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馭黑鳥SR-71

1986年4月,作爲對之前柏林舞廳炸彈襲擊的報復(譯註:1986年4月5日,柏林一家迪斯科舞廳遭受炸彈襲擊,至少120人身亡,其中有40多個美國人,其中兩名爲美軍士兵),里根總統下令對利比亞卡扎菲恐怖組織實施轟炸。我的任務是飛入利比亞領空拍攝我軍F-111轟炸造成的破壞。當時卡扎菲已經建起覆蓋整個錫德拉灣的“死亡防線”,並且放言要擊落任何穿越防線的侵略者。4月15日凌晨,我以每小時2125英里的速度瞬間穿越防線!

當時我駕駛着世界上最快的噴氣式飛機——黑鳥SR-71偵察機。和我一起執行任務的還有領航員沃爾特·華生上校。闖入利比亞領空的黑鳥,在荒涼的沙漠上空漸漸接近最後一個既定轉彎。就在此時,沃爾特捕捉到一些導彈發射信號。我立即加速並計算着導彈到達黑鳥飛行高度所需的時間——它們很可能是蘇聯制SA-2和SA-4地對空導彈,最大速度可達3馬赫。當時我把性命都壓在黑鳥的性能上,無視導彈追擊,保持航線繼續執行任務。

在人生中最漫長和痛苦的幾秒鐘後,我們不但甩掉了導彈,並且順利進入既定轉向向地中海前進。“你該減速了”沃爾特提醒我。這下我才意識到黑鳥仍然在以全速推進,飛行1英里只需1.6秒,速度剛好超過3.2馬赫,這是我們的新飛行記錄。在西西里島以南,我讓引擎空轉。即便如此我們還是超過了直布羅陀的加油機。

100多年人類航空史中,許多飛機立下了不朽豐碑:懷特兄弟的第一架飛行器。波音707民航客機,F-86軍刀戰鬥機和P-51野馬戰鬥機。作爲有史以來最快的飛機,SR-71黑鳥爲美國在冷戰中的勝利做出極大貢獻,只有93位空軍飛行員有此殊榮駕馭黑鳥。

也許你不相信,我曾經很討厭黑鳥。10歲的我第一次通過模型接觸到SR-71。粘合黑鳥修長的機身非常困難,接縫裏滲出的膠水導致塑料褪色,最後的成品看起來沒有一點威懾力。和其他戰鬥機模型比起來,她實在太醜了,於是我毫不猶豫的把她扔掉了。29年後,比爾空軍基地,目瞪口呆的我站在真正的SR-71前,充滿無限敬畏。當時我在申請成爲一名黑鳥飛行員,那是我第一次參觀這享譽全美的飛機。之前13年的戰鬥機飛行生涯中,我從未見過如此造型的飛機。107英尺長的機身看上去很龐大,但卻不乏優雅。

極具諷刺的是,當時飛機正在漏油,像極了小時候那個殘缺的模型。燃料從接縫滲出,雨點般落到機棚地上。當黑鳥以3馬赫速度飛行時,由於高溫的緣故,機身會伸展出些許英寸,機翼邊緣的溫度會高達1100度。爲了防止機身爆裂,黑鳥採用了伸縮縫的設計。接縫都用特殊材料覆蓋,因此在達到音速前,燃料泄露無法避免。

黑鳥的起源

SR-71是洛克希德(譯註:洛克希德是美國著名飛行器生產商,1995年合併入洛克希德·馬丁)著名設計師凱利·約翰遜的智慧結晶。P-38閃電式戰鬥機、F-104星式戰鬥機和U-2偵察機都是他的傑作。在1960年前蘇聯擊落加里·鮑爾斯的U-2偵察機後,約翰遜開始研發一種比U-2飛高3英里、飛快5倍的偵察機——並且還要保持能夠照下車牌的精確偵察能力。但是每小時2000英里的速度會給機身帶來嚴酷的高溫。爲了解決這個問題,洛克希德的工程師們使用鈦合金打造黑鳥90%的機身,同時創造了各種特殊工具和工藝來手工打造40架SR-71:特殊的耐熱燃料、機油以及可以在85000英尺正常運作的液壓油。

