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氣讀完系列

目 錄
我是全中國最窮的窮光蛋 · · · 001
爲什麼我會窮? · · · 002
不行動,就會永遠窮 · · · 004
買空賣空 · · · 008
想花錢的人是我的親戚,想掙錢的人是我的同夥 · · · 011
對手有資源優勢,我沒有 · · · 013
如果我混得好,家就不是現在這樣 · · · 017
身體是發財的本錢 · · · 021
掙錢的方向在哪裏? · · · 025
和民工比一比 · · · 028
從五塊錢開始 · · · 032
我能掙錢了 · · · 036
遇見一個上了大學沒臉回家的人 · · · 038
我應該有個像樣的事業 · · · 043
有現貨的就是我“表哥” · · · 045
千萬別“混”工資 · · · 047
出路在工作中找 · · · 049
回頭路,別走 · · · 052
只要你不放棄機會,機會就不放棄你 · · · 055
在老家的母親,一直以爲我混得很好 · · · 058
慘啊,居然虧了 · · · 061
兒子,希望你是強者 · · · 066
讓自己滿足於掙每一分錢 · · · 070
遭遇資金瓶頸 · · · 071
年底的收益 · · · 077
家裏的事兒,還是坦然面對好些 · · · 081
沒有朋友,就意味着沒有團隊 · · · 086
恢復舊關係的祕訣 · · · 091
先聽聽富人現身說法 · · · 096
換個地方,也許利潤就增加了 · · · 104
爲了創業,借錢是光榮的 · · · 109
多和朋友交流,說不定就有新路子了 · · · 112
做事的最高境界是行雲流水 · · · 116
拿到錢的那一刻,我覺得我是世界上最有錢的人 · · · 123
堅持支撐,絕不倒下 · · · 129
合作才能做大 · · · 131
別忘記給你機會的人 · · · 135
把事情做細就是競爭力 · · · 138
混好了?要離婚了? · · · 140
安全感比什麼都重要 · · · 145
買房,還是買車? · · · 149
生意要順,精神頭先得好 · · · 153
我能買下這個廠嗎? · · · 155
學習做個老闆 · · · 162
家庭和睦,後顧無憂 · · · 166
施展拳腳不光靠資本,還得有謀略 · · · 168
出事了 · · · 173
我只是讓別人買東西時想起我 · · · 178
我成了百萬富翁 · · · 182
家的溫暖 · · · 184
我想把這些真實的經歷獻給所有在路上的年輕人 · · · 187

我是全中國最窮的窮光蛋

2005年7月30日 星期六 陰

我30歲。
我沒房子,住在岳父母家。

每天,我睡到上午十點鐘起牀,煮一大碗麪條,狠狠地填飽肚子,然後出門“上班”。白天就不再喫東西了,到了晚上七點,我“下班”回家喫晚飯。
一天喫兩頓,從不例外。
我“上班”就是找一個網吧上網。上網的內容很雜,看新聞,逛論壇,或者打打小遊戲。
如果沒錢上網,我會獨自一個人到一個偏僻的地方,靜靜地坐着發呆——這也是我“上班”的內容。
總之,我會躲開人們的視線,和所有熟人玩“失蹤”。
這段時間我所有的收入來自老婆和弟弟。
老婆在一家國有運輸公司停車場上班,每個月有一千元左右的收入。我每月總會以各種理由找老婆要個三兩百元,如果偶爾碰見老婆心情好,還可以多要百十元。
弟弟開了一家“公司”。所謂公司,也就一間花600元租來的辦公室,沒有產品,沒有職工,甚至連營業執照也沒有。我在這家“公司”佔50%的股份,因爲決定搞這個公司時,我和弟弟各出了一部分錢。公司所有的收入來自弟弟幫人家修電腦,三十五十地掙,每月基本無餘錢。儘管如此,每當我向弟弟開口要錢的時候,弟弟總是盡力滿足。
我的開銷也很簡單,每月上網的費用,每天一包兩塊錢的煙,偶爾也買幾塊錢的足球彩票。
如果碰上身上餘錢多了,我也會去找幾個在社會上認識的人“鬥鬥地主”。我“鬥地主”水平還可以,贏多輸少,但有一個月手氣太背,欠了別人兩千多元的賭債,於是我撒了個謊,讓弟弟找他朋友借了點兒錢,拿去堵了這個窟窿。
我還有一個兒子,但我基本不怎麼管,都是退休在家的岳父母幫忙照看。兒子的開銷我會承擔一部分,一般都是打牌贏了錢,就馬上去買奶粉。
這就是我這幾年的生活,也是我最窮困的一段時間。很多時候,我都處在一種絕望的憂慮當中,不敢想象我的未來。

爲什麼我會窮?

2005年8月2日 星期二 陰

我認爲我的窮困是一個漸進的過程,這與我的成長經歷有關。
我1975年出生在一個偏僻的農村,有三個姐姐和一個小我四歲的弟弟。
讀了箇中專,我算是家裏唯一的文化人了,因爲三個姐姐都只讀了個小學,而弟弟也只讀了一年高中。
中專畢業後,我進入一家國企上班。翌年,企業破產了,我一下子變成了遊民,從此開始了我的打工生涯。
我覺得我只有一半的時間在工作,另一半的時間是在找工作。
那時也很窮,但因爲年輕,我仍然對未來充滿希望,總覺得自己是個大器晚成的人。
1997年,我來到C市,先是在一家機械電子企業打工,後來經過幾次過渡,三年後成功進入一家上市公司,並出任該公司一個分公司的總經理。
這是我打工生涯當中混得最好的一個職位,但收入一般,號稱年薪8萬元,實際上一年下來,我只存了兩萬多元。一是我花錢大方,另一方面,好多費用公司不予報銷。
在上市公司這一年多的時間中,我找了女朋友,她是我一個下屬介紹的。我從公司離職後不久,就用不多的存款和她結了婚。
她叫周媛,比我小四歲,城市獨女,家庭條件還算不錯,這使得她有些嬌生慣養,還有些頤指氣使,但是她不論做事還是說話,總落不到點子上,比如,本來是說東邊的事,可能兩句話過後就扯到西邊去了。
剛結婚那陣兒,我對她這一毛病嗤之以鼻,甚至有好好改造她的念頭,但隨着我的處境日漸衰落,漸漸地就失去和她叫板的底氣了。
我的衰落是從2002年開始的,那時,我剛從那家上市公司離職。
一個小中專生能夠做到上市公司的分公司負責人,讓我感到信心十足。同時,這個職務對我今後的意義在於,當我找不到類似工作的時候,我會很懷念這個職務,並且心裏很失落。
誰都希望混得好一點兒,混得越來越好,但沒有人規定後一個職務就一定要比前一個好。
我從上市公司出來後,先後找過幾個工作,但沒有一個比得上我在上市公司的工作,心裏便覺得自己有些掉價,也覺得很沒面子。
於是,我寧可不上班,也不肯屈居人下,頗有些假清高的意思。
一方面是找不到自己想要的工作,另一方面是不想委屈自己,我的信心便在等待中慢慢消磨掉了。
等我終於忍不住降低要求的時候,才發現連次一點兒的工作都不好找了,於是只好繼續等待。
這是一個惡性循環。最終,我不可避免地走向低谷,直至窮困 潦倒。
所以,一個人走背運,並非命運有多麼不公,多半是不滿於理想與現實間的落差,自暴自棄造成的。
時至如今,我對找到一個好工作已經絕望了,就像鍋底的那隻青蛙,已經被煮得有氣無力了。
人在低谷的時候,心裏總是有很多怨氣。
所以我看誰都不順眼,覺得誰都對不住自己,於是不和任何人聯繫,把自己包裹得緊緊的。我在自己的四周,築起了一道厚厚的牆,裏面完全是我一個人的世界。
我成了孤家寡人,不關心別人,也沒有人來關心我,每天沉默寡言,活得像空氣一樣。

不行動,就會永遠窮

2005年8月30日 星期二 多雲

這個月,正是超女最火暴的日子。
這段時間我的生活很有規律,每天上午喫過早飯,我就會來到網吧,關注超女的進程。而晚上,我會守在電視機前看關於超女的花邊新聞。
我雖然潦倒,但自認爲還是個理性的人,超女與我半毛錢的關係也沒有,因爲無聊,我才湊這個熱鬧。
很多事情的參與其實都與無聊有關,當你忙的時候,你會有閒心關心別人的事情?
我無聊,故我參與。
一個大老爺們兒,整天無所事事,追着看超女,說出來是會讓人笑話的,但我高尚不起來,我只是想打發時間。
就像一個無所事事的人在街上閒逛,看見有人吵架,便站在邊上看熱鬧,間或勸一下架,評論一下誰是誰非,表現表現自己。
我看超女就是這樣的心態。
漸漸地,我居然迷上了這個選秀活動。這比看一個電視連續劇有意思,電視劇的結局是固定的,但這個節目的結局是可以改變的。只要你發短信,就有可能改變比賽結果,雖然明知是圈錢的。
這段時間,我一直在貼吧讀帖頂帖,並大方地爲其中一個選手貢獻了15條短信。
15條短信就是15塊錢啊!這是我一個星期的煙錢,但我一點兒也不覺得可惜,因爲我用這15塊錢表達了我的想法。
表達會有一種快感,每個人都希望別人來聽聽自己的意見,體現一下自己的存在價值,但我已找不到一個傾訴對象了。像我這樣無所事事的小人物,豬嫌狗不愛,誰有閒心來聽你絮絮叨叨?
所以,我只有花錢說話,這叫窮開心。
超女比賽結束了,但我卻沒有從超女的熱潮中走出來。每天,我仍然在網上閒逛,間或到貼吧看看超女的新聞。
我心裏很羨慕她們。如果那些超女原來都是山雞的話,短短几個月時間,她們都變成了金鳳凰。
這也引發了我的一些思考,一個人離成功其實並不太遠,也許只需要幾個月時間。
我行嗎?
應該說,一個人思想的轉變往往源於一次也許很小的事件的觸動。超女就帶給了我這樣的觸動,這也是我看超女唯一的收穫。
我決定重新振作起來,規劃一條適合自己的出路。
其實,我從來都沒停止過對未來的考慮,但是,我想得多,做得少。我缺乏行動力。
這一次,我決定先行動起來。
就像那些變成了金鳳凰的超女一樣,她們不一定唱得好,但是她們去嘗試了,去行動了,這就是她們成功的根源。
所以我得行動。

2005年9月1日 星期四 多雲

我行動的第一步就是戒網。
不是不再上網,而是不再進網吧。
網吧是一個打發時光的地方,一個無聊的人進了網吧,就會把無聊變成有趣;同時,網吧也是一個吞噬青春和活力的地方,是一個集體墮落的場所,當你手中摸着鼠標的時候,你就已經被鼠標打敗了。
做出戒網這個決定是一瞬間的事,但在今天起牀後,我又不知不覺地來到了網吧門口,到了門口才猛然想起,我已經決定戒網了。
逡巡了好久,掙扎了好久,我最終還是戀戀不捨地離開了。
網癮,比煙癮好戒。

2005年9月6日 星期二 多雲轉陰

我決定去找個工作,哪怕差一點兒的也行,先練練手。
到人才市場去了幾次,我才發現自己真的已經落伍了。
首先,我沒有專業技術;其次,我沒有過硬的文憑。
我想去找個要求相對低一點兒的,比如業務員之類的工作,但大多招聘業務員的單位都要求年齡在30歲以下。
對於一個求職的人來說,30歲,假如你又沒有什麼專長,就真的已經是老人了。

2005年9月8日 星期四 陰

今天,我看見一家單位招聘銷售人員,招聘啓事上寫着“特殊情況年齡可適當放寬”的字樣,便去填了一張表。招聘人員端詳了我好一陣兒,拿着我填的表左看右看,最終把表還給了我。
我有些不甘心,努力地向招聘人員推銷我自己,並厚着臉皮說我曾經當過總經理,有一定經驗。
招聘人員是個小年輕,他猶豫着問:“你真實年齡到底多大了?”
我說:“今年30歲,還沒滿。”
小年輕笑了,他直言不諱,說我不夠誠實,“你肯定不止這歲數。”他說。
我簡直要暈倒了,難道我看起來真的就那麼蒼老嗎?我本來想把身份證拿給他看一下,又怕他懷疑我在身份證上作假。
唉,算了吧。
我抽空上了一趟洗手間,在鏡子裏左瞧右瞧,發現自己看起來真的很老。非但老,還很憔悴,兩鬢間不知何時長出了幾根白髮,展示着歲月的滄桑。
可是,我才30歲啊。
看來,這些年來,我的日夜憂思,全都被這一張臉記錄下來了。
人才市場,是薈萃人才的地方,我不是人才,於是我不再去。

買空賣空

2005年9月12日 星期一 陰

我雖然決心改變眼前的這種狀況,但也僅僅是有決心而已。我像一隻無頭的蒼蠅,亂飛亂撞,每天焦躁地尋找着機會,卻又無所事事地等待着下一天的來臨,以爲新的一天會發生奇蹟。
但是,濤聲依舊,沒有奇蹟。

2005年9月13日 星期二 陰轉多雲

今天,周媛的一個遠房親戚到家裏來玩,本來我想避而不見,但實在找不到理由,便硬着頭皮陪着他閒聊。
我叫他老李,其時他買了一輛除渣車,幫一些土石方工地除渣。但他不善尋找業務,業務量不太大。
我尋思可以去承攬一些渣土運輸業務,然後再包給他運輸,中間喫點兒差價。
這相當於一個掮客,買空賣空。
我把這個思路說給老李聽的時候,老李表態說沒問題,但同時強調這個生意不好做,要我有足夠的思想準備。
如果在以前,當我確定一個思路的時候我會仔細推敲,希望萬無一失後再行動,結果等我想透徹的時候,要麼機會喪失了,要麼越想越怕,最終一事無成。
這次,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幹起來再說,反正我閒着也是閒着。
我給弟弟打了個電話,說我要到公司去上班了。弟弟自然同意。這樣,我遊蕩了三年之後,終於開始“上班”了。
“上班”是一種很美妙的感覺,以前,我總是騙周媛說我上班去了,卻總不告訴她我是在哪裏上班。現在我是真的上班了,儘管和以前差不多,但感覺很踏實。也就是說,如果有人刨根問底,問我到底在哪裏上班,我不用再遮遮掩掩。

2005年9月15日 星期四 多雲

這幾天,我就坐在“公司”的電話旁,手上一本通訊黃頁,專挑房地產公司的電話,然後打過去詢問,是否有渣土運輸業務。
電話打多了就慢慢了解了,其實所有的房地產公司都做着和我一樣的勾當:買空賣空。土建找建築公司,外牆裝修找裝修公司,房地產公司的作用就是左手從購房者手中拿錢,再右手付給相關的承包公司,就喫中間這不菲的差價。
一通通電話打下去,要麼最終找不到人,要麼人家已經將渣土運輸承包出去了。

2005年10月12日 星期三 多雲轉晴

過了近一個月了,今天弟弟抱怨說“公司”電話費太高了,言下之意讓我悠着點兒打。
我很在意弟弟的意見,畢竟這個公司是靠他一個人在支撐,我這個哥哥,靠着比我小四歲的弟弟生活。
但我沒有其他路可以選擇,同時也覺得這是條好路子。
我決定直接到那些土石方工地上去聯繫業務。
其實這種方法我一開始就想到過,但到工地要坐車,那時我包裏常常連10塊錢都拿不出。再說,一天又能跑幾個工地呢?
經常找弟弟拿錢,我實在是羞於開口。
但現在,我只能這樣了。
我再一次向弟弟描繪了這條路的前景,並表示賺了錢也是我們兩弟兄平分,希望他支持我。
弟弟也許也看到了這方面的前景,湊了200元錢給我。
我花10元印了一盒名片,名片上的單位名稱是我隨便取的,叫某某渣土運輸隊,我是業務聯繫人。我下決心,用這200元經費來承攬第一筆業務。

2005年10月17日 星期一 晴

蒼天不負苦心人。在200元經費快用完的今天,我真的就接到了第一筆渣土運輸業務。
這是一個學校的工地,我和包工頭講定200元一車,我承包給周媛的親戚老李是190元一車,整個工地大約需要5輛車(由老李組織車輛,每車每趟他抽2元錢的酬金),每車每天跑十來趟,預計要拉一個月才能將渣土拉完。
我預算了一下,這筆業務我大約能賺一萬多塊錢。一萬多,現在,在我人生最低谷的時候,我想都不敢想。
業務談定那天,我破例買了一包8塊錢的煙,以資祝賀。8塊錢的煙和2塊錢的煙相比,抽起來的確要舒服些。
我將這一喜訊第一時間告訴了我弟弟。弟弟也很高興,因爲自從弟弟被我從鄉下帶到C市以來,他從來沒有掙過這麼多錢。
晚上,我和弟弟在他的出租屋內炒了兩個小菜,買了一瓶酒,邊喝邊規劃我們的未來。
我想在學校這個工地進行的同時,再去聯繫其他工地,滾動發展。至於運輸的車輛,我請老李幫忙尋找,反正他也能得到好處。
如果順利,我們可以在比較短的時間內先按揭一套房子,把我們的父母從鄉下接到城裏來住。
我出來這麼多年,從來沒敢想過買房子。因爲沒有自己的房子,也沒有錢,我們那些鄉下的親戚到城裏來時,我們要麼避而不見,要麼就在外面簡單地招待一下。
而我們那些在鄉下的親戚,卻認爲我們在城裏混得很好。
“喏,都娶了城裏的老婆,那肯定是混得不錯的。”
本來很潦倒,卻又被誤認爲風光,心裏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想花錢的人是我的親戚,
想掙錢的人是我的同夥

2005年10月19日 星期三 晴轉多雲

今天,工地如期開工,卻遇上了兩個問題:
一是工地的包工頭不願意墊付油錢。按以前老李他們搞運輸的規矩,車輛進場,工地都得先支付一部分油錢,運輸費用十天或半月結算一次。包工頭對我不瞭解,怕我拿了錢玩“失蹤”。
二是內訌。老李知道我接的時候是200元一車,而包給他才190元一車,每車次我白賺10塊錢,他不情願。
第一個問題其實不難解決,我已經跟包工頭說好了,把每輛車的行駛證複印一份留給他,讓他心裏有底,不至於認爲我是騙子。
關鍵是第二個問題。
本來我給老李都說好了,我幫忙聯繫業務我要賺錢;同時,他帶來的車,他可以每車次抽2塊錢。但事到臨頭,他卻反悔了。
大約他是不願意眼睜睜地看我白賺一萬多塊錢。
我不得不讓步,提出每車次分給他2塊錢,他不幹。我再讓步,5塊,他還是不幹。
在老李看來,我什麼都沒出,掙的卻不少,他想不通。
這個世上有一種人,看見別人掙錢心裏就不舒服,看見別人受窮心裏就像喝了蜜一樣,換成俚語就是“看不慣窮人喫飽飯”。
老李就是這樣的人。
最後,老李提出給我3000塊錢,由他直接對接工地的包工頭。我同意了,但提出他得先把這3000塊錢給我。他也同意了。
我和他一起到銀行去取錢,到了銀行,他卻說卡上只有2500塊了。我笑,二千五就二千五。
對2005年的我來說,一萬是鉅款,二千五也是鉅款。
這是2002年到現在,我掙到的第一筆錢。
這2500元我分出1500元給弟弟保管,餘下的除了給兒子買奶粉外,剩下的作爲我聯繫運輸業務的經費。
通過這次和老李的合作,我意識到他不是一個可以合作的人,但同時我也有收穫,那就是我認識了幾個和他一樣跑渣土運輸的車主。他們的車,就是我的渣土運輸隊的車了。

2005年10月20日 星期四 多雲

我又開始聯繫跑運輸的業務了。
身上有錢的確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我不再擔心我沒有車費了,也不再像以往那樣精心計算着公交車的線路了。
我信心滿滿,覺得這個行業存在着不少機會。
其實,每個行業都存在機會,就看你會不會尋找。而要找到這種機會,你只需找到兩個人:一個是想花錢的那個人,另一個是想掙錢的那個人。
你呢,就是他們中間的那座橋:要從橋上過,留下買路錢。
但是,我顯然太自信了些。
我對渣土運輸業務的瞭解越深入,我就越覺得這碗飯不好喫。
事實上,渣土運輸業務並不像想象的那樣好聯繫。一般工地的包工頭都有自己固定的運輸合作伙伴,我要想接業務,除非比別人價格低。而價格低了,車主又不願意拉。
我談了好幾筆業務,都是因價格問題而最終泡湯。
看來,我之前能做成那筆業務,除了有些運氣外,靠的是無知者無畏的勇氣。

對手有資源優勢,我沒有

2005年11月20日 星期日 陰

一個月過去了,我沒能聯繫到一筆業務,而身上的錢,也早已用得精光。
今天早上,我坐公共汽車路過濱江路時,看見半山上有一個工地,有兩臺挖土機正在挖掘,但沒有看見運輸的車輛。
直覺告訴我這裏有運輸渣土的機會,我當即下了車,朝半山上的工地走去。
工地看起來很近,實際上要繞很大一個彎才能到,不通車,我沿着簡易公路足足走了一個多小時才走到。
我向一個開挖土機的師傅打聽工地的包工頭,挖土機師傅叫我等等,說包工頭一般下午纔會到工地。
我就坐在工地旁的石頭上,看着挖土機師傅“平場”(工地開工的時候,一般先用挖土機對工地進行清理,我們叫做“平場”)。
深秋的陽光有些慵懶,我坐在石頭上無精打采地苦等。
午後,終於有一輛白色豐田轎車沿着簡易公路開了過來,車上下來了兩個人,他們夾着公文包朝工地旁的辦公室走去。
我連忙小跑着跟着他們走進辦公室,恭敬地向兩人遞上名片,說明是來聯繫運輸業務的。
其中一個人穿一件有四個兜的夾克,他戒備地看着我,不耐煩地說,渣土運輸早就談好了,叫我趕緊走人。
這是我經常遇到的結果,意料之中,我隨口問他渣場在哪裏,多少錢一車。
他說,180塊錢一車,渣場還沒落實。
我失望地退出辦公室,突然心裏一動:渣場都沒落實,又怎麼會有價格呢?
我心下雪亮,這回是遇到同行了。
這段時間通過聯繫渣土運輸業務,我發現和我做同樣工作的人其實很多。也難怪,空手倒騰,用別人的資源賺自己的錢,不光我一個人想得到。
我本來打算收場算了,但想起這個同行令人厭惡的樣子,特別是他揮手讓我出去的神態,好像他就是包工頭一樣,我決心和他鬥一鬥。我站在工地辦公室的轉角處,尋思着怎樣才能拿下這筆業務。
根據這段時間我跑工地的經驗來看,這個工地的運輸業務應該還沒承包出去,但也是近在眼前的事,這對像我這樣的掮客來說,是一個應該全力以赴的機會。
正想着,只見一輛越野車直接開到了工地辦公室的門口,車上下來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直覺告訴我,這纔是真正的包工頭,我連忙跟了進去。
裏面那兩個人正在向包工頭遞名片,四個兜的夾克向包工頭介紹另一個人:“這就是我在電話裏給你講過的陳隊長。”
包工頭客氣地請二人落座,以爲我也和他們一起,請我也落座。
四個兜說:“他和我們不是一起的。”
我連忙站起來,也向包工頭遞了一張名片,滿臉堆笑:我是專門搞渣土運輸的。
包工頭笑了笑,讓我先到外面等等,回頭和我談。
我只好退了出來,心裏想:也好,先談的未必比後談的有優勢。
除了挖土機的聲音,工地其實比較安靜,他們三個人在屋裏的談話被我在外面偷聽了個大概,越聽我心裏越不是滋味。
從他們談話的內容得知,那陳隊長就是分管這個片區的城建執法隊的隊長;而那四個兜,是陳隊長的朋友。
熟悉渣土運輸業務的人應該知道,城建執法隊對一個工地來說意味着什麼。如果工地不和這類人搞好關係,出去一輛車罰你一輛車——渣車能有不掉渣的?
而這個姓陳的,就是專門幹罰款這勾當的。
在我以前跑工地的時候,就聽說很多城建的人私自聯繫渣土運輸,今天我終於見到活生生的實例了。
再聽下去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只要價格不過分,這筆業務我是沒法拿下來了。
原來我還想和他們鬥一鬥,沒想到還沒交手,我就敗下陣來。
我遭遇了傳說中的資源優勢。
我突然想起了前幾天在另一個工地,我和土石方老闆已經就價格達成了共識,但隔天他卻以高於我的價格包給了另外一個人。看來,這種手中握有資源優勢的人在每一個工地都或多或少地存在。
我沿着簡易公路往回走,心裏突然憋得慌,身上虛汗直冒。
難道我的渣土運輸業務就到此爲止了?
我原以爲自己找到了一條不錯的致富之路,但剛上路,就看見了前方的死衚衕。
我感到了對未來的極度恐慌。
看了看時間,已經下午四點了,今天就只能這樣了。我索性在路邊找了塊石頭,坐下來休息。
我的腦子處於一種無意識的混沌狀態,除了一些焦躁外,說不出在想什麼。
手機突然響了,我看了看號碼,是母親打來的,我立即掛斷,再回撥過去。
母親問我在做啥子,我想了想,說剛和客戶談完事情,沒事。
母親在電話裏有些支吾,我聽出意思來了,她有些缺錢。
我說:“你缺錢我給你,明天先給你匯1000塊回去。”
母親高興地說:“哪用這麼多,500塊就夠了。這是以前買肥料時找鄰居借的錢,原來講定賣了肥豬還給人家,但他家有急用,只好來找你們了。”
母親在電話裏解釋着,語氣有些不好意思。
掛了母親的電話,我趕緊給弟弟打電話,讓他給母親匯1000塊錢回去。弟弟說他那裏總共只有三百多塊錢了,這個月維修生意不好,連帶我給他的1500塊錢都虧進去了。
我想了想,對弟弟說:“那就先打300塊錢吧。”
這是多年以來,母親第一次找我要錢。以前,我和母親通電話時,都會問她是否缺錢花,母親總是說不缺。問得多了,便知道母親不會找我們要錢,她希望我們把錢留在手裏幹事業。所以有時候即使身上沒錢,我也會大方地假意要給母親寄錢,反正知道她會拒絕的。
如果不是遇到難處,母親絕不會主動找我要錢。
但作爲兒子,在母親需要幫助的時候我卻無能爲力,這份內疚,讓人難安。
我們兄妹共五人,三個姐姐已經出嫁,弟弟還沒成家。
按農村的觀點,嫁出門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三個姐姐都是“外人”。弟弟比我小七歲,又沒讀啥書,無形中,我就成了母親心目中的頂樑柱。
但她不知道我這個頂樑柱是如此的潦倒,就連答應孝順給她的錢都湊不齊。
在她的記憶中,我從那家上市公司出來後就和弟弟合夥開起了公司。她認爲開公司的人就是有錢人,所以她常跟我在老家的那些鄉鄰說:“我兩個兒子都在開公司!”自豪之情溢於言表。
我想對母親說我混得很差,但我真的開不了口。
母親六十多了,我不想讓她再操心。
在簡易公路邊的石頭上,我靜靜地坐到了天黑。

如果我混得好,家就不是現在這樣

2005年11月22日 星期二 陰有小雨

今天晚上,我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到“家”,一個姓姜的女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同岳母閒談。
之所以把“家”打上引號,是因爲我從來都沒辦法融入這個家庭。周媛一家都是城市人,我是地道的農村人,生活習慣、價值觀念,都有差異。
這些尚可以磨合,但是因爲我沒房,不得不借住在岳父家,我成了事實上的上門女婿。
如果我混得好,我可以和岳父一家人談笑風生,心理優勢會起 作用。
但我混得不好。
周媛嫁給我的時候,我除了沒房,其他尚可,岳父一家人並不嫌棄我。
現在我混得不好了,他們會嫌棄我嗎?我總覺得我正被輕看。
我們之間沒有交流,回來,出去,空氣般進出。他們從不過問我的事情。不問,或許就是一種態度。
很多個深夜,在周媛和兒子酣睡的時候,我還在客廳抽菸,一明一滅的菸頭訴說着我的無眠。
我在想我的未來,我確信我的未來不是夢,但它卻的的確確是一團理不清的亂麻。
我也想我和周媛的婚姻,儘管我混得差,周媛也並沒有嫌棄我的意思,但是,我覺得我沒有獲得她足夠的理解。
比如,有時候我需要一點兒安慰,讓我感覺到我並不孤單,還有人和我站在一起,但她沒有這麼做。
她做不來這些。
她最擅長的,是使城裏女人的小性子,動不動就和你賭氣。你別指望她走進你的內心,體察你的難處。
所以,在這個家中,我沒有體會到團隊的感覺,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獨自扛着。
我很孤獨。
姓姜的女人是我岳母以前的一個朋友,現在是一個保險公司的業務員。
我對推銷保險的確沒什麼好感。這些推銷員給人的感覺就像受過傳銷訓練,把保險的好處吹得天花亂墜。我認爲凡是靠吹牛皮拉業務的,都不大靠譜。
所以我只是禮節性地打了個招呼,就準備往裏屋走。
但姜姓女人把我叫住了,她告訴我說,周媛和岳母做主,在前兩天給我兒子買了兩份什麼教育保險,一份一千八百多元,兩份就是三千多元,年年都得交,今天是送發票來的。
我很喫驚,本能地迴應道:“已經買了嗎?”
原來姜姓女人前不久和周媛她們談妥後,已經將保費墊付給了保險公司,今晚是過來找我收錢的。
給兒子買保險不和我商量,收錢爲什麼就直接找上了我?我有些慍怒,但當着姜姓女人的面,我不好說什麼,只是說我今天沒帶錢,改天再給她。
姜姓女人走後,我把周媛叫到臥室,問她給兒子買保險爲什麼不和我商量。周媛說:“保險公司的說了,這隻當是給兒子存錢,又不會虧的。”
我說:“你豬腦子啊,別人怎麼說你就怎麼相信?”
周媛說:“賣保險的這人是兒子外婆的朋友,又不是外人,有什麼不能相信的?”
周媛這話把我噎住了。我總不能詆譭岳母的朋友吧?
我說:“那你的錢準備得怎樣了?”
周媛說:“我還指望你拿錢呢,我沒這麼多錢。”
我說:“我現在哪有錢啊?要不把保險退了,咱暫時不買,等條件稍微好點再說。”
周媛說:“這樣恐怕不好,那人是我媽的朋友,怕她會面子上不好看。”
我無言以對。
稀裏糊塗就欠了三千多元的賬,我心裏很是鬱悶。但欠了債總是要還的,我開始爲這三千多元的保費發愁。
我和周媛肯定是拿不出這麼多錢的,唯一的辦法是向別人借。
說實話,雖然我混得不咋的,但從來沒有向別人借錢的習慣,這是我最後的一點自尊。
我窮,你可以瞧不起我;你富有,但我向你借錢了嗎?沒有,所以我們是平等的。
事實上我也沒地方借錢了,以前一幫清談的朋友,已經好長時間沒有來往,總不能找上門去借錢吧。如果這樣的話,別人會怎麼看?
幾個至親呢?我搖搖頭。三個姐姐都在農村,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再說了,在她們眼裏,我應該算有錢人,斷沒有找她們借錢的道理。即便借,也不會只借3000塊錢,在農村人的眼裏,3000塊錢已經不是個大數目了,難道我連這3000塊錢都差?
心裏有一點兒小小的期待,期待着由岳母來幫我們支付這筆保費。畢竟,購買保險這件事情,岳母起了主導作用。
如果她知道我的處境,而又力促購買保險的話,那麼是不是意味着她要幫忙付錢?
這是一種可恥的想法,但我不得不承認,我有這樣的期待。
以前我沒錢爲兒子買奶粉的時候,不也是岳母幫忙出錢購買嗎?
所以我雖然爲保費發愁,但也沒有到日夜憂思的地步。

2005年12月1日 星期四 陰

姜姓女人又來找我要過一次錢,我以不湊巧沒帶錢在身上爲藉口繼續拖延下去。但我不能老是找各種藉口拖延。好幾次,我都準備讓周媛找她母親幫幫忙,但最終沒有說出口。
我覺得我已經夠拖累周媛一家的了,雖然我從沒找周媛父母借過錢,但有好長時間都沒給他們交生活費了,他們也從來沒吱過聲。所以,如果他們不主動提出來幫我,我不好意思向他們提出需要幫助。
不知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自從我欠了姜姓女人的保費後,在接下來和周媛一家人的相處過程中,我們之間的交流更少了,空氣中瀰漫着一些尷尬的氣息。
有一次,兒子問我:“爸爸,你是不是很窮?”
這讓我知道了其實他們在背後是經常議論我的經濟狀況的,而欠保費,大約是一個新的評論點。
我感到我正在失去一些什麼,至少,正在失去周媛一家對我的 耐心。
兩天後,我在公交車上接到岳母的電話,她說姜姓女人又拿保費來了。
我覺得實在不能再拖欠下去了,便試探着問岳母能否先幫我墊付一下,等我有錢了回頭再給她。
沒有任何迴音,電話被無聲地掛斷。
我感到我最後的一點兒顏面正在隨風飄散,不怨任何人,只怨自己太無能。
我開始考慮我和周媛的關係。結婚五年了,這五年來,我沒帶給周媛任何希望。頭兩年也還罷了,特別是近三年來,日子過得一天不如一天。周媛和她的父母口裏沒說過什麼,但是心裏的失望已經表露無遺。
事實上,他們已經在透露他們的態度了。在我困頓的時候,他們沒有對我表示不滿,這本身就是一種態度;而在給兒子買保險的事情上,又是一種態度。
我已經被邊緣化了,雖然我從來都沒核心過。
我會被放棄嗎?不知道,主動權不在我。像我這樣連自己都養不活的人,還能掌握婚姻的主動權?
只是兒子讓我揪心。我不希望兒子在一個單親家庭中長大,不管他是跟我還是跟周媛,都會在他幼小的心裏留下創傷。
但那又有什麼辦法呢?很多事情,該承受的還得承受。
我想到弟弟那裏住一段時間,一是可以暫時迴避無錢繳納保費的尷尬;另外,我想留出這麼一段空白的時間,來看看我和周媛未來的走向。
我給周媛發了一條短信,告訴她我經濟狀況很不好,暫時無法支付保費,我將有一段時間不能回家,在我回家時我會把兒子的保費帶回去。
周媛沒有回短信。

身體是發財的本錢

2005年12月28日 星期三 陰

我仍然遊走在各個土石方工地之間,沒日沒夜地奔忙。雖然明知拿到業務的希望很渺茫,但心裏仍然有一絲奢望,期待着天上掉下一個餡餅,馬上做成一筆業務,先繳納了保費再說。
沒有任何效果。有些事,不是你努力了就能達到目的的。
在這些天裏,爲了節省車費,我基本上以走路爲主,餓了就找個路邊店喫一碗小面。有時候連喫小面的錢也沒有,只好又向弟弟求援。

2006年1月20日 星期五 雷雨

我終於病倒了。
貧病交加,自古如是。
醫生說我因勞累傷肝,命令我住院治療。住進醫院的當晚,我被下了病危通知書。
住院的錢是我弟弟四處找人借的。他給人修電腦時,結交了一些朋友,在我最危急的時刻,他的那些朋友伸出了援手。
除了弟弟,我已經找不到人幫我了。
我躺在醫院的病牀上,看着藥水一滴一滴流進體內,心裏竟然無比地輕鬆。
我們常常會以生病作爲藉口,來搪塞逼向我們的某個人或某件事,表示我們原本是計劃好了的,但因病無法兌現,以不可抗力因素來爭取對方的理解,從而獲得喘一口氣的機會。
我在醫院的輕鬆,就帶有這種心態。
白天弟弟要工作,晚上,他就在我的病牀邊支一塊木板,靠在牀邊應付一個晚上。
臨近春節的天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儘管病房裏有空調,弟弟仍然凍得發抖。好幾次我都叫他晚上不要來,但弟弟仍然堅持來陪我,大約是怕我有意外吧。
弟弟怕我在醫院無聊,有一天晚上他還把客戶的一臺筆記本電腦帶到醫院來,教我打遊戲。
兄弟情,就像蘇打水的味道,充滿了整個病房。
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星期,花了六千多塊錢,我不得不離開醫院。
醫院可使我遁世,但我們卻再也付不出錢來。
有可能借到錢的地方,弟弟都借了,他曾要給周媛打電話,被我嚴厲制止。
周媛一家爲我做的已經不少了,我不想再拖累他們了。
離開醫院,我在弟弟的出租房內靜養,每天按時服藥。弟弟裏裏外外忙碌着,日漸消瘦。
按醫生的囑咐,我不能斷藥,所以儘管不再住院,但藥費仍然是一筆很大的開支。有幾天,弟弟給我買了藥後沒了生活費,我和他喝了兩天的稀飯。直到弟弟幫人修電腦掙了70塊錢,纔去買了點肉,改善了一下生活。
弟弟小我四歲,原本應該由我這個當哥哥的來照顧他,但現在我卻成了他的拖累。
弟弟顯然也支撐不住了,但他在我面前總是強裝笑臉,獨自承受着生活的艱辛。
當然,有時候他會在我面前抱怨幾句,主要是說我沒有珍惜在上市公司工作的機會,才落到今天這個樣子。我總是笑一笑。我理解他現在的心情,但我說不出更多寬慰的話。
在我恢復得差不多的時候,弟弟有幾次欲言又止。我感覺他想和我說些什麼,但又有些說不出口。
有幾次我問他,是不是有什麼事情要和我商量,他總是說沒事,等我的病好些再說。
我的身體慢慢地好了起來,雖然仍然感到身上無力,但活動已經無礙了。
我問弟弟公司忙不忙,如果忙的話我過去幫幫忙。
這是客套話,我知道我幫不了什麼忙,這代表我的一點兒心意。
弟弟說不用,他一個人足夠了。
我說:“你說過,等我身體好起來有事和我商量,不妨現在咱倆說說。”
弟弟說:“以後再說吧。”
我一再催促弟弟,問他到底有啥事要和我說,弟弟總是不吭聲。
其實我已經猜到了弟弟想要說什麼,只是他見我身體還沒恢復,不想說而已。
在我的追問下,弟弟終於說出了他的想法:他想分家。
這與我猜想的一樣。
分家分什麼呢?我和弟弟的共同財產就是一個空架子“公司”,所有東西加起來不足1000塊錢。
弟弟提出了一個方案。他說我們共享公司的資源,房租各出一半,如果一方不在裏面辦公,那另一方就獨自付房租。另外,自己掙錢自己得,多勞多得。
這意味着弟弟沒有幫我的義務了,但同時這是一個公平的、合理的方案,我沒有理由不同意。
弟弟問我還需不需要利用我們原來的辦公室,如果不需要,他就一個人承擔房租。
其實在這之前,也是弟弟一個人在承擔辦公室的房租,我根本就沒有爲“公司”創造過一分錢的效益。
我想了想說,不管我利不利用這個辦公室,我都承擔一半的辦公室租金。也許我暫時付不出租金來,但賬要記在我頭上,只要我有錢了,我會還上。
弟弟同意了。
分家其實很簡單,沒有別人想象的複雜。
結果是,我分得公司的債務1200元,另加我生病花的六千多元,共計8000元的債務。
弟弟死活不要我承擔公司的債務,另外我生病的錢他也幫我承擔了一些,實際上我的債務爲5000元。
分家結束,我的心情蠻複雜。
多年前,弟弟高中還沒畢業,我就把他帶到C市,兩兄弟相依爲命;如今前途迷茫,我們卻要各自飛了。

掙錢的方向在哪裏?

