題,說了一會兒就被否決了。有時候就是一個人看了一篇paper之後做一個感想。我坐在那裏就在想,我們到底在幹什麼?我們甚至都不知道什麼東西值得研究,還研究什麼?後來師弟師妹們就開始考慮把問題變一變,看看能不能產生新的問題。他們的做法,我跟他們開玩笑說就是“有問題也要解決;沒有問題,製造問題也要解決!” 他們笑着點點頭,“本來就是這樣嘛。沒辦法啊。”
博士生論壇的時候,同學們都覺得有類似的問題,討論不足,交流不足。所以我提議成立一個類似國外大學的 Common Room,用來討論問題。可是大部分老師說:“這樣一個房間,天天都要有那麼多人在裏面待着。誰來出這個錢?” 是啊,老師自己的辦公室都要錢,哪裏可能有什麼 Common Room?就算有了 Common Room,在裏面討論的無非還是文章發到哪裏的問題。制度決定了行爲,我的設想太理想化了。
分析一下,爲什麼老師不提倡討論呢?因爲問題是有限的。老師辛辛苦苦這麼多年搞來搞去都在搞這些問題,分配給你們每人一個,互不衝突。要是兩個人都搞一個問題,這下好了。出了成果論文歸誰?學校要求必須第一作者纔算論文數。要是兩個人都寫論文,那麼投到同一個會議肯定有一個要被 reject。這樣對集體發展不利嘛,大家不就是發幾篇論文混畢業嗎?何苦?

paper, paper, 還是paper
說到paper我就痛心。我的方向上我至今還沒有看到幾篇我覺得像樣的文章。我主要進行集成電路佈線算法的研究。看起來高深,其實是很簡單的問題,一個平面上有一些點是電路里的電極,現在需要用銅線把它們連起來,怎麼樣讓連線的長度或者時延最短?這個問題跟幾何上一個有名的問題 Steiner tree 問題有關係。我的導師就是以前寫了一篇這樣的paper發到IEEE transactions。
已經畢業的一個師兄就在他研究的基礎上修改來修改去,發了好幾篇paper。英文的不夠還翻譯成中文,投到國內的期刊。後來一個師姐又在這個師兄的基礎上進行修改,又發了好多篇。可是在我看來,他們的論文純粹就是炒冷飯,沒有什麼創新。一個問題解決了,那麼解決問題的人顯示了他們的聰明,至於這個問題對人有什麼用,他可以暫時不管(雖然我也嚴重反對這種做法)。後來又有人來搞這個問題,多半是被老師分配來的。他也小修改一下,修改想法其實不費工夫,主要是你怎樣把你的 Introduction 寫好?可以讓別人覺得你的工作有意義?這就是功夫。作家的功夫。我有一次面見INRIA的頭目 Jean-Claude Paul 時,他就對我說:“Tsinghua students are all writers, not scientists.”
現在清華研究生做的事情無非就是,寫好paper,然後找個地方投出去。SCI 的最好,EI的其次。偏僻的沒人看的雜誌也沒關係,交錢也沒關係。我就知道日本的一個SCI索引的期刊收1000美元的版面費。導師出錢,不投白不投,投了好畢業呵!
