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雪紅顏舊(下)

若水君之

醫館的小廝見姑娘面色蒼白,忙把姑娘放在裏屋牀榻之上,醫館內坐堂的是一名老郎中,旁邊是一個濃眉大眼,面若傅粉的小生,見到姑娘的長相頗爲驚奇。

老郎中用紅線姑娘把脈後,說姑娘左腹有一道重傷,體內亦有內傷。像是中刀之後再經受大力一掌所致。最重要的是姑娘的眼睛被雪灼傷,有可能是雪上有什麼強光之物先灼傷其眼,隨後纔有劍傷和掌擊。

他心中疼痛的同時疑惑,這姑娘如此心急地單刀赴會,是不知自己面前的鴻門之宴,還是本就抱定了必死之心,自己此番救她,是對還是錯?

只是眼前情景已經容不得他多想,他聽見郎中說,姑娘此傷必然難治,但他還是執意要治,把他身上所有的東西包括家傳的玉佩都做了抵押。只求郎中能夠盡心竭力,治好姑娘的傷。郎中同意,準備藥材,並且囑咐年齡相近的姑娘照顧這位紅衣傷者。

此後他每天都來到醫館窗前,遠遠地看一眼姑娘。那一襲紅衣,在這一羣穿着素淨的姑娘們中,確實十分搶眼。

他看着她從一點也不能動到逐漸醒轉,看着姑娘們梳着她長長的頭髮。看着她傷逐漸痊癒,卻始終不敢靠近。

因他未得功名,因他其貌不揚,因他未經允許就與姑娘有了親密接觸,總之,她不敢看姑娘,不敢告訴姑娘當天是他救了她。

姑娘身體的內傷已近乎康復,只是遠遠看去,她被雪灼傷的眼睛,似乎還沒有好。她有時總是刻意避開姑娘們的照料,一個人跌跌撞撞,倔強地來到院中舞蹈。

似是胡人之舞,院落中的隱約白雪襯得她的紅衣,像黃昏一瞬驚豔天地的火燒雲。紅衣皓腕相間輕舞,院中樹上雪花簌簌飄落,竟也在她手指間變得輕盈無感。

此刻,當時那麼刁蠻的少女,也變得溫潤如玉,婆娑一舞,那火紅衣衫就似火焰溫暖他的整個冬天。

“假如那一天,我的眼睛沒有被雪灼傷,我希望我能夠記住你的樣子。”

淺淺的一句話,在當時喧鬧聲漸歇的街上,聽得真切。

他那一刻很想衝出去說,姑娘你還記得我嗎?腳步卻像被綁了千斤之重,不敢上前。

他親眼看着老郎中身邊的小生拿着他身上的那塊玉佩向姑娘訴說自己對姑娘的傾慕,姑娘笑着說:“是你救了我嗎?”

那一刻,他的整顆心都碎裂。

姑娘說她那時意識恍惚,腦子裏只有白茫茫一片,誰救了她,她拼了這條命也要感激他。

他想起那一天姑娘奪走的那一壺酒。

原來他心裏是那麼在乎她。

那一天的鞭炮和紅燈籠就像她身上的衣服一樣紅。

大街小巷都知道郎中的愛徒要迎娶那個眼睛被雪灼傷的姑娘,皆道小生善良,前來恭賀。然而他卻始終沒有出現在她面前。

只知道那一天大雪紛飛,洞房花燭之夜新娘忽然逃出門去,騎馬飛奔,誰也追之不及。

好像在尋找着什麼……

“我想起來了,當天,揹着我的那個人身上,有一股濃濃的酒氣,而非你身上這股藥香氣,抱歉,失陪。”她纔要走的時候,忽然轉過頭來,伸出手“玉佩給我,我猜那並不是你身上之物。”

我不爲這麼稀裏糊塗地嫁人,只爲了尋找當天那個在風雪中救我的人。

那個,曾經被我奪了酒壺的落魄書生。

若我的眼睛沒有被大雪灼傷,我多麼希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的容顏。

多年之後,人們總能看見一個身穿紅衣的女子,騎着馬,不知在尋找什麼。

可能,是在尋故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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