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血病患兒的父親對他說:你怎麼不死了算了?

事件講述者:一慧

圖:網絡,圖文無關

01.

你可能永遠不會知道、在生命受到疾病的入侵、活着和死去成了一種機率時,會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不幸的是,我體會到了這種感覺……

作爲一個九零後成長起來的大人,不管是生活上還是物質上,我都比父母輩要幸福得多。

我記得確診白血病的前一天,我還在發愁醫院食堂的糖醋排骨真難喫。

查了一個日常的血常規,醫院告知:你的血象高危,需要進一步詳細檢查。

接到這個通知時,我一邊啃着玉米一邊毫不猶豫地掛了電話,同時感嘆醫院隱私保護做得太差、居然讓騙子有機可趁。

可惜這次不是騙子,也慶幸醫院的護士很負責,一再打電話告誡我需要入院進一步觀察,我才抱着花錢買安心的態度入院了。

02.

血液科似乎比別的科室更嚴肅,一個病房只有兩個病人,消毒水的味道也似乎更重。

我第一次真正意識到,可能真的生了大病,直到醫院告訴我需要家屬簽字、家人們又頻繁被醫護人員叫走,我的心才真的慌了。

我才三十歲,死亡離我太遠了,至少有生之年從沒想過。

打個比方來講,我們預計死亡都有個平均值,排除天災人禍,保守估計好歹能活個六七十歲。

現在你的身體告訴你:你得病了,存活率不過五五之數,甚至更少。

你第一反應是什麼呢?反正我當時就在想:我死了,誰還記得我呢?我應該找個男朋友的……

沒確診之前,有一次上廁所的時候,聽見隔壁廁所隔間傳來壓抑着的哭聲。是那種細密的,宛如傷獸的哭喊聲。

當時我還算是旁觀者,但也隱隱能感受到那種絕望了,因爲我自己很可能也要成爲他們中的一員。

03.

進了血液科才明白,原來關於血液病有那麼多種,輕一點的貧血,重一點的淋巴瘤,骨髓瘤,白血病,溶血癥,甚至很多病症的名字我都沒聽過,病友們一張張蠟黃的臉無處不在告訴你:血液病存在着五花八門的病種。

我剛來的那兩天,病友們都來串串門,彼此交流,頗有些照顧新病友的意思,其實主要也是怕剛得知病情的病人情緒太激動,病友們都很善良。

雖然自己得了病,卻還是希望來的病友們一個個都好好地出院,最好就只查出一個營養不良,醫生患者皆大歡喜。

與我一同入院的一個女人,我倆一同等血液大檢,她剛剛結婚,小兩口還甜蜜得很。剛入院的時候,男人拿着血常規報告單挨個問:“你是什麼病啊,指標多少?血小板多少?”

病友們挨個對比自己的單子,一個個爽快地報自己的指標,男人的表情隨着一聲聲地不同數值變化起伏,一會兒讚歎,一會兒嘆氣,再一會我仔細一瞄,他的手都要抖個不停了。

還是女人大氣,玩笑地說:“病死了算了,沒媳婦了你再討一個好的,不是更好。”

氣得這個老實男人一氣之下什麼都沒說,黑着臉跑了出去。

再進來時,一個壯士般的大小夥,硬是哭紅了一雙眼睛。

還是妻子覺得自己冒失,傷了人心,兩個人軟語半日,男人的情緒纔好些。

04.

第二天,我和女人的確診單下來了,她只是扁桃體發炎引起的血液紊亂,只要喝幾天消炎藥就沒事了。

他們歡歡喜喜地準備過幾天就走人,說是要把這個大城市好好玩一趟纔行。

我和病友們都挺高興的,大家紛紛打趣着男人,說他膽小得都快哭鼻子了,他也不見怪。

還特地安慰我,說他老婆沒事,我也一定沒事的。

我還跟他講,說哪家的烤鴨好喫,既然來了就一定要去,病房裏難得一片笑聲。

這幾天經歷了抽血、吸氧、腰穿、骨穿,我始終認爲自己沒病,我會和那個女人一樣。

我們一次次經歷抽血,一次次經歷疼痛,互相鼓勁,積極樂觀,相信自己都會被幸運眷顧。

直到我被確診爲白血病,我才真的領悟到魯迅先生的那句“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的真正含義。

我脫口而出:“醫生,我還有救麼?”

醫生倒是淡定,他說:“你嘛,不幸中的大幸,過程會痛苦些,至少還有機率可以治癒。”

當時我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感覺至少有一半機率不會死去。於是又調整心態,開開心心接受治療。

人生還很長,現在科技又那麼發達,沒什麼大不了的。

05.

我化療第十天時,隔壁牀的一個阿姨去世了,明明那天早上她還好好地,照常喫飯喝水打點滴。

她還笑着跟我講:“小姑娘啊,你年紀輕輕地一定沒事。”

我知道她是看見我掉在枕頭上的整把整把的頭髮,怕我傷心纔多說兩句。

我還笑嘻嘻地講:“沒事沒事,我們一起加油啊。”

生死之外,掉落的頭髮,化療藥物的刺激導致的全身的疼痛,還有因爲激素藥物導致的各種不良反應,我都能扛住。

因爲這些比起能活着、還不算什麼。可身邊好多人,他們活着的機會也沒有了。

阿姨還偷偷和我講,孩子們都瞞着她,其實她早就知道自己的情況了,她已經偷偷哭了好一場。

當時我才知道,原來那天我在廁所聽見的哭聲就是那個阿姨,生了病之後,才知道想要活着如此艱難。

可是生死這個東西,在醫院最是平常不過,誰又能做到真正平靜地接受壞結果呢?