2006年1月27日 星期五 多雲

春節快到了。
今天是臘月二十八,我回到了“家”。
我已身臨絕境,無處可去。在我和周媛沒有正式討論婚姻是否存續之前,我沒有其他選擇,只能選擇回“家”。
我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和周媛見面了,她看見我,表情很複雜。
我曾跟周媛說過,在我回家的時候我會把保費帶回去,我食言了。周媛沒有提保費的事情,岳母也沒有提。
我也不提。提什麼?又拿不出錢來。

2006年1月28日 除夕 星期六 多雲

按照習俗,大年初一有很多親戚將到岳母家來,其中有周媛的兩個表姐夫,一個表妹夫。
我岳父兄妹三人,但他們的後代卻是清一色的女兒。
除我之外,他們姐妹的老公都不錯。
因爲要準備初一的伙食,除夕這天很忙,周媛和她父母在廚房進進出出。我有幾次想過去幫幫忙,岳父都示意讓我自己休息。
我感覺我像一件多餘的傢俱,不管擺放在哪裏都不太合適,於是和兒子在客廳看電視——像客人一樣。
岳母提議讓周媛去給我買一套衣服,說都過年了,我身上的衣服還這麼舊,還說新年新氣象,圖個好彩頭。
我敏感地想到明天要來客人了,我這一身舊衣服會殺風景。
我承認我很敏感,自從我的處境衰落以後,我就變得非常敏感了,常常把別人的好心當成驢肝肺。
這大約是落魄者的通病。
周媛給了我300塊錢,讓我自個兒去買。
我拿着錢,牽着兒子的手上了街,想象着明天熱鬧的情景。
我可以包裝得人模狗樣,但如果有人問起我的事業,我該怎麼回答呢?
大家都是有事業的人,而我,卻是太陽下那片最明顯的陰影。
街上掛滿了燈籠和彩燈,一派節日的景象,但我卻一片蕭瑟。
在一個賣煙花爆竹的攤點,兒子賴着不肯走,我由着兒子的性子,給他買了120塊錢的煙花。
沒有買衣服,我牽着兒子的小手回到了家。在進門的時候,我把手機舉在耳邊,假裝大聲地通着電話。
我把剩下的錢還給周媛,說我有一個重要的朋友從上海過來,要和我談合夥做生意的事情,我得馬上走。
岳父岳母沒有做聲,他們肯定知道我是不願意見那些親戚——感謝他們沒有戳破我的謊言。
周媛把剩下的那一百多塊錢重又塞到我手裏,我轉身出了門。
兒子的哭鬧聲從門縫裏傳出來,我輕輕地噓了口氣。

2006年2月3日 正月初六 星期五 陰

春節那幾天我是在弟弟的出租房內度過的,弟弟回老家去了。弟弟走之前,我對他千叮嚀萬囑咐,讓他不要把我們的窘境告訴父母。
屋子裏有米,有面,還有油。牀邊搖晃的寫字檯上,還有一臺拼湊起來的沒有機箱的電腦,弟弟平時用它看電視。
白天,我基本上是躺在牀上看電視,餓了,下點兒麪條喫;晚上,我會一個人在街上徘徊,看街上絢麗的煙花。偶爾,我會想象兒子放煙花的樣子。兒子膽小,多半是周媛在放,兒子只是在旁邊拍着手歡笑吧?
這樣的春節,有多少人和我一樣呢?
腦子裏揮之不去的,是我對未來的思考。
我沒想過怎麼發財,我在想怎麼生存。
春節只有幾天,如果想生存下去,我最終得走出弟弟的出租房。
我在想,我混到今天這個地步,真的是命運的安排嗎?不是,肯定是我自己做得不夠好。
或者,在關鍵的時候我失誤了。
我覺得我人生的分水嶺是讀了那個中專,這件事讓我無法回頭。
讀中專之前,我是一個地道的農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淡,了無生氣,但很真實。即便我混得不好,也沒有人說什麼,反正都是農村人,沒啥混得好與不好的。
讀書之後,一切都變了。
按慣例,讀了書之後是應該混得好的,用一個成語來說,叫拾級 而上。
如果你沒有拾級而上,你得承受別人異樣的目光:他讀了這麼多書,咋混成這樣?
記得以前,我和同事們開玩笑說:“我有退路,我還可以回家 種田。”
的確是玩笑,因爲我知道我回不去了。如果我讀書後再回去種田,那肯定是特大新聞,我受得了,我的家人受不了。
所以,一旦有人認爲你混得不錯,你就必須得混好。
很多情況下,人真的不是爲自己而活。

和民工比一比

2006年2月7日 正月初十 星期二 多雲

春節一天一天地過完,我的惶恐一天一天地增加。
春節給了我一種平等的待遇,那就是大家都停止了前進的步伐,都在放任自己的慵懶。
春節過後,大家都會重新上路,我的路在哪裏?
渣土運輸我不能再幹了,至少眼下不能再幹了。隨着我對渣土運輸的深入瞭解,我知道這碗飯不好喫。
儘管我拉到過業務,但我不能用偶然事件來預測成功的必然性。最重要的一點是,我沒有能力支撐到下一個工地業務的來臨。
我沒錢,連借錢的地方都沒有,以前還可以勉強依靠一下弟弟和周媛。現在不行了,一是他們沒錢;二是即便他們有錢,我也開不 了口。
另外,病後我的身體也不太好,總是感覺力不從心。
沒錢,身體還不好,並且連掙錢的方向都沒有,我對生活絕望了。我的心情很灰暗,但我得活下去,爲自己,爲我的家人,也爲一個男人的名分。
怎樣才能活下去呢?去當民工。
我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假如,我的那些善良的鄉鄰知道了我在當民工,會怎樣看我?
但很快我就釋然了。除了當民工,似乎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活着纔是硬道理。
以前,我會覺得自己和民工不是一路人:我是讀過書的人,民工是大老粗,我不屑,也不能與他們爲伍。
但是,民工有飯喫,有衣穿,臉上有笑容,心裏有安寧,這些我有嗎?沒有,所以我連民工都不如。
本來就已經比不上民工了,還有什麼怕當民工的?
所以,我決定去當一名民工。
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我很平靜,就像一隻氣球,我已預見到它將被吹破,現在,它終於破了。
想想很好笑,三年前,我還在上市公司上班,人模人樣地拿着不菲的薪水;三年後,我一貧如洗,決定去當一個民工。
這就是人生,波峯浪谷,洶湧澎湃,沒有一馬平川。
我原來一直在小城市打工,後來聽說C市比較大,機會多,我才單槍匹馬來到C市。
我清楚地記得我剛到C市的情景。我像個鄉巴佬一樣提着簡單的行李,在街頭茫然四顧。最終花十塊錢在一個旅社住了下來,然後就開始了我在C市的尋夢之旅。
初到C市,不知如何立足,加上身上沒啥錢,我對工作沒有任何的挑剔,只要有個工作就行,所以我在第三天就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電子企業做銷售。
這是一家專門銷售摩托車電子配件的公司,總共只有十來個人,其中六個人做銷售,主要是到摩托車配件市場聯繫業務,讓那些摩配門市到我們這裏拿貨。
公司給我們幾個銷售人員規定了銷售任務,如果能夠完成,會有一定的提成。
我剛進入公司就感受到了公司的矛盾,主要是幾名老員工對老闆的意見很大。他們說老闆朝令夕改,反正就一個目的,讓你拿不了幾個錢。
因爲我剛到公司,對這個行業也不熟悉,本着好好幹活混口飯喫的目的,專心於我的本職工作,即便是節假日,我考慮的也是工作方面的事情。
這並非我特別敬業,而是我對C市不熟悉,除了工作,我找不到更多的方式來打發時間。而對於提成等涉及收入方面的事情,我不是不關心,而是我認爲既然主動權掌握在別人手上,那就只能按別人的規則來執行。抱怨有什麼用呢?只能增加心理負擔。
我在這家公司幹了三個月,雖然業績並不突出,但因爲積極肯幹,仍然獲得了老闆的信任。不久,老闆主動給我加了工資,並任命我爲銷售部經理。
我有些受寵若驚,我只是來混口飯喫的,沒想到這麼快就獲得了老闆的賞識。
看來,一個人最強大的地方不在於能力,而在於沒有要求。當你不挑剔,沒有什麼要求的時候,就是你的才華展現得最瀟灑的時候。
銷售部經理實質上還是一名銷售員,但因爲有了這個稱號,我幹工作更加賣力,老闆也更加信任我,逢人便誇我是他的得力干將。漸漸地,我在業內有了一定的名氣,有好幾家大公司給我打電話,希望我能加盟他們公司。
我沒有走,雖然我沒掙到什麼錢,但老闆對我不薄,時不時地充當我的宣傳員,我很感謝他。
但我還是走了。廣州的一個公司要在C市成立辦事處,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負責人,在老闆的推薦下,我成了這家公司的駐C市辦事處主任。
老闆推薦我到這家公司是有原因的。因爲這家公司是老闆的供應商,他希望我當這個辦事處主任能給他帶來方便。
辦事處一共五個人,主要做產品的渠道建設,合同簽訂後由公司直接發貨。所以辦事處的職能實際上還是銷售。
這是一份值得珍惜的美差。
我仍然秉承我在原來那個公司的做事風格:盡力,盡職。
在辦事處,我接觸了很多大的摩托車成車廠,也接觸了很多大 老闆。
我發現,幾乎所有的大老闆都有一個共性,那就是謙和,不擺架子,善於聽取別人的意見。相反,好些管理人員卻喜歡擺譜,每個人都認爲自己處於舉足輕重的地位,好像離開他地球就不能轉了。
如果覺得別人都不錯,那他本人也一定混得不錯;如果覺得別人都不行,那他本人也肯定混得不行。在和這些公司打交道的過程中,我似乎發現了這個規律。
在我擔任辦事處主任近一年後,我們公司被同行業的一個上市公司收購了。收購消息剛傳出的時候,我們辦事處的人都很忐忑,既充滿期待,又害怕被淘汰。
我也一樣,但我還是要求辦事處的員工繼續做好每一天的工作。我說,也許我們都會被新公司辭退,但這不能成爲我們懈怠的理由,好好幹,接受新公司的挑選是我們唯一的出路。
這話聽起來像套話,但你不能否認這個道理。
過了一段時間,我開始陸續接到新公司各分管部門的電話,有人事部的,也有業務部的,似乎有填不完的表格。我總是盡力配合,盡力表現。
其間,我到新公司去開了一次會,向公司分管副總彙報了辦事處的工作。我沒有刻意表現自己的能力,在這些老江湖面前,表現能力是一件可笑的事情,你只需要就事論事就行了。
有兩個員工找好了新的去處,辭職而去。我也在留意一些招聘信息,因爲我感覺我們這個辦事處不會存在太久。
我曾想過回到原來的老闆那裏去,我和他的關係一直保持得很好,假如我要回去的話,我想他不會拒絕。但我不想回去,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誰都希望越混越好,而不願意又回到起點。
一個月後,我接到通知,我們辦事處要和上市公司在C市的分公司合併,令人意外的是,公司領導竟然宣佈由我出任分公司總經理。
像我這種文憑不高的人,能夠一躍成爲上市公司的中層幹部,實在是莫大的榮譽。我開始有些飄飄然了,並深信自己的能力不差。
就任分公司總經理後,我感覺自己的權力更大了,我性格中輕率的一面逐漸暴露出來。很多不應該由我表態的事情,我也自以爲是地表了態。這樣的表態多了,便漸漸地力不從心。
有一次,一個經銷商找我報銷廣告費,一共三萬多元。我平時很信任這個經銷商,就按他報的數字給報銷了。後來總公司派人來審計的時候,查出了這筆廣告費有問題,我立即陷入了困境。
公司已經不太信任我了,專門派人來審計我的所有支出。
我的確沒法保證我的每一筆開支都合情合理,但我問心無愧。審計結束後,我被告知沒有什麼大問題,這讓我鬆了一口氣。
但我仍然被辭退了,理由居然還是涉嫌虛報支出。
也難怪,像我這樣的小中專生,在公司又沒背景,因爲偶然的機遇獲得了這樣的職務,本來應該如履薄冰,小心做好每一件事情,逐步獲得公司的信任,但我沒有把握住機會,成了殺給猴看的那隻雞。
被上市公司辭退對我來說是個很大的打擊。光環和榮譽在瞬間消退,從此我步入低谷。
三年後的今天,我彷彿又回到了剛到C市時的情景,沒有朋友,沒有要求,只想混口飯喫。
但我還能逐步翻身嗎?
不知道,先幹好民工再說。

從五塊錢開始

2006年2月9日 正月十二 星期四 陰

今天,弟弟從老家回來了,帶回來幾塊臘肉,緊挨後腿部分的,豬身上最好喫的肉。
母親親手醃製的臘肉喫起來很香。母親總是想着兒子,把最好的東西給兒子。而我,帶給了母親什麼?
我沒有告訴弟弟我決定去建築工地,沒必要說。
我給周媛打了個電話,告訴她我的未來會好起來的,請她堅持,如果堅持不下去了,可以離婚。
我想,她看見我的不僅僅是貧窮,還有怯弱。
我開始急不可耐地出去尋找建築工地。
我想找一個偏遠一點兒的工地,爲的是避免碰見熟人。
春節剛過完,建築工地一般開工都比較晚,所以我並沒有找到 活幹。
我只能住在弟弟那裏,晚上兩兄弟擠在一個鋪上。

2006年2月10日 正月十三 星期五 陰轉多雲

早上,我來到一個叫AT的建築工地,碰到了一個人。這個人有些矮胖,他向我走來的時候,我能感覺到地上的“咚咚”聲。
他咋呼着問我做啥子,我老實回答說來看工地開工沒有,想來找點兒活幹。
我被他當成了騙子,他說我不像民工。
我誠實地告訴他,我之前的確不是民工,但現在處境很差,想到工地混口飯喫。
他仍然不信,獨自跑到工地門口張望着。過了一會兒,他又回來問我是否真的想掙錢。
得到我的肯定答覆後,他讓我跟他走。
我想他剛纔可能是到工地門口去找搬運工了。因爲剛過春節,很多農村來的搬運工都還沒就位,找不到人,所以才讓我幫忙。
工地上一般都有材料室。他把我帶到那裏,讓我把一個紙箱搬到另外一棟樓的一個房間。
第一下我差點兒閃了腰,沒想到紙箱如此沉重。
他在旁邊笑着說:“這裏面裝的可是鐵傢伙。”透過紙箱的縫隙,我看見裏面全是鋼膨脹螺釘。
這一紙箱螺釘至少有七八十斤重,雖然只有百十米的距離,但我中途歇了好幾次才搬到目的地。
事後,他給了我十塊錢。
他說如果是普通的搬運工,他只會給五塊錢。
也就是說,另外五塊錢包含着一些其他方面的意思,也許是憐憫,也許是他覺得不好意思。
我退給他五塊。
我只想做個普通的搬運工,掙一份普通的錢。
被人爲地拔高,後果很嚴重。
我向他打聽工地什麼時候開工,請他幫我介紹一下工頭,我說我什麼都能幹,不怕喫苦。
交談中,我得知他姓陳,大家都叫他老陳。他是很樸實的一個人,工地的主體框架包工頭的親戚,負責材料這一塊。
老陳說恐怕沒有哪個工頭會收我,因爲我看起來很文雅,不像幹活的料。
我很失望。原本,我以爲當一名建築工人很簡單的,只要你願意,誰都可以幹。
現在我才明白,每一個羣體都有它自己的軌道,不是每個人都可以進入這個軌道的,儘管,看起來很簡單。
他突然說:“你其實可以安裝橋架,到時候我給你介紹一下。”
我大喜過望,想遞一支菸表示感謝,見他抽的是十塊錢一包的煙,就沒有遞。
他遞煙給我抽,我推說不會。
我對橋架安裝工充滿了憧憬,儘管我確信那不是我終生的工作。

2006年2月11日 正月十四 星期六 晴

工地要農曆正月十六纔開工,沒想到我今天就接到了老陳的電話。老陳要我給他幫個忙,到機電市場買30根L20的鍍鋅管送到工地去,給我20塊錢一根,含我的力錢和運費。他走不開,工地現在又沒幾個人,便想到了我。
他說他以前買過,18.5元一根。
一根賺1.5元,30根可以賺45元。但他要我先墊錢,到了工地上再給我。
我說我沒錢墊。老陳說你讓賣管子的跟你一起到工地來收款。
這樣我就到了機電市場,問了一下價格。厚度不同,價格也不一樣,從十來塊錢的到十七八塊錢的都有。
我打電話問老陳到底要哪一種,老陳說一般的就行,不用太好。
我不放心,又讓賣鍍鋅管的老闆和老陳通了電話,確認了他要的型號,才讓賣鍍鋅管的老闆備貨。
鍍鋅管談定14元一根,一共420元。說好老闆免費送貨。
到了工地上,我給老陳說14塊一根,我的力錢讓他看着辦。
老陳付了420元的貨款,另外給了我50元的工錢。
其實,我完全可以和賣鍍鋅管的商量好,找老陳收600塊錢,但我沒有這樣做,不是我品德高尚,而是我有求於老陳。

2006年2月15日 正月十八 星期一 晴

正月十六,在老陳的介紹下,我到AT工地做了一名橋架安裝工人。我們安裝橋架是分段承包,三個人一組,安裝一米10塊錢。理論上一個組一天可以安裝50米,但實際上一天只能安裝30米的樣子,因爲像轉角的那些地方是很費時間的。
這麼算下來,一個人一個月不就可以掙三千多塊嗎?不是的,有時得等材料,不是每天都有活幹。
和我一個組的是老劉和小張,開始他們不願意和我一組,說我不是幹活的料。我向他們承諾,可以把最累的活給我幹,他們才願意。
最累的活是打眼,用電錘在牆上打眼。
電錘拿在手裏就像一把衝鋒槍,一摁開關,鑽頭就“嗚嗚”響。
看起來很好玩,但實際上並非如此。
橋架是吊裝,電錘得舉過頭頂。一個眼還沒打完,我的手已經酸得像不是自己的了。
還有灰塵也不斷往眼睛裏鑽。
但我得咬牙堅持,我承諾過我幹最累的活。
我打一個眼,然後狠狠地甩一甩手,又接着打第二個。第一天,我打了近百個眼,雙臂已經痛得擡不起來了。
那晚,我沒有回弟弟那裏,就擠在老劉他們的工棚裏。
那一夜,我睡得特別香。

我能掙錢了

2006年3月14日 星期二 晴

自從幹上橋架安裝後,我就很少回弟弟那裏了。我對弟弟說我在外面做事,至於做什麼,我沒跟弟弟說。
工地有時沒材料,閒下來的時候,我就會找老陳擺龍門陣。老陳說我現在真的像個民工了。
有時,老陳忙不過來的時候,會讓我去幫他買點材料,釘子、水泥、鐵鍬,等等,很雜。
大多數時候,我會如實跟老陳說花了多少錢,有時我也會報假賬,掙個順手錢。
幫忙幫多了,我發現老陳對材料的價格並不完全清楚,都只曉得一個大致的價格。也難怪,工地上雜七雜八的材料那麼多,老陳又不是電腦。
但他常自吹他對材料的價格非常熟悉。
現在我和老陳已經很熟絡了,我會笑着向老陳要煙抽。老陳總是整盒煙都扔給我,讓我自取。我取一支,然後又扔回去。
做着事,日子就過得快。
一個月就這麼過去了,我結了一千六百多塊工錢。
對我來說,這是一個全新的開始。我能掙錢了,能養活自己了!
這是我從上市公司離職後掙的第一筆工資,雖然我搞渣土運輸也掙過兩千多塊錢,但現在這個錢感覺更踏實。
我和老劉、小張保持着良好的團隊合作,所以我開口找他們借錢時,他們都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湊足了4000塊錢,我想回趟“家”。
我要把這4000塊錢交給我的岳母。不知道那保費最後是怎麼處理的,不知道她的賣保險的朋友有沒有在背後議論過她。
我得看看周媛,也許她已經決定和我離婚。
更重要的是,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兒子了,他想我嗎?
我在工地洗了個澡,找老劉借了一件乾淨衣服(他身材和我差不多)。在工地旁邊臨時搭建的一個破爛的小賣部裏,我給兒子買了盒4塊錢的優酸乳,用塑料口袋提着。
我順便照了一下鏡子,與以前相比沒啥變化,只是皮膚稍微粗糙了些。
回家的時候是晚上,我估摸着岳母他們喫完飯纔回去。
我推開門,迎過來的是詫異的目光。兒子跑過來,親熱地叫着爸爸,隨後高興地喝着優酸乳。
周媛默默地看着我,無話可說。
岳母接過我遞過去的錢,說給多了,要找給我。我沒接。
我們尷尬地在沙發上坐了一陣,岳父起身到書房去了。自從退休後,他就喜歡上了電腦,沒事就在電腦上搗鼓一些東西。
岳母要把兒子帶到樓下去玩,兒子不幹,她只好獨自下樓了。
我和周媛就這樣坐着,誰也不開口。兒子在我們之間晃來晃去,笑着鬧着,一家人看起來似乎很和諧。
周媛始終沉默着,我也無從開口。
我說什麼呢?我該告訴她我在建築工地當民工?
按照常規,城市女孩嫁的老公不應該是當建築民工的,再不濟也得是個白領啊。
但我確實是個民工。
終於,我開口對周媛說,希望她能給我一點兒時間,我的境況會好起來的。
還是沉默。
良久,我站起身,抱着兒子親了一下,拉開了門。

遇見一個上了大學沒臉回家的人

2006年3月20日 星期一 晴

從家裏回來後,我又回到建築工地,繼續我的安裝工生活。
白天蓬頭垢面,晚上鼾聲如雷。
我已完全融入工地的生活,不論形象還是語言,都與民工一般無二。並且,我早已不用通過專門乾重體力活來表現自己了,重活都是輪流幹。
平時沒事,大家就在一起擺龍門陣,天馬行空,無所顧忌。
我與老劉和小張已經相處得很不錯了。他們曾多次問我過去是幹什麼的,我都說我過去在外地打工。他們又追問我在外地打工時幹什麼工種,我想了一下,說是幹倉庫保管工作。
老劉說:“那是好工作,不會日曬雨淋的,難怪長得比我們白 一些。”
小張取笑老劉說:“你別自卑啊,你也有白的地方啊,屁股不就白嘛。”
老劉就瞪着小張罵,說:“你小子敢拿我開涮?哪天晚上去搞你老孃。”
我有些假正經,很少和他們開玩笑,只是在他們說葷笑話的時候在旁邊樂。
那是一次工餘,我們仨在外面買了兩斤老白乾,就着一碟花生米喝酒。喝到微醉的時候,老劉問小張:“耍朋友沒有?”
小張說:“沒有。”
老劉一本正經地說:“是不是你那方面功能不行啊?要是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開口,別看是體力活,現在我還幹得下來。”
小張就哈哈地笑,說:“老劉,你那熊樣也就嘴巴說說還行,這些事還得我們年輕人來。”
小張欺負老劉認不了多少字,拿起石塊在地上寫了“臥室無櫃”四個字,問老劉道:“這幾個字怎麼念?”
老劉說:“別看我是文盲,這幾個字還是認識的。”
於是老劉要大聲念出來。我不忍心老劉被涮,悄悄在老劉耳邊說了意思,老劉笑着破口大罵,句句直達生殖器。
工地生活就是這樣,繁重的體力勞動過後,總是需要一些粗魯來放縱一下。
不粗魯不是漢子。
偶爾,我們也在一起打打牌,在爭執中消磨時光。
我們都在工地喫伙食,由於我們的體力消耗比較大,而工地食堂的米糙,肉食也不多,我們總感覺喫不飽。所以在大家都空閒的時候,會到一個緊鄰工地宿舍的小餐館去“打平夥”。“打平夥”這個詞我很小就聽說過了,實際上就是AA制的意思,不過現代人都願意說AA制,不願意說“打平夥”,其實兩者是一樣的意思。“打平夥”的語意比AA制豐富得多,它還包含着聯絡感情的意思。
今天晚上,我們又到那個餐館去“打平夥”,點了一份臘排骨,喫到後來,還剩一根排骨在盤子裏。我很想把它“咪西”了,但礙於只剩一根了,便不動筷子。在我鼓足勇氣想把它收爲己有的時候,突然餐館的燈閃了一下,熄滅了。工地的供電就是這樣,時不時停電,但似乎只過了幾秒鐘的時間,又突然來電了。在燈亮的那一瞬間,我看見老劉和小張的兩雙筷子都在夾那排骨。我不由得笑了。老劉和小張有些不好意思,還是老劉老到,嘿嘿一笑,說:“我正準備幫你夾過去,沒想到你自己動手嗦。”
這就是我的工地生活,有點苦,有點累,但很充實。有時居然還有點簡單的快樂。

2006年3月26日 星期日 晴

昨天晚上,我被一陣憂傷的口琴聲驚醒。
或許因爲自己的處境,我對憂傷的東西總是很敏感,這太容易激發我的共鳴。我頓時睡意全無,在口琴聲中遐想起來。
曾經,我也愛吹口琴。記得讀初中的時候,班上一個同學有一隻口琴,那幾乎是班上唯一的音樂器材。大家都爭着借來吹,一個同學剛從嘴邊拿下來,另一個同學馬上就搶過去了,全然不顧人家的口水還沾在琴身上。
我就是在這種半借半搶的氣氛中,學會了吹口琴。記得有一個春天的下午,我和一個同學借了口琴來到學校外的油菜花地裏,躲在油菜花深處,一人一曲吹起來。音符在菜花地裏流淌,青春在菜花地裏燃燒。
這是一種愜意的記憶,屈指數來,已經過去快20年了。
在這樣寂寞的夜裏,工棚的鼾聲此起彼伏,夢囈和磨牙聲交替出現,一切了無生趣。只有琴聲,帶給了我美好的遐思。
我披衣起牀,步出工棚,循着琴聲走去。在工地門口的馬路邊,一個黑影坐在一個小土堆上,輕輕地吹着一首懷鄉曲:

在那遙遠的小山村,小呀麼小山村,我那親愛的媽媽,已白髮鬢鬢……

我的眼睛慢慢地溼潤了。我想起了我的父母,如果他們知道我在工地上當民工,他們會做何感想呢?
琴聲慢慢停下來時,我看見那影子一抖一抖的,似乎在哭泣。
我走過去,輕輕地問:“這麼晚了,你爲什麼不回家?”
影子似乎吃了一驚,轉過身來。藉着遠處昏暗的路燈光,我看見是一個年輕的女子,一縷頭髮搭在臉上,乍一看,像電影裏的鬼影 一樣。
女子別過頭,把頭埋在膝蓋上,一聲不響。
“夜深人靜,你一個單身女子,難道就不怕壞人嗎?”我又問。
“怕什麼!我還擔心遇不到呢。”女子沒好氣地回答。
我想她一定是遇到了什麼煩心事了,不然不會說出這種話來。
我說:“妹子,你不要說氣話,問題不是說氣話就可以解決的。”
女子不做聲,呆呆地坐在那裏。
隨後我不論問她什麼,她都不理不睬。
我準備離開了。我想她大約是和男朋友吵架了,然後借琴抒情,對這些兒女情事,我無意摻和。
我說:“我走了,你自己當心些。”
那女子突然叫我:“大哥,陪我說說話好嗎?”
我說:“好啊,大哥被你的琴聲驚醒,睡意全無,樂得有人和我說話。”
我慢慢蹲下身子,從兜裏摸出一支菸,點燃,等她開口。
女子說她叫小玉,去年七月從C市一所師範專科學校畢業,一直沒找到工作。昨天早上,她住的出租房的房東來找她收房租。她已經欠了三個月房租了,但她實在沒錢給,房東就把她趕了出來,還把她的畢業證扣下了,說不把房租補齊,就不把畢業證還給她。她今天出門四處借錢,沒有借到,不知該怎麼辦了,便坐在這裏打發時間。
我說:“你的那些同學呢?可以找同學們想想辦法啊。”
小玉說:“班上好多同學都沒找到工作。有的回老家去了,有條件稍微好點兒的,我都找他們借過錢了,到現在都還沒還,已經不好意思再借了。”
我說:“那你坐在這裏也不是辦法啊,要不到你同學那裏去擠一擠,也強似待在這裏啊。”
小玉嘆了口氣,說:“同學有同學的難處,再說,我也不想去麻煩他們。”
我說:“要不回老家?好歹還可以混口飯喫呢。”
小玉說:“本來不想回去,但現在看來,可能真的只能回家了。唉,這大學啊,不如不讀。”
我勸她:“不要這麼灰心,眼前的困難是暫時的,只要挺過去了,一定會有美好的明天。”
小玉沉默不語,低頭擺弄着手裏的口琴,說:“這是我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了。”
我摸了摸兜兒,兜兒裏只有三塊錢,我說:“你先等等,我馬上就來。”
我三步並作兩步回到工棚,搖醒老劉,問他身上有多少錢。
老劉睡眼惺忪,問道:“你要錢幹什麼?是不是去找馬子?”
我說:“別管這麼多,先給我拿點兒錢。”
老劉摸索着遞了50塊錢給我。我來到小玉身邊,對她說:“這是50塊錢,對面不遠有一個小旅館,你去住一晚,先對付過今晚再說。”
小玉遲疑了一下,還是接過了錢。
我突然想起我們平常“打平夥”的那個小餐館似乎要招一個服務員,便問小玉願不願意去。
我其實只是隨便這麼一說。我想小玉堂堂大學生,再落魄也不會願意到餐館去打工,更何況還是一個工地的小餐館。
沒想到小玉同意了。她說讀了這麼多年書,沒臉回家,只要能混口飯喫,幹什麼都願意。
這樣的想法,與我當初決定到工地當民工時的心態何其相似啊。

我應該有個像樣的事業

2006年3月28日 星期二 多雲

小玉到餐館上班了,工資是450塊錢一個月,包喫,晚上就住在餐館裏。待餐館打烊後,用幾張板凳拼一下,上面擱幾塊木板,鋪上被子湊合着睡。
我跟工友們說小玉是我親戚,請大家多關照,不許欺負她。
小玉叮囑我,叫我不要說她是大學生。她說一個大學生在這樣的環境裏打工,她臉上掛不住。
我理解她,大學教給了她知識,也教會了她虛榮。
小玉開始對我存有一種報恩的心態,總覺得欠了我很大的人情。我告訴她,我也曾這麼困難過,在我困難的時候,我也希望有人幫幫我,哪怕只是一聲安慰也是好的,所以用不着對我客氣。
只是我沒有告訴她,我現在依然困難着。