現在我也被“分配”來做這個問題。雖然說是一個有名的問題,但是這個有名的問題已經被研究了好幾十年了。有很多挺厲害的人做出了很重要的貢獻,但是我們爲什麼研究這個問題?我至今沒有搞懂。
開頭導師只是給了我兩篇paper,據說是以前他一個得意門生寫的,美國某大學的副教授。其中有一篇說是如何在不構造 Delaunay triangulation的情況下生成 MST (最小生成樹)。看到這篇文章開頭說在 rectilinear metric下, Delaunay triangulation 就不能用來構造 MST 了,所以他設計了一個新的算法。這個算法比起 Leo Guibas 的算法更加簡單。文章裏還提到一次 Matroid,讓初出茅廬的我覺得高深莫測。可是我對“Delaunay triangulation 不能用來構造 RMST” 這個說法產生了懷疑。經過理論分析我覺得即使在 rectilinear metric下,Delaunay triangulation 也可以用來構造 MST 的。我覺得作者只是故意這麼寫,想爲他設計算法的動機找一個藉口。我決定實踐我的想法,寫一個程序從Delaunay triangulation 構造出一個 RMST。這本身不是什麼創新的工作,可是我卻在想,這樣一個東西能不能用來構造 Steiner tree 呢?後來我真的就想出一個辦法。實驗表明我的算法比以前的算法要快幾倍。
這是不是說我的算法是一個值得寫paper的東西呢?導師說我應該寫一篇,但是我認爲我只是在挑別人的毛病時意外想出了一個改進的算法,並不會對將來的研究有什麼啓發。雖然程序快了一些,但是很少有那麼大的線網需要這麼快的算法,而且幾倍的提高在我眼裏不算是一個理論上的改進,而且這個算法不能推廣到其他距離空間,可擴展性很低。所以我內心覺得這個結果不令我興奮,不想寫論文。但是在老師的一再要求下,我居然把這個研究寫成了兩篇 paper。按照他的說法:“應該分階段總結你的成果。” 起初投出去的時候評委總是說這個東西不實用,導師說這是評委的問題,他們覺得不實用我們就投到理論一點的會議。經過幾次投稿,還是失敗了。我終於忍不住了,對副導師說出我的想法,我說:“看一個作家的水平,是看他扔在垃圾筐裏的紙。就讓我把這篇paper永遠藏在我的垃圾筐裏吧。” 但是他不甘心,說你要相信自己的實力,然後把我的算法胡亂誇獎了一番。我說我不管了,隨便你怎麼辦。我就開始研究我自己喜歡的東西去了。之後他居然真的投中一個歐洲的會議,是被 LNCS 收錄的,LNCS 是 SCI 索引的,所以我居然有了一篇 SCI 文章!我自己不喜歡的文章也是 SCI 了!
第二篇論文就更傳奇了。幾投不中,就其原因,評委說是沒有和現在“最先進”的算法程序實驗比較。而我沒有比較的程序,就是那個讓我覺得發 paper動機不純的人的程序。沒辦法,求他給我代碼。比了一下,確實比他快。不過我估計他程序寫的有毛病,老是 core dump。但是沒辦法,他只給 binary,也不給源代碼。不過還是記錄下數據,添到論文上。一投就中,得了一個最佳論文獎。然後就有一篇校內新聞宣傳:“我校王垠同學獲得XXX會議最佳論文獎。這是大陸學者首次在如此高級別的會議上獲得如此高的獎項。” 這個“高級別”的會議,在我看來就是個垃圾。美國人都把最差的論文投到這裏,就是爲了來旅遊一圈而已。
我見過的這種低級別的會議,低質量的論文幾乎都是從 IEEE 那裏出來的。道理很簡單,IEEE 會議多,會議論文集都像兩大塊磚頭,還是雙列小字排版,當然能容納下這麼多的垃圾了。所以我對 IEEE 也沒有好感。

火山小規模爆發
第一篇投中了會議之後,副導師很高興的說“代替我去開會”,到希臘Santorini島玩了一圈。回來還跟我說希臘不好玩,好苦啊,幸好你沒去。然後就繼續要我爲算法申請一個專利。
寫這個論文我都已經焦頭爛額了,一點都不感興趣。現在還要寫專利,“要像教小學生做這件事一樣,一步一步的把算法寫清楚,舉出實例”。我覺得快不行了,再這樣折騰下去,我到博士畢業也許也就只搞出這些小兒科東西吧!我終於小規模爆發了一次。我坦蕩的告訴了副導師我的想法,我覺得做學問應該是什麼樣,我覺得這麼點東西不值得申請專利。我還告訴他我對國內的研究環境很失望。
他慌了,可能以爲我想要退學,趕忙找我談談。對我說,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大抱負。所以這次就不寫專利了。我知道你想有更好的研究環境,但是不踏踏實實做好現在的工作,又怎麼能有大的創造呢?然後就開始舉愛因斯坦,居里夫人的例子…… 然後說,其實你在這裏好好努力,將來出國的機會多的是,你想去Harvard也行,你想去Princeton,都行啊!
