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讀後感

如果單單從“原生家庭的影響”來解釋作者塔拉的蛻變過程,顯得太無足輕重了。整個的成長環境充斥着偏執、狂躁、自我感覺良好、被迫害妄想,甚至是暴力,塔拉從最初的理解到懷疑、否定、厭惡、糾葛、掙脫、背叛、逃離到最終的自我和解,從十六歲前只接受家庭教育到最終獲得劍橋大學歷史學博士學位,她可以說完成了一次過程艱辛,結果卻華麗的轉身。

《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作爲一本自傳,是近些年讀過最好的書之一,除了作者塔拉本身的故事以及寫作水平外,在我看來這本書的翻譯任愛紅也是功不可沒。正如我非常喜歡何偉的書一樣,一部分功勞肯定要記在李雪順老師身上。

塔拉父母是巴克峯山腳下的普通摩門教(雖然作者極力不認同宗教與家庭觀念存在關聯)農民,因爲父親極度不信任政府,所以不利用任何政府的公共設施,不參與和政府相關的任何事務,靠着經營廢料場過着自給自足的生活,兄妹七人自然也不會接受學校教育。十六歲前的塔拉的形象可以與土、糙聯繫在一起(裙子只會是輕浮的女人才會穿的,比如妓女),接收着父親灌輸給她的偏執、狹隘、被迫害的世界觀,並且還要忍受有着雙向情感障礙、暴力傾向的哥哥的毒打。直到偶然動了自學考大學的念頭,塔拉終於逐步脫離這個家庭。從一開始視同學們的穿着打扮、生活方式爲“邪教徒行爲”,到逐漸適應並接受,最後融入。一句話的過程描述,顯得輕描淡寫,實際上塔拉有過逃離、自我懷疑、絕望、掙扎的過程,期間父母視她爲叛徒、家門不幸,連同家人親戚拒絕與其來往,最終審視自己的成長軌跡,完成了自我的重塑。


塔拉在本書最後寫到:

你可以用很對說法來稱呼這個自我:轉變,蛻變,虛僞,背叛。

而我稱之爲:教育

全書正式出現“教育”一詞的次數並不多,但是封皮碩大的“Educated”,再加上簡評含有“劍橋、哈佛”的字眼,讓讀者以爲這是一本講出身貧寒的作者如何考上名校的勵志書,因此令看過此書的部分讀者大呼“失望”,並且說看着很壓抑,真是大跌眼鏡。這可能就是應試帶來功利教育的結果吧。那麼這到底什麼是教育?一直以來我認爲的教育更多的是指對獨立人格的塑造過程,不單單是接受什麼樣的知識傳遞。我們出身的環境並不能由我們自己決定,這就使得你的世界觀的雛形全部靠家庭塑造,父母親屬的認知高度就一定程度的決定了你的認知天花板,因此我們需要教育。教育的過程就是不斷完善和修飾這個價值體系,甚至身處時代變遷的我們,可能意味着對原來世界觀的推翻及再重建的過程,這就與本書作者塔拉所經歷的蛻變過程相似,當然不及她的刻骨。


說到家庭教育,又不得不回到“原生家庭”。“原生家庭”這個詞在最近幾年被頻繁提及,往往都帶着“如何擺脫影響”的疑問。奧地利的心理學家Alfred Adler曾經說過:“幸運的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治癒,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癒童年。”塔拉的家庭教育在讀者看來,甚至都不能稱之爲教育,而是一種虛妄、矇蔽,每一位家庭成員身處其中並不知道外面世界的真相是怎樣的。女孩不能穿裙子,醫院的醫生會害死你,女人要服從男人,甚至遭受哥哥的毆打時,以爲這只是一種玩笑。一定程度上,塔拉又是“幸運的”,憑藉自己頑強的鬥志,幾乎徹底擺脫了扭曲家庭文化的桎梏,用她的話形容曾經的自己就是“怯懦、崩潰、自我懷疑,內心有什麼東西腐爛了,臭氣熏天”。

雖然大多數的人並不會不幸,但在中國,80後開始正好經歷了從物質到精神的鉅變,因此家庭的觀念認知正好在我們這一代與父輩間產生了明顯的差異,這就導致了生活中的很多衝突。我常常認爲,真正要命的是,家庭帶來的有些影響卻深刻的烙印在你的基因中,很多時候意識不到,等你意識到的時候,可能又痛苦着不能擺脫。甚至會將很多自身的缺點怪罪於原生家庭。覺得這本書非常好的另一個因素就是能產生共鳴,比如當自己的觀念與周圍顯得格格不入的時候,會自我懷疑,究竟是我錯了還是他們錯了。再比如塔拉提出的一個未解之謎:當一個人對家庭的責任與他對朋友、對社會、對自己的責任衝突時,他該怎麼辦?