2006年4月10日 星期一 晴

小玉說,我和其他民工不一樣。她說我身上有一種憂鬱的氣質,像個有點兒文化的人。
我就淡淡地笑,心裏卻有些溫暖,似乎有一種被讀懂的感覺。
說實話,雖然我學歷不高,但勉強可以算個讀書人。在工地,和這些粗放的民工在一起,我覺得我是孤獨的。
他們的想法很簡單,掙錢,然後寄回家。攢得多了,把老家的房子翻修一下,或者添置一兩件像樣的電器。
我的想法不一樣,我知道當民工是權宜之計,我應該有一個像樣的事業。但是,我的事業在哪裏?假如不當民工了,我能幹什麼?
這是一種掙扎的狀態,既不甘心,又沒有更好的辦法。
所以我常常羨慕老劉他們,有活就幹,有酒就喝,啥來了就迎接啥,爽爽快快。
這是一種難得的幸福,可是我無法融入,只能旁觀,或者欣賞。

2006年4月28日 星期五 晴

小玉到餐館上班後,我有時會去找她說說話。或許她的心情和我有太多的類似,所以我們之間很談得來。
小玉叫我大哥,我也把她當自家妹子一樣看待。
有時,我會把她的口琴借來吹,排遣一下內心的寂寞。
前天,我問她:“口琴多少錢買的?”她說:“是一個高中同學送的。”我開玩笑說:“男同學吧?”小玉就不好意思地笑。
我說:“難怪房東趕你出來時,你什麼都不帶,單單帶了這隻口琴,原來是定情物嗦。你這麼困難,怎麼不去找你那男同學一起想想辦法?”
小玉說:“他還在讀書,在上海,今年才大四。”
我點點頭,說:“你看看,那天晚上你說什麼氣話來着?假如叫你那男同學得知了,不氣死纔怪?”
小玉說:“有時候我真這麼想過,把自己賣了,換點兒錢回報 父母。”
我說:“別說傻話!好好幹活,好好掙錢,好好生活。”
今天,到了小玉發工資的時間,她把我給她的50塊錢還給了我。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不是我在意這50塊錢,而是我不想增加她的心理負擔。
不欠人情,就沒有負擔。

有現貨的就是我“表哥”

2006年5月8日 星期一 晴

AT工地有幾個施工單位同時施工,每個施工單位都有老陳這樣的角色。每逢有空,我就會和他們聊天,漸漸地大家都混熟了。
我發覺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毛病,就是自以爲什麼都很懂。其實很多東西他們都是一知半解,比如材料價格,有部分材料的價格我瞭解的都要比他們的低。
他們並不專業,只是,他們大都與施工單位的包工頭有些關係,才被安排做這份工作。
這是一個普遍現象嗎?
我蠢蠢欲動,因爲我看到了市場價格和工地價格之間的差別。
我說了我本來是一個農民,天生就有一些小農意識。當我看到鼻子尖上的利益的時候,原諒我動了一點兒心思。
但我不敢輕舉妄動,三年多來,我受夠了沒有收入的滋味。雖然我僅僅是個民工,但我仍然很珍惜這份工作。要知道,這工作還是在老陳的介紹下才得到的。
所以我還得老老實實地做我的安裝工,我不想失去生存的機會。況且,我還欠着老劉和小張的錢。
但是,我知道我總會抓住某個合適的機會的。

2006年5月11日 星期四 晴

前幾天,我們在工地閒了三天了,材料一直沒到。聽老陳說,廠家生產忙不過來,至少還要等十天才發得出貨。
老劉和小張在抱怨這個月掙不了幾個錢了,我卻打起了主意。
我對老陳說我有一個遠房表哥以前在開橋架廠,看他那兒有沒有貨。我在說這話的時候眼皮都不眨一下。
老陳說這種大的材料他做不了主,要由董總決定。
董總就是我們這個施工單位的包工頭,瘦瘦的,鼻樑上架一副眼鏡,據說是學建築專業出身的。
我把對老陳說的話對董總說了一遍後,董總說:“不行,這是指定了品牌的,做竣工資料的時候得有該品牌的合格證。”
我提醒他,橋架不是每一米都有合格證的,他好像醒悟過來了,叫我趕快聯繫。
做過工程的人都知道,有時催工期比催命都厲害。如果你趕巧了,業務其實很容易敲定的,並且價格、付款方式都好談。
我離開董總的辦公室,小跑着離開了工地,打了一個出租車(我都記不起有多久沒坐過出租車了),在一個網吧門口停了下來。
我在網上瘋狂地搜尋C市的橋架廠,挨個打電話問有沒有現貨,有現貨的就是我“表哥”。
也不知打了多少個電話,“表哥”終於找到了。
在一個偏僻得近乎荒涼的地方,我找到了這個廠。
“表哥”姓趙,江浙一帶的人,叫趙均。我和他相談甚歡,很快敲定了細節。我讓他咬住價格,合同一旦簽訂,他得馬上給我打一張欠條,待他收到款後立即付給我。
我曾設想過表哥會把我甩開,所以對錶哥說:“我和施工單位有些關係,我還在裏面上班呢。”暗示他不要打什麼歪主意。
兩邊都成了我的親戚,我暈。
今天上午,趙均搞定了合同,下午送貨到工地,我也拿到了欠條。趙均供了900米橋架,規格爲200*100,56塊錢一米。趙均給我的價格是52塊錢一米,加上三通、彎頭、支架等東西,趙均給我打了5000塊錢的欠條。

2006年5月21日 星期日 晴

今天,趙均收到了貨款,我如願拿到了5000塊錢。
5000塊錢拿在手裏,厚厚的一摞。我心裏就有了一種很踏實的感覺,覺得自己一下子變成了有錢人。
我決定先還老劉和小張的錢,後來想想,只還了小張的。老劉的錢先欠着,過幾天再給他。如果都還給他們,他們免不了要問我從哪兒賺到這麼多錢。雖然這錢並不算骯髒,但又何必多費口舌。
晚上,我到弟弟那裏去了一趟。我住院的時候,弟弟四處借錢給我治病,當時治病緊急,弟弟借錢的時候都是說幾天就還。現在過去這麼久了,不知道弟弟怎樣面對他的那些朋友。
弟弟正在喫飯,一大碗麪條,呼哧呼哧往嘴裏送。看見我,他站起來把凳子讓給我,自己坐到了牀邊上。
我把錢遞給弟弟,說:“這是3000塊錢,先去還賬。”弟弟接過來笑了一下,問我還有沒有,說昨天有幾個朋友來找他要錢了。
我把原本準備還老劉的1000塊錢拿給弟弟。過幾天就要領工錢了,欠老劉的錢等領了工錢再還他。
這幾年來,我和弟弟就是這樣,用有限的幾個錢來不斷地堵窟窿,哪裏最急就堵向哪裏。

千萬別“混”工資

2006年7月22日 星期六 晴

我一直認爲建築行業是機會最多的行業,房地產熱得像火,國家也在大力發展基礎建設。我發現凡是干與建築行業相關的工作的人,個個都活得比較滋潤。
所以我覺得我在建築工地當民工也是一種幸運,它讓我對這個行業有了更深入的瞭解。
我們幹一項工作,就得對這項工作有研究。如果僅僅是爲了混一份工資,那麼這工作要麼幹不長,要麼就會被工作壓垮。
我得研究。
同趙均有了這次合作後,我開始考慮兼職在工地推銷橋架。我發現我還是有一定優勢的,當了這麼長時間的橋架安裝工,我對橋架已經相當瞭解了,橋架質量的好壞,基本上用手就能夠感覺出來。
我爲什麼不好好利用這樣的優勢呢?
我讓趙均給我印了名片,談好分成的比例,工餘的時間,就在各建築工地轉悠。
橋架這玩意兒是大宗買賣,工地的材料員一般都做不了主。做主的要麼是甲方,要麼是工程承包方,但目標客戶還是很好找的,只要建築整體框架出來了,那麼差不多就該採購橋架了。
但多數時間是碰壁,很多次,我找到橋架採購方,還沒開口說話,就被人“揮手再見”了。
好在我已習慣了這樣的碰壁,在可能的客戶面前,我寧可放棄尊嚴,也不願放棄機會。
我堅信一點:只要堅持不懈,總會找到成交的客戶的,也許,就是下一個。
我始終都在爲“下一個”而努力着。只要稍一有空,我就會出去尋找工地。即便是晚上躺在工棚裏,我也會琢磨手頭的客戶信息。
其間有一個客戶對我的印象還可以,原本他準備分一小塊業務給我,試着合作,但他卻沒能聯繫上我。那天,我們正在工地搶一段進度,電錘的嗚嗚聲蓋過了手機的聲音,等我發現有幾個未接電話而打過去的時候,他已經很生氣了。他覺得我做事不靠譜,不願意再把機會給我了。
爲此我鬱悶了好長時間,覺得這簡直就是造化弄人。
但我仍然不氣餒,相反,這更讓我產生了信心。我覺得,我又回到了剛到C市時的狀態。那個時候,我也是心無旁騖,專心幹工作。
老劉和小張見我一有空就往外跑,整天鬼鬼祟祟的,開玩笑問我是不是到外面去泡馬子,我含糊應答,任由他們取笑。
兩個月過去了,我終於給趙均的廠籤回來一筆二十幾萬元的橋架合同。
趙均自然很高興,一個勁兒要求我到他們廠去搞銷售,許諾給我高額的提成。我沒有答應趙均,只是向他預支了一部分提成,還了所有的債務。
無債一身輕。

出路在工作中找

2006年7月24日 星期一 晴

我決定告別我的民工生活,因爲我已想好了我未來要走的路。
四個月前,爲了不致餓死,我不得不棲身民工隊伍。
四個月後,我已經決定離開給了我生存機會的工地了,帶着對未來的憧憬。
我曾經花了三年都沒有找到合適的位置,現在,只用了四個月,就找到了我未來要走的路。
這四個月,我明白了一個道理:一個人的出路,是在工作當中尋找的,而不是坐在那裏想出來的。
如果我不當民工,我就不會知道橋架這玩意兒,更不會知道它能給我帶來收益。
所以,我們不應該抱怨工作的好壞,有工作就不錯了,要想發展,還得自己在工作當中留心機會。
要離開了,還真有點兒捨不得。
不是我喜歡這個職業,而是這裏很隨意。雖然苦一點兒累一點兒,但大家的境況差不多,沒有太大的貧富懸殊,沒有地位上的貴賤差別,高興了就哼幾句不成調的歌,不高興了粗話張口就來。
大家平等相待,沒有心理負擔,踏實。
然而,很多事情身不由己。
沒有任何人知道我當民工,連弟弟都不知道。
假如我的父母知道我在工地當民工,會帶給他們怎樣的震撼?
還有我的那些善良的鄉鄰,我的那些視我爲驕傲的親戚,我要對得起他們曾經饋贈給我的恭維話。
一個合格的民工顯然夠不上讓他們驕傲的分量,至少我是這麼認爲的。
本來我想一個人悄悄地離開工地,但是,我割捨不下和工友之間的這種兄弟情誼。特別是老劉和小張,我們就像一個戰壕裏的戰友,一起衝鋒陷陣,我們之間,有感情。
還有老陳,如果沒有他,我進不了這個工地。他是我的恩人。
我決定請他們喫一頓飯,表達一下我對他們的感激之情。
我選在一個離工地較遠的餐館——我不想驚動太多的人。
我通知了小玉,小玉特意向她所在的餐館請了一會兒假,不一會就過來了。
大家坐定,我先恭恭敬敬地給老陳敬了一杯酒,感謝他幫我找到這個工作,接着又給老劉和小張分別敬了一杯酒,感謝他們在我最需要錢的時候借錢給我。
我的鄭重讓他們有些納悶,於是我告訴他們:“我要離開了。”
老劉張大了嘴巴,他問我是不是他們哪些地方做得不好,得罪 我了。
善良的老劉總是第一時間在自己身上找原因,這真是種美德。
我搖頭說不是。
小張說:“幹得好好的,怎麼說走就走啊?是不是家裏有事?如果有啥困難,說出來大家一起想辦法。”
小張的話讓我鼻子有些酸。過去幾年來,我一直期待着有人對我說這句話,我終於從工地的一個工友口中聽到了。
我突然有一種傾訴的衝動,便向他們講述了我從一個總經理過渡到民工的經歷。
我說:“我其實很留戀工地生活,只是我怕,怕有熟人知道。”
在我講這些的時候,小玉坐在我旁邊靜靜地流着眼淚。她蟄居在這裏,既是爲了生存,也是爲了逃避。所以我的這種心情,她懂。
老陳的眼睛有些溼潤。他說當初在工地看到我時,我臉色發白,他還以爲我是個吸粉的,沒想到我有這麼複雜的經歷,不容易啊。
老劉突然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大聲說:“兄弟,喫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總經理既然能當民工,民工也一定能當總經理!”
夜裏,我們都爛醉如泥。

2006年7月26日 星期三 晴

今天,我又找趙均預支了部分提成的錢。我想先搞定我的婚姻。
婚姻不是用錢可以搞定的,但是,你不能否認錢在婚姻當中的潤滑作用。
另外,我沒有一技之長,除了錢,我憑什麼讓周媛看到希望?
晚上,我把周媛約到一個茶樓,想開誠佈公地和她談一談。
在茶樓談感情,對我來說是一種奢侈。但是,爲了一個穩定的家庭,這點兒奢侈又算得了什麼呢?
我仍然向周媛隱瞞了我當民工的事實,但強調了我已經找到了未來的方向。
我說了,我不想離婚。婚姻這玩意兒就那麼回事,沒有人能預知下一次婚姻就比現在的好。
既然無法預知未來,不如就把握現在。我是個現實的人。
當然,我也不會賴着這個婚姻——我窮,但不等於我沒志氣。
周媛事實上是個沒主意的人,我並不指望她能給我什麼答覆,我希望她回去和她父母商量一下。
周媛明顯地消瘦了——沒主意,並不代表心裏沒焦慮。
我給了她5000塊錢,這是過去三年來我第一次拿這麼大一筆錢給她。她遲疑了一下,拿過去默默地揣在兜裏。
過了兩天,她打電話問我這段時間到底在幹什麼,在哪裏掙的錢,如果不說清楚的話,就讓我把錢拿回去。
我說:“你放心,這錢是乾淨的,是我做生意掙的。”
周媛問我到底是做的啥生意,我說是幫別人賣橋架,並且跟她說了橋架廠在哪裏,賣給什麼地方。
周媛見我說得有鼻子有眼,便不再追問,輕輕地掛了電話。

2006年7月28日 星期五 晴

今天,她給我打來電話,說她媽燉了湯,讓我回家去喫飯。
我知道,我和她們家的冷戰總算結束了。

回頭路,別走

2006年8月2日 星期三 晴

這幾天,趙均一再邀請我到他們廠去上班,我客氣地拒絕了。
我想自己創業。
過去三年來,我嘗夠了失業的苦。假如我到了趙均的工廠,我不能確定未來的哪一天我會不會重新失業。
假如我進了趙均的廠,一旦幹不出成績,趙均肯定不會無限期地給我發底薪,最後我還得走人。
一旦幹出了成績,可能又會對我提更高的要求,直到某一天我被趙均制訂的任務量壓死。
不是我信不過趙均,而是人性如此。也是環境使然,大家都缺乏安全感。打工者缺,老闆也缺,都在拼命地爲未來積累應付危機的資本。
另外,如果我自己單幹,我手上有了訂單,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和供貨方討價還價,甚至還可以拿其他廠的價來殺他的價。
這是商業規則。
幾個月前,我還在爲混一口飯喫而茫然四顧。現在,卻開始計算起了怎樣才能使利益最大化。
人啊,真他媽的賤,剛喘一口氣,就忘了昨天的傷。

2006年8月10日 星期四 多雲

我又回到弟弟的辦公室。這裏,我還承擔着一半的房租。
我笑着對弟弟說:“我回來履行我這半個主人的職責。”
我花了六百多塊錢,找了一家中介公司註冊了一個建材經營部,算是有了一個招牌。並且從法理上說,我也算有了一個合法經營的陣地了。
弟弟仍然修他的電腦,我委託他順帶幫我接一下電話,如果有電話來的話。
我,夾着一個破公文包開始了我的救贖之旅。
我的設想是多團結一些像老陳這樣的工地材料員,如果他們有材料需求的話,就給我打電話,我到市場去採購後給他們送過去,賺點兒差價。
說白了,就是買空賣空,空手套白狼。
事實上,這跟我以前跑渣土運輸的路子是一樣的,只不過換了一個行業而已。
渣土運輸業務我是失敗了,這條路走得通嗎?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未來的路註定不平坦。我沒有其他更多的資源,除了勇氣、信心和決心。
我穿梭於各個建築工地,賠着笑臉招徠業務。
我對各工地的材料員介紹說:“我是專門做工程材料的,價格比較有優勢,希望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展示一下我的服務質量。”
大多數人會用狐疑的眼光看着我,然後客氣地請我出去;少數人會簡單地向我詢問一些材料的價格,不管我報的價格高還是低,都會來一句“你的價格太高了”,然後打發我走人。
也有個別材料員圖省事,吩咐我給他們送些小材料。
我給一個工地送過兩百米波紋管,賺了20塊錢,除去路費,淨賺12塊,不過這花費了我將近一天的時間。
我也給一個工地送過幾把鐵鍬,除去路費,一分錢都沒賺到。

2006年9月11日 星期一 多雲

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一個月很快結束。我盤點了一下,這個月我的銷售額是780塊錢,利潤是55塊錢,算上我的各種開銷,淨虧一千五百多塊。
我沒有氣餒,我知道客戶關係的建立有一個過程,只要堅持下去,業務就會有好起來的那一天。
我真正的擔心,是怕我堅持不了那麼久,因爲供我活動的資金太有限了。註冊完建材經營部後,我總共只剩下兩千多塊錢的現金,第一個月就虧去一千五百多,剩下的這千把塊錢還能供我虧多久?
所以我企盼着馬上就有一筆大點兒的業務到來,好讓我心裏多一點兒底氣。

2006年9月14日 星期四 多雲

業務說來真的就來了。今天,一個工地給我打電話,找我要50圈2.5平方的電源線,但提出要欠半個月的款。
我算了一下,按他給我的價格我能賺一千多塊,但近萬元的進貨款難住了我。我想找我的上游供貨商幫我墊一下,給我半個月的賬期,但供貨商一口就拒絕了。
也難怪,且不說我和他們還沒有打過交道,甚至我連個像樣的辦公場所都沒有。也有建材老闆提出到我公司去看一下,我坦率地告訴他,我那辦公室不好看,我能讓他信任的,只有作爲一個人最基本的道德。
當然,沒幾個人相信。
沒有業務固然心煩,有業務而做不了,心裏更煩。這段時間,小玉給了我很大的安慰,她時不時地打電話給我,有一次,她甚至請了假來陪我喝酒解悶。
我對小玉說:“生意這麼難做,還不如繼續回AT工地當民工。”
小玉說:“大哥,不到萬不得已,你可千萬別回去。既然當民工不是你的終點,那麼有這麼一次經歷就夠了。”
也是,一個人可以選擇永遠當民工,但不能選擇反覆當民工。

只要你不放棄機會,機會就不放棄你

2006年9月18日 星期一 多雲轉晴

下午,我接到弟弟的電話,說有一家建築公司要我馬上去一趟。弟弟說了那家建築公司的名字,我想起來了,是一家建築企業的二級公司,實際上是私營公司,我曾經到這家公司找過他們負責材料供應的毛主任。
去找毛主任的那天,恰好碰上了一家橋架廠的兩個人正在和他談橋架,數量不大,但規格很多。
他們差不多已經談好了,我聽毛主任的意思,似乎馬上就要開始討論合同了。
我像一個幽靈一樣出現了,立即插了句話。我說:“我也是做橋架的,可不可以參考一下我的。”
我承認我這樣做不道德,但我不想放過任何可能賺錢的機會。
也許,那家橋架廠已經和毛主任合作了很久,也許他們根本就是一夥的。
我管不了那麼多,我像一隻飢餓了很久的貓,突然聞到了一點兒腥味,然後不顧一切地撲了上去,哪怕那裏是油鍋。
橋架廠的兩個人先是驚詫,然後是憤怒。按照常規,即便是我想撬他們的單子,也得等到他們走了以後。
但我不能等,如果形成了定論,要翻盤幾乎是不可能的。
毛主任也很詫異,他接過我遞給他的報價表,仔細比對了一下,對我說我的價格高了。
橋架廠的人幸災樂禍地看着我,臉上露出不屑的神情。
這樣的神情,我真的很配。
但接下來我說的話讓毛主任遲疑了,我說:“我的橋架都是標準厚度,我不會專門將橋架邊磨厚而以薄充厚。”
做過橋架的人都明白,很多橋架雖然看起來很厚,但只是邊厚,是切割面厚,而不是鋼板厚,而同規格橋架價格的高低,與鋼板厚度是分不開的。
毛主任顯然不知道這裏面的竅門。假如毛主任以前和這家橋架廠合作過,那麼我這句話也足以勾起毛主任對他們的懷疑。
毛主任皺着眉頭看了我幾眼,示意我坐下。
我知道,他對我轉變態度,是獵奇心理在作祟,或者說是窺私心理在作祟,並不代表我獲得了他的好感。
不過,我只需要他對我感興趣。
毛主任仍然和橋架廠的兩個人談着,但話語空洞了些。最後他說,他需要給領導彙報一下,回頭電話聯繫。
接着我和毛主任交流起來,我給他講了很多橋架裏面的貓兒膩,怎樣分辨鋼板的好壞,熱軋板和冷軋板的區別等。
我說這些的目的是吸引他的注意力。對於一個陌生的客戶來講,銷售人員要做的就是吸引客戶的注意。客戶不把你放在心上,你能賣出東西嗎?
我和毛主任談了半個小時,對於那筆橋架業務,他未置可否。
從毛主任辦公室出來,在拐角處我看見了先前橋架廠的那兩個人。他們一直在等着我。
我想回避,但無處可避。
硬着頭皮往前走,在擦身而過的剎那,我被一隻腳狠狠地踹在了地上。
生活就是這樣,當你想昂着頭走路時,你就得隨時準備在地上 趴着。
我理解他們。他們不是暴徒,他們僅僅是需要發泄。
在他們的辱罵聲中,我從地上爬起來,低着頭一步一步地走遠。所以,我接到弟弟的電話時,馬上意識到可能機會已經向我傾斜。
在毛主任的辦公室裏,毛主任說願意和我合作,但價格得降點兒。行,我稍微降了點兒,基本上談好了。但毛主任要和正規公司籤合同,我的是經營部,毛主任不願意籤。
我只得又去找趙均,想借用他們廠的名義。一來二去,第二天才簽訂合同。
其實合同金額並不大,總計才四萬多塊錢。毛主任他們公司的工地在F縣,所以我還得送貨到那裏。
照例,我是在趙均廠裏拿的貨。眼下也只有他能賒貨給我。

在老家的母親,一直以爲我混得很好

2006年9月28日 星期四 多雲

送貨去的F縣是我老家,我曾猶豫着是不是順道回老家看看。
我最近一次回去還是在2003年春節的時候。那時,我的境況雖然糟糕,但還沒到極處,在父母面前還裝出躊躇滿志的樣子。
後來便不敢回去了,因爲我知道,我已經裝不出來了。
你們看到過電視鏡頭下那些沉默如山的農民嗎?他們根本不會聽從導演的指令來扮個笑臉,生活,已經使他們失去了表演的興致。
我,就是這樣的心態。只不過,我是在父母他們面前表演。
但我想他們。
一想起他們,我就想到我的現狀。我想爲他們做些什麼,但我沒這個能力。這份落差,讓人心痛。
久了,我便麻木了,偶爾想起,也立即轉過念頭。只不過心裏那一絲悸動,牽扯着我的神經。
這次到F縣,是去我家的方向,我不能過家門而不入,我做不到,我得回家看看。
我在F縣城交了貨,坐了一個多小時的車,終於,站在了進村的路口。
這條熟悉的小路上,似乎還回蕩着我和童年小夥伴們的笑聲。
那些歡樂,那些瀰漫在空氣中的熟悉的味道,一陣陣地觸動我的靈魂。
而今,我這個遊子,我這個落泊的遊子,就站在濃郁的鄉情裏。
母親在路邊的菜花田裏割豬草,花白的頭髮隨風飄動,佝僂的身軀像一張弓。
這就是她的人生。
我想叫一聲“媽”,可是在喉嚨裏滾動着叫不出來。我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母親回過身來,片刻的詫異後,臉上燦爛如菊。
我走過去,接過母親手裏的鐮刀,幫着割豬草,淚水大滴大滴地落下。
幾年來,這是我第一次落淚。這份對母親的愧疚,再多的淚水也沖洗不盡。
晚上,在昏暗的燈光下,我陪着父母說話。
當母親聽說我是送貨到F縣時,高興得不得了。
“生意都做到F縣來了?你是越來越出息了。”母親說。
我苦笑了一下。
我寧願母親罵我,罵我沒出息,罵我敗家子,即使用最難聽的話罵我也沒關係。
我害怕母親誇讚我,那些誇讚我的話,像一把利刃,穿透了我 的心。
你本來就是個混子,只能享受混子的待遇。
而我就像穿了一件皇帝的新衣。這新衣,只有我知道是假的,別人看起來卻很美。
很多時候,我們回家和離家,都是行色匆匆,生怕在家裏多待一天的時間。心裏害怕着,害怕多在家待一天,就會多喪失一天在城裏生存的機會。
其實,我們的匆忙,無非是給自己的一點兒心理安慰罷了。
我也一樣,所以明天我就決定回C市。

2006年9月29日 星期五 陰

我沒能走成。我堂伯父去世了。
堂伯父中年喪妻,只有一個女兒,招了個上門女婿,兩口子都在廣東打工。
他是事實上的孤老。
堂伯父彌留之際,只有我和父親在他身邊。嚥氣的那一刻,他眼角掛着一滴戀世的淚。
誰也不想死,不管生活有多麼艱苦。活着纔有希望!
聽說堂伯父去世,留守在村子裏的鄉鄰們都趕了過來。大家一起幫忙,將堂伯父的遺體擡到堂屋,然後開始七嘴八舌地商量後事。
這好像是他們自己的事一樣,每個人都熱情地發表着見解。他們只想給死者最後一點兒安慰。
很快推薦出一個總管,是村子裏的牛二叔,他負責統籌安排堂伯父的後事。
在我們農村,紅事白事,都有這麼一個總管。
但人手實在是個問題。基本上,村裏一個壯年勞力都沒有。我們村原來人挺多的,有一百多號人,但現在只剩十幾個老人和幾個小孩在家,還有三四個勉強可算壯年的婦女。其他人全部打工去了。
大片的田地荒蕪,野草在瘋長。
我很爲堂伯父的喪事擔心,因爲憑村子裏現有的人力,連棺材都擡不上山。
牛二叔似乎胸有成竹,他安排留守在村子裏的老人們給他們的後輩打電話,請他們回家。
我也給我堂妹夫打了電話。堂妹夫說,他們會以最快的速度趕 回來。

2006年9月30日 星期六 陰

陸陸續續地有人回來了。這些善良的人們,總能在需要的時候出現在你的面前。
我的一個堂叔在一個煤礦挖煤。他說,耽誤一天要少收入一百多塊錢。但他們沒有透露出哪怕一點點的怨言,在他們看來,村子裏死了人是大事,再多的錢也不能掙,他們得回來幫忙。
能回來的差不多都回來了,憂傷的氣氛在村子裏瀰漫,但也不可避免地夾雜着一些熱鬧。
談得最多的話題是錢。而談到錢的時候總會有人扯上我,說我在大城市裏成了家,老婆又是城裏人,肯定有錢。
我表面上鎮定自若,心裏狼狽萬分,如果他們瞭解到我真實的生活,這將對我在他們心裏的形象是個徹底的顛覆。我突然害怕起來,害怕肥皂泡破滅帶給他們的驚詫。
那麼,就按照他們的想象來設計生活吧!
堂伯父的遺體就埋在他生前物色好的一塊菜地裏。落土的那一瞬,堂妹呼天搶地,涕淚橫流。
最親的人馬上就要被泥土掩埋,從此天人永隔,心底有許多複雜的痛楚,都在那一刻肆意宣泄。
我看見父親眼裏含着淚,神情淒涼,彷彿蒼老了很多。
父親老了,快70歲了。我心裏突然充滿緊張和不安,害怕那一天過早地降臨到我的頭上。我還沒有準備好。
而這一天遲早要降臨,但是,我從來沒有讓父親和母親享過一 天福。
我不想也不能留下這個遺憾。

慘啊,居然虧了

2006年10月4日 星期三 陰

帶着複雜的心情,我回到C市,繼續着我的鄉鄰認爲的“風光”生活。
堂妹呼天搶地的情形在我腦海裏揮之不去。我強烈地期望着早日把父母接到身邊,一家人團聚在一起,好好讓二老享受天倫之樂。
人生最大的快樂是什麼?是父母看着孩子慢慢長大,孩子看着父母慢慢變老,在這個過程中,一家人始終在一起。
始終在一起。而我和父母,天各一方,萬一他們有個三病兩痛,誰來照顧他們?
我心裏充滿強烈的負疚感,我還不具有和父母團聚在一起的物質基礎。
我得好好掙錢,爲我,也爲家人。我帶着急迫的心情到處尋找着業務,尋找着可能產生利潤的機會。
因爲和毛主任有了一次合作,我和他的關係便熟絡了些,他說我是個老實人。
這實在是一個美妙的評價。這個社會上聰明人很多,但大家都喜歡同老實人打交道。
如果我們不能從社會上尋找安全感,那麼則可以在老實人身上找到。這就是爲什麼很多聰明人絞盡腦汁卻一無所獲,而那些一臉豬相的人總能得到實惠。
基於這種評價,以後我見到他時,總是儘量笑得憨厚一些。
毛主任開始向我諮詢一些價格,各種各樣的都有,有時連水泥、河沙都要問我。
很多東西其實他自己也知道價格,之所以問我,無非是想證實一下他的價格的水分。
報價其實是一個很累的活,很多東西叫法繁多,我得摸清他的叫法所對應的實物,以免弄錯。
我不能出錯,以我當時的接觸面,他已經算是有決定權的人了。
我報了很多價,但他基本上沒有到我這裏購買過。

2006年10月10日 星期二 多雲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生意並沒有什麼起色。
我只是別人詢價的一個工具,等成交時,別人輕易地就邁過了我這座橋。
我沒有什麼別的辦法可想,只能多建通道,期望有一些東西能夠遺漏到我這裏。
我也期待一個事實,那就是,當別人向我詢價成了習慣的時候,我的重要性就凸顯出來了。
所以,我現在所要做的,就是堅持。只要我能堅持下去,一切都會好的。
毛主任打來電話,問我對裝修材料熟不熟悉。
熟悉——只要問我,我就熟悉。
毛主任給我發了一個清單,說他的一個朋友要裝修一個機房,準備承包出去。
拿到清單我就傻眼了,什麼隔熱、屏蔽、防水、防雷,這些東西我從來沒聽說過。
但我說過我熟悉,只得硬着頭皮到市場上去詢價。
很多東西市場上根本就沒有,價格都詢不出來。
我就去找專業的裝修公司,但能找到的,基本上都是家裝公司,對這類工裝業務,基本也不熟悉。
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搞工裝的,看了一下單子,說做過。
我心裏很高興。我當時的心態,是不去想有沒有可能賺錢,而是對毛主任有個交待。既然說了,就要兌現,這是作爲一個男人應有的信用。
這家搞工裝的公司給我報了一個價,原封不動,一分錢沒加,我就轉報給了毛主任。我只是向毛主任證明,他找我並沒錯,什麼事我都能搞定。
這是典型的費力不討好,但我不得不如此。
價格報給毛主任後我沒有再管這事。反正我不是搞裝修的,就是給我,我也做不來。

2006年10月13日 星期五 多雲

早上,毛主任打電話給我,說他朋友看了我的價格,覺得還可以,讓我到他朋友那裏去談一下。我再一次傻眼了。
我也只有硬着頭皮去了。去之前,我惡補了一下裝修方面的知識,其實也就是記幾個專業名詞,好讓對方不至於覺得我太外行。
毛主任的朋友姓劉,在一個大型國企的後勤部當主管。
其實也不是正兒八經的機房裝修,也就是維修翻新一下,現場看了看,我覺得應該不是太複雜。
我說,專業的東西我不太懂,回頭我再把技術員帶來看一下。
於是我回來又去找那家公司,把現場情況描述給他們聽。他們要去現場看,我不幹,我得和他們先談好分成。
他們也不幹,非要看了現場纔給我承諾,事情就僵持到那裏。
不得已,只能當小人。我私下找了他們公司的一個懂技術的,叫陳大明,承諾做好後利潤四六開,他四我六,他答應了。在去之前,我和他簽了一個類似於協議的文書。
專業就是專業,陳大明看了現場後對老劉說得頭頭是道。看起來老劉很信任我們,表態說:“沒問題,就由你們來做,做好就行。”
事情似乎是定了,但我知道籤合同是個問題,因爲我只有個建材經營部的章,而陳大明是我拉出來接私活的,根本就不可能以他們公司的名義籤合同。
我只有跟老劉說實話,希望以建材經營部來和他籤合同,不籤施工維修,籤成材料採購,變通一下。
當然,我也不是一直都講實話,也撒了謊,比如說這類工程我們做得多,一般幾萬塊錢的生意我們都是這麼操作的。
陳大明也在旁邊幫腔,並隨口舉了一些例子來佐證。
老劉居然同意了。呵呵,這是我這個建材經營部籤的第一個合同,但與建材無關。

2006年11月10日 星期五 陰

合同簽了,但在施工過程中卻遇到了不少麻煩。陳大明在公司上班,不敢隨便耽誤,只能利用下班時間到工地來施工,而甲方對工期又催得比較緊,搞得我非常狼狽。
另外,我發現陳大明的水平還停留在純技術層面,他的動手能力很差,理論和實踐結合得不那麼好。整個施工我們走了不少彎路,最後還是另外請了一個人,才把這件事情勉強搞定。
原來我們預計這筆生意會有一萬多塊錢的利潤,最終做完,我們倒虧了四千多元。
陳大明認賺不認虧,這四千多元的虧損我只好一個人承擔下來。
四千多塊錢,差不多是我在毛主任那裏做的橋架生意的全部利潤,這一下就變沒了。我心痛不已。更讓我心痛的是,因爲拖了老劉的工期,工程質量也不太過關,老劉把這事給毛主任說了。毛主任打電話把我臭罵了一通,說我只會吹牛皮,讓他在朋友面前丟臉,叫我以後就不要再去找他了。
損失了錢,還丟了一個重要的客戶,我的心情可想而知。好幾天,我都無精打采。毛主任從此不會再相信我了,我辛辛苦苦建立的一個大客戶,就因爲我的貪慾而葬送了。
我這是貪慾嗎?
一聲嘆息。

