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明亮 “水”三部曲

《青少年哪吒》(1992)是蔡明亮“水”三部曲的第一部。三部曲的貫穿人物小康(李康生飾)生長於一個市民家庭,父親開出租車,母親做電梯司機,他自己在上實習學校。影片的命意體現在母親陸筱琳的一次求神占卜:巫師告訴他,她的兒子是哪吒再世,頭上生着反骨。苗天和陸筱琳認爲,小康的叛逆性格是哪吒式的“背父”而已。他們有所不知,觀衆也很驗證全知的是,小康的忤逆不僅僅是針對父權的,而且還是指向古老而傳統的“男性”的:在隱祕的內心世界中,他愛戀着自己的同性。把男人“客體化”,是對男性本位的顛覆。儘管,在《青少年哪吒》中,這種力量還體現得相當隱約。 
   小康報復阿澤,毀壞他的摩托車,在車座上噴上“AIDS”的字樣,明含暗含着的內容是雙重的:詛咒和暗戀。他還不敢認同自己的性取向,還在試圖通過異性交友電話來嘗試與異性進行交流。他失敗了。阿澤與王渝文的愛情若即若離,像洪水之上的漂浮物,隨時會被沖毀和顛覆,儘管,他們還緊抱在一起,謀略抗拒和逃脫滅頂之災。 
   進入《愛情萬歲》(1994),蔡明亮的電影手法更明確,更乾淨,更堅定。這時的小康歷經對自身同性戀性取向認同的困惑、自殺、自然未遂,終於勇敢地穿上了女裝,並且在阿澤熟睡的時候爬上他的牀,吻了他。《愛情萬歲》中的性別越界,還呈現在異性交往上:楊貴媚同陳昭榮(阿澤)的性愛方式一概以楊貴媚採取主動姿態,陳昭榮則處被動境界,傳統的男女關係變位成女男關係。男性被“客體化”之後,阿澤和小康在一起吃了一頓火鍋。這是全片惟一一個在“家”中雙人共同進餐的場面,看起來,他們之間達成了隔膜之後的第一次默契。相比之下,楊貴媚則始終在吃街上的快餐和冰箱裏的食物,始終沒有觸及“家”的感覺。 
   影片結尾,是兩個加在一起足足有10分鐘的長鏡頭:楊貴媚在臺北7 
  號公園的4分鐘?街和6分鐘哭泣。在電影時間中,這10分鐘顯得相當漫長。她沒有理由哭泣,她又有充足的充足的理由哭泣:當男人們想到愛戀或接納之時,身爲獨立女性的她便只剩下孤獨了。維繫4年的異性戀文化在《愛情萬歲》的時代已壽終正寢 。愛情萬歲,既是對人類舊愛情模式的悼亡,又是對愛情全新內容的期許。僅就這部影片而言,蔡明亮所展示的新的愛情生命,無疑與同性愛有關。 
   《河流》(1996)中的苗天已呈現出老同性戀者的身分,母親陸筱琳也有了外遇。小康依舊騎着電摩托,在充當臨時演員扮演屍體之後得上了斜頸的怪病。陸筱琳還是在用咒符和要求爲兒子治病,阿澤已成爲一個同性戀者,在街上引誘苗天,把他帶進同性戀之溫暖。 
   什麼是人類或中國人的精神“河流”?同性戀者是“天生”的,還是人類文化河流養育的魚,而且是大魚生小魚,返過頭來又是大魚吃小魚? 
   “水”三部曲對水的影像有不同的處理與把持:《青少年哪吒》是陰雨,是髒水,地漏裏反涌上來的髒水淹沒了房間的地表,《愛情萬歲》是浴缸裏的水,是洗滌廁所的水,是淚水,《河流》是死腐的河水,再無其他。在蔡明亮眼中,現實沒有清流,沒有活水,陰雨和腐水構造着社會的體液,它的流通只能製造痛苦、隔離、怪病和鬱蔥。可能性潔淨的是眼淚。它又是那樣孤單。 
   “水”是別一種批判現實主義。蔡明亮不放棄對現實、社會、人生、身體和文化的批判性關注。它嚴肅,深邃,悠長,幽遠,令人回味無窮。 
   “水”三部曲在國際影展上大放異彩:《青少年哪吒》獲東京電影節青年競賽銀櫻花獎,《愛情萬歲》獲威尼斯電影節金獅獎,《河流》獲柏林電影節銀熊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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