那天下午的時候,病房裏開始走動阿姨家的親戚,腳步來往不休。

我還在想:疫情期間怎麼也能來這麼多家屬,結果沒一會,我就被轉到了六人間,到了晚上,阿姨就去了。

當時的我在治療的關鍵期,心護當時的數據就格外地危險,就算我嘴上不說難過,表面故作堅強,醫療儀器也在說:你在害怕死亡。

那是我第一次近距離感受死亡,它在明確地告訴我:因爲你有白血病,所以很有可能隨時死去。

我也終於明白,比起別的科室,爲什麼血液科格外嚴肅和低迷了,甚至連眼淚都格外地壓抑。

因爲這裏有最現實的人性,最殘酷的病情,當然,也有死裏逃生的幸運。

06.

慶慶今年十歲,我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那孩子在玩槍,電子槍突突突的聲音在樓道里格外清晰。

我轉頭望去,竟無人喝斥制止,慶慶的臉很腫,腫得油光水滑,整個人胖得不像十歲的孩子,膽子小但很有禮貌。

很快,我在病友們的口中知道了關於慶慶的故事。

慶慶雖然不大,卻是老病號了,他四歲的時候被確診b型白血病,這個類別的特點就是病程長,前期化療費用大,化療藥對於病體傷害大,就算抑制住了癌細胞的擴散,等待移植更是遙遙無期。

更何況,十歲的慶慶是抑制復發,只能等待移植,移植說起來好像簡單,可是光是進無菌倉的醫療費用就是天價的數字。

多年的大病讓這個貧困農村孩子家裏,除了父母一家人、其它一無所有。

每次看見老慶一副佝僂又強裝笑顏與慶慶說笑的模樣,眼淚就控制不住地往外衝。

大病壓垮的不止是病人,更多是無數病人的家庭。比如我的母親,早就因爲我的事神神叨叨了,父親也從最初的恐慌變得近乎麻木了。

那天晚上,慶慶化療完身體反應特別大,醫生通知這邊需要血小板,醫療那邊又需要交錢,孩子也痛苦得哇哇大叫。

如此種種、讓那天晚上的老慶一改往日的壓制隱忍模樣,在樓道里大罵老天不公,也罵慶慶怎麼不死了算了、死了大家就都解脫了。同時又恨自己沒用、老天怎麼不先把自己命拿去算了?嘶嘶的哭喊伴隨着巴掌拳頭捶打的聲音,還有下跪祈求的聲音……

就算是半夜裏,怕吵到病人,面對這種生死兩難的情況,醫護人員還是格外有耐心,勸的勸,扶的扶,總算是讓老慶平靜了些。

07.

後來我陸陸續續見了這個孩子兩次,他的腦袋越來越變形,整個人常常疼着疼着就癲癇了。

我也在主任辦公室見過沉默着的慶媽,醫生說什麼她早就聽不見去了,只固執的認爲喝符水、用偏方一定有用。

辦公室裏是主任嚴肅的聲音:“如果有三分希望,我們一定盡十分的力,醫生都沒辦法的事情你喝偏方就有用了?”

醫生也很無奈,一邊是孩子的病不容樂觀,一邊家長又各種無助沒辦法。

慶媽什麼都說不出來,蠟黃的臉上沒有半點表情,她只是站着,腳上是一條灰色秋褲,上身耷拉着的一件鬆垮紅色毛衣早已暗淡灰白,滑稽得像個壞掉的圓規。

聽老護士講,慶慶剛入院那會,這也是個洋氣秀麗的女人,短髮杏眼,一身西裝裙驚豔了不少的小護士。

短短的幾年時間,慶慶還活着,慶媽卻被活生生地拖成了一個浮腫的圓規,誰還能看到昔日一家三口幸福的影子呢?

那一刻,我深深地感受到了白血病的惡意。它來的突然來的隨意,但是隻要它來了,你要面對的、就不再是平常覺得不在意的歲月靜好了。

尾聲

療程過半,我也漸漸成了老病號,偶爾也會安慰安慰新來的病人,以自己的經歷勸解別人。

突然有天、我發現我也變成了當初那羣安慰我的老病友。

人如樹木長,草木一秋生,一落一長,多少悲歡離愁,多少生老病死,都不在我們的掌控中。

春去冬來,有新的病人住進來,有舊的病友痊癒離開,更有零零碎碎再也沒有消息的人。

在這裏時間長了,也漸漸感受到了無所謂,我想這對病情是有好處的。

如果你問我現在最大的心願是什麼,腦子裏浮現的是天下無賊,哦不,是願天下無病,萬事順遂。

你要問我還能活多久?還能做什麼?我想除了樂觀幻想,別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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