兒子,希望你是強者

2006年11月13日 星期一 多雲

我已回到岳母的家中。不過那裏對我來說,其實就像一個旅館,我只是每天回去睡覺而已。
不是不愛這裏,而是,它畢竟不是我的。
我也曾經試圖把它當成我的,但最終沒有做到。
凳子擱在東邊好還是擱在西邊好?我沒發言權。
只有兒子,才能激發起我回到這裏的熱情。
下午,我接到周媛打來的電話,說她舅公去世了,她和她父母要去奔喪,讓我去接兒子,順便開一下家長會。
兒子在幼兒園上中班了,以前開家長會,能不去的,我總是推託不去,都是由周媛去,或者由兒子的外公外婆代勞。
我不喜歡出現在公衆面前,不喜歡出現在熟人面前,不是低調,而是有些自慚形穢。
大約越是混得不好的人,越是喜歡緊緊地包裹自己。
我總認爲任何聚會,都是爲混得好的人開的,家長會也一樣。
我承認我的心理很陰暗,但我走不出來。
我常常期待着有一天我能衣着光鮮地成爲聚會的中心,但每一次我都是蜷縮在聚會的角落裏,舔着自己失落的傷口。
我也嘗試着表現得落落大方一些,但多年來憋屈的生活,已經把我塑造成一個謙卑的角色。
所以,這一次家長會,我依然沉默着。
老師建議家長注重對孩子特長的培養,並推出了繪畫、英語、珠心算等課外輔導班。
說實話,我對這類的課外輔導不太支持。孩子,還是讓他自然生長的好,過多的培訓,只會拔苗助長,到頭來一事無成。
但是偏偏有很多家長,希望孩子按照自己的思路去發展,希望把孩子雕琢成自己理想的作品,完美無缺。
所以很多家長在老師的訓導下,都給孩子報了課外輔導班。我們樓下的一個家長,也就是我的鄰居,一口氣給他的女兒報了三門課。
我沒有報。幼兒園老師用異樣的眼光看着我,旁敲側擊地說:“希望家長多考慮孩子將來的健康發展,小的時候不多學,長大了什麼都學不好。”
我不太同意老師的觀點。我認爲,孩子在幼兒園,應該學規則,學做人,磨鍊性格,而不是學技術。
請原諒,我把所有的課外輔導都歸爲技術。
我們今天可以教給孩子很多技術,但這些技術你精通嗎?自己都不精通,又怎麼能教好孩子?他以後能用得到嗎?如果用不到,豈不是浪費孩子的精力?是他想要的嗎?如果孩子自己不喜歡,強迫孩子學,有好處嗎?
所以,我對打着開發孩子智力的旗號,叫囂着“不要輸在起跑線上”的各類課外輔導興趣不大。
除我之外,其他家長或一門或多門,都給孩子報了。
見我實在沒有報名的意思,幼兒園老師開始直接問我:“準備給孩子報哪一門課?”
我訕笑着說:“還沒想好,要不我和兒子商量一下?”
我那鄰居湊過來說:“孩子懂什麼呀,隨便給他報一門嘛。”
我靠,你當是買玩具嗎?
其他家長見我沒報,都圍了過來,唧唧喳喳地攛掇着讓我給兒子報名,那陣勢是假如不報,好像我就是虐待兒子一般。
有脾氣暴躁,更兼極愛抱不平的女性家長,甚至在旁邊抱怨說:“什麼家長哦,連自己的孩子都不培養,掙錢做啥子嘛?”
我的臉紅了。我想給大家解釋我不給孩子報名的理由,但這樣又未免會拆老師的臺。
正尷尬的時候,我聽到我那鄰居悄悄對老師說:“聽說他經濟條件不太好,不報就算了嘛。”
這話像瘟疫一樣傳開了,家長們馬上就調整了氣氛,由不理解轉變爲同情,甚至憐憫,不斷說一些開導我的話來。
我寧可被大家責難,也不願聽一些同情憐憫的話。
這是兩種不同類型的痛苦。
前者是一種平等的對立,後者表明你就是典型的弱者。
老師開始打圓場,說:“不報沒關係,自願嘛。大家別圍在這裏了,家長會結束了,可以散了。”
我說:“老師,我想給我兒子報兩門,珠心算和英語。”
又是一陣驚詫,唧唧喳喳,唧唧喳喳。

我牽着兒子的小手走在路上,步履沉重而又傷感。
兒子現在還不知道什麼是貧窮,他還小。過不了兩年,等他稍大一些,就知道攀比了。
別人的爸爸幹什麼工作,有多少錢,開的什麼車,他都會在心裏拿來和我對比一番,然後就是對我的失望,再然後是自卑。
也許還會因此而自閉。
我要做的,就是儘早讓孩子明白,有錢固然很好,但有時候也得接受沒錢的現實。
但對孩子來說,這是個深奧的話題。
我問兒子:“兒子,你長大了想幹什麼?”
我給他報了珠心算和英語,我希望兒子的答案能與這兩樣東西沾點邊。
我心裏很鄙視自己的這種想法——我太實際了。
兒子想了想,說:“想長得和爸爸一樣高。”
文不對題,他媽的。
再問,兒子說:“想和爸爸一起去動物園。”
我心裏便有些異樣。我從來沒陪兒子去過動物園。
從來沒有。
因爲過得潦倒,心裏老想着改變自己的處境,於是就只看到了自己,只想到了自己,卻忽略了我最親愛的兒子。甚至,連去一次動物園,也變成了他的願望。
冬天,天黑得要早一些,走在路上已經有些暮色蒼茫,我決定馬上帶兒子去動物園。
我已經等不及了。坐在去動物園的公交車上,和兒子親熱着,卻恨這車開得無比的慢。
到動物園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售票處的人下了班,我和兒子只得隔着大鐵門往裏看。
我指着鐵門裏的一大片夜色,跟兒子說,哪裏是老虎,哪裏是孔雀,哪裏是他最喜歡的長頸鹿。
事實上,到C市這麼長時間,我也沒到過動物園。
兒子使勁地睜大眼睛,隨着我的手指看着,彷彿真的看到了一樣。看着兒子的神情,我感覺我就是個騙子。我僅僅是爲了完成陪兒子去動物園的任務,求得一點兒心理安慰。事實上,兒子什麼也沒 看到。
我對兒子說:“星期天爸爸再陪你來,讓你看個夠。”
兒子高興地點着頭,在動物園外的廣場上跑個不停。
入夜,兒子在我旁邊睡得特別香,嫩嫩的鼻尖上有些微的汗跡。我用紙巾輕輕地替他擦拭,大約驚動了他。他翻了個身,又沉沉睡去。無憂無慮的年齡,快樂得像花兒一樣。
我希望兒子不要長大,就像現在這樣多好,不用體會生活的艱辛和社會的險惡,不用攀比,甚至不用奮鬥。
但他最終得長大,最終得承受社會帶給他的壓力。如果他是強者,他會戰勝壓力,獲得他應有的位置;如果他是弱者,也許,他會過得像我一樣窩囊。
我不想他重蹈我的覆轍。我希望,希望他是一個強者,希望他什麼都好。

讓自己滿足於掙每一分錢

2006年11月16日 星期四 多雲轉晴

機房裝修這件事情對我是個打擊,讓我好長時間喘不過氣來。
我的現狀不允許我再犯錯誤。我就像一個身體孱弱的病人,只能喫補藥,不能喫瀉藥。
另外,我覺得我還應該調整一下心態。我常常有一種突然做一筆大買賣的期待,實際上就是希望一夜暴富,想立馬改變自己的現狀。
這是一種危險的信號,我還不具備做大買賣的基礎,機房裝修就是一個明顯的例證。
我極力按捺自己急於想發財的念頭,把自己定位成一個掙生活費的角色,讓自己滿足於掙每一分錢。
我算了一下,我每個月的硬性支出實際上只有分攤到我頭上的300塊錢辦公室租金,其他的都是軟性開支。也就是說,我每天除了日常開支之外,還得有10塊錢的利潤,這樣才能繼續支撐下去。
於是我就給自己定了個目標,每天掙20塊錢。其中包括5塊錢的交通費,3塊錢的快餐費,2塊錢的煙錢,剩下的10塊錢就是我的利潤了。
有了這個目標,事情似乎變得簡單些了。我坦率跟客戶說:“你以前在哪個地方拿貨,我仍然在哪裏幫你拿;以前你是啥價格,我仍然給你啥價格;你可以把價格談好後我去幫你拿,也可由我去幫你談價格。總之,我只是想和你合作,不讓你受損失。你給我一點兒跑路費,就像請個搬運工一樣。而搬運工沒我在這方面懂得多,我會幫你控制產品質量,搬運工就做不到這一點。”
我這麼一說,願意和我合作的人就多些了。現在的人對推銷員都提防,生怕上當受騙,但對於搬運工,就沒那麼提防了。
開始的時候,的確也有客戶就把我當做搬運工。慢慢地,他們覺得我用起來比較順手後,就叫我直接送貨,有時價格都不問,我說什麼價就是什麼價。
當然,我銷售的都是一些小額的東西,稍微上了點兒金額的我做不了,因爲我沒錢墊款。
不過這沒什麼關係,我的目標本來就定得很低,只要能達到我制定的目標就可以了。如果碰上有客戶找我買東西,利潤值恰好又超過了我的目標,我就覺得這一天收穫很大,很滿足,很快樂。
對於因能力所限做不了的業務,我仍然盡心盡力幫客戶解決我力所能及的問題,讓客戶感受到我是真心爲他們着想。
今天,一個客戶打電話給我,讓我幫他買100公斤防水堵料,我居然賺了300塊錢。
一天就賺回了一個月的利潤,我簡直高興壞了,立即給周媛打了個電話,向她報告了這一喜訊。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把目標定得更低一些,那麼快樂就會更多一些。
快樂是有感染力的,不但感染別人,更會感染自己。在快樂的心情下工作,感覺做事都會順心一些。

遭遇資金瓶頸

2007年1月5日 星期五 多雲

流動資金是個最大的問題。
很多客戶都要求我先把貨送到工地,然後付款給我。有時雖然說好貨一到工地就付款給我,但由於各種原因,並沒有及時兌現,那麼就意味着我得過幾天才能拿回我墊付的錢。
這樣的情況一多,我沒有本錢的劣勢一下就凸顯出來了。
我千方百計和我的上游供貨商搞好關係,沒事的時候就到供貨商那裏去坐一坐,溝通溝通,以期獲得供貨商的賬期。
在我的努力下,有幾個供貨商願意賒貨給我,使我可以勉強週轉過來。
但供貨商對我的信任很脆弱,我小心翼翼地維持着我的信譽。有一次,我答應給一個供貨商貨款的時間到了,又沒錢付給他,情急之下,找小玉借了200塊錢,才應付過去。
慢慢地,我和供貨商之間達成了這樣的默契:平時我拿貨只給他們打一張入庫單就行,每個月結兩次款。爲了不讓所有的供貨商都同時來找我結款,我特意把供貨商分成兩批:一批8號和25號結款,另一批12號和29號結款。
這就是所謂的拆東牆補西牆。
在我沒日沒夜的努力下,我們的銷量上升較快。到本月,我們的月銷量已經達到了近五萬元。
資金的瓶頸再次顯現出來。
原來我把我的供貨商分成兩批,每批結款的時間不一樣,我認爲這樣就可以實現始終用一批供貨商的錢來進行週轉的目標。
但實際操作卻沒這麼容易,比如有時爲了做成一筆生意,我不得不答應客戶拖延貨款的要求;另外,不是所有的供貨商都願意賒貨給我。有的時候,我會用現金去購買材料,然後賒給客戶。這樣一來,我的銷量越大,對資金的需求就越多。
好幾次,供貨商拿着我的入庫單來找我結款,我卻沒錢付給他們。供貨商對我的信任本來就很脆弱,一旦出現這樣的情況,就再也不肯賒貨給我了。

2007年1月10日 星期三 陰

中午,七八個供貨商擠在我們的那間小辦公室裏,唧唧喳喳吵着向我要錢。
我實在是拿不出錢來,全身上下蒐集起來不到20塊錢。
弟弟也沒錢,我低聲下氣地跟我的供貨商們解釋,希望他們寬限幾天,一旦貨款到了,我親自給他們送去。
有一個供貨商遞過來一張入庫單,說只有80塊錢,上次來的時候沒有付給他,這次可一定得付。
我說下次來一起結,今天確實沒錢。
那人就火了,說:“80塊錢都付不出來,做個毛生意啊?”
其他人也都附和起來,不滿和氣憤開始升溫,竟然有人嘀咕,說我是個騙子。
“煽動”這個詞,我在那一刻開始體會到它的威力。
有人說我是個騙子,然後其他人就努力回憶我以前的種種不妥的地方,然後就真的認爲我是騙子,一下就起鬨起來。
有性子急的,爲了保證自己不受損失,開始看我辦公室裏有沒有值錢的東西。
弟弟是幫人修電腦的,辦公室裏有三臺待修的電腦,轉瞬之間,這些電腦被人抱了個精光。
有的人我可能只欠他兩三百塊錢,也毫不手軟地把電腦抱走了;有的供應商我欠他的錢較多,可能什麼也沒拿到。場面十分混亂,我努力保持清醒的頭腦,記住哪些人拿了我的東西。
弟弟報了警,等警察趕來時,辦公室已被洗劫一空,剩下的,就是那些還沒收到錢的人,他們糾纏着我不放。
警察瞭解了事情的經過,說這是經濟糾紛,又沒出什麼大的亂子。說完就走了。
我給剩下的那些要錢的人表態說,給我三天時間,我把錢湊齊了給他們送過去。
他們也沒辦法,總不能爲這點兒錢把我打一頓吧?那樣他們仍然拿不到錢。
供貨商走了,我和弟弟坐在辦公室,相對無言。
電腦是弟弟的客戶的,現在被人抱走了,我該怎麼辦?
我相信這個社會還是善良人居多,只要我及時把錢還給他們,他們是會把電腦還給我們的。
我們算了一下,要把貨款付完,得兩萬多塊錢。我給客戶們打了電話,能在近兩天收回來的錢只有一萬多塊錢,還差一萬多。
我仔細想了想能借的地方,似乎沒有。
我這幾年和以前的朋友們幾乎斷絕了往來,突然找他們借錢是不現實的,更何況,就是在我住院的時候也沒想過要找他們借錢。
弟弟的那些朋友呢?自從我住院他去借錢後,他落下了一個不耿直的名聲,也不好借了。
生意上有往來的朋友更是不用想。
我突然想到了借高利貸。
我岳母的朋友姜姓女人,也就是賣平安保險的那個女人,她在幫別人往外放高利貸,我曾偶然聽岳母講過。
想到高利貸,我心裏激靈了一下,好像又回到了舊社會。
我給姜姓女人打了個電話,說最近生意上資金有點兒喫緊,想請她幫忙借點兒帶利息的錢。
她問我要多少,我說兩萬。
姜姓女人一口拒絕,她不放心我。
是啊,一個連三千多塊保費都拿不出來的人,要借兩萬,誰會相信?我想請岳母給姜姓女人說說,但最終打消了這個念頭。

2007年1月13日 星期六 陰

早上,我讓弟弟到原來約好的幾個客戶那裏去拿錢,我到我的那些債主那裏去說好話。
我得把弟弟的電腦取回來,不能因爲我的事情影響弟弟的生意。你想想,別人找你幫忙修電腦,結果電腦卻被用來抵了債,這個事情傳出去,弟弟喫不消。
我把債主分爲兩批,一批是拿了我電腦的,另一批是什麼都沒拿着的。
我曾經給沒有拿到東西的債主表過態,三天之內把錢給他們,現在看來三天是沒有可能的了。
我一家一家走訪,向他們說明情況,請他們再寬限幾天。
我說:“假如我是騙子,我還會來給你們說好話嗎?”
大部分人都表示理解,有不理解的,我仍然承諾在規定的時間內把錢給他們。
我算了一下,弟弟去收回來的錢足可以贖回電腦,還有點兒多餘的錢,可以付一部分給他們。
其實這點兒錢對他們來說不至於傷筋動骨,他們只是怕被騙。
我理解,我要做的是打消他們的顧慮。
等弟弟拿錢回來的時候,我去找另外一批債主。
我跟他們說,欠他們的錢實在是因爲資金週轉不過來,對不起他們,現在我的貨款回來了,希望他們把電腦給我。
有兩家把電腦還給了我們,還有一家耍賴,不給。他說他也欠別人的錢,電腦被別人拿去抵債了,現在在別人手上。
我操,我只欠他九百多塊錢的貨款,那電腦至少也值個2000塊錢吧?做生意做到這份心上,我真是無語了。好歹我和他們還合作過幾次,咋轉臉就不認人了呢?
無論我好說歹說,這丫就是耍賴。
我看出來了,這是明着欺負人。他知道我是一個小掮客,就像河裏的小魚兒翻不起浪,故意刁難我,
說着說着火藥味就出來了。弟弟說希望他們把電腦還給我們,不然到時大家都不好過。
誰都聽得出這是一句狠話。
屋裏就出來了兩個人,說:“威脅誰呢?”說着他們中的一個就推了弟弟一掌。弟弟腳下一滑,摔倒在地上。
我心裏的怒火騰一下就起來了,操起旁邊的一根棍子,對着推弟弟的那人迎頭就是一棒。那人慌亂中用手一擋,只聽“啪”的一聲,那人就號叫着蹲了下去。
這幾年來,因爲窮,我處處憋悶,處處不順心,處處被侮辱。所有的委屈,被我用這根棍子釋放了。
弟弟個子小,被一個人按在地上,我趕過去,一腳踹開那人,把弟弟從地上拉起來。
真是打架親兄弟啊,我們兩兄弟抄起傢伙,一陣亂打。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警察也隨即趕來。
我們被帶到派出所做筆錄,那家店裏的人有一個被送往醫院。
弟弟也去了醫院,混亂中他被人一拳打在臉上,起了一個血包。
派出所是個息事寧人的地方,警察都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筆錄當晚,我們各自回家,後來又到派出所去調解了幾次,結果是電腦還給我了,我還清了對方的貨款,雙方各傷一人。對方的傷重一些,手臂骨裂,加上打爛了對方一些貨,我們總共補給他8000塊錢。
打了一架,損失8000塊錢,我心裏很痛,但卻多了一點兒做男人的自信。
別看有的人平時聲色俱厲,輪到動手的時候,大部分都是烏龜。

年底的收益

2007年1月29日 星期一 多雲

弟弟的電腦維修生意越來越不好做了,每個月都入不敷出,基本上都是我幫他貼錢。
臘月初,我對弟弟說:“乾脆還是合在一起做算了。”
弟弟有些猶豫。
我知道他心裏一直有個結。
在我生病剛出院不久,弟弟作出了和我分家的決定,而那時是我最困難的時候。
我雖然理解他的決定,但他自己似乎有些負疚感。
分家後,我和他從來沒有說過這方面的事,就像沒發生過一樣。
弟弟最終還是同意了合夥的建議,但他說了一句話讓我崩潰。
他說:“不是我想和你合夥,是你硬拉着我合夥的。”
我懂他的意思,現在我能養活自己了,如果他主動和我合夥,顯得他勢利。
我笑笑,說:“本來就是我想和你合夥啊。別想這麼多,想想我們倆和別人打架的情形。”
兄弟就是兄弟,但兄弟也是人,不能因爲我們是兄弟,就不允許對方有一點兒私心雜念。
我仍然分給弟弟一半的股份,讓弟弟負責聯繫上游商家,我負責銷售。
聯繫上游商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們做的東西實在是太雜了,只要客戶需要,什麼都賣,這其實對弟弟是個考驗。一旦有客戶找我要東西,他得以最快的時間把東西找回來。
沒有任何庫存,純粹買空賣空。
好在弟弟和我一起這麼久,對其中的一些門道也非常清楚。
有弟弟在後面支撐,我就專心到外面跑業務。
我們跑業務真的是跑,用腿;但又不是真的跑,是走,走路。
一般我都會坐公交車到一個大概的地方,然後下車步行。遇到有可能產生業務的地方,就停下來問一下。
這其實與一個乞丐沒啥區別。乞丐是明目張膽地乞討,而我們只是披了一件做業務的外衣,本質上沒什麼不同。

2007年2月6日 臘月十九 星期二 晴

轉眼已到了年底,我開始盤點這一年的收益。
有一些應收款沒有收回來,還有兩個客戶直接消失了。扣除所有的應付款後,我手上的現金有一萬兩千多元。
手裏拿着錢,心裏五味雜陳。
一年來,風裏來雨裏去,沒有節假日之分,沒有上下班之分,時時小心謹慎,處處賠着笑臉,無非就是爲了這幾張紙而已。
可就是幾張紙,決定了一個人的生活質量,也決定了一人的地位和身份。
多少人爲了錢鋌而走險,多少人倒在了掙錢的路上。
錢錢錢,命相連。
然而,這點兒錢能用來做什麼呢?買不了房子,更養不了老。說句不吉利的話,一場小病就有可能把這點兒錢耗費乾淨。
所以我的心裏並不安穩。
但不管怎麼說,相比以前,我們還是進步了。
我提議找個餐館和弟弟一起好好喫頓飯,算是團年。
已經很久沒有正經下館子了。以前,如果我們要在外面喫飯,通常都是喫盒飯,或者在路邊餐館吃麪條。
這次,我們點了四菜一湯,還要了一瓶瀘州老窖,五十幾塊錢的 那種。
我們邊喫飯,邊商量着我們的未來。
我對弟弟說:“現在,我們算是在懸崖邊勒住了馬。從明年開始,我們要讓馬走到正確的道路上來。”
對於我們來講,哪條路是正確的路呢?
我仔細分析過,我們這個建材經營部,實際上是一個搬運機構。我們賺的,無非是建材市場和使用單位之間的搬運費。
事實上,我們的生存空間是很有限的。
我認爲,我們必須找準一個行業。先進入這個行業,然後再想辦法站穩腳跟,慢慢發展。最後要在這個行業內有自己的地位。
我給弟弟列舉了許多知名的公司,都是在某一行業內專注於某一產品,然後慢慢發展壯大的。搞生產的有,搞經銷的也有。
而我們現在,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別人要啥就賣啥,一天到晚累得不行,但最終只能維持個生計。
事實上,我們連生計都無法維持。
維持生計最基本的東西——房子,我們有嗎?
弟弟也清楚這一點,但苦於無法準確找到某個適合我們的行業。
不管哪個行業都需要足夠的資本,而我們沒有。
弟弟又列舉了一些進入成本比較低的行業,我又覺得不合適。
一頓飯吃了兩三個小時,我們還是沒有商量出個結果來。

2007年2月15日 臘月二十八 星期四 多雲

春節,弟弟沒有回老家,他不回去的理由是春運期間路上擠,並且車費也貴。
但我知道這不過是藉口罷了。
弟弟都快28歲了,還沒有女朋友。他不回家的原因,是逃避鄉鄰們的追問。
在我們老家,28歲已經是很不小的年齡了。
到這個年齡還沒結婚,大家都會幫忙着急,輪流來詢問,輪流幫忙出主意,好像這成了大家的事情。
而母親也會不斷懇求大家幫忙介紹介紹,她已經很擔心自己最小的兒子找不上女朋友了。
弟弟對這一狀況已經很瞭解了,去年春節回家的時候,就已經遭遇了這樣的“圍剿”。
他當時就說:“明年春節一定帶一個回來。”
弟弟其實也想帶一個回去。今年年中的時候,弟弟曾交了一個女朋友,但只交往了兩個月就分手了。
具體原因弟弟沒跟我說,我只記得弟弟那段時間特委靡,整天無精打采的。
後來弟弟一直嘗試着再交一個,但一直沒有合適的。
有一次,弟弟在辦公室賭氣似的說,這輩子他不想再找女朋友了。他說現在的女人一個個現實得很,交往兩天就問你一個月掙多少錢,有沒有房子,有沒有車子。
在我眼裏,弟弟是個值得女人託付的人,誠實,肯幹,捨得喫苦。這些都是中國男人的優秀品質,但是,這些品質很多女人看不見,她們只看得見錢。
其實,不結婚又怎麼樣?等今後有了錢,還怕沒女人來找?
只不過,弟弟需要給父母一個交待,給傳統觀念一個交待。
畢竟,女大當嫁,男大當婚。
在他沒法交待的時候,唯一的辦法只有逃避。

家裏的事兒,還是坦然面對好些

2007年2月17日 除夕 星期六 晴

今天是大年三十,晚上,我回到了岳母的家。
回家之前,我曾經做過一些掙扎。我猶豫着是不是像去年一樣,找個藉口逃離一年一度的家庭聚會。
但最終,我選擇了面對。
一是我比去年混得好一些了,心裏有了一點點自信;另外,我覺得很多東西,坦然面對比逃避要好。
就像一個臉上長麻子的人,他可以選擇用布遮住他的臉,但阻擋不住別人的議論:他之所以遮住臉,是因爲他長有麻子。
隨之而來的便是各種各樣的議論,越來越兇猛,最終大家便怕見此人。
我現在的境況,就像一個臉上長有麻子的人,想努力地遮住自己的臉。
與其讓別人背地裏談論,不如坦然承認自己的確混得不好。向他們展現一下我的真實生活,儘量麻木一些,習慣就好了。
晚上喫團圓飯的時候,岳父特地問了一聲:“明天有沒有其他安排?沒有的話就一起到周媛的二爸家去,今年輪到他家了。”
我說:“沒啥安排,一起去吧。”
兒子要去放煙花,我突然想起還沒來得及去給他買。
周媛說:“去年的煙花沒有放,就藏在牀下面。”
我怔了一下,想問爲什麼,卻沒有問。
我默默地在牀下搜出了去年的煙花爆竹,稍微有些潮了,不過看起來並無什麼大礙。
我拉着兒子來到樓下,點上煙,心裏默默地祈禱:假如這些煙花還能燃放,那麼我2007年一定很順利。
我將菸頭伸向引信,一陣青煙冒出,“啪”的一聲,煙花衝了出去,在半空炸響。
我心裏一陣歡喜,回過頭,看見兒子捂着耳朵高興地跳着。不遠處,周媛也捂着耳朵,一臉的笑意。
我心裏動了一下,把正在燃放的煙花遞給周媛。她遲疑地接過去,牙關緊咬,眼睛眯着看向一邊,聽見煙花炸響之後,像碰了炭火似的急忙扔下,歡笑着和兒子抱在一起。
似乎已經很久沒有看見周媛這麼開心了,我心裏有一點兒酸。
因爲要看春節晚會,周媛玩了一陣後就回家了。我和兒子在樓下肆意地逗樂,空氣中全是硫黃和硝的味道。
兒子在我的調教和鼓勵下,終於也敢大着膽子放煙花了。每放一響,他都要激動地歡呼跳躍一下。
煙花和爆竹很快放完了,兒子意猶未盡,嚷着還要放,我許諾明天再去給他買一些,他才肯作罷。
這份肆意的歡樂,原本在去年他就應該享有的,因爲我的逃避,拖到了今年。
回到家,電視里正演着白雲和黑土的吵鬧,岳父母和周媛時時爆發出一陣笑聲。我站在旁邊靜靜地看了一陣,有時也跟着笑幾聲,笑過,心裏有些空蕩蕩。
臨睡前,我找到兒子的存錢罐,往裏塞了100塊錢。我對兒子說:“這是爸爸給你的壓歲錢,你長大了記得要混得比爸爸好哦。”
這是我第二次給兒子壓歲錢。第一次是2003年春節。

2007年2月18日 星期日 晴

正月初一。
大街上其實並不熱鬧,很多人都選擇了窩在家裏。
不知是我心態的原因,還是本來就是這樣,我覺得春節越來越不熱鬧了,缺少一種過節的氣氛。
我們坐車來到周媛的二爸家,屋裏已聚集了很多人,看見我們進來,大家都熱情地招呼起來。
對於我,大家都是這樣招呼:“嗨,好幾年都沒看見你了,稀客呀。”接下來就是問:“怎麼樣,混得不錯吧?”
我用一種謙卑的神態回答:“一般吧,混口飯喫。”
大家落座,二十餘人把客廳擠得滿滿當當。客廳沙發不夠坐,周媛二爸就臨時找了一些塑料凳,大家湊合着坐下。
進入敘舊環節,話題很多,通常都是由詢問某人過得咋樣談起。
大家似乎都過得不錯。
我抱着兒子坐在一個角落裏,害怕把話題扯到我身上。我希望被忽視。
這種擔心很多餘,大家都被兩個高談闊論的人吸引。
一個姓高,周媛堂妹的老公。搞土建的,四十多歲,離過婚,據說很有錢。他算半個主人,他的岳父便是周媛的二爸。
一個姓孫,周媛表姐的老公。他開一家五金公司,四十多歲,也離過婚,據說也很有錢。
因爲年齡都比我大,我以高哥和孫哥相稱。
以前,周媛和我賭氣時就常拿這兩個人來擠兌我,說她姐姐妹妹都嫁得好,只有她命苦,嫁給我這個沒用的男人。
我就笑着說:“她們嫁的是二婚,你嫁的是原裝,有什麼不滿足的?”
周媛問:“以後你有錢了,會不會也離婚,再去找個年輕的?”
我就故意說:“我現在這麼窮,哪敢有這想法啊。”
女人就是這樣,一方面嫌老公窮,一方面又擔心老公富了自己地位不保。
其實,又豈止是女人這樣,任何人都是這樣,即使不是感情方面,也是在其他方面。
患得患失,人性如此。
高和孫在談論他們的車。高開的是奧迪,他說他原來準備買寶馬,太張揚,奧迪含蓄一些。
孫開的是凱美瑞,他說他沒必要買好車裝點門面,高是做工程的,應該買好車體現實力。言下之意是他要買的話,是買得起的。
我們都被他們二人的話題吸引。聽者當中,我想很多人和我一樣,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有車開。
話題隨後轉移到身體方面,重心便轉向了老人。這是老年人之間的話題,年輕人口是心非地噓寒問暖一陣,有的藉故上廁所,有的試圖轉移到自己關心的話題。
年輕人除了關心錢,有幾個真正關心老人?
喫飯的時候,我不幸和高和孫坐在了一桌。原本,我是希望抱着兒子和老人們一桌的,但被高硬拉了過去。我把兒子也帶了過去,我希望他們見我專心照顧兒子而不去打擾我。
可恨的是小傢伙只陪我坐了幾分鐘,就跑到他媽媽那裏去了。
喝酒,一醉解千愁。
酒桌的氣氛其實還是蠻融洽的,大家相互敬酒,說一些“恭喜發財、新年快樂”之類的套話。酒到酣處,才又開始熱鬧起來。
人都是好鬥的,酒桌上也如此,都在找各種理由逼對方多喝一些,以表示自己策略上的勝利。
開始時我儘量做到少說少喝,到後來,便逐漸放開了,管他孃的,誰怕誰啊。
高和孫依然是桌上的中心。喝到後來,火力就全部對準高了。
孫向高敬酒,孫說:“高兄,你那工作性質我清楚,要經常陪客人喝酒。你酒量大,我不能和你硬頂,我喝一半你幹了。”
高當然不幹,扯了半天,兩人一齊乾了杯。
高見大家都把矛頭對準他,自然不幹,便說要喝大家一起喝,喝多少都行。
我不想再喝了,就想借故離席,卻被孫一把拉住。他說:“我們是老挑(C市土話,連襟的意思),幾年不見,今天見了,不喝痛快不準走。”
高也拉住我不放,一臉誠懇地對我說:“我們今天放開了喝。我平常喝酒,大都是陪客人喝,錢沒少花,可喝起來不夠味,怕客人沒喝好,又怕客人喝醉。酒喝在嘴裏,眼裏得察言觀色,怕客人不滿意,得隨時調節酒桌上的氣氛。累,你知道不?”
我點點頭,重新入座。
桌上其他不喝酒的人主動撤了出去,我們這桌剩下了四個男人,除高和孫外,還有一個是周媛的遠房表弟,姓羅。我們對怎樣喝酒一直達不成共識。高酒量好,要求大家一樣喝;孫不幹,強調隨意。
我提議說:“要不划拳,誰輸了誰喝。”
我提這個建議的時候其實很猶豫,高和孫都是經常混大場面的人,而划拳是街邊粗漢的方式,畢竟不登大雅之堂。
令我意外的是,大家居然都很樂意。
高先坐莊,一圈下來,高只贏了孫,喝了兩杯。
接下來孫坐莊,也喝了兩杯。
猜拳行令,氣氛熱烈。
其他不喝酒的人都過來圍着我們,看我們猜拳喝酒。見誰贏了或輸了,便哄的一聲,在旁邊起鬨。
我剛從學校出來那陣,在工廠上班,閒暇時便和工友猜拳喝酒,頗有些猜拳的老底子,所以我和高他們猜起拳來,贏的時候居多。
高輸得慘不忍睹,說話舌頭已經大了,興致卻高得很。他對周媛的二爸說:“再拿一瓶酒來,拿好點的,1573。”
1573是好酒,我只聽說過,從來沒喝過,所以酒拿上來的時候,我有意輸了一拳。
的確是好酒,醇和、濃郁,帶有一點兒黏稠。酒杯看似喝乾了,過了一陣兒,沾在杯壁上的酒液又會緩緩聚積到杯底。
再好的酒也不能多喝,酒畢竟是醉人的。一瓶酒喝完,高已經醉態畢現,說話結結巴巴的,不斷重複地說:“今天喝得高興,比和客戶喝酒高興,這纔是真的喝酒。”說着說着就罵起客戶來,說他雖然掙了兩個錢,卻長期在客戶面前裝孫子,就是對普通的辦事人員,也得隨時賠着笑臉。
到後來,許是觸動了心底的隱痛,他竟然當衆哭了起來,一把鼻涕一把淚,煞是悲傷。
衆人慌了手腳,急忙幫他洗了臉,扶他到牀上休息。
人啊,都不容易,被人仰望的同時,也在被人俯視。