你說行就行?你去去給我看看?我們實驗室從來就沒有去這些地方的。繼續這樣做下去,以後哪個真正的科學家還會要我?

全面發展
在對清華的研究完全失望了之後。我就準備考GRE,TOEFL出國了。我去上了一個新東方的班,沒學到什麼英語方面的東西,倒是接觸了很多新的思想。老羅的言論特別有趣,雖然我不是完全贊同他的意見。寫GRE作文特別培養思維能力。我爲了寫GRE作文,常常爲了一個不明白的問題到圖書館翻閱英文的哲學書籍,有關教育的書籍…… 對於很多問題我得到了完全不同的觀點。大學的目的是什麼?人的價值觀是由理性決定的嗎?等等等等。我讀到了亞里士多德,柏拉圖,康德等人的言論。甚至有個哲學家說 “All Animals Are Equal”. 我看了他的文章覺得有很多可以批駁的觀點。我看到迪卡爾的文章,說“要掌握科學就要掌握它的全部”,這句話真合我心意,我就是想做一個懂很多東西的人啊。我想結合藝術與科學。雖然我這個觀點得到一些人的批判,但是我仍然相信迪卡爾。
從這些互相矛盾的觀點中,我有了自己的判斷力。我開始能夠揭開從小蒙在我眼睛上的有色眼鏡看問題。我開始檢查我自己的思維,我以前的觀點。看看它們是否是未經判斷就盲目放進去的。我檢查到很多很多的錯誤。我的待人接物,我對他人的理解上,都有不足之處。我還檢查到媽媽傳遞給我的一些有色眼鏡,小學課本給我們的有色眼鏡。我開始學會用自己新的方式對待他人,看待事物。我不再盲目相信權威,哪怕他是諾貝爾獎得主,圖靈獎得主。我有了自己的自由思維。
在那段時間,我感覺我的心智大門被開啓了。我開始嘗試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情,以及從來不認爲我能做好的事情。我一次又一次的相信我能。我能學會畫畫,我能打好太極拳,我能理解古典音樂…… 世界還有那麼多美好的事情等着我去學習去開發啊!
可是,我們卻像囚犯一樣被判了5年在清華。博士學位就是我們的枷鎖。

醒悟,paper的奧祕
清華研究生談論的重點是什麼?是 paper。吃飯的時候談,喝茶的時候談,睡覺的時候也談。隔壁的同學在進校第一年就爲paper惶惶不可終日,說:“你知道嗎,他們要求我們發SCI,怎麼辦呢?我幾個師兄都是因爲沒有paper延期畢業的。” 這恰好就是那個爲後10%淘汰惶惶不可終日的同學。他的老師是個院士,可是他在手下就幹一些寫word文檔之類的雜活還忙得要命,根本沒有時間思考問題。
後來聽說學校有規定,博士生必須發4篇paper才能畢業,其中必須有一篇是SCI索引,或者兩篇EI索引。看上去冠冕堂皇的SCI, EI,不就是跟 google 差不多的東西嗎?被它索引了怎麼樣了?特別是對文章的篇數作要求,而對質量沒有判斷。我其實讀了兩年都還不知道學校是這樣規定畢業標準的。當我知道的時候,已經有人告訴我SCI=Silly Chinese Index。真是讓人啼笑皆非。
學校沒有能力評價學生的水平,就拿文章數來衡量。這樣的畢業標準造就的是怎樣的學生,怎樣的實驗室呢?難道導師真的沒有能力判斷 paper的好壞嗎?有些是,但是有些不是。即使他知道你的論文沒什麼價值,也會叫你發表。我發現paper數量的背後,是某些人的如意算盤。想一想是怎麼回事吧。國家看什麼來撥款研究?看paper。看什麼來評價一個學校的水平,也是paper。國家沒有能力評價你的能力,當然只有看你有多少 paper。所以有了paper就有了錢。只要你能寫paper,培不培養你,你將來的發展,關我們什麼相干?你寫的paper別人能不能看懂,能不能轉化成生產力,管我們什麼相干?怪不得有的院士想盡辦法也要多收學生,寧願自己幫學生出學費也要他進來。因爲學生就是財源。paper可以帶來基金,可以在美國買小車洋房,沒有基金就讓學生幹活吧。一個月幾百塊錢吊着一條命在那裏爲你拼命,誰叫他們想要那個博士學位呢!