1962年,黑鳥首飛成功;1966年(同年我高中畢業),美國空軍在常規任務中正式啓用SR-71。1983年,帶着傲人的飛行紀錄和指揮官的推薦信,在經過一週的面試以及與沃爾特的磨合後,我終於加入黑鳥飛行員的行列。在接下來4年的飛行任務中,沃爾特·華生將在我背後4英尺的座位上操控所有攝像裝置、無線電通信和電子干擾設備。我戲言如果我們在任務中被捕,他是真正的間諜,而我只是個司機。他也開玩笑說我們不能窩裏鬥,要一致對外。

一年的訓練遍佈世界各地:加州的比爾空軍基地,沖繩島嘉手納空軍基地,英國皇家空軍的米登霍爾空軍基地。一個常規訓練任務中,我們會在比爾空軍基地起飛,在內華達州上空加油,狂飆到蒙大拿州,在科羅拉多州達到超音速,右轉到新墨西哥州,穿過洛杉磯盆地,沿着西海岸向上,再右轉到西雅圖,最後回到比爾空軍基地。總共耗時:2小時40分鐘!(譯註:我用Google Maps照着這些地名查了大概路線,爲汽車行駛路線,總距離8528公里,A和H爲比爾空軍基地,詳見配圖。GMaps 鏈接

有一天在亞利桑那州高空,我們正在監聽所有當前高度以下的航空無線電通信。一開始是一個塞斯納(譯註:一種小型通用飛機)飛行員對空中交通管制員(ATC)查詢地面速度。“90”ATC回答道。隨後是一架雙螺旋漿Bonanza發出同樣的請求。ATC的回覆是“地面速度120節”。過了一會兒,沒想到一架海軍F-18大黃蜂戰鬥機也發出同樣的請求。我知道F-18座艙內配備了地面速度指示器,他只是想向所有的小型飛機炫耀而已。“塵埃52(該F-18戰機代號),你的地面速度爲620節”ATC回覆道。我心裏一亮,讓我們炫耀的機會終於來了!在81000英尺的高空(這已經遠遠超出管制高度),沃爾特用假裝懵懂的聲音向ATC發出請求。ATC發來的回覆聽上去十分專業:“白楊20,你的地面速度是1982節”在接下來的航程中,沒人敢在這個頻率上發出任何地面速度查詢請求。

永恆的敬畏

你總能從黑鳥身上發現新的東西,因爲每一架黑鳥都是獨一無二的。我們從未忘記自己是在駕駛國寶。每當起飛時,從塹壕中滑行出的一瞬起,黑鳥總是衆人矚目的焦點。機場外圍的交通會立即變得擁堵,所有人都想親身見識一下無敵的SR-71。身爲黑鳥飛行編制的一員,你無法抗拒黑鳥的誘惑。隨着彼此信任的加深,她會向你展示她所有的祕密……

一個看不到月亮的夜晚,我們在太平洋上空執行一次常規訓練。我當時突發奇想:如果把艙內燈光調暗的話,夜空會是什麼樣呢?在返航途中,我慢慢調暗照明,降低眩光以便看清夜空。可是我又馬上恢復了照明,因爲一種奇怪的錯覺讓我生怕黑鳥會因此懲罰我。不過我還是被強烈的慾望打敗了,並再次調暗了照明。沒想到窗外好像有什麼東西格外明亮。我順着光源看去,原來是寬廣的銀河,那就像天空中一條隱隱發光的綵帶。黑暗的天空就像一塊幕布,佈滿繁星點點,時不時還有淘氣的流星劃過。這簡直就是一場無聲的焰火。爲了不影響飛行,我很不情願的把注意力轉到艙內。沒想到整個座艙都被星光點亮,即便沒有任何艙內照明,我依然可以清楚看到所有儀表。照着鏡子,我可以看到身上金黃色的航天服閃耀着天神般的光芒。我最後瞄了一眼窗外的夜空。儘管飛機在高速飛行,我們卻像在天堂前靜止了一般,折服於這無比壯觀的奇景。霎那間,我感到自己在這壯麗景色前是如此的渺小。這時沃爾特發出的訊號讓我回過神來,我們必須降落了。