沒有朋友,就意味着沒有團隊

2007年2月19日 星期一 晴

正月初一就這麼過去了,我參加了一場歡樂祥和的聚會。今天,我找了個藉口,離開家到了弟弟那裏,去看他春節過得怎麼樣。
弟弟坐在那裏發短信,短信音時不時地響起。
我也拿出手機,忽然感到非常失落。
這個春節,除了趙均和小玉,沒有一個朋友給我發新年祝福的短信。而趙均和小玉都只能算是新朋友。
我的那些老朋友,都已經把我忘記了。
我突然覺得很需要朋友,這是一種精神需求。而在一年前,我不敢有這樣的需求。連飯都喫不飽,還敢有精神需求?扯淡。
我翻着手機上的通訊錄,一個一個熟悉的名字跳了出來。每一個名字都能帶來一個熟悉的場景,這些場景好像就在眼前,但人卻已經生疏了。
想了想,我決定給張鵬發一個短信。
張鵬是我的初中校友,現在是C市一個局的副處長。
當時我們學校一個年級有四個班,張鵬和我沒在同一個班,但因爲家庭條件等各方面都相近,又都喜歡打球,所以關係一直很不錯。
初中畢業後,張鵬考了個師範,他的未來是教師。但教師不是張鵬的理想,他考師範只是跳出農門的一種手段。
但張鵬仍然當了一名教師,師範畢業後,他被分配到我們鄉的一個村小裏。
他的身份已經不是農民了,但仍然生活在農民堆裏。
村小隻有兩個公辦教師,張鵬理所當然地當起了副校長。隔年他當了校長,再過兩年,又調到中心學校當副校長。
張鵬的人生大躍進就開始於當這個中心學校的副校長。
有一次,縣委的一個領導到鄉里面檢查工作,順便到中心學校去看了看,發現了張鵬這個人才。說張鵬是人才,是因爲領導覺得張鵬年輕,更重要的是張鵬能喝酒。
有一年,張鵬和我,還有另外一個朋友一起喝酒,我們兩個都沒喝贏他。據他自己講,白酒喝一斤他不會醉。
這樣,張鵬就被調到縣教委去做了一名辦事員。
以後的發展軌跡我沒特別留意,據說他在縣裏面換了幾個單位,直到調到C市。
山雞變成了金鳳凰。我至今都不覺得張鵬有什麼特別出衆的能力。口才嗎?他至今說話還有些口喫呢。但他就是混得好,比我還小几個月,都已經副處了。
原本幾條平行運行的軌道,在某個地方不經意拉開了差距,一經拉開,差距越來越大。
張鵬他們那一批出來的師範生,只有很少的人在教書。其他的大都進了機關,混了個一官半職。
而我們始終行走在迷宮中,沒有人給指明方向,全得靠自己去闖。偶爾,有人會給你指一條路,結果發現不是那麼回事兒。
可能這就是命運吧。但我不這麼覺得,因爲命運從來沒有給過我們對等的機會。
我剛到C市的時候,張鵬還在區縣;我到C市的第二年,他就調上來了。
初來乍到,我們在C市都沒幾個朋友。到了週末,常常擠在一張牀上,不是在我的出租房,就是在他的宿舍。
我們是很好的朋友。
那時我們都沒有女朋友,生活簡單而快樂。
後來,有幾個老鄉也調到了C市,圈子便大了些。但基本上,我和張鵬是這個圈子的中心。我租住的房間,就成了我們的俱樂部。
我們都是年輕人,談論的話題無所不包。但錢和女人,是永遠陳舊而又新鮮的話題。
或者,聚衆打牌。鬥地主,便是我在那時學會的。
其時我的經濟狀況還可以,比張鵬他們幾個收入要高些,他們便變着法兒贏我的錢。有時,甚至明着耍賴。
我從沒在乎過,我把朋友感情看得比什麼都重要。出門喫飯,也總是有人招呼着讓我請客。於是我便真的掏腰包付賬。
我的錢都是大家在安排,不過我很享受這種狀態。
衆星捧月是一種虛榮,和明星的感覺一樣。
我承認我很虛榮,我的虛榮是用來掩飾自卑的。
我是個打工者,而張鵬他們,要麼在政府機關,要麼在大型國企,聚在一起,除了談錢和女人,便是自己的未來。
似乎他們都有很好的未來,至少他們可以憧憬。他們可以憧憬着將來當個局長,或者將來當個國企的總經理,我能憧憬什麼?
他們可以看清未來的方向,然後不鹹不淡地排着隊,耐心地等待機會的降臨。即便沒有什麼提拔的機會,他們也不擔心餓飯,反正有國家養着。
我不知道未來是什麼樣子,但註定不是坦途。你現在拿着高薪,說不定明天你就失業在家。
這就是所謂的白領,光鮮着,迷茫着,也自卑着。
所以,和張鵬他們在一起,骨子裏我是自卑的。
因爲自卑,花錢才大方,花錢買面子。
後來,張鵬在單位集資買了房子,其他幾個朋友也差不多先後享受了這種待遇。我和他們來往得便少了些。
人家有房子,你有嗎?你比人家還早到C市呢。
朋友之間,是需要平視的。別人在不斷地進步,不斷地提高,而你還是老樣子,甚至不如以前。你看朋友,需仰視才見。
當你看朋友需要仰視的時候,你覺得他還是你的朋友嗎?
最多,你會對另外的朋友介紹說:某某是我朋友。這是一種自豪,也是一種虛榮。
後來,我和張鵬他們的聯繫就漸漸少了。有幾次張鵬約我,我都避而不見,最終,便不再聯繫。
在準備給張鵬發短信的時候,我猶豫了一下,怕他認爲我想巴結他。但昨天和周媛他們那一大家親戚聚會過後,我覺得很多時候我是庸人自擾。
我心裏這麼想,別人未必就這麼看。
再說,通過這一段時間的思考,我覺得我必須恢復和那些老朋友的聯繫。
這個社會,沒有朋友,就意味着你沒有團隊。一個沒有團隊的人是幹不成什麼事的。
所以,即便被認爲是巴結,也沒什麼大不了,天下誰人不巴結?
當你自豪地宣稱你和某某是朋友的時候,就已經巴結了。
所以,我還是按下了發送鍵,把我對張鵬的祝福送了出去。
張鵬沒有回短信,在我意料之中,但我還是有些失望。
但是,我已經決定要和這些老朋友恢復聯繫了。這不僅僅是精神需求,還有,如果我真的要混出個人模狗樣,我回避不了他們。
迴避改變不了我潦倒的現狀,與其這樣,還不如主動聯繫他們,或許他們能帶給我一點兒幫助呢。

2007年2月25日 星期日 晴

今天是正月初八,我們開始上班。
我和弟弟坐在辦公室中,規劃着2007年的目標。
我說:“我已經想好了,今年想大幹一番,掙一套房子,在過春節的時候就有自己的自由空間了。”
弟弟笑,說:“我經常聽你說要大幹一番,可你現在連買廁所的錢都沒有。”
我也笑。
我對弟弟說:“我覺得我們現在還缺點什麼。”
弟弟說:“缺的可多了,尤其缺錢。”
我笑,我說:“我們現在還缺朋友。朋友少,圈子就窄,圈子窄,就變成了井底之蛙。”
弟弟不以爲然地說:“那些酒肉朋友有什麼用?你以前不是朋友多嗎?你混得差的時候,你的那些朋友到哪裏去了?”
弟弟的話噎了我一下。頓了一下,我才說:“你不能這麼說。很多情況是我自己的原因,不能輕易賴別人。”
的確,在我混得差的時候,我和很多朋友都疏遠了。有的是我刻意疏遠,有的是刻意疏遠我。總之,差不多都不聯繫了。
但是,一個人要在社會立足,離不開朋友。
一個人的見識始終是有限的,而有幾個朋友幫忙參謀,見識就提高了。
就拿我現在來說,我對2007年的路怎麼走還沒有一個具體的思路。走去年的路子嗎?去年的策略是別人要什麼就賣什麼,這樣的後果是我們必須瞭解客戶的所有需求,並且做到每一樣東西至少都要和客戶同樣瞭解,否則客戶就可能不相信你。
按去年的做法,就是希望做盡天下所有的生意。
這顯然是不現實的。
今年我們必須改變策略,不然人累死了,錢還不一定掙得到。
當然,在有具體策略之前,還得像去年一樣,螞蟻搬家似的一點一點努力去掙。否則又會回到2005年的窘境。
但我們得有一個改變策略的意識,否則最終的結局一定不好。
今年是什麼策略呢?記得去年和弟弟一起團年的時候我們也探討過,沒有探討出個眉目。
所以,我覺得我們的見識不夠,還要開闊眼界。
要開闊眼界,就只有不斷學習,結交朋友。
再說,朋友多了,對社會也會有更深的瞭解。
現在的人有一個誤區,以爲通過網絡就能瞭解社會的全部,大錯特錯。
社會通過什麼來了解?不是網絡,不是文件,不是電視和報紙媒體,而是朋友。一羣朋友就是一個圈子,一個圈子就是一個小社會,透過小圈子看大社會,往往看得更真切。
當然這是廢話,與我的現狀無關。
我決定去恢復和我的那些老朋友們的關係,不爲其他,權當精神需要吧。

恢復舊關係的祕訣

2007年2月28日 星期三 晴

早上,我決定去找張鵬聊聊。
要放在以前,在我混得如此差勁的情況下,要我去找比我混得好的人,打死也不幹。
但現在不同了,不是我混得好了,而是這一年以來,我在心態上有了一個重大轉變。
以前,因爲自卑,我總是在表面上把自己表現得強勢一些。天下我最大,佯裝自己很不錯,後來裝不下去了,便連朋友也不敢見了。
那是典型的外強中乾,嚇唬別人,忽悠自己。
我們都很在意自己的感受,在意別人對自己的看法。其實,很多時候,你是生活在自己的假想當中。
就拿我來說,因爲和別人有差距,老想着別人會對我有看法,會瞧不起我,甚至會嘲笑我。但事實並非全部如此,在這個社會上,大家都忙碌着,很少有時間關心別人。即便是炫耀自己的成功,也並非就是藉此奚落別人,多半是自己敏感而已。
春節期間我和周媛那些親戚的交往就是明顯的例子。我並沒有感受到他們的輕視,至少對我他們沒有刻意地輕視。
把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處理得簡單一些,自己就會過得快樂一些。
有時候,率性而爲比刻意雕琢更有力量。
我找張鵬的目的是想把我目前的境況給他講講,請他幫幫我出出主意,但不是以朋友的身份,而是以求教者的身份。
求教,其實也是一個託辭,我就是想恢復以前的朋友關係。
我給張鵬打了個電話,向他問好。
張鵬沒有聽出是我的聲音。我報上名字,他感到很驚訝,這種驚訝也帶有幾分好奇。
他說:“好久沒聽到你聲音了,以爲你失蹤了呢。”
我說:“春節的時候,我還給你發了條短信,可能你沒看到。”
張鵬說:“收到的短信太多了,沒注意。”
後來張鵬的語氣便有些平淡了,也有些客氣了,生疏顯而易見。
要是幾年前,我和張鵬通電話,開口就是一頓胡言亂語,天南海北到處扯,半毛錢的事沒有都可以在電話裏扯半個小時。
但現在不一樣了,始終找不到過去的感覺。
我對張鵬說:“我有事想請你幫忙。”
張鵬說:“你說嘛,幫得上的我就幫。”
我說:“你什麼時候有空?我到你那兒去一趟。”
張鵬問:“電話裏不方便說嗎?”
操,明顯有點拒絕的意思了。
我說:“我只想去你那兒坐一會兒,咱倆談談話,拉拉家常,沒其他意思。”
張鵬稍微猶豫了一下,說:“那你過來吧,我在辦公室值班。”
辦公室不是談私事的地兒。管他呢,見了面再說。
張鵬一個人一間辦公室,中央空調,暖和着呢。
我去的時候,他正在電腦前忙活,瞥了一眼,電腦上掛着遊戲,好像是三國。
張鵬熱情地接待了我,說:“都是老朋友了,有什麼話不可以在電話裏說,非要跑一趟。”他說着就給我泡茶,給我讓煙。恰到好處的熱情,不遠不近的距離。
我知道張鵬怕我給他找麻煩,如果這時我真的有麻煩找他,我敢肯定他隨便找個藉口就把我打發了。
想想也是,現在這個生活節奏,每個人心裏都多少有點兒累,誰願意來分擔別人的麻煩?
我想讓張鵬放鬆,就隨口杜撰了一件帶有兩難選擇性質的事,請他幫我決定一下。具體杜撰的什麼事我的確記不清了。打個比方吧,就好比天氣很熱,我想游泳,但我不知是到江裏遊還是到游泳池遊。
我杜撰這個的目的是讓他有決策的快感。決策而又不擔風險,是一種精神享受。
如果我一開口就說我這幾年混得不咋地,指不定他心裏會怎麼想。以爲我要找他借錢借米,或者找他幫忙介紹生意之類的,一下就會戒備起來。
我想起好多人去找人辦事,進門就訴苦,希望獲得人家的同情,達到自己的目的。但這個社會需要同情的人很多,大家都司空見慣了,麻木了,也厭倦了。
但如果你是抱着求教的態度去辦事,效果可能就不一樣。
我能,我行,我比你行。這是普遍心態。
張鵬聽了我的話,果然就用略帶埋怨的口吻說:“這點事也把你難倒了呀,這些年你真是白混了。”說着便給我指點起來,說應該如何如何。
這樣一來,氣氛就稍微融洽一些了。我坦率地告訴他我這幾年混得不好,現在搞了一個買空賣空的經營部,做得也不好。因爲他接觸面廣,腦子也活絡,所以來請他幫我出出主意。
張鵬鬆了口氣,用手指遠距離地點着我說:“你呀你呀。”
如果說過去我和張鵬是平起平坐的朋友的話,現在我把張鵬擺在了一個強者的位置,我甘願以一個弱者的身份接受朋友的批判。
當一個人願意以指導者的身份和你相處的時候,他覺得他是安全的,也就是說他可能已經信任你了。何況我和張鵬以前畢竟是朋友。
下午,我和張鵬聊了很多。我解剖了我性格上的不足,他也給我指出了不少毛病,並毫不留情地批評了我。
一個滔滔不絕,一個虛心接受,談話氣氛其實蠻好的。
臨下班的時候,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來找張鵬,進門就問是不是談的機密事,需不需要她等會兒再過來。
張鵬說:“哪裏,一個老朋友來聊天。”
那女人說:“你老朋友啊,我怎麼不認識呢?介紹一下嘛。”
聽她的口氣,和張鵬是很熟的了。
張鵬說:“有幾年沒見了,現在他做建材生意。”
那女人立即說:“哎呀,我馬上要裝修房子,正想找個專家諮詢一下呢。”
我笑着說:“我不是專家,只是懂點兒行情。”
那女人說:“懂行情說明就是專家嘛。”
張鵬給我介紹說:“這是毛梅,做生意的好手,女強人。”
說着他又把我的名字告訴了毛梅。
我打量了一下毛梅,三十來歲,圓臉,大眼睛,不但漂亮,而且氣質不錯,頗有親和力。
毛梅正經地對我說,她打算這兩天裝修房子,找幾個裝修公司報過價,感覺水分比較大,到時候想請我幫忙參考一下。
我不知道該不該答應,因爲毛梅是張鵬的朋友,未經張鵬同意,我擅自接觸他的朋友似乎不太好,便笑着看着張鵬,有意留了一小段時間,等張鵬表態。
張鵬說:“可以可以。到時你抽空陪毛梅去轉一下裝修市場,幫她把把關。”
我說:“沒問題。”
因爲馬上要下班了,我估計毛梅來找張鵬還有其他事情,就向他們告辭。
張鵬送我出來,問:“是不是有什麼具體的困難要我幫忙?”
我說:“真的沒有,就來聊聊天。”
他說:“遇到困難找我啊,大家是朋友,客氣就生疏了。”
我點點頭,說:“有事我一定來請教你。”
從張鵬辦公室出來,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與張鵬的關係似乎有所恢復,雖然我並不指望他能帶給我什麼實質性的幫助。
我的確沒想過讓張鵬給我啥幫助,我只是想恢復和朋友們的關係,僅此而已。
一個人要做出來點成就,最終得靠自己。朋友關係再好,也不能替代自己的努力。
晚上,我又陸續和幾個以前的朋友通了電話。接到我的電話,很多人都很詫異,問:“好久都沒聽見你的音訊了,是不是悶聲發了大財?”也是,很多人都是這樣,只有在風光的時候纔會去找朋友,讓朋友們分享自己的成功;而自己落難的時候,卻生怕朋友們知道。
我大聲地在電話裏打着哈哈,說:“就是想你們了,打個電話問候一下。”又說:“你們有啥聚會要通知我啊,想看看你們都變成啥樣了。”
我打這些電話的時候,其實心裏很難受,有一點兒出賣自己尊嚴的感覺。
是啊,這麼多年來,朋友都不來理睬你,最終還得自己主動找上門去。原來都是平等的,現在則有些巴結的意思了。
唉,想開一些,誰不巴結人啊?有的人在朋友面前表現得很強勢,說不定在領導面前也是低聲下氣的呢。
典型的自我安慰。

先聽聽富人現身說法

2007年3月2日 星期五 多雲

原以爲毛梅裝修房子要請教我是玩笑話,沒想到沒隔幾天毛梅真的打電話給我了。她問我有沒有空,想請我陪她一起到裝修市場轉一轉。我手頭上也沒啥要緊的事,便說沒問題。
我和毛梅約好見面的地點,坐上她的車,直奔裝飾市場,從地板看起,一直到燈飾。
事實上,我並沒起到什麼導購作用。進了裝飾市場,各門各店的銷售員把自己產品的功能、特點描述得清清楚楚,我就像一個保鏢,偶爾在邊上插一句話。
毛梅似乎比較忙,在我和她逛裝飾市場的過程中,她時不時地接電話,有時一個電話要通很長的時間。
我說:“你這麼忙,又要裝修房子,怕身體喫不消吧?”
毛梅說:“我今天就是來摸一下價格,回頭包給裝修公司,免得被宰。”
我說:“裝修公司來買的價格會比我們今天問的低10%左右,同時你要指定品牌型號,以防裝修公司偷樑換柱。”
毛梅說:“那我們得把今天問的這些牌子記下來。”於是她從包裏拿出一個筆記本,把了解到的都記了上去。
從裝飾市場出來,天已經黑了,正想和毛梅道別,毛梅卻對我說:“今天耽誤了你時間,晚上一起喫個便飯吧。”
很明顯,毛梅說的是客氣話,但我卻一口答應下來。
窮人是一個圈子,富人是一個圈子。如果窮人想致富,得設法進入富人的圈子,那裏的資訊是窮人不瞭解的。
我只是想和這些有錢的人多接觸一下。
如果這次和毛梅分手,不知何時纔有機會接觸到這樣的成功人士,所以便順勢答應下來。
上了毛梅的車,在一個茶餐廳門口停了下來——兩個人喫飯,不好點菜,茶餐廳比較合適。
在一個僻靜的角落坐下,毛梅點了飯菜,拿出筆記本看她記錄的價格。
我因感覺自己沒起到應有的作用,便逐一對毛梅介紹市場價格和裝修公司進貨價的差價。
其實有很多我也不知道,對不知道的,就按我對價格的理解和把握介紹給她聽。
我說這些,準確地講,帶點兒窮人向富人討好的意思,也有點兒自己擡高身價的意思。喏,你有錢,但這方面我比你懂。我就是這種心態。
毛梅來了興趣,突然說:“你這麼熟悉,要不我包給你裝修,就按你介紹的裝修公司的價格執行。”
暈死。
這女人真厲害啊,我給她透露行業內幕,她一下就把我粘上了。我不虧死啊。
這也是個教訓,我們可以給人幫忙,但千萬別透露行業底線,搞不好自己就搭進去了。
毛梅見我有些窘,就笑,說:“逗你玩呢,瞧你怕成那樣。”
我也笑。
就這樣我和毛梅熟悉起來,說話也放鬆了,有時還開些不癢不痛的玩笑。
毛梅問我和張鵬是什麼關係,我說是朋友。
毛梅說:“我和張鵬認識三四年了,以前可沒見過你。”
我說:“這些年混得不太好,和張鵬他們疏於來往。”
說完這話我特後悔,一個大男人在女人面前哭窮,什麼意思啊?
毛梅說:“也就是說前幾年有些自閉嘍?”
我尷尬地點點頭。
“現在走出來了?”
我說:“不得不走出來啊。上有老,下有小,如果不想死,就得出來混飯喫。”
毛梅說:“你知道什麼人最容易自閉嗎?”
我說:“不知道。”
她說:“有上進心,混得差,愛嫉妒。把這三個特點集於一身的人,肯定自閉。”
我詫異於她的說法,差不多把我給概括了。
我一直沒有勇氣承認我的嫉妒心。事實上我是有的,我害怕別人比我成功,我希望所有人都比我混得差,我希望幫助所有人,而不希望有人幫助我。這些都是嫉妒心的具體體現。
毛梅說:“如果你能承認別人的成功,至少你混在成功的邊緣;如果你迴避別人的成功,你就和成功離得很遠。”
這話真的很有道理,我無法想象,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會總結出這麼深刻的人生道理。
如果她是男人,我不會太詫異,但她是女人。
我沒有歧視女人的意思,但這些東西,更應該由男人來總結。
我想毛梅一定有着非常豐富的經歷,否則她不會總結得這麼精闢。我不是對2007年的路很困惑嗎?不妨和她探討一下。
毛梅很樂意和我溝通。用她的話說,溝通使人進步,封閉使人落後。她問我:“一個企業,從起步到成熟主要靠什麼?”
她給了我三個答案,要我選擇:
一、靠產品,得產品者得天下;
二、靠市場,得市場者得天下;
三、靠資源,得資源者得天下。
她補充說,她所說的資源指的是權力、朋友這一些。
我對這類問題不感興趣。這類問題實際上是一些僞專家爲了吸引別人目光,顯示自己功力深厚,而故意總結出來擡高自己身價的把戲。本來三個都可以靠,但我想聽聽毛梅的看法,便故意說資源是最重要的。
毛梅搖搖頭,說:“靠產品。假如你是經銷型公司,你首先需要一種產品來作爲你的核心,不然你連賣什麼東西都不知道;如果你是生產型公司,自己生產的產品就更不用說了;假如你是服務型公司,你服務的內容就是產品,認真把內容做好,就是最好的服務。所以我認爲產品是立身之本。”
毛梅又說:“很多人都會選擇資源,但你想想,一個才起步的企業,能接觸到多少資源?有人以爲有了權力這個資源就有了一切,其實這是一種錯誤判斷。現在這社會,沒人敢爲了小利益亂用權力,有權力的人圖的是什麼?是安穩,不是利益。而一個人最大的幸福感是什麼?也是安穩。你知道爲什麼有這麼多人努力奮鬥嗎?那是因爲他感覺不安穩,於是想多掙錢,讓以後的生活安穩,一勞永逸。”
如果說開始時我對毛梅的見解僅僅是詫異的話,她的這段話則讓我感到很驚異。
她看東西太透了。
我問她:“像我這類混得很潦倒的人要翻身,靠什麼?”
毛梅反問:“你潦倒嗎?”
我老實告訴她我前幾年的生活,並且連我到工地當民工的事都告訴了她。我之所以告訴她這些,是因爲我覺得她的見解非同尋常,看問題很深刻。
我現在恰好需要人指點。
毛梅笑着說:“其實你的眼神已經告訴了我。因爲你從來都不敢坦然地看一個人,目光總是很躲閃,這是自卑的表現。人之所以自卑,是因爲他經歷了一些低谷,認爲自己可能已經沒希望了。”
我默然。
毛梅說:“我對你做的行業不瞭解,但根據你的介紹,我感覺你就像一個游擊隊員,哪裏有錢衝向哪兒。你這樣做是不能持久的。身體跟不上,精力跟不上,久而久之,疲憊了,就放棄了。最終會放任自己倒下。”
毛梅的這一席話讓我汗毛直豎。
毛梅接着說:“不過你現在的情況我能理解,你只有這樣做才能生存下去。但你得改變思路了。我覺得你應該走專而精的道路,不要漫天撒網。”
我聽見“專而精”這個詞時,心裏不由爲之一動,似乎有一種撥雲見日的感覺。
毛梅又說:“我想象得出,以前你猴急地衝向一顆顆芝麻的時候,也許看到過西瓜就在你身邊,但你因爲要生存,只能撿那些不費力氣的芝麻,眼睜睜地看着西瓜被別人抱走。有這種體會嗎?心有餘而力不足?”
我點點頭。
毛梅笑了,她說:“那是別人的西瓜。現在你得養力氣,有了力氣,那就是你的西瓜,至少你可以分得一瓣。”
我又點頭。我知道毛梅說的養力氣是什麼意思。養力氣就是積累資本。怎樣積累資本呢?我的理解就是找一條適合自己的路子,並且沿着這條路一直走下去。不管這條路是對是錯,都要堅持走下去。即使是一條錯誤的路,只要堅持,也會走到正確的方向上來。
這樣的例子生活當中也不少。許多小店開始看起來不起眼,生意很差,但他堅持做下去,逐步在行業內站穩腳跟。幾年時間,就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我感覺我在走神,急忙調整自己的思路,回到現實中來,繼續聽毛梅說話。
和毛梅談話是愉快的,她總能從生活中提煉出一些閃光的東西,並且結合現實,分析得頭頭是道。
在毛梅面前,我就像一個小學生,而毛梅似乎也願意充當一個佈道者的角色。
和毛梅分手,已接近夜裏12點鐘。
毛梅說:“我送你吧,這會兒不好坐車。”
我說:“不用,我自己打車回去就行了。”
我本想等毛梅走後,再去大街上坐夜班的公交車回家,但一輛出租車直接開過來候客,我只好和毛梅道別,坐上出租車。走了不到三公里,見計價器馬上要跳字了,我立即叫停,付了6塊錢車費,下車在路邊等公交車。

回到家的時候,兒子已經睡覺了,周媛一個人在客廳看電視。見我進屋,周媛慍怒道:“幹什麼去了?這麼晚纔回來?”
我突然想起,早上答應今天晚上陪周媛到商場去給岳母買一件衣服做禮物。岳母明天過生日,滿60歲。
我忙說:“和一個朋友談事情,忘了這事。”
周媛就冷笑,說:“你那點兒心思我還不清楚?”
我說:“我有什麼心思?真的是談事情啊。”
周媛又冷笑,說:“怕花錢也就算了,別總是拿談事做藉口。”
說實話,本來這事是我不對,但周媛的那兩聲冷笑讓我很反感,我便沒好氣地說:“好了好了,我現在把錢拿給你,免得你說我怕 花錢。”
一摸錢包傻眼了,錢包裏一共只有13塊錢。原來包裏總共20塊錢,打了6塊錢的車,坐了1塊錢的公交車,數都不用數。
周媛見我站在那裏不動,又冷笑。
我訕訕地說:“忘記在弟弟那裏拿錢了,要不我明天給你?”
這句話勾起了周媛的無名火,她把手上的遙控板一扔,說:“我們家的人,哪一個你放在心上過?別人家老公的錢是老婆在管,我老公的錢,是老公弟弟在管。我能得到你弟弟一半的待遇,我就知足了。當初我嫁給誰不好,非要嫁給你?要什麼沒什麼,還一天到晚裝着在外面談事,顯得自己多忙的樣子。你看看我那些表姐表妹,哪一個不嫁得比我好?好房住着,好車開着,你有什麼?當初就圖你人好,沒想到你眼裏只有你自己那一家人。我們這一家人不是人?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自私自利的東西。”
這一頓數落針針見血,句句如刀。我一下不知所措。
周媛不管不顧,繼續着她的數落,繼續拿我和她的幾個表姐夫表妹夫比較。
她說的都是事實,但這些話就像鹽水滴在我的傷口上。
我心裏升騰起一股怒氣,想要發作,卻不知如何說起。
末了,我嘆口氣說:“如果你真的很後悔嫁給我,趁現在你還年輕,可以再嫁。”
周媛嚷道:“你以爲我嫁不出去嗎?老孃明天就嫁給你看。”
我說:“你如果真想再嫁,那就去嫁吧。”
這是我和周媛結婚幾年來,第一次在爭吵中提到了離婚。
坦率地講,周媛算是個不錯的女人。我潦倒這麼多年,除了平時抱怨一下,她並沒有太嫌棄我。即使是我那幾個月不回家,她也從來沒表露過對婚姻的放棄。今天因爲是她母親過生日,這在她眼裏是一件大事,而我卻疏忽了,她纔有這麼大的怒火。
我理解她。但是,她的那些話說明她對我已經失望到極點,壓根就瞧不起我了。既然這樣,我還有必要賴着她嗎?
那麼,離婚吧。
我走進裏屋,收拾了幾件隨身衣物,親了一下睡夢中的兒子,頭也不回地開門走了出去。
在合上門的瞬間,我看見岳父從他的房間探出腦袋,茫然地看着外面。

初春的風依然冰冷,我走在街上,腦子也清醒了不少。
我並不後悔我剛纔的決定,相反,還有一種輕鬆的感覺。就像一個揹着揹包的長途跋涉者,包裏的東西固然重要,但在放棄的那一刻,仍然是輕鬆的。
夜已深,我不想去打擾弟弟,但又沒錢住旅館。想了半天,決定到辦公室去湊合一晚。
我們的辦公室在一棟居民樓裏,晚上可以進去。
我沒有坐車,沿着馬路朝辦公室方向走去。馬路早已失去了白天的喧囂,把一片深沉的靜謐留給了我。
我腦子異常活躍,往事紛至沓來。和周媛從相識到結婚,再到今晚,一晃快七年了。難道七年之癢的玄機真應驗了?不是,與七年之癢無關,與潦倒有關。
一個潦倒的男人,很難有一個幸福的婚姻,表面的風平浪靜,掩飾不住內裏的波濤洶湧。該去的就讓它去吧,沒什麼大不了的,赤條條來去無牽掛。
男人,得幹事業。沒有事業,什麼都沒有!即使有,你也不配享用;即使享用,你享用得也不泰然。何必呢?
算了,不想這些,想想自己的未來吧。
未來,未來卻還是一個謎。
我現在的狀況,雖然可以混一口飯喫,但仍然危機四伏。
我賣的所有產品,都是從市場上購買之後再賣給客戶。我的進貨價和客戶到市場上去購買的價格沒有任何區別。而我之所以還能掙點兒錢,完全是利用了市場和工地之間的信息落差,勤於跑腿,掙得一點辛苦錢。
這樣的錢還能掙多久?
很難說,現在信息化程度越來越高,一隻螞蟻都能在網上找到價格,何況我賣的這些東西都是通用產品,價格遍地都是。只要人家稍微花點兒精力,多打幾個電話,就可以把我的進貨價摸得清清楚楚。
人家10塊錢就能買到的東西,我要12塊賣給人家,可能雷鋒都不會幹。
所以,我越來越感到,現在的狀況維持不了太久,得趕緊想辦法,否則到時候連辛苦錢都沒得掙了。
但是,我能意識到以後的困難,並不意味着我就能找到解決困難的辦法。
每個人都有一定程度的預見性,但是大多數人都沒辦法迴避必然到來的困難。
就像毛梅說的那樣,我現在是拼身體,如果有一天疲憊了,也就放棄了,最終會放任自己倒下。
那麼,怎麼辦纔好呢?
產品,專而精。這是毛梅傳達給我的最準確的信息。
腦子就這樣胡思亂想着,進了辦公室。看看時間,已經是凌晨四點。又累又困,還有些冷。我把從周媛家收拾出來的幾件衣服全部穿在身上,靠在椅子上睡覺。
明天太陽會繼續升起,世界不會改變。改變的,只是那些想改變的人。

換個地方,也許利潤就增加了

2007年3月3日 星期六 多雲

弟弟一早就到了辦公室,見我穿着亂七八糟的衣服趴在辦公桌上睡覺,便問我是不是和周媛吵架了。
我說:“沒啥,昨晚太晚了,沒回去。”
弟弟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不再做聲。
電話鈴響了起來,弟弟拿起電話,我在旁邊聽。似乎是要PVC管,問直徑32的多少錢一米,要80米。
我在旁邊輕聲說:“價格報高點。”弟弟不明就裏,但還是按我的說法報了價。
掛了電話,弟弟說:“PVC管價格很透明,大家都清楚。一旦客戶發現價格高了會說我們不誠信,會丟客戶的。”
我說:“你放心,保證不會。”
憑經驗,我就知道要貨的這人對PVC管不太熟悉。如果熟悉,他不會說要多少米,他得說要多少根。因爲PVC管都是論根賣的,一根號稱4米,實際上只有3.8米。雜牌的,3.6米的都有。
再說了,即使他要了解價格,別人都是報多少錢一根,他要比照我們的價格,就得換算成米。即便他換算成米得出了單價,他也不一定記得住今天我們給他的價格;如果他真的有閒心記住了我們的價格,這等精細的人,丟了也沒啥大不了的。
一般來講,找我們詢價買東西的人,基本上沒有這麼精細。如果精細的話,何必找我們?市場上多了去了。
很多東西就是這樣,平時看在眼裏,叫在嘴裏,自以爲很熟悉,但卻沒往心裏去。真正深入進去了,才知道里面學問大。譬如賺錢,賣同樣的東西,換個地方,利潤就增加了。
弟弟要到市場上去拿幾樣貨,讓我守電話。我讓他把電話轉到手機上,一起到市場去走。
在路上,我突然想到,反正要經常到市場上去拿貨,不如我們就在市場裏開一個門市,客戶找我們要貨的時候,我們可以在市場上現炒現賣。同時,我們一邊在市場賣雜貨,一邊尋找比較專業點兒的產品,慢慢形成自己的優勢產品,最終拿下該產品在C市的代理,這不就是專而精嗎?
對,就這麼幹!如果我們一開始就往專而精的道路上發展,很容易死在過程中。那麼,慢慢過渡吧。
我把這個想法同弟弟說了,弟弟也同意。他說:“乾脆把辦公室退了,還可以節省辦公室的租金。”
我說:“那人家再來找你修電腦怎麼辦?”
他說:“修電腦一般都是上門維修,要不要辦公室關係不大。”
我和弟弟邊走邊商量,覺得在市場上開個門市的確非常必要。現在,市場上所有給我們供貨的門店都是我們的上游商家,假如我們在市場上開了門市,那我們在地位上是平等的,相互之間調貨銷售很正常。並且,因爲大家都在市場,我們炒貨銷售時也不用付現款,對我們的資金壓力也是一個緩解。
然後我們開始合計需要多少資金。我問弟弟:“現在我們總共有多少錢?”弟弟說:“現金只有一千多塊錢。別人還欠我們幾萬塊錢的應收款,我們欠供貨商的也有不少錢。應收款中,可能有不小的一部分要成呆賬,因爲有些工地拿貨的人換了。”
我說:“這樣,從明天開始要把供貨商的貨款儘量往後押,同時抓緊回籠應收款。把資金騰出來,先把門市租下來再說。”
弟弟咕噥說:“應收款不是說收就能收到的。去年我們說起來也掙了一點兒錢,到過年的時候有多少錢?現在的人啊,涉及錢的事能拖就拖。”
我說:“你儘量嘛,咕嚕個毛。”
接着我和弟弟算了一下開門市的費用。一般來說,房租要首付三個月,假設一個月3000塊的租金,就得9000塊錢。按照慣例,還得交一個月的保證金,那麼光花在場地上的費用就得一萬二。門市租下後,總得要點兒樣品,儘量讓門市看起來琳琅滿目一些,不然門市會給人以單調的感覺。當然可以找市場上其他商家借點貨做樣品,但多少得有點兒庫存是不?不然遇到零售客人,別人說買兩個開關你總不能說沒有吧?人家可以相信你說沒有,換一種行不?你不能樣樣都說這是樣品,倉庫全面缺貨,鬼大爺才相信你。所以,必要的庫存是要有的,總得像那麼回事。
算來算去,覺得搞個門市怎麼也得兩三萬塊錢。
這可不是一筆小錢哪,對於我們來說。
兩兄弟邊合計邊在市場裏轉悠,看哪裏有合適的門市要出租或轉讓。看了好幾處,不是價格太高就是位置不好。位置好的,別人又經營着,位置偏的,與我租個辦公室有什麼區別?
轉悠了兩個小時,沒有結果。突然想起還沒喫中飯,我們便在市場的一個角落找了一個賣快餐的攤點,要了兩份盒飯,蹲在地上邊喫邊聊。
吃了飯都在等對方付賬,我說:“我身上只有幾塊錢了,早上出去的時候買了一包煙。”
弟弟笑,說:“你真是窮得可以了。”說着摸出一張50元的大鈔,在我面前晃了晃,說:“公款消費。”
我笑了笑。
想起周媛昨晚指責我不該讓弟弟管錢的事,不由嘆息了一聲。
我們的錢都是由弟弟保管,要用的時候就找弟弟拿。我不太會理財,也不愛管錢,但總不能讓周媛來管吧?她要上班,如果我們臨時需要用錢,難道還遠天遠地去找她拿,也太不方便了吧?
理解最重要,但理解的前提是溝通。
我承認我和周媛的溝通不夠。

