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蝕和流水沖刷的黃土
就是一部活字印刷機
小時候，我迷惑她的名字
沒有王姓人家的村莊，叫王村
姓氏不是上天的賜予
那村莊，必定有個故事的開始
村西頭的雞鳴
守着莊戶人家的辰巳午未
穿過晨曦與黃昏
矗立成千年的鐘鼓樓
村東頭的黃狗
重複着不變的口令
它應該站在河溝邊
依然張望東岸
我甚至比大人更加熟悉
這個他們每天勞作的村莊
這個沒有光陰流逝
沒有滄海桑田的村莊
只是我不知道
王村，是誰的王
這個用來象徵權力和地位
又被人冠在名字前的血統記憶
她的東邊是河溝
南邊，是河溝曲線的生長
它的西邊一馬平川
北邊，兩個城郭面對着更北的北方
西北是西郭，東北是東郭
兩個相鄰的兄弟
用犄角把王的村落
拱衛成一本野史
不會僅僅因爲那條寬闊的官道
每到麥田青苗轉黃
提前在大地上畫出千年前的樣子
不會因爲四周的城壕
千年後挖出青銅的護心鏡
和那些鏽跡斑斑的刀槍劍戟
自將磨洗認前朝
王的村，誰是你的前朝
是否有人記得這裏折柳相送
唱着沒有故人的大漠孤煙
你守着的這條道
它連接着長安與西域
路上究竟是駝鈴馬幫的喧囂
還是行人弓箭各在腰
這條道一路向西
要趟過周人的漆水河
路過鐘聲香薰的大唐法門寺
向東百里，那就是長安，長安
我不曾在你的懷抱里長大
我的記憶依然重複着新嫁娘的羞澀
爲了一塊方格的帕子
喧鬧起大喜的花燭夜
獵人的槍聲也還在耳畔
那些玉米倒下無處安家的灰兔
四散逃離一個個秋天
和秋天裏的歡呼與吶喊
正月裏燃起的篝火驅除着邪魔
母親說燒得越旺，歲月就越安靜
我們蹺過每個莊戶人家的火堆
一溜煙跨過了年的東頭和西頭
歲月如同炊煙讓我沉迷
我想探尋時間隱藏了什麼祕密
那個讓大唐雄霸天下的關隴集團
是過客，還是常駐
留在村莊裏的李姓和崔氏
留在村莊外的城壕和城廓
究竟誰在守望，誰在幻想
以王的姿態站在時間的中央
風蝕和流水沖刷的黃土
你只是我的家鄉
住着百十戶莊戶人家
母親每晚歌唱
沉睡了白天的吶喊
又喚醒孩子的夢想
2020-03-03 浙江海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