SR-71的運行成本極爲昂貴,其中最大的支出就是空中加油了。1990年,由於財政削減,空軍決定讓SR-71退役。在役期間,黑鳥躲過將近4000枚導彈,從未被任何炮火擊中。

黑鳥的最後歸宿是國家航天博物館。她的最後一次飛行,以每小時2145英里的均速在64分鐘內從洛杉磯狂飆到華盛頓,立下4項飛行速度紀錄。SR-71服役6位美國總統,保護美利堅長達25年。儘管是個國家機密,但是她卻無處不在,穿越過北越南,赤色中國,北朝鮮,中東,南非,古巴,尼加拉瓜,伊朗,利比亞以及福克蘭羣島。在役期間,作爲每週例行任務,SR-71會飛遍蘇聯所有核潛艇和移動導彈發射點,蘇軍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黑鳥的眼睛。這是美國贏得冷戰的關鍵因素。

500小時的黑鳥飛行時間,爲此我十分自豪。我瞭解黑鳥的方方面面:她從不給任何飛機讓路,肆無忌憚的在敵人後院突破音障;她可以躲過任何導彈,甩掉所有米格戰鬥機,而且總能安全返航。載人航天100年曆史中,沒有任何一種飛行器能和黑鳥媲美。

前進!利比亞海岸線

我們正迅速靠近利比亞海岸線,沃爾特第三次問我能否在預定時間到達指定速度和高度。我的答覆是肯定的。我明白他的謹慎是很有必要的。和所有工程師一樣,沃爾特要處理那些死板的數據。但是我和他不同,黑鳥是有靈性的。當她以那完美的性能極速狂飆時,手握操縱桿和油門的我可以清晰感到她的心跳。不但如此,我還時常和她講話。黑鳥就像個身經百戰的老兵,檢測到目標區域的她已經躍躍欲試了。

由於進氣口的一個小故障,兩天來我們第一次感覺不到機身的震動。這甚至讓我們有些不習慣,突然覺得太安靜。速度在漸漸攀升,黑鳥繼續平穩飛行。在離目標區域5英里時,我們提前達到了指定速度和高度。進入目標區域後,沃爾特對黑鳥的能力讚歎不已:“這太不可思議了”我的左手加大油門,默想很多東西是永遠無法在工程學院學到的。

機艙外的利比亞就像一個巨大的沙坑。一眼望去只是棕色的不毛之地,死氣沉沉。這時沃爾特監測到許多敵方電子信號。不過黑鳥一切運轉良好,比前幾周飛的還要平穩。隨着我們逐漸深入利比亞領空,黑鳥好像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享受着當前的高速飛行。在班加西上空我們再次突破音障,我一動不動的坐着,雙手控制着油門和方向,目不轉睛的監控各種儀表。只有馬赫儀在以0.01的精度在慢慢攀升。這就好像一個長跑運動員一邊保存體力一邊慢慢加速。黑鳥就是爲了這種無與倫比的性能而生的,一個小小的進氣口故障是不會影響她完美演出的。以40個火車頭的動力,我們劃破寂靜的非洲上空,在這不毛之地一路向南。

遭遇襲擊

沃爾特不斷向我更新防禦系統監測到的信號,其中有好多導彈跟蹤信號。每2秒鐘,每飛過一英里,深入敵後的我越發惴惴不安。我很慶幸防禦系統面板(DEF Panel)不在我的座艙,否則這些可怕的信號一定會讓我分心。還好我的座艙很“安靜”,只有黑鳥持續加速時發出的低沉韻律。

兩個引擎錐已經達到極限,縮進引擎艙內26英寸。我們正以3.24馬赫飛行,所有的進氣口都緊緊關閉,兩個J-58引擎就像火箭推進器一樣全速運轉——每秒吞吐100000立方英尺的空氣。我們就像狂嘯的特快專列一般穿越敵人腹地。我只希望保持這樣的速度以甩掉那些導彈。當時我們正在靠近一個既定轉向,這對我們很有利,這樣會讓那些導彈更加望塵莫及。