下班後,我有些無所適從。
我昨晚離家的時候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那不過是一種解氣後的快感,等真正冷靜下來,才覺得昨天太沖動了些。
今天是岳母的生日,家裏應該有不少客人吧?也許有客人會問我爲什麼不在家,我不知道周媛會怎麼回答。是撒謊說我出差了,還是據實說我們準備離婚?
唉,不管這些,愛誰誰吧。
電話響起,是小玉打來的,她說她辭工了。
我說:“你找到新的工作了?”
小玉說:“沒有。”
我說:“那你咋辭工了呢?先湊合着幹,起碼可以解決喫飯問 題啊。”
小玉說:“大哥,我不想再這樣幹下去了。如果我僅僅是爲了當一個小餐館的服務員,那我讀這麼多書幹什麼呢?”
我沉默了,小玉說得不錯。她讀書的目的決不是爲了成爲一個出色的餐館服務員,但我不知道怎樣幫她。
我說:“那你準備幹什麼?總有個打算呀。”
小玉說:“大哥,我想見你一面,和你商量個事。”
我說:“好吧。正好我今晚沒地方喫飯,咱找個地方喫飯吧。”
小玉說:“那到我這裏來啊,我新租了房。”
我說:“還是算了吧,隨便找個地方吃麪條就可以了。”
在一個路邊的小餐館,我和小玉在一張桌子旁坐了下來。
我說:“你爲什麼要辭工呢?先將就幹着,把工作找到了再辭不行嗎?你這樣租着房找工作,壓力會很大的。”
小玉猶豫了一下,突然說:“大哥,我想跟着你幹。”
我愣了一下,問:“什麼?你跟着我幹?我們連自己都養不活呢。”
小玉說:“大哥你放心,我絕不是來拖累你的。你做的那個業務不復雜,我可以像你一樣出去跑業務,人多力量總要大一些。”
我說:“小玉,你不要把跑業務看得那麼簡單。如果不復雜,大哥我不早就發財了嗎?”
小玉說:“反正我不想幹餐飲了,一點兒地位都沒有。爸爸媽媽打電話問我在哪裏上班,我都不好意思對他們說。”
我說:“你不要好高騖遠。想想你那天晚上露宿街頭的情形,在餐館幹會比那晚更慘嗎?”
我的話說得有些不客氣,小玉便低了頭不做聲。
隔了半晌,我說:“要不這樣,我可能要搞個門市,等我把門市搞起來了,你再過來。這段時間,你先去找個工作,將就一下。”
小玉說:“那得等多長時間啊?”
我說:“小玉啊,你想跟着我幹是看得起我。不是大哥不識擡舉,我的確是有我的難處。你放心,等大哥稍微喘口氣,一定來請你。”
小玉看我說得如此慎重,有些不好意思,便笑着說:“大哥你不要太有壓力啊,我只是問問而已,不一定非得跟着你幹不可。”
我說:“那是那是,說不定過幾天你就找到了一個很好的工作,大哥還得依靠你呢。”
我忽然想起小玉的個人問題,便問:“你和你那同學現在還有聯繫嗎?”
小玉說:“混得這麼差,聯繫啥啊。估計他們都比我混得好吧?”
我說:“不是那些,是送口琴的那個。”
小玉醒悟過來,便說:“偶爾有聯繫,人家現在讀研究生了。”
我笑着說:“怎麼,感到有壓力了?”
小玉搖搖頭,她說:“我們也就是比普通同學好一點兒而已。再說了,我也有自知之明,不敢有別的想法。”
我說:“不要妄自菲薄嘛。”
這時餐館的服務員端來了我們點的麪條,大約碗有些燙,服務員的手有些抖,灑了一些湯水在我褲子上。我有些氣惱,忍不住嚷道:“怎麼這麼不小心,你們就是這樣對待客人的嗎?”
服務員慌忙用餐巾紙來幫我擦拭褲子,並趕緊給我道歉。
我不耐煩地推開服務員,揮揮手說:“把你們老闆找來。”
服務員站在那裏不知所措,我突然看見桌子對面的小玉兩眼噙着淚花,死死地盯着我。
我的聲音一下軟了下來。再對服務員說:“沒事,你忙去吧。”
我說:“小玉,我有些衝動,不好意思。”
小玉抿着嘴,過了好久,她才輕輕說:“這是我們當服務員的應有的待遇。”

爲了創業,借錢是光榮的

2007年3月5日 星期一 多雲

一連兩天,我都在和弟弟合計搞門市的事,晚上就住在弟弟那裏。我沒敢跟弟弟說準備離婚,怕傳到母親耳朵裏,她老人家又得傷心了。
想想也是,說來有五個孩子,有兒有女,比例也合適。三個女兒嫁了也就不說了,兩個兒子呢,一個沒女朋友,一個成了家卻要散夥。傳到老家,遇到對我母親有成見的,免不了風言風語:喏,你看那老太婆,平時拽上了天,以爲大兒子找了個城裏的女人不得了,看看,現在散夥了嘛。或者是:我說嘛,一個農村娃哪裏配得上城裏的人,多半被城裏的女人把錢騙乾淨了,現在沒錢了,被一腳蹬了。
唉,恰好我又沒錢。
這些都是我的擔心,擔心她老人家聽到類似的話。
有些時候,事情就那麼湊巧,這邊剛有點兒心理活動,另一邊就有感應了。
母親給我打來電話,照例是響了兩聲就掛了,然後我回過去。
母親在電話裏問我:“你和你媳婦關係還好不?”
我心裏“咯噔”一下,硬着頭皮說:“還好啊。”
母親說:“剛剛你媳婦還給我打了電話。”
我心裏又一緊,問:“她說什麼啦?”
母親說:“沒說啥子,就要我們好生照顧身體,等條件改善了,接我們到你們那裏耍。”
我鬆了口氣。
母親在電話裏開心地說着,我彷彿看見了母親那兩顆鬆動的門牙在搖晃。
“你媳婦有孝心,是個好女人,要對人家好。”母親在電話的另一端叮囑,我在這一端沉默。

2007年3月7日 星期三 晴

門市的位置已經物色好了。一個月3500元的租金,一次繳納三個月的房租和相當於一個月房租的押金。
這和我們之前預想的差不多,但我們連繳納租金的錢都沒有。
應收款收得不大好。客戶的回款都有一定的計劃和週期,不可能我想什麼時候要錢,客戶就什麼時候給。
弟弟嘗試着找以前他幫忙修電腦的那些朋友借。但那一次我生病住院,弟弟借錢後沒能及時歸還,信譽度降低了,大家都找藉口推脫。
人就是這樣,信譽的建立需要經過很多事情,而毀掉信譽則只需要一件事。
我突然想找我的那些朋友借錢。
在前幾年身處絕境的時候,我從來沒有想過找朋友借錢。即使我生病住院,也羞於向朋友開口,寧可讓弟弟出面去借錢。
但現在我卻有向朋友借錢的衝動。雖然我仍然窮着,但似乎有了向朋友開口的底氣。
這裏面肯定有什麼不同。
想了想,這份底氣來自錢的用途。我借錢是用來做生意的,說好聽點,借錢用來發展事業。
發展事業可恥嗎?不可恥,所以借錢也不可恥。
相反,找人借錢還帶有些炫耀的意思:喏,我在發展事業,需要流動資金。任何做生意的人都需要流動資金,所以我借錢是光榮的。
而以前借錢呢,用途是維繫生活。靠借錢來維繫生活自然是不光彩的,所以我連生病住院都不願意找朋友借錢。
同樣是借錢,裏面竟然還有這麼大的名堂,以前可沒想過這些。
梳理了一下我的朋友們,就眼前來說,我和張鵬關係最好。
我向他借錢嗎?我搖搖頭。儘管現在聯繫上了,但中間總是隔了一層什麼,或許就是地位差異吧。
不準確地講,就叫圈子已經不一樣了。
思來想去,我竟然發現真的沒地方可以借錢。
也難怪,現在借錢本來就難。但我記得小時候,有鄰居來找我母親借米,我家就只有半升米了,可母親卻毫不猶豫地全部借了,還問夠不夠,如果不夠的話幫忙去借。
現在不一樣了,人們似乎已經沒有我小時候所處的那個時代單純了。當然,也可能是我變得不再單純了,於是看別人也不單純。

多和朋友交流,說不定就有新路子了

2007年3月12日 星期一 晴

昨天,張鵬給我打來電話,說他家裏的鼠標壞了,讓我給他買一個鼠標送過去。我跟他說過我弟弟是搞電腦維修的,他記在了心裏,便想到了我。
我說:“好辦,下班後立即給你拿過去。”
雖然我們以前是平起平坐的朋友關係,現在淪落到我爲他跑腿了,但他能夠想到我,我仍然感到高興。
我讓弟弟去買了一個鼠標,還沒下班,就奔張鵬那裏去了。
張鵬還在辦公室。我把鼠標遞給他,期待着他邀請我到他家裏去玩,但張鵬好像並沒有這方面的意思。
我磨蹭了一下,正準備告辭,張鵬卻接起了電話。掛了電話,張鵬說:“今晚有人喊喫飯,要不你跟我一起去?”
我本來想說:“這樣好嗎?”但怕他順口暗示我不太好,這樣我就失去了認識更多新朋友的機會,便說:“好啊,我就給你當個小跟班吧,去見識一下大場合。”
張鵬笑了笑,說:“哪是什麼大場合啊,兩個朋友,其中一個你還見過。”
我不便多說什麼,但顯然我的這種回答讓他感到舒服。
喫飯的地方是個蠻豪華的場所,張鵬要了一個包房,剛坐定,就看見毛梅來了。
毛梅看見我,熱情地打招呼說:“緣分哪,又見面了。”
毛梅的這種招呼讓我汗毛直豎。要知道,我和毛梅不論是地位還是經濟條件,相差千里萬里,她能和我開這種玩笑,立即讓我對她有一種親近感。
和毛梅一起來的還有一個人,也是張鵬的朋友,張鵬介紹說叫周仲,在出版社工作。
張鵬問毛梅:“你找過我這兄弟沒有?要是他服務態度不好,我批評他啊。”
毛梅笑着說:“謝謝你操心,已經麻煩過人家了。”
周仲聽張鵬介紹說我是賣建材的,便問我對弱電工程熟不熟悉。
我說:“我不熟悉,但經常在工地跑,認識一些專門做弱電工程的人。”
周仲說:“那我給你一個信息,我有一個朋友是H縣的,他們正在修綜合樓。聽說有一個幾百萬的弱電工程還沒有承包出去,如果你有興趣的話可以去聯繫一下。”
幾百萬?我的心突地跳了一下,第一反應就是,金額太大,我不可能做得下來;第二個反應是我不懂弱電。但是,既然周仲說甲方負責人是他朋友,那總有幾分便利,試一試也無妨。
我馬上表態說有興趣,並向他要了他那朋友的電話。
我估計我那猴急的樣子很可笑,就像一個窮人聽說山那邊有一座金礦,不管真假,就動心了。
說話間服務員上齊了菜,大家舉杯,張鵬說:“感謝毛小姐請客,待會兒鬥地主時我一定盡全力。”
毛梅說:“你可得手下留情,我這次在你們單位掙的那點兒錢,別全讓你在牌桌上拿回去了。”
周仲哈哈大笑,說:“我和張鵬不同,最是憐香惜玉,見了美女,連牌都拿不穩了。”
我估摸着是張鵬照顧了毛梅的生意,毛梅請張鵬喫飯,約了周仲作陪。吃了飯,大約還得在牌桌上戰鬥一番。
毛梅在做什麼生意呢?自從那晚在茶樓和毛梅聊天過後,我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我想她應該是做的什麼風雲事業,這樣才符合她的見識。
後來從他們聊天中得知,毛梅是開印務公司的,專門承接書籍和各類宣傳材料的印刷,主要客戶是機關單位這一塊。
我不免有點兒失望。看來對一個人的印象越好,想象空間越大,期望就越高。
不過也說明了一個道理:見識是一回事,但能不能把理論落實到現實工作當中,是另一回事。
酒是張鵬點的,進口的法國紅酒。
酒自然是好酒,但我卻喝不慣。馬尿一樣,還不如老白乾來得 過癮。
菜應該也是好菜,除了大閘蟹和幾個小菜外,其他的我都叫不出名字。聽張鵬介紹說,都是菇類,養生的。
喝酒小抿一口,喫菜細嚼慢嚥。與我平時喫飯相比,真是大相 徑庭。
女人養顏,男人養生,是上流社會的喫法。可我,連養胃的階段都達不到。
大閘蟹靜靜地臥在盤子裏,似乎沒人對這道菜感興趣。好幾次我都想夾過來,但終於沒有動。
我從沒喫過螃蟹。有幾次在人家的婚宴上,看過別人喫,都是把蟹腿拔下來放在嘴裏吮,然後揭開螃蟹的殼,用筷子在裏面絲絲縷縷地挑。喫完,再合上殼,似乎又是一隻整的螃蟹。
平日裏就聽說這是一道貴重的菜,但我怕做不到這麼精細,便忍住了不喫。
沒想到後面還有更貴重的菜,說是什麼參和鮑汁,一人一份,入口脆脆的。脆脆地喫完,服務員給每人盛上半碗米飯,拌着那汁液喫,真的好喫。
突然我心裏有一絲觸動。這麼好的東西,我是喫過了,還有人應該和我一起分享的。
我想起周媛來了。自從跟我之後,我從沒請她喫過什麼好東西。好幾次逛街,餓了,都是喫小喫。
我也曾開玩笑說,等我有錢了就請她喫大閘蟹。她總說,那得等成黃臉婆。
周媛也開始進入黃臉婆的行列了,而我和她,卻漸行漸遠。
我還有機會請她喫大閘蟹嗎?不知道,我和她關係好的時候沒錢請,恐怕等我有錢的時候我們已經分道揚鑣了。並且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有錢。
想到這些,我便沒了胃口,靜靜地聽張鵬和毛梅以及周仲閒談。
一頓飯畢,動身離開的時候,毛梅突然說:“這大閘蟹動都沒動,不如打包帶走吧?”
張鵬說:“好啊,還是女人節約,美德啊。”
服務員很快打好包,毛梅對我說:“要不你提回去?”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說:“好吧,我拿回去喂貓。”
說完,我的臉不由自主地發燙了。毛梅笑了笑,伸手將打包盒遞給了我。
我身上只有幾十塊錢,自然不敢和他們一起打牌,便向他們告辭,自己坐了公交車回去。
在車上,我對自己拿大閘蟹喂貓的謊言羞愧不已,怕毛梅看穿我的心思。
我的心思到底是什麼呢?我想要這大閘蟹其實是鬼使神差,或許我內心真的是想帶給周媛喫,那也僅僅是想法罷了。
我突然想嘗一嘗大閘蟹的味道,便摸索着掰下一條腿,悄悄地放進嘴裏,卻又閃電般拿了出來,靠,把舌頭給刺痛了。
回到弟弟的出租房,弟弟已經酣睡。我擰開燈,把大閘蟹拿出來反覆端詳,心裏思忖着是不是真的給周媛拿去。
其實還是有藉口的,就說拿給兒子喫。
對,拿給兒子喫。主意打定,便躺在牀上睡覺。
今天早上,我還在睡夢中,便聽見窸窸窣窣的響聲。睜開眼睛一看,弟弟正拿着大閘蟹呢,見我醒來,便笑着說:“給我帶回來的嗎?我還從沒喫過螃蟹呢。”
我在心裏暗暗嘆了口氣,說:“你喫吧,專門打包帶回來的。”

做事的最高境界是行雲流水

2007年3月14日 星期三 多雲

我心裏一直惦記着周仲給我的那個信息。
我給趙均打了個電話,問他有沒有相熟的弱電公司。我說有個項目想找個弱電公司合作一下。
趙均說他和一家弱電公司關係比較好,這家公司長期用趙均廠裏面的橋架,並把那家公司老總的電話給了我。
老總姓何,腦袋光光的,一看就是精明人。
我對何總說:“我有一個弱電項目的信息,有沒有興趣?”
何總笑着說:“我對信息沒有興趣,我只對項目本身有興趣。”
這其實是想了解更多項目方面的信息。
我直截了當地問他:“如果這個信息對你有用,你給多少錢?”
何總臉上現出一絲不屑的神情,但很快又用笑容掩飾了。
他說:“那得看你在裏面所起的作用。如果僅僅是一個信息而已,那麼我一分錢也不會給你;如果你能影響這個項目,我們可以談一個價格。”
我一想也是,現在的建設項目多,要找個信息並不難,而像何總說的能影響項目的進程,那對我來說是太難了。
我說:“是這樣,這個項目的負責人是我的一個朋友,我先去打聽一下項目的具體情況,然後再來找你談。”
何總表示同意,並給我提了幾種合作方式:一是掛靠,我以他們公司的名義進行經營活動,他們收取管理費,其他的我自己負責;二是我以他們公司業務員的身份進行活動,我把業務拿下來後他給我提成,提成比例按純利潤的20%,但前期費用得我自己負責。
想來想去,我決定以第二種方式合作。這樣掙的是少一些,但以我眼下的情況,我沒法不依賴他。
我怕何總到時耍賴,便提出籤個協議,先小人後君子。
何總同意了,並且按我的要求,在合同上面特別註明:只要何總的公司同甲方簽訂了合同,便應先支付我應該得到的酬勞。

2007年3月15日 星期四 多雲

和何總談妥之後,我決定到H縣一趟,先了解一下具體情況。
我在弟弟那裏拿了點兒錢,坐了近六個小時的車,到H縣時已是下午三點。我找了個小旅館,梳洗了一下,就準備去找老劉。
老劉就是該項目的負責人,也就是周仲的朋友。
在旅館樓下,我買了一包玉溪,自己先抽了一根——味道真醇。
老劉不在辦公室,我給他打了一個電話,說我是周仲的朋友,想來拜訪他一下。
老劉說他在政府開會,不能確定什麼時候會議結束。
我約老劉晚上找個地方聚一下,老劉說:“有事在電話裏說就是了,沒必要破費。”
我再一次擡出周仲,說:“都是周仲的朋友,見個面,以後在街上碰面了也好打招呼嘛。”
老劉猶豫了一下答應了。
我開始物色晚上喫飯的場所。
在H縣城的中心地段,我找了一個還算豪華的餐廳,預訂了一個小包房。
對於是不是定包房,我很猶豫了一陣。兩個男人在包房喫飯總有一些說不出來的尷尬,但我又不能顯得太小氣,所以還是訂了下來。
看了一下菜譜,菜的價格比C市便宜,但酒水卻很貴。我提前叮囑服務員,如果我的客人要點超過兩百元一瓶的酒,就說賣完了。爲防止服務員不聽招呼,我說:“我身上只有300塊錢,還要留路費回家。如果超標了,我只有‘喫跑堂’。”
做好了所有的準備工作,心裏便輕鬆了,我開始在H縣城的街道上徜徉。
看着街上或快或慢的行人,聽着他們帶有本地口音的土話,突然有一些愉悅。
這裏沒有人認識我,沒有人關注我,沒有人知道我是貧是富。當我開口說話的時候,他們會準確地判斷出我是外鄉人,並給予我對待外鄉人的熱情。
一個人處在陌生的環境中,除了新奇,便是自信。比如,一個小商販和一個老太婆討價還價的時候,我可以毫無顧忌地走過去,輕輕拍一拍商販的肩膀說:“人家是老年人,不要計較嘛。”
商販會雞啄米似的點頭:“好嘛好嘛,就依這位大哥的吧。”
很舒服,我很享受這樣的狀態。
而在C市,我做不出這些舉動來。總是有無形的壓力,制約我表達的衝動。

下午五點半,我琢磨老劉的會應該開完了,拿出手機給他打電話。但老劉的電話卻先打過來了,他告訴我說,晚上有一處不得不去的應酬,要失約了,他應酬完再和我聯繫。
我說:“好的,我等你通知。”
接完電話,我心裏有一些小小的緊張。不過一想老劉主動說應酬完後聯繫我,說明還是在意我的。
我感覺有些餓了,便在街邊的一個小喫攤點坐了下來,點了一碗炸醬麪。攤主不慌不忙,仔細地添加作料,時不時地詢問我的口味。面做得很精細,喫起來很香。
在C市我也經常吃麪條,但煮麪師傅那速度,面剛丟下鍋,恨不能馬上就撈起來,以便再招呼下一個客人。
大城市和小城市,節奏就是不一樣。
其實很多人都喜歡小城市的節奏,卻又拼命往大城市擠。
說不出爲什麼,反正現狀就是這樣。
喫完東西,我物色了一處茶樓備用。我怕老劉通知我見面時倉促之間找不到合適的地方,故而先做好準備。
我不得不在這些細節上做好。對於此次H縣之行,我雖然並不抱太大期望,但我得爲一分的希望做十分的準備。
按照老劉的說法,他會在應酬完後主動聯繫我,所以我回到旅館,躺在牀上看電視。手機就擱在身邊,聲音調到最大。
過了晚上八點,我就開始不停地看手機。按照常規,八點應該結束飯局了。
然而過了八點半,老劉仍然沒有打電話過來。因爲他說過他主動聯繫我,我就不好打電話去催他,只得耐着性子等。
不得不說,等待是一種痛苦,除了期待的電話鈴聲,其他的索然無味。
電話終於響起,我迫不及待地接通,以一種特別親和的語調對着話筒說:“你好。”
電話裏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是兒子的電話。
我有些失望,也有些高興。
我說:“兒子,爸爸一直在外面忙,好久都沒有回去看你了,你乖不乖呀?”
兒子說:“我乖。”
我說:“你怎麼想起要給我打電話呀?”
兒子說:“是媽媽叫我打的。”
電話裏便傳來周媛輕聲嚇唬兒子的聲音。
我沉默了一陣,對兒子說:“不要調皮,要聽媽媽的話。”
兒子說:“我不調皮,我很聽媽媽的話,媽媽也聽我的話。”
我被兒子逗笑了,問:“兒子,媽媽聽你什麼話了?”
兒子說:“媽媽哭,我叫她不要哭,她就不哭了。”
我心裏一陣莫名的痛。
我輕聲對兒子說:“媽媽在身邊嗎?”
我想和周媛說會兒話,我想問她這段時間過得好不好。
兒子說:“媽媽上廁所去了。”
這時電話裏傳來嘟嘟的聲音,有一個電話正在打入。
我拿下手機一看,是老劉的電話。我忙對兒子說:“兒子,爸爸有事情,掛了啊。回頭爸爸打給你。”
接通老劉的電話,老劉問我:“你在哪裏?喫飯沒有?”
我說:“我在旅館,喫過了。”
老劉說:“那你到紅星大酒店來,我在1021房間。”
我說:“好的,我馬上就到。”
掛了電話,我立即出了房間,在旅館門口上了一輛出租車,對司機說:“到紅星大酒店。”
司機遲疑着說:“很近啊,走路也就七八分鐘時間。”
我說:“別管,越快越好。”
在酒店門口下了車,我來到老劉說的房間,按響門鈴。
老劉是個中年人,有些禿頂,聽了我的自我介紹,他詫異地 說:“你可真快啊。”
我笑笑,隨着老劉進了房間。
這是一個豪華標間,厚厚的窗簾旁邊,擺着兩張椅子。中間是一個茶几,上面放着菸灰缸,還有一包硬盒中華。
老劉讓我隨便坐,解釋說剛纔在樓下喫飯,政府的飯局,一般吃了飯都要開一間房,怕有人喝醉了,好有個休息的地方。
我和老劉坐下,想拿出下午買的玉溪煙讓給老劉抽,但看見茶几上的中華,便有些猶豫。不過覺得玉溪應該也拿得出手了,便向老劉讓了一支,說:“我的煙差,權當憶苦思甜。”
老劉指着中華煙說:“這是剛纔喫飯的時候發的。平時我什麼煙都抽,不就一股煙嘛。”
我說:“那還是有區別的,樹葉都冒煙啊。”
老劉就笑,說:“那倒也是。”
寒暄了一陣,氣氛變得融洽了些,話題漸漸進入正題。
老劉問我來找他有什麼事,我開門見山,說想來做他們這個綜合樓的弱電項目。
老劉臉色就變了,隔了一會兒他才說:“這個項目盯的人多,原先準備找兩個專業公司比較一下產品的價格、質量,競爭性談判。後來考慮到公正性,就準備招標。”
他說:“我能幫到你的就是給你發一份標書。”
我大失所望。
我把做這個項目想象得太簡單。我以爲就像我賣材料給工地,只要價格合適就能成交,但實際情況比我想象的複雜得多。
老劉建議我去找他們單位一個叫吳小波的辦事員,他負責接待來競標的公司。這已經是推脫了。
和老劉告別出來,心裏很不是滋味。看來我的2007年開局不利。
現在,我面臨兩種選擇,一是馬上打道回府,這樣我的損失不大,在可承受範圍之內;二是繼續下去,但繼續下去有意義嗎?招標,這完全是拼實力,我有什麼實力可拼?
想了想,我決定再到老劉他們單位去一趟,去找吳小波。可能的話還是參與一下投標,權當買彩票碰運氣。

2007年3月16日 星期五 多雲

吳小波和另外四個同事一間辦公室,這些人全部是參與這個項目建設的。
吳小波大約二十七八歲,蒜頭鼻,眼睛也小,長得比較謙虛。這類人一般不好打交道,因爲在相貌上自卑,就喜歡在事務上體現自己不一般的地方,來吸引別人注意。
早上,我向他介紹說我是弱電公司的,見他們正在修綜合樓,想來參與一下,問他有什麼要求。
吳小波生硬地說:“只要是做過弱電工程的,有資質就行。”
我說:“那我符合你們的要求。如果我想參與競爭,需要履行怎樣的手續呢?”
吳小波說:“先審驗資質,沒啥問題就可以購買標書。”
我說:“我來得匆忙,沒帶資質證明。能否先把標書賣給我,我來投標時再把資質證明帶過來。”
吳小波不同意,他說:“這是程序問題,我得照章辦事。”
我操,機械得真夠可以啊。
我最煩這種權力不大但派頭很大的人。大家都是工作,都是爲人民服務,只不過你所處的位置主動一點兒而已。
但同時,我覺得吳小波的這個態度對我來說也許是個幫助。因爲來了解的其他公司大概都會享受吳小波的這種待遇,遇有耐心不夠的,也許就輕易地放棄了。那麼無形當中來參與招標的人就會少一些,我的競爭對手也就會少一些。
本來我對這個項目沒有任何信心,但吳小波的這個態度讓我覺得還是有必要爭取一下,就當鍛鍊一下自己嘛。
我決定不和他鬥氣。
我突然裝做隨意地說:“哎,你們老劉昨天下午開會開了好長時間啊。”
吳小波說:“你咋知道老劉昨天下午在開會?”
我說:“在外面碰見的,急匆匆的樣子。”
我這樣說的目的是想讓吳小波知道我認識老劉。雖然我知道很多人都認識老劉,這不代表什麼。但像吳小波這樣的主兒,長得謙虛必然自卑,因自卑必然會對權力崇拜,骨子裏會有一種對領導的逢迎。
當然,我也不會傻到對吳小波說我和老劉很熟,點到即止。
吳小波果然語氣稍微柔和了一點兒,這種柔和是漸進式的。我也曲意配合,增加他的想象空間。
後來吳小波感嘆說:“領導們現在壓力也大啊。就說這次招標吧,領導們也受到了來自各方面的壓力,到處都有人來找領導說情,答應一家就得罪另一家。再說,老百姓也都盯着的,搞不好還說你腐敗,難啊。”
我笑說:“做人難,做領導更難。”
和吳小波聊了一陣,我再請他通融一下,說我從C市來一趟不容易,如果空手回去,公司領導那裏不好交待。
吳小波答應了,並且給了我一份這個項目的設計圖紙。從古板變得通融,並不是那麼複雜。只要你尊重對方,並且有耐心。

拿到錢的那一刻,
我覺得我是世界上最有錢的人

2007年3月23日 星期五 多雲

回到市裏,我找到何總,把H縣的項目情況彙報給他聽。他聽說要招標,覺得這拼的純粹是公司實力,我在其中的作用很小,分給我20%的純利他有些不划算。
我向他承諾,只需給我派一名技術人員,其他的事情不用他操心,由我來搞定,他坐享其成。如果搞不定,不讓他承擔任何費用。
何總同意了。
派給我的技術人員姓錢,歲數比我小,但我還是叫他錢老師。
錢老師拿到圖紙,說怕項目內容有誤,還需要到現場去看一下。沒辦法,我只好陪着他到H縣去了一趟。
這一來一往,花費了我不少銀子。弟弟已經有看法了,他說以我們現有的能力根本沒法做這麼大的項目,這純粹是浪費金錢和精力。
但我已經騎虎難下。既然已經投入了,如果現在立即收手,損失的錢就白白損失了,一點兒效果都沒有。
唉,賭吧。
設備清單做出來了,我一看設備清單,立時傻眼。清單上標明的總價爲210萬元,但清單上的產品名稱我大都沒有聽說過。連名字都不熟悉,我又怎麼知道何總賺了多少錢?到時候他說他沒賺到錢怎麼辦?那我豈不是貼本幫他掙錢嗎?
但我不動聲色,只是按部就班地配合錢老師做準備工作。
錢老師做標書的方法是模板式的。他找了一份他們公司以前的投標書做模板,在上面修修補補。
我總是不放心,甲方要求千差萬別,投標書又怎麼會一樣呢?
我要求他說:“這份標書應該有層次感,言之有物,不能讓招標方一看就是假大空。”
錢老師苦笑着說:“這是做標書,不是寫小說。標書就是這種樣式,哪兒都一樣。”
我將信將疑。
因爲聽吳小波說評標的時候分什麼經濟標技術標之類的,我怕錢老師做的標書不過關,自己又審讀了兩遍,遇有語句不通順的地方便隨手改了。另外,仔細閱讀了甲方的招標書,凡是招標書上有要求,而投標書上沒有提到的,我都建議他加進去。
久而久之,他有些煩我了,對我愛理不理。
我不能得罪他。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這次投標的成敗是由他掌握的。所以我全力安撫他的情緒,讓他滿足我對標書的要求。
總算把標書做好了。裝訂後,我忽然信心不足,怕我們的價格高了,便問:“錢老師,這個價格還可不可以調低一點兒?”
錢老師說這得何總決定,他做不了主,得找何總談。
我找到何總,說這是競標,希望他把利潤看薄一點兒,先保證中標。如果這次中標了,和甲方有了合作關係,今後再做他們單位的項目時就方便得多。
經不住我的遊說,何總同意了。他把總價放低到了195萬元,並跟我說,這已經是最低的價格了。因爲這類項目週期長、變化多,施工費用高,低於這個價基本就沒法做了。
重新裝訂後,我終於可以歇一口氣了。從我第一次去H縣到現在,整整8天,我的心全都放在這個標書上。我不知道是什麼結果,但是,至少我自己是滿意的。

2007年3月28日 星期三 多雲轉晴

今天開標,我和何總帶着標書和兩萬元的支票,專程開車從C市來到H縣。
原本我說過不讓何總操心,但因爲涉及兩萬元的投標保證金的安全問題,我只有請他出馬。
路上,何總建議我到他公司去上班,說通過這段時間的合作,我的敬業精神感動了他。
我不置可否。
我並不承認我有什麼敬業精神,這他媽的都是被逼的。
到了H縣,我帶着何總到了甲方所在地。開標的地點就在甲方會議室。
會議室裏擠滿了人。據主持人介紹,參與投標的公司一共六家,而甲方組織的評標委員會一共七人。完全實行打分制,經濟標占70分,技術標占30分,哪家公司的分值高哪家就中標。
接下來先是審驗資質。有一家公司因爲資質不合格,當即被判 出局。
我心如鹿撞,忐忑不安。我從沒參加過競標,一看這陣勢,先怯了三分。
偷眼看何總,見他泰然自若,似乎經歷過不少這種場面。
開始唱標了,先公佈各家投標單位的投標金額。我們的195萬不是最低的,我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看來,這次失敗已成定局。
然而,公佈經濟標分值的時候,我們得了67分,是所有投標單位當中最高的,比第二名高了5分。
原來,經濟標的計算方式爲所有公司的投標金額之和除以投標單位數量,取平均金額作爲標的,最接近標的的分值最高。我們的195萬與標的198萬隻差三萬,是最靠近標的的。
我鬆了一口氣,這意味着技術標只要不比第二名低5分及以上,那麼中標的就是我們。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成功和失敗就在一線之間。
輪到公佈技術標了,第一個公佈的是我們,得了21分,第二個28分。我一聽懸殊7分,一下就泄氣了。敗了,還是敗了,滾他媽的技術標,這裏面一定有貓兒膩。
我心裏升騰起一陣憤怒。當結果不利於自己時,我們總會找到懷疑的理由。
最終結果出來了,我們88分,居於榜首,第二名87分。我們以一分險勝!
我一下沒回過神來,仔細一看,發現原來技術標分值最高的那家經濟標分值只有56分,總分84分,排第三。
而經濟標排名第二的那家,技術標只有20分,總分爲82分,排名第四。
我由於太過緊張,腦子裏老是想着技術標5分的差距,沒有想到這5分是和經濟標的第二名比,更沒想到還要計算總分。
這麼說,我們中標了?
我真的不敢相信,原來中標這麼簡單?是的,就這麼簡單。中了就中了,沒中就沒中,就像買彩票一樣。
我的心一下落到實處,卻發現手心全部是汗。
我暗笑自己在唱技術標時還在懷疑這裏面有貓兒膩,等到自己中標了,才發現這世界真美好,真公平,到處充滿愛。
其他公司紛紛來與我們握手祝賀,我發現我伸出去的手有些顫抖。我努力使自己平靜一些,裝做見過大場面的樣子。
招標會結束,我和何總在樓下碰見老劉。老劉上來和我握手祝賀,對我說:“給周仲帶個口信,說我過兩天到C市,叫他把酒準備好,好久沒和他喝酒了。”
這是明顯向我示好的意思,表示他在這次招標過程中幫了我的忙。其實,他幫個“鳥”忙,記得我去見他的時候,一聽我說的是生意上的事,臉色立馬就變,生怕給他找上麻煩。
這些人就是這樣,總是在你獲得成功的時候來向你表功,而在你真正需要他們的時候站得遠遠的。
我笑着說:“一定一定。這次你幫了我這麼大的忙,你到了C市,這頓酒我請了。”
何總在旁邊聽見了我們的對話,下來後對我說:“得搞好和老劉的關係,不要以爲招標結束了就用不着人家了,施工過程中還需要他們配合。”
我突然想起,何總不是一直說招投標是公司實力的體現嗎,他聽見了我和老劉之間的對話,大約會肯定我在其中的作用。
誤會誤會,不過這誤會可真美妙啊。