該清醒了,博士無產階級!

告別清華的博士學位
現在我已經厭煩了國內所謂的“學術”。我準備放棄清華的博士學位,出國找個好老師,進行真正的研究。博士第4年了,做出這樣的決定真是不容易。有人告訴我不要放棄,你知道有多少人正在羨慕你?你知道一個清華的博士學位有多麼值錢嗎?但是我不能這麼沉默下去了!
博士學位,累壞了多少年輕的中國人!我不再爲它浪費我的青春。如果國外也找不到好的老師,我就找一個簡單的工作,和我心愛的人一起生活。有人說這是浪費人才?在清華混沌的過日子纔是浪費呢!當一個侍者至少也讓我感到對社會有貢獻,看着顧客滿意,我會露出笑容。可是做一個博士卻沒有。我感覺自己是個沒用的人。
我已經完全看透了中國教育的失敗。我高中的時候就受到它的傷害,這種傷害延續到現在。中國教育已經成爲埋沒人才的禍首。留在這個圈子裏就是屈服,我不出聲,大家都不出聲,這個世界就會繼續這樣鬱悶的運轉下去。我今天要對這個系統大聲地說一聲“不!”
我離開了。可是中國永遠也不缺少爲清華拼命的人!因爲他們的媽媽會告訴他們,清華是全中國最好的學校。你要考上清華,爲我們光宗耀祖……行動
2005年9月22日下午3點,我在東主樓導師的辦公室裏跟導師和副導師再次重申了我的想法。包括以上的一切,和我準備退學,準備10月份考託福的打算。導師經過一番舉例愛因斯坦,居里夫人,叫我踏踏實實的說教無效之後,嚴厲的批評了我只顧自己,不顧及教研組爲我付出的心血。然後說:“要是你不能再爲實驗室作研究,我們就不能支持你了,前兩個月實驗室發的錢我收回。你可以馬上寫退學申請,我們實驗室沒有什麼損失,我們有的是人幹你的事情。不過我要警告你,你一旦退學,連學校的住宿都要被收回!”
接着是副導師尖聲的咆哮:“是啊,你瞧不起我們。我們是沒有你聰明,可是我們勤勤懇懇……你知道你得的那個best paper award,我們付出了多少努力嗎?你認爲這麼容易拿到嗎?那是多少國外專家鑑定……”
我安靜的等他說完。真像是一場鬧劇,一場夢。他平息下來之後,我說了一聲“再見”,然後默默地走出了辦公室。
你們要退學申請?這裏就是我的退學申請。

尾聲
晚上收到副導師的email說:“還有一件事需要向你說一下:你在學校學習期間所取得的成績包含你的努力、導師的指導幫助、同學們的幫助,還有學校和國家的支持。你作爲博士生學習階段取得的成果屬於教研組、學校和國家。正如同我們作爲職務發明的專利屬於學校一樣。
你在MST、SMT等方面取得了結果,它屬於教研組、學校和國家。單位有責任進行合理的應用,爲國家建設、國家榮譽服務。有責任進行進一步的整理豐富、向高水平的刊物投送。這裏我們想說明一下上述的情況,同時,也告訴你一下:你若願意將這些成果進行進一步的整理、我們已經給你提出了具體的修改意見,歡迎你按照進行修改。你若放棄,我們將進行具體的改進、投遞。我們將尊重你的意見。謝謝。”
最後還是沒有忘了paper的剩餘價值。進一步驗證了我的判斷,他們在乎我嗎?不。他們只在乎paper。至於我流離失所,又有何相干?我不知道有多少無知的弟弟妹妹又會把他們的研究建立在我不屑一顧的paper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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