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夢

        在大多數人心中,自己的故鄉後來會變成一個點,如同亙古不變的孤島。
      外婆說 什麼叫故鄉,祖祖輩輩葬在這裏,所以才叫故鄉。
                                          ——《雲邊有個小賣部》

  母親對他說,明天收拾收拾,搬縣裏去吧。

  “哦”他應了一聲,自顧自的整理他的書包,那裏面裝着他剛從學校帶回來的書,有課本,有小說,也有詩集,每一本他都很珍惜。

  可是這些,他帶不走了。

  以後他都要去縣城裏住了,高三的學習生活很緊張,也許只有放長假他才能回來,回到這個小村莊。

  村子叫高房村。

  五年前,還是孩童的他帶着已經靈性的記憶第一次回到了這裏。

  似乎有人告訴他,這是老家,這裏叫固始,祖祖輩輩都葬在這裏,所以才叫故鄉。

  他不懂,他也不願意去懂,那時候他惦記的是北京,思念的也是北京,他從孩堤落地就在那裏,學會走路是在那裏,學會說話是在那裏,上學,交友,喜歡的第一個女孩子也在那裏。他覺着,北京纔是他的故鄉。

  其實那時候他不懂,在北京那座高樓林立摩肩接踵的城市,他永遠都是異鄉人。

  

  第一次回到農村,說實話,他是厭氣的,那種從城市裏帶來的“傲”氣,讓他無法適應這裏的生活。打開門,除了一望無際的田野,便是稀稀落落的房屋,一條小溪緩緩的流過他的門前,不過沒有魚兒,水,很冷。

  時光不停的走着,幼稚的孩童逐漸走向成熟,“城市病”也漸漸被鄉土化。他開始接受這裏,開始試着融入這裏。

  

  慢慢的,他發現,這裏似乎比他記憶裏的任何一個地方都美。雨後屋頂會出現淡淡的彩虹,黃昏時可以窺見雲彩的衣裙。風輕輕的從江南吹來,像是一隻芊芊細手在搖晃樹的風鈴。

  夏天,他喜歡在傍晚時和母親一起在屋前的小路上散步,看漫天捲雲,蔚藍晴空,腳邊溪水緩緩的流過,蛐蛐與蛙兒的叫聲和諧的像交響樂。他的心是無比的愜意,彷彿走進了世外桃源。

  直到天完全暗下去,月光如水打溼了他的眼眶,他才恍若夢裏驚醒,母親說,回家吧,天黑了蚊子多。

  

  天灰濛濛的,風軟弱無力,母親的話還在他的耳邊盤旋。

  要告別了嗎?他以爲自己不會走的,就算要走也不會那麼快,一切都不會那麼突然。

  他不是不喜歡縣裏,只是對於他來說,故鄉只是這座小小的村莊,是這座可以在晴天裏看雲,雨天裏踩水,夏季吹風看農民種稻打穀子,冬季堆雪人的村莊。他還記得春天村口的紫花開的是多麼浪漫,猶如一座生機勃勃的花海。他喜歡爬上二樓的陽臺,在天朗氣清的早晨眺望遠方的青山,那座山,他知道名字,叫安山,山上有座廟,供奉着一個人,叫魏敬,那是這座小城的驕傲,是固始人的驕傲,是巾幗的英雄。值得一提的是,魏敬的孫子陳元光的故居在他們鎮上,他喜歡歷史敬仰先賢,好幾次想進入故居,卻始終沒有進去。

  

  他感覺時間太快了,五年,三分之一個青春,他的初中結束在了那個叫陳集的小鎮。小鎮座落在國道上,時常有運沙車駛過,所以小鎮經常漫天飛沙。但他喜歡這裏,這裏有他三年的回憶,有他的苦有他的樂,有他的汗水,有他的滿足,有他不算初始的青澀,有他纏纏綿綿的思念,有他青春裏幾乎擁有的一切。

  

  也許以後會很少回來了,他整理書包的手已經開始顫抖,他的眼淚有些不爭氣,想一落爲快。

  他的回憶像是一串風鈴,無形的風徐徐的吹着,風鈴叮噹叮噹的響,喚起遙遠的夢境,夢裏小鎮落花 下雨,結霜,下雪,風吹了又吹,陽光似乎是透明的,他一個人穿過蘆葦蕩,蘆葦的清香縈繞在他的鼻尖。夢裏的那個孩子摘了一隻蓮蓬微笑着朝他遞去,一切都會親切,自然。

  

  彎月浮出水面,朦朦朧朧的,無暇的月光像海上的浪氣,漂浮在天空上。

  他睜開眼睛,夢醒了。

  他想,此去經年會不會還是良辰好景虛設?呀,他嘲諷自己,是不是太矯情了,不就是離開一陣子嗎?有什麼大不了。

  有什麼大不了的呢?他夜夜思念的,夜夜夢見或者不曾夢見的,都在這裏,他所有的牽掛都在這裏。他好想吃母親包的韭菜餃子,韭菜是後院自己種的,糉葉是竹竿上結的,純天然,味道自然也是沒得說。

  

  他還記得,他在這裏看完的第一本小說是文言文版的三國演義,讀得第一本散文是餘秋雨的《文化苦旅》,改變他人生軌跡的科幻小說《三體》也是在這裏讀完的,在他的牀頭,厚厚的累着三大摞書,那是他的驕傲,也是他的愧疚,但不管怎麼樣,總有一天,他會有一架屬於自己的大書架,檀木的,棕黃色,聞起來有椰子的味道。

  他忽然想起煙雨江南,三秋桂子的杭州,在他的腦海裏,村莊的山村莊的水,與俊秀的西湖,偉岸的高山無異,日後他一定會去杭州,會去江南也許很久很久都不會回來,直到哪一天他獨自踱步湖畔,無邊的孤獨淹沒了他,他突然想起家鄉門前的那一片青綠的湖,在夕陽的投射下泛起絲絲磷光。記憶便如潮水一般涌出不可收拾,內心決堤,他買了回去的火車票,鐵皮火車轟轟的響,十二個小時,二分之一個晝夜,他回來了,無論那時的他有着怎麼樣的地位,窮困潦倒也好,腰纏萬貫也罷,回到這裏,他便只是一個孩童,村裏的老人會迎他,向他這個歸鄉人致以歡迎禮,他欣然迴應,淚悄然滑落。

  也許那時,許多人已經不在了,也許那時,母親已經白髮班班了。時光跑的太快,一眨眼少年便已滄桑,幾度蒹葭。

  書整理完了,他把書包正正的靠在椅子上,等待着幾日後的啓程,也許很快就會回來,也許不會,但他知道,自己是一定不會忘了這裏的,所有的記憶他都已珍藏,如同寶貴的玻璃球,放在眼睛上,透過水紋一樣的玻璃,能看到微光下不一樣的世界,那是一個不會老的世界。

  等風吹來

  等夏睡去

  等秋葉落完

  等冬雪鋪滿

  再來一季春雨,料料峭峭。

  他會回來,再次收拾好行囊,告個別,去流浪。

  人生是一場孤獨的旅行,總是在不斷告別中學會珍惜,學會成長。

  故鄉是他的天真,是他的孩童,是所追尋的理想世界的縮影。

  所有的故鄉人都是異鄉客,千百年前無意的飄落卻有意紮了根。

  故鄉一本是他永遠也寫不完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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