2007年4月6日 星期五 晴

按照我和何總的協議,在何總公司中標之後,他得把我應得的那部分先支付給我。
爲防止何總故意擡高成本,我把標書上的清單複印下來,請趙均幫忙聯繫了兩家搞弱電的公司,核了一下成本。
不是我不相信人,而是主動權完全在何總這一方,我不得不小心行事。
成本核出來讓我大喫一驚,毛利潤居然有四十多萬元。
當然這不準確,因爲有些產品的生產廠家不一樣,價格有一定的差異。
但我算是心裏有譜了。
何總沒有耍賴的意思,只是說施工沒結束,不好覈算施工成本,算不出來純利。而我們協議上規定的是我得純利的20%。
我說:“那預估一個施工成本,稍微高估一點兒也沒什麼。”
何總同意了,但他要求我,如果需要,在他們施工過程中我要盡力配合,畢竟前期工作都是我做的。
這不存在問題。
結果算出來了,何總報給我的純利是30萬元,按20%計算,我應分得6萬塊錢。
何總問我:“是要現金還是劃卡?”
我說:“還是現金好了。”
我覺得抱着現金穩當些。原諒我,突然獲得這麼大一筆錢,心裏難免會有這樣那樣的擔心。比如害怕劃卡有假,或者銀行突然倒閉取不出錢來。
這既是杞人憂天,也是窮人心態。
拿到錢的那一刻,我覺得我是這個世界上最有錢的人。
不是嗎?我的包裏有6萬,6萬哪!
我擔心路上出現劫匪,打了一個車,回到了弟弟的出租屋。把門關上那一刻,心裏真的踏實了。
我把錢拿出來放在牀上,一共6扎,都是新票子。
成功的喜悅是需要分享的,我給弟弟打電話,要他回來一趟,說我有事找他。
弟弟說:“電話裏不能說嗎?
我說:“別問那麼多,回來就知道了。”
弟弟回來了,見牀上這麼多錢,喫驚地看着。良久,他才說:“你沒做什麼事吧?”
意思很明確,怕我去做不規矩的事。
我說:“你放心,這錢是我掙來的。”
接着便把H縣那個項目說了。自然,這裏面難免添油加醋,主要是爲了顯擺一下自己的能耐。
接下來兩兄弟便開始討論如何來安排這筆錢。
門市是必須要開的,至少得兩萬塊錢。而弟弟又想買一套房子,一套60平方的兩居室的首付,4萬塊錢又不夠。
算來算去,還是覺得6萬塊錢太少了。
還得繼續努力啊。

堅持支撐,絕不倒下

2007年4月13日 星期五 晴

首要的事情是把門市開起來,我覺得一刻鐘也不能耽誤,這是關係到我們今後生存發展的大事。
我們那次看中的門市還沒有租出去,我和弟弟迅速去租了過來。
房租合同簽訂,付了租金和押金,門市的鑰匙就拿到手了。
我和弟弟站在空空的門市裏,規劃着這裏放什麼材料,那裏堆什麼東西。對未來的期待,就在這個空蕩蕩的門市裏膨脹。
我和弟弟簡單分了一下工,我負責做貨架,弟弟負責聯繫市場裏的其他商家,讓他們把有優勢的產品勻一點兒給我們做樣品,以免門市看起來太空蕩。
既要張羅門市的事情,又要給一些老客戶送些小雜件,我和弟弟兩個人就有些忙不過來。
我給小玉打了個電話,問她:“你現在工作找好沒有?”
小玉說:“沒有。”
我說:“你不是想跟着我們幹嗎?過來一起受苦,怎麼樣?”
小玉說:“好啊,我正愁日子難打發呢。”
小玉來後,我們兄弟倆就輕鬆一些了。
本來我想先和小玉談談工資待遇,小玉卻說:“大家一起創業,何必計較那麼多,先幹好工作再說。你賺錢多就給多點兒,賺錢少就給少點兒,不賺錢就不給唄。但說明一下,至少得管飯啊。”
我挺感動,覺得逆境中過來的人,最是通情達理。

2007年4月28日 星期六 晴轉多雲

門市是搞起來了,貨物堆放得琳琅滿目,但沒幾樣東西是我們自己的,基本上都是找市場裏的其他商戶拿的。
我對門市顯得相當期待,但事實上,很多顧客走到我們門市門口的時候,只是看一眼,就又到其他地方去了。
現在的顧客買東西目標性比較明確,我們門市什麼都賣,就意味着什麼都沒有優勢。有一次,一個顧客進來看了兩眼,問我:“你們到底是賣什麼東西的啊?”
還有一個問題,就是我們的價格。
由於我們門市的貨物都是在其他商戶那兒拿的,價格毫無優勢。有一天,一個客戶來買插線板,我剛報出價:25元一個。哪知客戶扭頭就走,邊走還邊咕嚕說有一個商家才賣22塊。
我有些不甘心,跟出去問他:“是哪一個商家?怎麼賣這麼便宜?”他朝後面指了指,說了商家的名字,我立即傻眼。
我的貨就是從那個商家拿的,當初說好我就賣他的插線板,但他得保護一下我的價格。
沒想到才幾天,他就把這事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這時候我才真正意識到產品的重要性,也印證了毛梅的產品理論的正確性。
我想我們應該有一到兩個主打產品,通過主打產品來提升門市的整體銷售。但是,我先後找了若干個廠家,幾乎所有我能叫出名字的廠家都在C市完成了布點。我要賣他們的產品可以,但價格與零售價相差無幾。
我很苦惱,如果門市照這樣發展下去,虧錢是板上釘釘的事。
但我沒其他辦法,只能邊堅持邊等待轉機。
我的想法是,如果我們的門市能堅持一年不倒,那麼應該會有廠家主動來找我們。
我們要做的,就是堅持支撐這個門市,不讓它倒下。
爲此,我專門分了一下工,先由弟弟和小玉守門市,我依然到工地去尋找業務。
等小玉熟悉了貨品,再把弟弟抽出來,也到工地去尋找業務。
同時,門市要慢慢形成自己的特點。目前還得繼續維持這樣的局面,但要慢慢把有些雜亂的東西去掉,重點突出某一兩樣產品。
想了許久,我覺得應該把主打方向定在線材這一類。一是線材的量大,另外是生產線材的廠家多,有利於尋找代理產品。

合作才能做大

2007年5月27日 星期日 晴

門市在艱難中支撐。
今天,趙均打電話給我,問我市場裏面還有沒有空置的門市,他想租一間。
我說:“你不辦廠了?”
他說:“現在生產橋架的太多了,我想在市場開個展示窗口,接納一些零散客戶。”
我開玩笑說:“不如把窗口設在我這裏,你幫我開點兒房租,我做你的代理商。”
趙均說:“這還真是個主意啊。你如果有興趣的話,我們真的可以談一談。”
見趙均認真了,我一下遲疑起來。以前我幫趙均跑過業務,但銷售對象都在工地,在建材市場設立窗口,我估計效果不大。
我對趙均說:“你彆着急,你還得考察我合格不合格呢。要不我們都考慮一下?”
趙均說:“好啊,咱都是老朋友了,有合作基礎。”
這事說了也就算了,我沒當真。但趙均三天兩頭給我打電話,要求我在市場賣他的橋架,有一次還專門跑到我門市給我做思想工作。
我說:“橋架屬於大宗買賣,一般都有廠家的業務員到工地上去推銷。或者工地負責材料的人到各個廠家去考察,很少有工地老闆到建材市場看橋架。”
趙均說:“你別光盯着工地,現在有好幾家橋架廠都在市場裏開了門市。趁你們這裏還沒有,趕緊開起來,說不定還是個機會。”
我問趙均哪些建材市場有,趙均說了幾個地方,要我抽時間自己去看。我很爲難,剛剛纔決定了我們的主要經營方向爲線材,如果把精力投入到橋架上去,就有點兒不務正業的意思。
弟弟說:“線材和橋架是一個大類嘛。工地上那些電線、電纜不是在和橋架配套使用嗎?我看橋架可以做,說不定還能給我們帶來線材的銷量。”
我覺得弟弟說的有道理,加之礙於趙均的情面,便答應到其他市場去看一下,半個月之內給趙均準確回覆。
在趙均說的那個建材市場,我找到了那家賣橋架的門市。我說我是某工地的材料員,需要一批橋架,讓他給我報個價。
我隨口報了幾種規格的橋架,讓他給我報價。心裏衡量了一下,他報的價比我到趙均廠裏拿的橋架高了近20%。
我說:“我要的量大,現款提貨,最低價是多少?如果談得好,我回去給老闆彙報後馬上就可以成交。”
賣橋架的老闆仔細覈算了一下,給我報出了價格。我心裏計算了一下,比我在趙均廠裏拿的橋架高5%左右。
然後不論我怎樣壓價,賣橋架的老闆一分錢都不再往下降了。這說明賣橋架的毛利率在5%左右。這個利潤水平算一般,不過橋架的成交金額一般比較大,有基數,所以5%的毛利率勉強可以接受。
然後我要了解的是,上門購買橋架的客戶多不多。上門客戶的多少,基本上就決定了一個門市的成敗。

2007年6月8日 星期五 晴

我決心用蹲點的方式,用最笨的方式來了解。
這段時間,每天一早,我就會來到這個建材市場,找一個比較隱蔽的角落,手裏拿一張報紙,用眼睛的餘光遠遠地盯着這個門市。凡是有人進出這個門市,我都會用筆記錄下來。對於和老闆在店內交談時間較長,同時不斷翻看橋架的,我把他歸納爲潛在客戶,會重點記錄,記錄時間儘量精確到分鐘。
連續蹲了一個星期,我基本上摸清楚了大概情況。平均每天進入這家門市詢價的潛在客戶大約有兩個,也就是說,一個星期內這個店老闆可以採集十幾個有效信息。
有了有效信息,後面加強聯絡溝通,應該還是有一定的銷量的。
本來我還想蹲點幾天,但那建材市場的保安見我每天鬼鬼祟祟,怕我圖謀不軌,來盤問過我好幾次,我也不好意思再蹲下去了。
我把我蹲點考察的情況跟弟弟講了,提議把門市的功能做一個劃分,專門闢一塊場地出來展示橋架。一來可以豐富門市的產品;二來如果真的有銷量,我們還可以往這方面發展。
我給趙均打電話,讓他做一份合同。合同規定他不得再到我所在的市場開設門市,遇有批量銷售的時候,我可以以他工廠的名義進行銷售活動;另外,趙均給了我一個計算價格的公式,這個公式是建立在鋼材價格基礎之上的,以免我和他之間爲價格問題打嘴仗。
我把合同條款大致給趙均說了之後,趙均笑着說:“你這相當於一分錢不出就開了一個橋架廠啊。”
我說:“反正也是賣你的產品嘛,你也相當於一分錢不花就開了一個門市,優勢互補嘛。”
趙均算對得起我了。從最初和他合作一直到現在,我們一直保持着良好的關係。都說無商不奸,趙均算個例外。
其實,從我接觸的一些做生意的人來看,大多都是蠻守規矩的,說什麼是什麼。相反,真正不守規矩的人多數是那些“名門正派”的人。就像金庸筆下的正派和邪教一樣,往往邪教的人比正派的人講 義氣。
金庸蠻懂社會。

2007年6月18日 星期一 晴

剛和趙均談定橋架的合作,又接到一個廠家的電話。這個廠是生產電線、電纜的,問我是否願意銷售他們廠的產品。
我一聽來了興趣,電線電纜,這是可以沖銷售量的產品。
我說可以談,當即和廠家代表約好了見面的時間。
我和廠家的銷售代表在一個茶樓見了面。銷售代表姓羅,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他說他們廠在溫州,他到C市開發市場,建設渠道。他已經暗自到我們門市來考察過好幾次了,覺得有合作的可能,便打電話聯繫了一下。
我想起我到另外一個建材市場去蹲點考察的經歷,覺得這小子幹事比較踏實。
電纜的用量很大,不論強電弱電、公傢俬人,都要用到電纜。市場裏賣電纜的門市也很多,基本上每個門市都擺放着電纜。當然,其中很大一部分門市並沒有自己的產品,都是從其他門市拿的樣品,能賣就賣,不能賣也沒啥損失。
但小羅告訴我,他們廠的產品在C市已經有了總代理,我只能做他的二級代理。他可以讓總代理放一部分樣品在我門市,同時要在我門市的門頭做噴繪廣告,表示我門市是他們的專賣店。我只負責我們市場這塊的銷售,如果有銷售,要到總代理那裏提貨。
我有點兒失望,問小羅:“我有沒有機會成爲你們的總代理?”
小羅說:“機會每一個人都有,但根據我的觀察,你目前還做不了總代理。因爲總代理的壓力是相當大的,要壓庫存,要承諾銷量,還要有較充裕的流動資金。”
言下之意,我要做他們的總代理是不夠格的。
不過小羅說的也是實話,我還沒有強大到能做總代理的地步。
和小羅談好了合作,小羅便開始張羅着更換門頭。趙均的橋架樣品也拉過來了。小羅讓總代理給我送了一批各種型號的線做樣品,門市一下子變得擁擠不堪。我把之前找其他門市借的樣品還了回去,現在,我們門市經營的主要產品就是電線、電纜和橋架。
我們的門市終於有自己的明確定位了。

別忘記給你機會的人

2007年6月20日 星期三 晴

我能夠很快張羅起這個門市,得感謝張鵬。要是那天張鵬不帶我去喫飯,我就不會認識周仲,也就沒法獲得那個重要信息。
而真正的原因,是我春節後決定主動聯繫過去的朋友。這是一個重大轉折。走出去,只有走出去,交更多的朋友,纔有可能獲得更多的機會。
窩在一個小圈子是成不了氣候的。
我決定請張鵬他們喫頓飯,表達一下我的感激之情。怕他們不賞臉,我還特地說喫過飯再打會兒牌——我知道張鵬最好這一口。
其實這頓飯早就應該請的,只是我忙着搞門市,既沒時間也沒心思,所以一直拖到現在。
現在門市有了,主打產品有了,我稍稍鬆了一口氣,便突然想到了這個人情債。
飯局依然設在那次毛梅請客的地方,依然是那個包房,依然是四個人:我、張鵬、毛梅和周仲。
但是氣氛卻有些不一樣,張鵬表現得有些沉默,對於我能順利拿下H縣這個項目沒表現出我預期的高興。
周仲有些興奮,我這次的成功讓他有一種做好人的快感,並且大談他和老劉的關係,以體現他的能量。
只有毛梅和以往一樣,並且她對我能準確把握這個信息感到高興。她說通過這件事可以看出我把握機會的能力很強。
毛梅對我的褒獎讓我感到非常開心。說實話,這幾人中,我對毛梅是由衷的佩服。我覺得她的那些理論,簡直可以一個釘子一個眼地用在我現在的經營當中。
張鵬依然很沉默,就連我向他敬酒,他也只是抿着嘴脣意思一下。我不知道周仲心裏到底在想什麼,但我知道張鵬的心思。他有一種上帝心態,他希望所有的人都比他混得差,然後他當上帝來恩賜別人。而當別人不需要他恩賜時,他便有一種挫敗感。
這是我和張鵬相處這麼多年以來總結出來的。
我想,今天他的表現也應該是上帝心態在作祟。
爲了體現他的重要性,我在張鵬面前更加低調,刻意地烘托他,突出他的位置,慢慢地他才重新活躍起來。
飯畢,我們在隔壁找了個茶樓,要了一個包房。
毛梅提出打成都麻將,但我不會;而鬥地主呢,張鵬和周仲又嫌毛梅水平太低。
最終還是鬥地主,我和毛梅並作一方,算是合夥人。
斗的是50元的底,四炸封頂。
我算了一下,如果當地主,一把牌最多輸贏爲1600元。
這麼大啊?雖然我有心理準備,但確實沒想到張鵬他們現在玩得這麼大。
太大了,我希望降低一點兒標準。
張鵬說:“你怕什麼?你和毛梅一夥,輸贏平半分,你們相當於打的25元的底。”
沒辦法,我只有硬着頭皮上,誰叫我是主人呢。
摸牌的時候,我感覺自己手抖得厲害。
毛梅在一邊看出了我的窘態,便故意說些搞笑的話,藉以平復我的緊張情緒。
所謂由牌品看人品,是有幾分道理的。
比如張鵬,他總是認爲別人的水平低,不論你出對子還是單張,他總是有話說。還時不時地教你當地主時應該怎麼出牌,當長工時應該怎麼配合。
如果他自己失誤了,他也硬要說自己沒失誤,應該這樣打。
爲了避免和張鵬配合時他教訓我,我便有意多當地主,把爭吵留給周仲。
不過也好,在爭吵當中,大家的關係反而更加融洽了。所以有時侯打牌並非壞事,它能夠快速地拉近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一場牌打到凌晨兩點才結束。
清點戰果,我和毛梅一共贏了3100元,毛梅高興地和我擊了一下掌,說我這合夥人水平不錯,改天請我喫飯。
張鵬輸得最多。他還在抱怨周仲的哪幾把牌沒打好,不然輸不了這麼多。
周仲自己帶了車來,張鵬坐周仲的車回去了;毛梅開車送我到弟弟的住處,各自回去。

把事情做細就是競爭力

2007年6月23日 星期六 晴

現在,我們有了自己的門市,也有了自己的產品,我的首要任務就是把銷售抓起來。
但銷售不是說抓起來就抓得起來的,市場上的同類產品這麼多,客戶憑什麼要買我們的產品?
我時常在市場轉悠,想看看其他門市的狀況如何。
大多數門市和我們差不多,都是坐等客戶上門。回答客戶的詢問,然後給客戶一張名片。如果客戶當場有需要,就順便賣一點東西給客戶。
這樣不行啊。因爲我們賣的不是柴米油鹽,而是橋架和線材。這類產品批量銷售的居多,零售量稍微小一些。
經過仔細思考,我決定分成兩步走:一是守株待兔;二是信息 跟進。
前者就是守着門市收集信息,由弟弟和小玉負責。
我要求小玉儘量站在門口一些,像其他門市的人員一樣,遇見有人從我們門口經過,就招呼他們一聲,讓他們到門市裏來看一看。我讓弟弟準備好一支筆一個本子,對凡是進入我們門市的顧客,不論是簡單的詢問,還是深入的交流,都要做好記錄。記錄要仔細,不但要記錄來客自己透露的信息,還要記錄他和小玉對客戶的觀察和判斷,最好能讓客戶留下聯繫方式。總之,儘量仔細。
後者就是上門推銷,由我負責。
每天下班之前,我會同小玉和弟弟就他們記錄的客戶信息進行交流和溝通,分析客戶價值。對於集團用戶和可能出現的大宗交易,由我登門拜訪。
另外,對於我們以前的老客戶,由我和弟弟輪流給他們打電話,做好維繫工作。
我對弟弟和小玉說:“只要我們這樣堅持兩個月,生意肯定會有起色。”
或許是我的話感染了弟弟和小玉,他們躍躍欲試,每天在門市兢兢業業,毫無怨言。而我則每天提個包,穿梭在各個客戶之間,間或偷點懶,聯繫以前的老朋友小聚一下。

2007年7月16日 星期一 晴

上個月沒啥起色,這個月效果就有了。通過弟弟和小玉在門市的細緻工作,我們掌握到了一個客戶需要1000米橋架和20000米RVV電纜的信息。
我幾次送樣品給客戶,向客戶展示我們的產品質量和服務質量,客戶終於決定購買我們的產品了,全部貨款共計七萬多元,我們能獲得純利一萬兩千多元。
我和弟弟總結了一下,覺得我們能夠獲得這個機會主要是工作做得比較細。
市場裏每天來往的人很多,其中,有很多就是你需要的客戶。我們要做的,就是發現他,並且獲得他的認可。
但光發現客戶是不夠的,我們的最終目的,是要將每一個和我們打過交道的客戶變成我們的老客戶。這需要花很多的精力。
基本上,我和弟弟只要空閒下來,就翻看老客戶名單,輪流打電話問候,對重點客戶定時拜訪。
我知道這是一個系統工作,非一朝一夕之事,所以也不斷地叮囑弟弟和小玉,使他們更有耐心和信心。

混好了?要離婚了?

2007年7月18日 星期三 晴

我一直期待着和毛梅成爲朋友。和她在一起,我總能找到問題的答案,至少在生意上如此。
所以,我常常找藉口接近毛梅,向她請教生意上的困惑。
但令我沒想到的是,毛梅卻主動接近了我。她喜歡打成都麻將,遇到缺人時,她會叫我去補缺。開始我不敢去,怕打得太大,後來才發現,除了應酬客人外,平時她都打得很小。她只是用這種方式來打發時間。
如果湊不齊麻將,她會叫上我陪她喝酒。找一個清淨的地方,要麼紅酒,要麼啤酒,邊喝邊聊。
我開始很奇怪她爲什麼會主動來約我,後來,我漸漸地發覺她有些落寞。那是一種站在峯頂的落寞。茫然四顧,大多是比自己低的小山頭。
我自然還沒達到她的高度,只因我也落寞,加之我的刻意向她靠近,便和她成了朋友。
有一段時間,毛梅幾乎每天晚上都會約我喝酒聊天,直到深夜,然後送我回弟弟那裏。
毛梅32歲,還沒結婚,連男朋友也沒有。她是C市本地人,大學畢業後一直在外企上班,前幾年才從外企出來,自己開了印務公司當老闆。
因爲忙於生意,毛梅成了剩女。她以前的幾個閨密都已結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毛梅不好經常去找她們,漸漸地便成了孤家 寡人。
父母對她的婚姻催得比較急,她受不了那種沒完沒了的嘮叨,便從家裏搬出來,自己住。房子是租的,她自己買的房子還沒裝修。
對於個人問題,她不是不急,而是沒有合適的。
年齡差不多的大多都結婚了,沒結婚的大多年齡太小。她就這樣一直耽誤着。
她曾經碰到過一個年齡相當的男人,但那個男人和她談了一次話,便溜之大吉。
她太透徹,太深刻,男人害怕。
對於男人,毛梅有着這樣的評論。她說:男人一邊嫌棄女人的膚淺,一邊害怕女人的深刻。
這話說得我臉上發燙,似乎我也有一點兒這樣的毛病。
但她的另一個觀點我不以爲然。
她說:“女人不能太漂亮,否則男人怕不保險;不能太聰明,否則男人怕被算計;不能太能幹,否則男人怕有喫軟飯的嫌疑;也不能太愚蠢,否則男人怕帶出去丟臉。所以,男人有時候不知道找什麼樣的女人才好。”
我說:“如果把女人和男人的位置換一下,你的結論照樣成立。同時,你這樣評論男人的同時,恰恰反映了你對男人的態度。你是一個完美主義者,所以纔會過多地糾結男人的毛病。”
毛梅哈哈大笑,她說:“我就是一個完美主義者,所以這輩子還是不要結婚好了。”
她已經知道了我和周媛的矛盾,問我:“你真的想離婚嗎?”
我說:“我不想,我和周媛在一起生活快七年了。我已習慣了她的毛病,也習慣了她的優點,我不想再用七年的時間去重新瞭解另一個人,那樣太累了。”
毛梅說:“那你怎麼不主動去和她和解呢?因爲面子?”
我說:“面子是一方面。另外,我也不想再住在她家裏了,太拘束了。”
“那你打算怎麼辦?”毛梅問我。
我說:“什麼時候我買了房子,什麼時候我再去找她。如果在我買房子之前她通知我辦離婚手續,那麼我也只能去簽字。”
毛梅搖搖頭,說:“你實際上是想離婚的,只不過,你不願意做先拋棄婚姻的那個人。”
我一陣默然。
似乎,我又被毛梅看透了。

2007年7月21日 星期六 晴

毛梅的新房已經開始裝修。有時候,毛梅會打電話給我,讓我過去幫忙看看現場。
下午,我和毛梅正在裝修現場,周媛打來電話,說:“兒子有些發燒,在兒科醫院。”
我一聽就緊張起來,說:“我馬上就到。”
毛梅說她開車送我,並拿了5000塊錢塞在我手裏,說是備用。
兒科醫院的大廳人頭攢動,到處都是看病的孩子和家長。往往是兩三個家長護着一個孩子,所以兒科醫院總是比其他醫院擁擠些。
我給周媛打電話,問她在哪裏,她說她在二樓。
我和毛梅急匆匆向二樓跑去。在二樓的樓梯口,我看見了周媛。
周媛抱着孩子,就坐在樓梯口的臺階上,臉上淌着汗,頭髮耷拉下來,眼睛盯着懷裏的兒子。四周是來往的人流,那些移動的大腿,像稠密的森林,包圍着母子倆。
這是一種無法言說的畫面。我的心像被針紮了一下,亟待釋放的溫情一下湧上心頭。
我疾步走過去,從周媛手裏接過孩子。摸了摸兒子的頭,發現兒子燒得很厲害。周媛說人太多,還沒掛號。掛號要排很長的隊,她一個人顧不過來。毛梅在旁邊說:“這醫院我有熟人,看能不能先看病,再補一個號。”
我和周媛在原地等候。我偷看周媛,見她神情委靡,因爲變瘦了的緣故,她的顴骨略微隆起;被汗水打溼的頭髮一縷一縷地貼在臉上,像極了剛從田裏勞動後歸來的農村女人。
“你受累了。”我輕聲對周媛說。
周媛別過臉去,一行淚水悄然而落。
毛梅很快找了人來,直接把我們帶到了專家診室。
醫生是個五十多歲的女人,她看了兒子的病,說是急性扁桃腺發炎引起高燒,建議住院治療。
醫生開好住院單,毛梅跑前跑後,幫我們繳費拿藥,直到兒子打好吊瓶,才告辭離去。
周媛看着毛梅忙前忙後,表情複雜地看着她,直到她離開,才挨着兒子坐了下來。
兒子已經睡着了,臉蛋紅撲撲的。周媛用手輕輕撫摸着兒子的臉,一言不發。
過了很久,她突然把頭埋在兒子旁邊,低聲抽泣起來。
我不知所措,走過去輕輕扶住她的肩。
周媛抽泣得更厲害了,病房裏的其他人都轉過身來看着我們。
一位大嬸走過來問我是不是孩子的病很重。
我搖搖頭,說:“扁桃體發炎,沒啥大問題。”
大嬸疑惑地走了。

2007年7月23日 星期一 多雲

一連兩天,我和周媛都在醫院陪着兒子。兒子的發燒已經緩解了,恢復了活蹦亂跳的本色。
但我和周媛的關係仍然沒有改善,她對我很冷淡。
我想周媛並不想和我離婚,我們那天晚上的爭吵只是氣話。因爲都臉上抹不開,都不肯低頭,才越來越疏遠。
我們之間,其實只需要捅破那一層窗戶紙。捅破了,便又是夫妻;捅不破,也許就是路人。
兒子生病是我和周媛恢復感情的契機,但是,無論我怎樣示好,周媛都愛理不理。顯然,我沒能把握住這個機會。
兒子出院那天,岳父母已經從外地旅遊回來。聽說兒子病了,急急忙忙地趕過來,見兒子已經恢復如初,才放下了心。
我辦好了出院手續,四個人護送着兒子離開了醫院。
毛梅的車已經停在了醫院門口。我事先給她打了電話,請她送周媛他們和兒子回去。
但周媛不願意坐毛梅的車。她說她坐慣了公交車,坐小車頭暈。
岳父母也說:“還是坐公交車回去算了,就別麻煩人家了。”
我看着岳父抱着兒子上了公交車。在公交車開動的時候,周媛從車窗裏瞥了我一眼,我看見她眼裏有淚。
我輕輕嘆了一口氣,上了毛梅的車。
毛梅問我去哪兒,我想了一下,說:“送我回門市吧。”好幾天都沒到門市了,不知弟弟他們這幾天的生意做得咋樣。
毛梅默默地開着車,良久才說:“嫂子很不容易,你要珍惜。”
我說:“我很想珍惜,但她總是不理我,我有什麼辦法?”
毛梅說:“你太粗心了,你沒看出來她在喫醋嗎?”
我說:“喫醋?喫誰的醋?”
毛梅說:“我呀。一個還算過得去的女人在你身旁,恰好你們又處在敏感時期,她不喫醋纔怪?”
我愣了一下。
毛梅說:“那天我送你到醫院的時候,就看出來了。她對我很戒備,今天更加明顯。”
我說:“那你爲啥不提醒我?我好給她解釋呀。”
毛梅說:“你的心思都鑽錢眼裏去了,難怪你看不出,你不懂女人,只有對你上心的女人,纔會和你生氣。你見我在你面前生氣嗎?”
我笑說:“毛梅你可真會說話。老實說,我對你也不會有想法,你這人只適合做朋友。”
毛梅大笑,說:“你看看,你這麼打擊我我都不生氣,這些話擱周媛身上試試?”

安全感比什麼都重要

2007年7月26日 星期四 晴

早上,在門市門口,我看見弟弟和小玉正站在門市的辦公桌邊說話,神態舉止頗爲親密,以至於我走進門市時他們還沒發現。
我輕輕咳嗽一聲,弟弟和小玉同時回過頭來,看見我,都有些 扭捏。
我心裏一動,裝着很隨意的樣子問道:“這幾天生意咋樣?”
小玉說:“和以前差不多。好多客戶都只是進來看一眼就走了,不管我們的態度怎麼熱情,客人都表現得很冷淡。”
我說:“那咱們三個人坐下來開個會吧,看看有什麼好的解決辦法沒有。”
弟弟笑着說:“搞得這麼誇張?就這三個人,有啥招呼一聲,大家都知道了,還開個啥子會喲。”
我說:“可不能這麼說啊,開會是慎重的體現嘛。”
這是我們第一次開會。三個人幾乎天天都碰面,還在一起正兒八經地開會,的確有些搞笑。
我說:“我們門市已經開了有三個多月了,取得了一定的成績,但也還存在一定的不足。今天我們主要來分析一下我們還存在着哪些不足,怎樣改善。”
我的話還沒完,弟弟和小玉就笑了。
小玉說:“大哥你就像我們學校的領導做報告一樣,我身上都起雞皮疙瘩了。”
我咧嘴笑了一下,說:“開會不都是這麼說嗎?”
弟弟說:“你那叫務虛,咱來點兒實在的好不?”
我說:“好,你經常在門市,你遇到了哪些困難,拿出來說說,我們一起想辦法解決。”
弟弟說:“要說困難,就是很多客戶不願意透露更多的信息。無論你對他多熱情,他們對你總是愛搭不理的,好像他們真的是上帝 一樣。”
小玉插嘴說:“客戶本來就是上帝嘛。”
弟弟接着說:“到這個市場來逛的人很多,但很多人都只是逛逛而已,即便到了我們門市,也只是隨便問幾句就走。無論我們對他們多熱情,他們都表現得很對立,好像我們是騙子一樣。”
我說:“這是一種正常心態。很多人都喜歡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裏。對你透露得越多,他就越缺乏安全感。”
小玉說:“其實每天到我們門市來逛的人還是不少的,但很多人都不願意留下更多的信息。這大約就是像大哥說的一樣,怕留下更多的信息就沒了安全感。”
我點點頭,說:“到我們門市來逛的人當中,必然有許多我們感興趣的客戶。如果我們能把這些客戶挖過來,並把他們變成我們的老客戶,那麼我們門市未來就會很有前景。”
我讓弟弟把他平時記錄的來客登記拿出來。記錄裏密密麻麻地記着幾點幾分來了一個什麼樣的客人,向我們詢問了一些什麼東西,幾點幾分離開的,等等。
弟弟的工作應該算仔細的了,但是記錄上面沒有更多的客戶信息。沒有客戶信息,就意味着我們在明處,客戶始終在暗處。
我們要做的,就是把客戶從暗處揪出來。把客戶從暗處揪出來,我們的目標就明確了,這樣我們就能夠直接準確找到客戶,和他們建立長期合作關係了。
我問弟弟:“每天到市場上來逛的客戶不少,這些客戶一定會在市場上產生購買行爲。有很多個門市供他選擇,但他最終只會選擇一個。你認爲他會選擇哪一個?”
弟弟說:“他可能會選擇最大的那個,也可能會選擇最有特點的那個。”
小玉補充說:“應該會選擇最放心的那個。”
我說:“對,那我們是最大的嗎?是最有特點的嗎?”
弟弟和小玉都搖頭。
我說:“既然我們什麼都不是,那我們只能在細節上下工夫。就像小玉說的那樣,做客戶最放心的那個購買點。一個客戶來逛市場,除了固定的老客戶,一般來講,會多逛幾家進行比較。如果不逛到我們門市就算了,但一旦逛到我們門市,一定要做好一點兒,就是讓他感到舒服。假如他感到舒服,他自己就會暴露他的購買意圖,只要他暴露了購買意圖就好辦了。”
弟弟說:“怎樣才能讓顧客感到舒服啊?給他泡杯茶?讓個坐?或者把環境搞溫馨一些?”
我說:“如果你對顧客冷漠,他當然不會舒服;如果太客氣了,他也不會舒服。關鍵是顧客進門的一瞬間,你能夠讓他放鬆下來,讓他感到隨意,那麼他就舒服了。”
弟弟聽了我的話直笑,說:“神仙都做不到這一點。你能嗎?”
我笑着說:“我也做不到,但至少我想到了。”
小玉說:“只要想得到,總會有辦法。”
我點點頭,說:“我們來想象一下,如果你是客戶,你到一個門市去,店主的第一句話應該怎樣說你纔會感到放鬆。”
弟弟和小玉想了半天都沒有結論。
我說:“我們來設計一句短的話,這句話要瞬間瓦解客戶的防範意識。只要他的防範意識低了,後面就好辦了。”
弟弟和小玉笑着看我。
我想了一下,說:“可以用這句:你是我今天的第一個客戶,不知道我們之間有沒有生意做?”
小玉“撲哧”一下笑出聲來,說:“大哥,你也太逗了吧。就憑這句話就能搞定客戶?”
我鄭重地說:“你別小看這句話。你分析一下,它實際上傳遞出了幾層意思,你知道是哪幾層意思嗎?”
小玉搖搖頭。
我說:“一是你重視他,誰都希望被重視,但有時候顧客會懷疑你重視他是假的,加上數字,實際上是加上確定性,因爲沒有什麼比數字的說服力更強;二是你這種打招呼的方式不會讓他感到有壓力,很隨意;三是你無意當中在逼他和你交流,但他又意識不到。”
弟弟和小玉聽了我這一番解釋,不由得點了點頭。
我對弟弟說:“乾脆我們來演練一下。現在你就是客戶,我是店主。記住,一定要把你自己當成客戶,揣摩一下客戶的心態。”
弟弟忍住笑,從門外進來。我大聲說:“你是我今天的第一個顧客,相信我們之間有合作。”
小玉在旁邊大笑。她說:“大哥,你的臺詞說錯了,你剛纔不是這樣給我們說的。”
我覺得很滑稽,像演戲一樣。
這本身就是演戲,只是這個戲必須演真,真到就像我們就是這樣接待客人。
我要求小玉和弟弟入戲要深,要分別站在客戶的角度和我們的角度,來揣摩不同的心態。
我說:“這句話裏面最重要的部分是數量詞部分,即‘第一個’。後面是可以根據不同情況變化的,有時甚至可以開點玩笑。”
我讓小玉和弟弟演練了幾遍,慢慢地就沒有剛纔那麼搞笑了。
弟弟說:“還真別說,就是這麼普通的一句話,還真的讓人感到沒戒心。”
接着他又提出一個問題:“如果到了下午,是不是也說‘第一個’?或者兩個人前後進來,說了‘第一個’還是說‘第一個’?”
我說:“不,應該從第一個開始,按順序說下來,是多少就是多少。”
弟弟說:“那到了下午才第三個,顧客會不會覺得我們生意太差?”
我說:“不會,顧客會覺得我們誠懇,沒有吹噓;假如到了下午已經是第30個,顧客會覺得我們生意好,接待的人多。總之,在顧客進門的時候,加一個數字進去,顧客至少會覺得你是用心在和他們打交道,因爲每進來一個顧客你都是用心記住了的。你用心做事,顧客會不放心嗎?”