書名《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Flee as a bird to your mountain)》,出自《聖經·詩篇》,這句話本身有雙重解釋,一種是“逃離”,一種是“找到新的信仰”。

以下是摘錄的幾段寫得非常出彩的段落:

在肖恩的又一次玩笑式的毒打中,塔拉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記憶會存在不同的聲音,一個聲音告訴她,肖恩是在傷害我,我要反抗和呼救;另一個聲音,卻說這是一個誤會,我喊停,他也會停止的。塔拉將這種思想的碰撞視爲“不確定性”,實際上就是對既定價值觀的不確定性(過去她義無反顧的堅信)。

承認不確定性,就是被迫承認自己的軟弱和無能,但也意味着你相信自己。這是一個弱點,但這個弱點中透出一股力量:堅信自己活在自己的思想中,而不是別人的思想中。……

我從未允許自己擁有這樣的特權:不確定,但拒絕讓位於那些聲稱確定的人。我的一生都活在別人的講述中。他們的聲音鏗鏘有力,專制兒絕對。之前我從未意識到,我的聲音可以與他們的一樣有力。

塔拉在劍橋大學學習歷史的過程中認識到歷史是人寫的,而人的認知必然存在邊界(無知),甚至人都帶着偏見。正如她起成長過程中一直靠着偏執、狹隘的父親傳遞的價值觀,來塑造對這個世界過去和未來的理解。塔拉認爲這是有問題的,所以她決定自己書寫自己的“歷史”。

大多數人認同的歷史不是我被教導的歷史。爸爸可能是錯的,偉大的歷史學家卡萊爾、麥考利和特里威廉也可能是錯的,但從他們爭論的灰燼中,我可以重建一個世界,生活在其中。當我知道了地面根本不是地面,我希望自己能站在上面。

聽到自己被劍橋大學有名的教授讚美時,塔拉是完全不能適應的。

比起仁慈,我更能接受任何形式的殘忍。讚美對我來說是一種毒藥,我被它噎住了。我期望教授對我大喊大叫,他沒有這樣反而讓我頭暈目眩。我的醜惡一面必須得到表達。如果不是用他的聲音來表達,我就需要用自己的聲音來表達。

克里博士見塔拉刻意的僞裝自己,給予的鼓勵:

無論你成爲誰,無論你把自己變成了什麼,那就是你本來的樣子。它一直在你心中。不是在劍橋,而是在於你自己。你就是黃金。回到楊百翰大學,甚至回到你家鄉的那座山,都不會改變你是誰。那可能會改變別人對你的看法,甚至也會改變你對自己的看法——即便是黃金,在某些光線下也會顯得晦暗——但那時錯覺。金子一直都是金子。

肖恩家暴妻子埃米麗後,一家人”一如既往“表現出在那種無視、冷漠家庭中自己原本應有的角色,塔拉後知後覺的反思:

多年以後我才明白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我在其中又扮演了什麼角色。我是如何在本該保持沉默時開口,卻在本該說話時閉上了嘴巴。我們需要的是一場革命,一場自我們童年起就一直扮演的那種古老、脆弱的角色的顛覆。女性需要——埃米麗需要——從託詞中解放出來,證明自己是一個人。表達意見,採取行動,蔑視順從。就像一個父親一樣。

塔拉親口向母親表達了自己在家中曾受到傷害之後,得到了母親的理解和自責。她終於獲得了釋懷,並且對家庭長久已來的羞恥感幾乎在一夜之間蒸發了。

我告訴他們(同學),我曾經貧窮而無知。當我告訴他們這些時,我絲毫不感到羞恥。那時我才感到羞恥感的來源:不是因爲我不曾在鋪着大理石的音樂學院學習,也不是因爲我沒有當外交官的父親;不是因爲父親是半個瘋子,也不是因爲母親跟着他亦步亦趨。我的羞恥感源自我有一個將我朝吱嘎作響的大剪刀刀刃推去,而不是將我拉走遠離它們的父親;我的羞恥感源自我躺在地上的那些時刻(肖恩毆打),源自知道母親就在隔壁房間閉目塞聽,那一刻完全沒有選擇去盡一個母親的責任。

真正的放下就是與自己和解,與家庭和解。

……我不知道分離是否是永久的,不知道是否有一天我將找到一條回家的路,反而這種分離給我帶來了平靜。平靜來之不易。我花了兩年的時間列舉父親的缺點,不斷地更新記錄,彷彿將他對我所有的怨恨、所有真實發生過的和想象出來的殘忍與忽視一一列舉出來,就能爲我把他從生活中剔除的決定辯護。我以爲,一旦證明我的做法是正確的,我就會從那壓抑的負罪感中解脫,鬆一口氣。
但辯護並不能戰勝負罪感。再多的針對他們的怒火也無法減輕這種負罪感,因爲負罪感從來都與他們無關。負罪感源於一個人對自身不幸的恐懼,與他人無關。
當我徹底接受了自己的決定,不再爲舊怨耿耿於懷,不再將他的罪過與我的罪過權衡比較時,我終於擺脫了負罪感。我完全不再爲父親考慮。我學會爲了我自己而接受自己的決定,爲了自己,而不是爲了他。因爲我需要如此,而不是他罪有應得。
這是我愛他的唯一方式。
……
但我與父親之間的隔閡不僅來自時間和距離。它源於自我的改變。我已不是當初那個被父親養大的孩子,但他依然是那個養育了她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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