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漠的心 在那一刻復甦

我兩歲的時候就失去了母親。自從繼母進了家門，我生母的一切痕跡就從家中被塗抹得乾乾淨淨。就好像她從來不曾來過這個家一樣。
    我從小就知道自己和弟弟妹妹是不一樣的，繼母對我永遠是禮貌相處。同樣犯錯，她會打我的弟弟妹妹，從來不會打我，甚至沒有罵過我。但是我內心非常恨我的繼母，因爲她讓我找不到母親一絲一毫的痕跡。我常常懷疑父親是否被她洗了腦子，變成了唯唯諾諾的傀儡……
    就這樣，我長大。沒有真實地被愛，也沒有真實地被管教過。我的性格乖戾而任性，繼母看我總是搖頭，我就惡狠狠地瞪她。
    考上中專我便離開了家，從此很少回去。我的內心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孤兒，我必須堅強而獨立，不相信愛情的我用很功利的眼光爲自己選擇了配偶。還好，丈夫還算負責任。生下兒子，我們就湊合着一直過到現在。
    父親今年三月份去世了。繼母哭得好傷心。看到她肝腸寸斷的樣子，我心裏倒很毒辣地生出幾分解恨的感覺。她終於嚐到失去最愛的人的滋味了，我內心這麼多年找不到生母的痛苦她終於可以感同身受了……
    父親的喪事，我出了大部分的錢。我整個過程都沒掉一滴眼淚，哭都哭不出來。老公說我冷靜得好可怕，我說我的眼淚從小就流乾了，這個父親在我生命中早就死了。
    又過了兩個月，繼母打電話來說要我回家喫頓飯，順便把葬禮沒花完的錢還給我。
    看在錢的份兒上，我回到了家。
    喫過飯，繼母拿給我一個包裹。她眼睛紅紅的，“這是我整理你爸遺物的時候發現的。你爸藏了整整43年……”
    包裹裏是我生母的東西！我生來第一次看到了母親的照片，她燙着捲髮抱着我……一時間淚水像潰堤一樣淹沒了我，我怎麼都看不清楚照片上母親的臉。
    繼母說：“我也不知道你爸還藏着這些，如果知道我還不如早給了你……”
    包裹裏還有我母親的信件、髮夾、手絹……每一樣東西都保存得那麼好，發黃的信紙一點褶皺都沒有，每樣東西都用透明的塑料紙封起來，塑料紙上還貼着父親親筆的註釋。
    不知道過了幾個小時，我還沉醉在這包東西里。四十多年了，我從來沒有感覺到自己是個有家有根的人，此刻這包東西讓我好似突然面對着自己靈魂的歸宿，沉重到無以復加。
    最讓我感動的是母親抱着我的那張照片：我那24歲就離世的母親，竟是那麼美麗，那麼有氣質……這張我只有在夢裏才見過的面龐，真實地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除了流淚還能做什麼呢？
    照片的背面是母親的手跡：“漂亮的孩子好多，唯有我的小雅是最可愛的。”
    從小到大，無數人誇我漂亮，但是我從來都討厭自己。我從沒覺得自己可愛過，老公每次說這類的話我都覺得好惡心……這一刻，我突然感覺到失落了幾十年的母愛在對我的心說話：“小雅，你是可愛的。”我像一個孩子一樣哭了起來，彷彿我的生母就在我面前一樣。
    我越哭越厲害，繼母過來拍拍我的肩膀，抱住我。從我記事的時候起，我就從沒讓她抱過。但是此刻，不知道爲什麼我趴在她肩膀上哭了起來，越哭越兇，好像要把幾十年積攢的眼淚都流完一樣。
    等我略微平靜一些，擡起頭的時候，發現繼母早已哭成了淚人。她抽泣着說：“四十多年了，我一直以爲你爸愛着我，我錯了，你爸從來沒有忘記過你媽……”
    滿頭白髮的繼母此刻也像個受委屈的小媳婦一樣嗚咽着，我幫她擦擦眼淚，找不出什麼話來安慰她。
    ……
    我帶着這包東西回家的時候，老公看到我的臉色就知道出大事兒了。當他和我一起又看了一遍包裹裏的東西以後，我突然問了他一個很嚴肅的問題：“傑名，你愛我嗎？”
    老公看着我的眼睛，很認真地說：“二十年了，小雅，我爲你賺錢、調動工作、買房子、做飯。陪着你旅遊、看病、住院、安葬你爸。二十年了，你莫名其妙發了多少次火，鬧了多少次離婚，我都沒離開你。如果這不是愛，你說愛是什麼？”
    我說：“如果我死了，你再娶個老婆，你會像我爸一樣麼？”
    老公說：“我不知道。但是我理解你爸，他要顧全整個大家庭。其實他是愛你媽的，也是愛你的。”
    我又哭了起來，不知道是爲我媽哭還是爲自己哭。
    老公把我擁在懷裏，用他的大手摩挲着我的頭髮。“小雅，爲着已經死了的人，好好活着。別折磨自己了好不好？”
    我感覺到自己靈魂深處那顆石頭一樣的心開始融化，四十多年的恩恩怨怨開始解凍，流動，消逝……
    我聽到了老公的心跳。結婚這麼多年了，好像從來沒有發現他身上的氣味這麼好聞。我把頭埋在他的胸口上，好像做了一個巨大的決定。“後天我生日宴會，邀請上我繼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