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技團往事:沿虛線撕開

望城【1】邊上的森林極爲密實,加上四季不變濃如墨汁的綠色,隔音、隔光效果很好。要是對城裏人說這林中圍着一個小鎮,小鎮中心還有喧鬧的雜技團,他們是絕不會相信的。

小鎮裏有一家人,家中男子皆姓古,女子皆姓瑪。有一種說法,說其實一共只有兩姐弟,弟弟叫古馬,姐姐叫瑪璐,至於父母親甚至小鎮裏其他人,全是兩人心理的投射。還有另一種說法,說姐姐瑪璐也是古馬的心理投射。誰對誰錯,難以考證,何況這些說法也許是某些人的心理投射。追溯到清末,相傳古家有一對姐弟從家中逃走,要穿到森林的另一邊,結果兩人吸了母樹【2】漫發出的蒸汽,在林中走散,再也沒有回來。1982年8月13日,望城邊上的森林突發一陣大火,小鎮裏萬千魂靈飄逸出密林,流竄入城,當晚所有望城人夢到同樣的場景。那是一場交織時空的馬戲表演,隨着演員的登場,他們的命運跳入跳出。

率先登場的男人是魔法師,他當真是魔法師。多年以前,瑪璐只作爲被切割女人的腿替出現,可某次表演中,魔術師和那女人互生情愫,切到一半,兩人忘我地吻在一起,沒有演完就私奔了,只剩下一雙腿仍快活地交替擺動。目擊者稱,魔術師半邊頭髮都被道具發射的火星子燒沒了,應該是真愛。由於缺乏人手,“人體切割”這一節目就被擱置了。直到一天午飯時間,魔法師看到招聘廣告,他是來應聘廚師的,面有菜色的古馬和瑪璐一見到他就大喊“裏面請,你被錄用了!”古馬透過門縫了解他的工作情況,見他在廚房,用食指一點盤子中心,瞬間變出一盤小炒,古馬大驚,猛把門推開豎起大拇指說你真內行!魔法師轉身食指指向他,指尖冒出奶油給他畫個花臉,說你也很內行!古馬沒有告訴姐姐他魔法師的身份,只說他是新演員,做飯是愛好。

表演正式開始,瑪璐躺在一塊板子上,而這塊板沒有憑藉,懸浮在空中似的。魔術師上臺,用鎖鏈固定住瑪璐的身體,掀開上衣下襬露出小腹,用電鋸欺入身體,乾脆利落。觀衆席中尖叫像是哀嚎,瑪璐緊閉雙眼像是昏厥過去,她形容此時感覺是一個宇宙在腹中孕育。魔法師把她兩部分的身體拉開,聽見啼哭聲,發覺他從中抱出一個嬰兒來,接着將手一揮,瑪璐的身體復原如初,她坐起來,神情恍惚地接過嬰兒。我們知道,這是兩人的骨肉。嬰兒仰頭看着母親。母子二人懸停在棚頂處,他眼中沒有半點恐懼,甚至露出微笑。

下一個上場的人曾死於一陣黑風,不堪寂寞,於是照舊持着鋼管上場跳舞。只見鋼管在他手中旋轉翻飛,動作中的靈性不像是一個曾經故去的人可以具有的。觀衆席傳來吶喊,“我們要看鋼管舞,不是舞鋼管!”聽聞之後,他猛地把鋼管插到地上,身子一搭就成了人體旗幟。可沒想到死去的人會變得如此之輕,又一陣風,就把他颳得不見影子。說回那黑風,所到之處皆是一片腐爛衰敗,小鎮氣象局名之爲“百年”。

古馬上場拔除鋼管,請出下一位演員。他是柔術演員,叫做古剎,隨着音樂擰自己的身體就像擰毛巾,常常擰出一些傷心往事。直到他能擰出未來,便搭上火車進了望城。伴舞演員推出箱子,古馬看到裏面是摺疊起來的父親,差點驚出淚來。父親古斯通死於被遺忘。一次發怒之後,他把自己疊起來藏進衣服堆中,誰料竟然再沒有人發現。古馬衝上臺去,他打開箱子,父親坐起來,遞過一隻木偶,古馬盤腿坐在地上,和木偶並排,一人一偶談起天來,漸覺天空開闊。原來是棚門大敞,一隻大象上場,踢走古馬和他的父親,兩人滾到觀衆席玩起保齡球。

街邊有位老人告訴我這一切,他受古馬老人玄孫女的邀請去提取他的童年回憶,然而,當他看完這些回憶自己也成了古馬。傳說古剎在表演柔術時看到的未來就是這一幕,他見到自己躺在病牀上奄奄一息,身邊陪同的是一位肥胖的女人,不同的是那女人是老人的女兒。可能是回憶把事件融在一起,空間與時間都沒有得到物理意義上的伸展,而再一次的回憶的對象成了上一次的回憶,導致進一步的失真。回憶是類似於虛構的過程,某個細節的輪廓變得清晰,卻也分不清是接近真實還是遠離真實。

他告訴我他將離去,離去之前要交給我古馬的回憶,之後,我成爲了繼承古馬童年的另一個古馬,而你,是下一個。




【1】望城:一說“忘城”。

【2】母樹:明朝成化年間從南美洲引進,葉片寬大厚實,不見花朵卻異香撲鼻。多見於當地(望城)大富的庭院之中。但長期聞這種香味會麻痹神經系統,產生幻覺,並導致精神不振,最終嚴重影響了當地經濟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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