我聽取沃爾特的建議繼續加速。黑鳥還是那麼平穩,所有攝像裝置都穩如磐石的運轉。沃爾特再次捕捉到導彈發射信號。還沒等他說出口,我的左手已經下意識的加大油門。我目不轉睛的盯着溫度表,因爲這樣的速度對黑鳥會是致命的。還好溫度不算太高,這有點出乎我的意料,但是對於黑鳥來說,一切皆有可能。沃爾特暫時沉默下來,我們在以3.31馬赫飛行。

我用手套式探測器小心翼翼的轉動小小的銀色轉盤,這個自動駕駛面板上的儀器可以控制機體的攀升和降落。憑藉類似瑞士表匠和外科手術師的精細手感(當然還有那些熟練的老飛行員們,他們總能和駕機合而爲一)我轉動了差不多1/16 - 1/8英寸的距離。這會讓我們以每分鐘500英尺的速度攀升。黑鳥機身開始向上擡起1/6度,我們會飛的更高更快。馬赫表還在持續增長,但在這危急時刻我已經不能顧及引擎負荷了。沃爾特的聲音打破了機艙的寂靜:又有更多導彈發射了。從他的語氣聽來,這次的威脅更加嚴重。他叫我立即加速,我毫不猶豫的把油門緊按到底。接下來的幾秒,我不會再考慮機體的安全,必須讓黑鳥全速前進。我們就快接近最後一個既定轉向了,一旦以這樣的速度成功轉向,那些導彈就趕不上我們了。可是我還不確定沃爾特會不會建議我放棄既定航線以甩掉導彈。

雖然彼此沒說話,我和沃爾特的默契告訴我要保持既定航線。帶着疑慮的我向窗外望去,試圖發現尾隨我們的導彈。人總會在這種千鈞一髮的時刻想起奇怪的事情。我竟回憶起一位前SR-71飛行員躲避導彈的親身經歷:當他飛越北越南上空時,有幾個引爆的導彈看上去像是內向爆炸。這是因爲黑鳥以巨大的速度飛離這些爆炸的導彈,所以讓人產生了內向爆炸的錯覺。

除了無邊無際的藍天和廣袤的地表,什麼也看不見。雖然只是短短几秒,我卻感覺像是好幾分鐘。目光回到艙內,我馬上通過里程錶查看下個既定轉向的距離。進入轉向前我看了一下馬赫表,剛好超過3.45馬赫,這是我和沃爾特的新記錄。黑鳥還在加速,卻不可思議的平穩。

這下我知道自己可以完全信任黑鳥的機動性能了。我們一直在把她推向速度的極限,她沒有讓我們失望,而且還不用去擔心那個小小的進氣口故障。黑鳥是我和沃爾特的救命恩人,沒有任何一個時刻會比現在更讓我們如此信任和依賴她。艙外的高空低溫好像喚醒了黑鳥內在的靈魂——這可是當年設計精英們的心血所在。緊閉的艙門,全力推進的引擎,我們在和導彈賽跑,我們在和時間賽跑!

愛戀黑鳥

她不會讓我們輸掉這場競賽。隨着速度達到3.5馬赫,我們也攀升到80000英尺的極限高度。我們就像一顆子彈——當然我們比子彈快得多。到達既定轉向準備離開利比亞的我們感到莫大的解脫。在的黎波里(利比亞首都)上空呼嘯而過的黑鳥還在加速,作爲離別前送給敵人的禮物,我們再次突破一個音障黑鳥又在敵人面前瀟灑的炫耀了一番。沒過幾秒我們就看見藍色的地中海了,這下我才意識到左手還沒鬆開油門,黑鳥的噴射引擎一直在以最大功率運轉。

儀表上顯示的馬赫數值是我們前所未見的,這樣的速度讓人心驚膽顫。沃爾特說防禦系統已經監測不到威脅信號了,我們終於可以減速了。儘管我把油門放到最低,黑鳥還是沒有減速的跡象。通常這樣的操作會讓她馬上慢下來,可是她好像很享受這樣的速度,一直等我們完全脫離危險了才慢下來。

我愛你,黑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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