2007年8月10日 星期五 晴

這段時間,小玉和弟弟真的就沿用了我教他們的方法,沒想到效果還真不錯,不但增加了零售量,還挖掘到不少集團用戶。
我們的客戶羣也漸漸地擴大了。

買房,還是買車?

2007年9月6日 星期四 晴

隨着客戶的增多,我們每天都在忙碌着。
從開門市到現在,時間已經過去了近五個月,但這五個月,彷彿一晃就過去了。
現在我們有了固定的客戶羣,不論是橋架還是線材,銷量都在逐月增加。
最近一個月,門市銷量創紀錄地達到了四十多萬元。
我相信這個紀錄會不斷被突破,一個美好的未來,基本上被勾勒出來了。

2007年9月10日 星期一 多雲

在生意上我信心滿滿,但在婚姻上我卻一籌莫展。
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周媛和兒子了。對於兒子來說,我不是一個好爸爸,沒有盡到一個父親應盡的責任;對於周媛來說,我不是一個好丈夫,也許,我以後都不再是她的丈夫了。
我和周媛之間又有了新的誤會。
那次在兒科醫院和周媛分手後,我給周媛打過幾次電話,試圖向她解釋我和毛梅的關係,但周媛總是不接我的電話。有一次接了,還沒等我說話,周媛就奚落說:“你現在和那個美女打得火熱,還來找我幹什麼?”不等我開口,就掛斷了電話。
這說明她還是很介意毛梅的。
於是我給她發了個短信,告訴她我和毛梅只是朋友,讓她不要 誤會。
周媛沒給我回短信,過了幾天,卻主動給我打了個電話,和我商量兒子在幼兒園讀書的事情。看來,她正在消除對我和毛梅的誤會。
昨天,我給她打電話說希望找個地方談一談,消除一下雙方的 隔閡。
周媛同意了。
我們約在上一次見面的那個茶樓,說好下班就過去。
但事情就這麼湊巧。昨天生意特別忙,我的手機響個不停,臨下班的時候,又接到一個老客戶的通知,說他們單位要一批急料,要我到他們單位去一趟。
我趕到對方單位,談好了合同,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
時間這麼晚了,按說應該請客戶喫飯,但我想到周媛在茶樓等我,便連客氣話都不敢說,怕客戶順水推舟。
沒想到客戶卻主動要我請他們喫飯,這下我就傻眼了,只有裝着很熱情的樣子陪客戶到餐館去喫飯。
我想抽空給周媛發條短信,但還沒輸入幾個字,手機就沒電了。
沒辦法,我索性安心陪客戶喝酒。一頓飯喫完,已是晚上十點多鐘了。我喝得醉醺醺地回到弟弟那裏,倒在牀上就睡。
今天早上起來,我想起得趕緊給周媛打個電話解釋一下,不然她又會生氣。我剛把手機充電器插好,短信提示音便想了起來。
周媛的短信:從你假裝上班實則遊手好閒開始,我都沒有對你失去過信心。但到昨晚十二點爲止,當我走出茶樓,我已經對你失去最後的耐心了。不要打電話,不要發短信,等離婚通知吧。
接到這條短信,我冷汗直冒。
原來周媛早就知道我前幾年的事,她只是照顧我的面子,沒有說破而已。而昨晚,我真的沒想到她會一根筋地等到十二點。
我還是給周媛發了條短信,向她解釋我昨晚沒去找她的原因。我想她一定不會相信,但我必須這樣做。我只是想盡力挽回她對我的 信任。
其實,她不知道我這一次真的事出有因。

2007年9月26日 星期三 多雲

這些天,周媛電話不接,短信不回,離婚的結局似乎已定。我像一個被宣判的犯人,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被執行的那一天。
幸運的是周媛並沒有通知我離婚,我和她又回到了年初冷戰的 狀態。
我心裏暗暗高興,看來周媛還是沒有下定決心和我離婚。於是我時不時地給她發條短信,不斷解釋那天晚上失約的原因。也許她看見我的短信就刪了,但總有漏掉的時候吧?
我沒有其他辦法,也許只有時間,才能慢慢消除她的怒氣。
我不再多想,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生意當中。利用空閒時間,我還學會了開車,拿到了駕駛執照。
原來我迫切地想買一套房子,有房子,才意味着我在這個城市立住了腳。但現在,我決定先買一輛車。
房子也許會不斷漲價,但我自信,不論房價怎麼漲,應該不會比我生意的發展速度快。
所以,只要生意良性發展,房子終究是會有的。
有了產品,也有了部分客戶。現在,我需要效率。
一天只有十來個小時的工作時間,有了車,跑得快一點兒,我就能把十幾個小時的時間變成20個小時。
所以,眼前對我來說,車比房子重要。
毛梅打來電話,說她有一個朋友恰巧要賣車,問我要不要。
我問:“是輛啥車?”她說:“是一輛日產騏達,開了快四年了,賣價5萬塊錢。我看了一下,比較划算。”
我說:“既然你要覺得划算,那我就買下吧。”
毛梅說:“你這麼相信我呀?不怕我在這中間喫回扣?”
我說:“毛梅,你也太作踐自己了吧?都打交道這麼久了,你什麼人我還不清楚嗎?”
毛梅說:“別和我套近乎。我越來越覺得你這人很危險,往往會不知不覺上你的當。”
我笑,說:“你這麼聰明,還會上我的當嗎?”
毛梅說:“那可不一定,我現在正處於智商最低的時候。”
我說:“看來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嘛。”
說完突然心裏咯噔一下,我想起了一句話:戀愛中的女人智商 最低。
莫非……
我岔開話題,說:“車我就不去看了,你直接幫我開過來得了,完了我把錢付給你。”
毛梅說:“行。我先找個人幫忙把過戶手續給你辦了。”
掛了毛梅的電話,我心裏有些納悶:毛梅有男朋友了?但這段時間我們經常在一起,交往很密切,可以說到了無話不談的地步。如果她有男朋友,我應該知道。
難道她是對我產生了好感嗎?
應該不會吧?記得那次我和她從兒科醫院出來後,她不是開玩笑說對我沒興趣嗎?再說,我只是把她當朋友,從來沒有往男女方面 想過。
人家隨便那麼一說,我這裏就想入非非,太自作多情了吧?

生意要順,精神頭先得好

2007年10月11日 星期四 晴

上個月,毛梅把車開過來了。
車不錯,較省油,操控也還行。
有了這輛車,似乎人突然變得高大起來,自信心也增加了不少。
開在路上的時候,我怕別人從外面看不見我,便故意不搖上車窗,想要顯擺一下。
在擁堵的時候,其他司機都很煩躁,我的心情卻出奇的好。有時候我還要伸出頭去,和旁邊的司機笑着招呼一下。
其實我們並不認識,我只是心情好而已。
有了車,辦事效率高了不少。當老客戶打電話找時,我總能迅速地出現在他們面前。老客戶都笑着說:“有了車就是不一樣啊。”
我說:“主要是爲了更快更好給你們服務纔買這車的。”
客戶們就說:“不錯不錯,祝你生意越做越好。”
雖然都是一些客套話,但我聽起來卻特別受用。
我們得承認一個人的精神力量。當你心情好、走路都哼小曲的時候,你工作起來就特有信心。你骨子裏散發出來的自信,會感染和你打交道的人。
我覺得我買車之後,就處於這種狀態,做事勁頭十足。
精神頭好,生意就順。我連續簽了兩筆電纜銷售業務,加上零星銷售,買車當月,我差不多就把買車的錢賺回來了。
同時,我們的集團客戶越來越多。在和集團客戶打交道的時候,簽訂合同是我最頭疼的一件事。
客戶已經認可了我們的產品和價格,但是他們不願意和一個經營部打交道,說我不具備法人資格,沒辦法和我簽訂合同。
於是我讓弟弟去申辦了一個公司執照。我們申辦的是有限責任公司,需要三個股東。剛好,我們公司就三個職工,這樣我們仨就都是股東了。
小玉很興奮。她說:“我現在也是老闆了,就在幾個月前,我還不知道未來在哪裏呢。”
弟弟一本正經地對小玉說:“你現在是老闆,要比以前更加刻苦工作纔行哈。”
小玉推了弟弟一把:“哪有這麼跟老闆說話的?一邊去。”
我笑着說:“我們仨都是股東,我歲數大,我當董事長哈。”
弟弟說:“那我當總經理。”
小玉說:“你們都把掌權的當了,那我當啥呀?”
弟弟說:“當總經理助理。”
小玉白了弟弟一眼,說:“誰給你當助理啊?你給我當助理還差不多。”
弟弟說:“算了算了,我們相互助理好了。”
看着小玉和弟弟拌嘴,我心裏感觸良多。
我們終於從游擊隊變成了正規軍。雖然我們的部隊不大,但好歹有個番號。這樣我們在進行商業活動的時候,可以理直氣壯地以公司的名義出現了。
弟弟的個人問題也解決了。他和小玉長期在門市共事,很自然地就產生了感情。
原先只是偷偷摸摸地好,後來便漸漸公開了。
這在我的意料當中,我也爲他們感到高興。
弟弟和小玉其實還是挺配的,都是從農村出來打拼的,知道生活的不易,溝通起來不存在問題。唯一的缺陷是弟弟書讀得少一些,但小玉卻一點兒也不在意這一點。她甚至偏激地說:“讀書有什麼用?讀了書搞得城裏人不像城裏人,農村人不像農村人,還不如不讀。”
我私下問了一下小玉,說:“送你口琴的那個男同學呢?怎麼處理的?”
小玉說:“他找了女朋友了,我們後來就沒有聯繫了。”
我點點頭,又問:“那口琴呢?”
小玉說:“裏面的簧片生鏽了,就扔了。”
我說:“那好,回頭我叫弟弟新買一隻送給你。”

我能買下這個廠嗎?

2007年10月14日 星期日 晴

弟弟已經搬到小玉那裏去住了,我便獨自一人住在弟弟以前的租住房。
下班後,我要麼到弟弟和小玉那裏去蹭飯,要麼約了毛梅一起喝酒打牌。有一點點無聊,也有一點點快樂。
這天下午,趙均打電話約我喫飯。
近幾個月來,通過我們的努力,幫趙均賣了一些橋架,也積累了不少客戶,大都是建築公司。這些公司將有可能是我未來的長期客戶,所以我總是要求趙均加強質量管理。我怕因爲質量問題而丟失 客戶。
但趙均的生意卻不怎麼好。由於鋼材價格一個勁兒地往上瘋長,但橋架的單價卻起不來,趙均的工廠已經不怎麼賺錢了。
他問我有沒有興趣承包他的工廠。每個月交給他兩萬塊錢,剩下的算我的利潤。承包期三年,滿三年後工廠歸我。
說白了,就是把工廠以分期付款的方式賣給我。
我有些心動。
趙均廠裏的設備我清楚,都是在二手市場買的舊設備。一個折彎機,一個剪板機,一個衝牀,然後就是焊機等小設備。
全部設備的價格加起來最多值30萬元,再加上他庫存的二十多萬元的鋼材,整個工廠的實物最多值五十多萬元。而他以分期付款的方式賣給我,卻要賣72萬元。
江浙一帶的人做生意就是精明。
我問趙均:“如果我做虧了,不能按時把款項交給你怎麼辦?我沒啥資產,就算你打官司贏了我,我也付不出錢來啊。”
趙均說:“如果你連續三個月不能按時把錢給我,我馬上收回工廠。同時該付的錢你還得付給我。”
我開玩笑說:“萬一我把工廠的設備賣了,捲款逃了,那你找誰去啊?”
趙均笑笑說:“這方面我對你還是有信心的。你有可能做虧後給不出錢,但你肯定不會逃之夭夭。”
我也笑,說:“趙均,你給我一個星期的考慮時間,但是這一個星期之內你不準賣給別人。”
趙均說:“一言爲定,我等你消息。”

2007年10月17日 星期三 晴

這幾天,我都在反覆斟酌橋架廠的事情。
首先,我得想一下我接過來後虧損的機率有多大。
因爲鋼材漲價的因素,趙均的廠現在基本沒啥利潤。如果我接手過來,客戶量沒有變化,那麼我每月將至少淨虧兩萬元。因爲趙均每月收取的兩萬塊錢我得給他。
也就是說,我接手過來肯定是虧損。如果要不虧損,得滿足兩個條件:一是鋼材價格回落;二是拓展新客戶。
鋼材的價格走勢我把握不準,但新客戶的拓展我還是有點兒信心的,不過這不是三兩天可以搞定的。
所以,儘管我對趙均出讓的橋架廠很動心,但從利潤的角度來講,我得放棄。
但是,我真的想接下趙均這個廠。按我和趙均的約定,我前期大概只需投入幾萬塊錢的流動資金,就可以擁有一個幾十萬元的廠,這對我來說誘惑比較大。
我想賭一把。一是賭鋼材價格在短期內回落。現在鋼材的價格比兩個月前高了一倍多,這是不正常的。假如鋼材價格能降1/3,按趙均目前手上的客戶量,每月應該還有兩三萬塊錢的盈餘。二是賭我能在半年內擴大橋架的銷量。我想即便鋼材的價格不回落,只要銷量增大了,利潤還是有的。因爲銷量增加了,但工廠的管理費用卻增加不了多少,這樣利潤就出來了。
如果這兩樣都賭不到,基本我就死定了。
前者靠運氣,後者靠自己。運氣不去管,我能夠把握的,只有 自己。

2007年10月18日 星期四 晴

這是個大事,我有些喫不準,昨天便想給毛梅打個電話,問問她的意見。
毛梅的電話卻先來了,說要請我喫飯。
我說:“發財啦?這麼大方。”
毛梅說:“我哪次待你刻薄過呀?都快把你當祖宗了。”
這話聽着受用,卻也讓我頗費思量。
近些時間以來,毛梅總是明裏暗裏說些讓我費解的話,彷彿在暗示什麼。
暗示什麼呢?暗示她看上我了?
每次想到這些,我都覺得我是自作多情。毛梅,不是一般人配得上的。
到了約好的地點,毛梅已經點好了菜,並且要了一瓶紅酒。
我說:“有什麼好事要慶祝嗎?”
毛梅抿嘴笑了一下,示意我坐下。
毛梅和我碰了一下杯,喝了一口酒,眼睛看着窗外,似乎有些心神不定。
本來我想和她商量一下我接手趙均橋架廠的事情,見她狀態不好,便忍住沒說。
毛梅突然問我:“你是真笨呢還是假笨?”
我愣了一下,沒回過神來。
我問:“你是指哪方面?”
毛梅搖搖頭,問我道:“你會和周媛離婚嗎?”
我說:“她要離,我不想離,正在努力爭取她的寬大。”
毛梅說:“你就這麼捨不得她?”
我說:“你啥意思啊?你不是說周媛是個好女人,要我好好珍惜嗎?”
毛梅說:“那是以前,現在我改主意了。”
我說:“我也改主意了,以前我還真不想珍惜,現在想珍惜了。”
毛梅哽了一下,頓了頓,突然說:“你離婚吧,我跟你。”
我差點兒沒被一口酒噎死。
我故作輕鬆,說:“毛梅啊,我可正經告訴你啊,你這可是第三者插足啊,破壞別人家庭幸福,你知道嗎?”
毛梅奚落我:“你幸福嗎?如果你幸福,你爲啥無家可歸,和我坐在這裏喝悶酒?”
我說:“這不是黎明前的黑暗嗎?幸福生活來臨之前,總是有那麼一點點陣痛的。”
毛梅突然咆哮起來:“你他媽的少跟我裝蒜!這段時間我想清楚了,咱倆最合適,擱哪兒都合適。”
我定定地看着她,確信她不是開玩笑。
我往酒杯裏倒了一點兒酒,端起來輕輕呷了一口。醇厚的酒液從舌尖開始,慢慢地滑向喉嚨。
平心而論,毛梅睿智,看事情透徹,做事幹淨利落,並且我和毛梅的認識是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她沒有嫌棄我,仍然願意和我交往。如果我能和這樣的女人生活在一起,對我的生意和人生都有特別大的幫助。
作爲男人,能有毛梅這樣的女人垂青,是榮幸的。但是,我的確沒有任何思想準備來承受這樣一份突然降臨的幸福,我得冷靜。
毛梅是很優秀,可是,我和周媛還沒有離婚。再說,我也不想 離婚。
我想要一個完整的家,也想要一個原裝的家。老婆是原配的,兒子是我和老婆親生的,這纔是我想要的家。
曾經,我並不太珍惜我和周媛的婚姻生活。我總覺得周媛對我們的婚姻生活缺乏奉獻精神,眼裏只有她自己。但自從我那次收到周媛的短信後,我發現我錯了,周媛同樣在默默地承受着我的困難。她在明知我整天混日子的情況下不戳穿我,仍然給我留面子,並仍然願意和我生活在一起。這種精神,堪稱偉大。我怎麼能捨棄這樣的女人呢?我又有什麼資格捨棄這樣的女人呢?
足足有十分鐘,我們都沒說話,都在等待對方開口。
終於,我艱難地說:“毛梅,你聽我說,你知道,我實際上配不上你,我很有壓力。”
毛梅說:“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我只要你一句話,願意,還是不願意?”
我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向我襲來。我肯定不能說不願意,毛梅作爲女人,能主動向我坦承她的心事,假如我說不願意,肯定會傷她的自尊。但我也不能說願意,畢竟,我和周媛還沒有離婚。即便是我和周媛離婚了,我就真的願意和毛梅在一起嗎?這個問題我真的從來沒想過。
我說:“毛梅你給我一點兒時間好嗎?這個,我覺得,稍微有些突然。”
毛梅苦笑着說:“看來我是唐突了。”
我說:“不是,是我。我得解決我的問題,是吧?這個,要不,稍微給我點兒時間。”
我記不清怎樣和毛梅分的手,只覺得頭有些大,有一點兒眩暈,更多的是壓抑。
我回到出租房,躺在牀上睡不着覺,腦子裏交替出現周媛和毛梅的影子。最終,周媛的影子全面壓過了毛梅,在我腦子裏定格。
我披衣起牀,找出紙筆,給周媛寫了一封信。
這是我第一次給周媛寫信,我想求得她的諒解,我不想失去她。
我在信中回憶了我們以前相處的種種細節,坦承了我以前的種種不是,深刻地剖析了我內心的困惑和苦悶。我告訴她,世界在變,我也在變,只是我對她的忠誠沒有變。
今早,我用特快專遞的形式寄出了這封信。
我不知道周媛收到這封信後會給我帶來什麼樣的結果,但是至少,我向她傳遞了我的態度。

2007年10月20日 星期六 晴

我不得不把感情的事擱在一邊,把精力轉到和趙均之間的事情上來,因爲這關係到我能不能迅速發展起來的大計。
經過幾天的思考,我決心賭一把,以分期付款的形式盤下趙均的橋架廠。
當我把考慮的結果告訴弟弟的時候,遭到了他的強烈反對。他的理由很簡單:“現在門市的生意還可以,只要我們不折騰,細心維護好客戶,一年掙個幾十萬還是不成問題的。萬一橋架廠搞虧了,我們又得回到從前。”
我對弟弟說:“生意是守不住的。我們採取守勢,但別人在發展,在不斷地拓展客戶。如果這樣,我們的生意遲早會面臨被蠶食的危險。所以我們得想辦法,實行幾頭並進。如果成功了,我們抗風險的能力就增強了。”
弟弟死活不幹,他甚至說如果我一意孤行,要去搞什麼橋架廠的話,他就和我分家。
我耐心地給弟弟做工作,希望得到他的支持。但弟弟反正就一個意見:不幹。
我轉而給小玉做工作,小玉卻來個不做聲。
我見弟弟不支持,也犯了蠻,說:“我已經定了,非搞不可,如果你要分家就分吧!”
弟弟見我態度堅決,只好妥協下來,但提出他想先買一套房子。一是用於他和小玉結婚,另外也有留後路的意思。怕我把錢虧了,最後好歹還能剩一套房子。
我說:“這沒問題,房子早晚都得買。趁我們現在賬上有點兒錢,買了也無妨。”

2007年10月21日 星期日 晴

弟弟早看好了一套兩居室的二手房,見我同意他買房,今天就把錢取出來去交了房款。這樣賬上就只有十來萬塊錢的資金了。門市週轉需要十幾萬的資金,外面還有一些應收款。實際上用於我盤下趙均橋架廠的資金,弟弟只給了我五萬來塊錢。
弟弟說:“你不是分期付款嗎?如果你投的錢多了,那與全款買下有什麼區別?”
我無言地笑了。弟弟並非計較錢,而是他窮怕了,怕把辛辛苦苦掙來的錢虧掉。

學習做個老闆

2007年11月2日 星期五 多雲

很快,我和趙均簽訂了分期付款購買橋架廠的合同。我決心用弟弟給我預算的五萬塊錢來搏一個更好的未來。
我把公司全權交給弟弟打理。對他和小玉只有一個要求,就是每天把門市的銷售情況形成文字給我,並總結當天的成敗得失。當天的事情,決不拖到第二天。
弟弟說不形成文字他一樣清楚當天的情況。
我說不一樣,看在眼裏和寫在紙上是有區別的。記錄的時候,你會重新思考一遍,有些閃光的東西就是在思考當中發現的。
我讓弟弟準備了五萬塊錢,三萬塊錢打到趙均的卡上,另兩萬塊錢作爲我的備用金。
我就這樣兩手空空地進駐了橋架廠。
趙均的橋架廠有十幾個職工。三個業務員,一個會計,一個出納,其他的都是工人。
趙均和我舉辦了一個簡單的交接儀式。他召集全廠的員工,告訴大家,從現在開始我是這裏的老闆,以後他們的工資將由我來發放。
十幾個員工看着他們的新老闆,臉上的表情很複雜。
我覺得我必須說點什麼,想了想,說了幾句話。
第一句話是“濤聲依舊”。
我說:“既然大家能跟着趙均幹這麼長時間,說明了趙均的人格魅力,也說明趙均以前的管理模式和福利政策是大家認可了的。那麼,一切照舊。”
第二句話是“共同致富”。我說:“趙均知道我的底細,我是窮過來的人,現在也不富有。我沒有想過做多大的事業,我只想和大家一起多掙點兒錢,改善一下生活質量。”
有個員工想帶頭鼓掌,我擺了擺手,宣佈大家各就各位,像以前一樣幹工作就可以了。
交接儀式結束,我和趙均回到他曾經的辦公室。
辦公室打掃得很乾淨,靠裏擺放着一組沙發。靠門的那邊,一張辦公桌上整齊地碼放着各類資料。辦公桌後面,椅子靜靜地候着它的新主人。
我和趙均在沙發上落座。我想起身給趙均泡一杯茶,但我不想在趙均面前馬上表現出主人的樣子。
趙均熟門熟路地泡了兩杯茶,一杯擱我面前,一杯自己端着。
“從現在開始,這裏就是你的了。我是客人了。”趙均說。
我說:“都是你關照我,信任我,把這麼好的機會留給我。我一定會信守承諾,按時付款給你。”
趙均嘆了一口氣,突然傷感起來。他說:“你知道嗎?這個廠我搞了快五年了。這五年來,我離開這個廠最長的時間不超過三天,其他時間基本上都守在這個廠裏。現在,我要和它說再見了。想來,心裏還真有點捨不得。”
我說:“你是另有發展,是告別舊社會,迎來新世界。”
趙均苦笑了一下,說:“你小子真不簡單啊。去年你還在工地上當民工,短短一年多的時間,你開起了公司,開上了轎車,還把我的廠給吞了。”
我說:“趙均,說實話,我能有今天,全靠你給我的支持。如果不是我們之間有了那一次合作,說不定我現在還在工地當民工呢。”
趙均說:“那也不一定,是你自己把握機會的能力強。”
閒聊了一陣,趙均要走了,我送他出廠門。在門口,有幾個職工看見趙均離開,紛紛過來告別。在走出廠門的一剎那,我看見趙均眼裏有淚。
坐在椅子上,我把手放在桌子上用力一撐,大班椅旋了一個圈兒——這椅子坐着還真爽啊。
接着,壓力就從腦子裏鑽了出來。

一個月後,我得再付給趙均兩萬塊錢。而我手裏,現在只剩下 兩萬。
我算了算,加上工資、水電及其他日常開支,我必須在一個月內掙來8萬元的毛利,才能維持工廠的正常運轉。
要賺8萬元的毛利,按現在的利潤率,至少得銷售30萬元的橋架。那麼,我本月的目標,就是賣30萬元的橋架出去。
而要生產價值30萬元的橋架,得購買二十多萬元的鋼板。
可是錢呢?
按照我和趙均的約定,趙均走的時候已經帶走了所有的現金。外面有十幾萬元的應收款,應付款也有十幾萬元,應收應付剛好持平。
好在趙均還有一些庫存的鋼板。我現在的首要目標,是把鋼板變成橋架再賣出去。
我把業務部的員工叫來開了一個會,就一個主題:催收應收款。我把這十幾萬元的應收款分成三大塊,安排三個業務人員各負責一塊。除去合同約定的付款期限未到的之外,其他的必須在十天之內收回來。凡是十天之內應收款回籠多的,獎勵2000塊錢;第二名獎勵1000塊;第三名罰款500塊。
業務員小周說:“有些應收款都拖好幾個月了。你現在要我們十天之內收回來,怕是神仙也難辦到啊。”
我說:“我知道,所以還有一個政策給你們。你們給客戶講,如果現在付款,一律只收90%;逾期十天不付的,就沒有這個優惠條件。你們可以把這個政策帶給客戶。10%已經不少了,我想他們會心動的。”
三個業務員見我出臺了這麼一個政策,都覺得快速回籠資金的可能性要大一些。小周說:“不如這樣,讓客戶單位中說話比較管用的人幫忙催收貨款,然後我們把這10%付給幫了我們忙的人,效果可能比把這10%讓給客戶單位效果還好些。”
我笑着說:“你想的這個點子可夠毒的。不過我不管過程,只要結果。你們怎麼收回這個錢,那是你們的事情。另外,有好辦法一定要給其他兄弟說,不準喫獨食啊。”
給業務員開了會,我又把財務小孫叫過來。我把兩萬塊錢拿給她,問:“兩萬塊錢維持一個月的生產,夠不夠?”
她說:“不含工資差不多夠了。”
我問她:“財務上目前的主要壓力在哪裏?”
她說:“主要是供貨商經常來要錢。以前賒了一些供貨商的鋼材,到了付款時間卻沒有付給人家,都來鬧了幾次了。搞得我見人來收款就躲。”
我說:“沒事,凡是來找我們收款的,你大大方方接待,理直氣壯地告訴他們,工廠現在簽了幾個大合同,所有的資金都要爲這幾個合同服務,等我們的資金寬鬆了,我們會主動通知他們。”
小孫說:“這行嗎?”
我說:“行。一般的供貨商是賒富不賒窮,聽說你有幾個大合同,巴不得和你搞好關係,好多和你做點兒生意的;如果聽說你生意不行,一分錢都怕賒給你。”
見小孫猶豫,我又說:“對於有些非收錢不可的供貨商,你叫他來找我就行。”
接下來,我又分別找了車間的工人,瞭解他們的思想狀況,幫助他們想辦法克服工作當中的困難。
這個橋架廠的成敗,一月之內將見分曉。

家庭和睦,後顧無憂

2007年11月4日 星期日 晴

勞累了一天,我回到了租住房。冷鍋冷竈的,一點兒生氣都沒有。房間本來不大,但我卻感到空蕩蕩的,輕輕地咳嗽一聲,似乎就能聽到迴音。
我拿起水瓶搖了搖,水瓶裏沒水,記得有好幾天都沒有燒水了。
我還沒喫晚飯。我想自己煮點兒麪條喫,插好電爐,卻發現沒有面條了。
我在牀沿上坐了下來,心裏盤算着是到麪館去喫一碗麪條,還是去買麪條回來自己煮。
這時,彷彿聽見有人輕輕敲門。我坐在牀上沒有動,自從弟弟搬到小玉那裏去住之後,這裏就沒人來過。
敲門聲執著地響着,我沮喪地站起來,大約是有人走錯了吧?
我拉開門,腦袋“嗡”了一下。
周媛和兒子站在門外。
我揉了揉眼睛,沒錯,就是他們。
兒子一下就撲了上來,親熱地叫着爸爸。我一下抱起兒子,用鬍鬚扎他嫩嫩的臉蛋,直把他扎得嗷嗷叫。
大半年沒見到兒子了。兒子長高了點,也敦實了些,但他依然認得他爸爸,一點兒生疏感都沒有。
我轉過臉看着周媛,她卻徑直走進屋裏,在牀沿坐了下來。
我抱着兒子坐在另一邊,不知道怎麼開口。
“不歡迎嗦?不歡迎我馬上走。”周媛突然說。
我說:“哪裏哪裏?請都請不來呢。”
“你怎麼知道我住這裏?”我問周媛。
周媛說:“你那信上不是有地址嗎?”
我恍然大悟,敢情周媛是順着信封上的地址找來的。可是她怎麼會突然來找我呢?我有些疑惑不安。
我說:“屋裏沒水。你們坐一下,我去買點水來。”
周媛說:“就知道你懶,連水都不會燒,我自己帶了水來。”
她打開隨身帶的那個包,拿出一個水杯。水杯有些眼熟,仔細一看,原來這是我以前常用的那個。裏面裝滿了水,還放了一些菊花。
我感到一絲溫暖,拿過來輕輕喝了一口,菊花的清香頓時在嘴裏瀰漫。看來我寫的那封信起了作用,周媛是和我講和來的。
想到這兒,我心情頓時輕鬆下來。我嬉笑着問她:“你來該不是給我帶壞消息的吧?”
周媛黑着臉說:“這對你來說的確是個壞消息。我三十多歲的女人了,你說不要就不要,今後我嫁誰去?告訴你,這輩子你休想甩了我,我做鬼也要纏着你。”
我大喜,笑着說:“歡迎你來糾纏。”
周媛看起來精神不錯。我知道她的性格:只要她思想上的結打開了,天大的事就像沒發生過一樣;如果思想上的結沒打開,一點兒小事能讓她愁出大事來。
我說:“你們喫飯沒有?我還沒,要不我們一起出去喫飯?”
周媛說:“我們在哪兒喫啊?這鬼地方一點兒都不好找,轉了半天,才找到這裏。”
我說:“笨啊,打電話給我,我去接你啊。”
周媛說:“我就是要搞突然襲擊,看你這裏還藏着哪個女人。”
我一本正經地說:“哎,你來得不巧,有個美女剛走。你要是早來一步,你們說不定還能交個朋友,拜個姐妹呢。”
周媛說:“你少臭美,要是真有美女在這裏,我這黃臉婆也不是好對付的。”
看着周媛一本正經的樣子,我不由地笑了。

施展拳腳不光靠資本,還得有謀略

2007年11月5日 星期一 晴

對於是不是回周媛家去住,我們有一點兒小小的爭執。
周媛要我回家,但我說:“咱們遲早要自立門戶,不如將就在這裏住着,鍛鍊一下我們的獨立生活能力。免得以後買了房,一下搬出來住不習慣。”
周媛沒有堅持,問:“是不是讓兒子跟着外公外婆一起住?好讓二老幫忙接送他上幼兒園。”
我說:“還是我們自己帶吧。這是我們當父母的必須付出的勞動。雖然辛苦點,但這才能體現出一個家庭的責任和義務。”
周媛回孃家收拾了一些衣物,就正式搬到了我們臨時的家。

2007年11月19日 星期一 晴

這些天,白天我和周媛各自去上班,晚上週媛回來洗衣、煮飯,我則坐在小板凳上輔導兒子的作業。家的味道,就在這平淡無奇的瑣碎中擴散。
同周媛講和之後,我心裏變得踏實多了,一心撲在橋架廠。
半個月過去了,除了幾筆數額較小的呆賬之外,其他應收款如數收回來了。
賬上有了錢,我的膽子就大了些。我安排財務小孫去買三輛摩托車,並強調一定要買質量好的,不要過分計較價格。
小孫有些猶豫,說:“現在賬上雖然有點兒錢,但我們還欠着人家十幾萬元。幾下把錢揮霍了,別人來收錢,我們拿什麼給人家?”
小孫能夠這麼說,足以說明她是個負責任的女孩。
我說:“你別擔心,去買就是了。我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到時看結果吧。”
小孫不情願地去了。
下午,三輛嶄新的摩托買了回來,擺在工廠門口的院子裏,煞是惹眼。
我把業務人員叫來開會,並讓小孫也列席會議。
我問三個業務人員,說:“你們手上現在有多少馬上就要交貨的業務?”
業務員小黃說:“我手上有一個五萬多塊錢的合同。”
小周和大楊都搖搖頭,都說手上有客戶信息在跟,現成的沒有。
我說:“我出一個政策,要求你們以最快的速度把客戶抓過來。這個政策是:從現在開始,一個月內,我們對外銷售橋架一律比市場價低20%,但要求現款現貨。同時,設立銷售獎,每人每月完成15萬元的銷售額。誰賣得最多,除提成外,另外獎勵2000元;亞軍獎勵1000元;第三名罰款500元。”
小周說:“那你不虧死啊?現在鋼材價格猛漲,你還降價20%銷售,能撐多久啊?”
小黃說:“老大,你帶了多少資金來啊?你知道嗎?現在好多橋架廠還在準備漲價呢。你這樣做,幾下搞死了,我們怕要作鳥獸散了。”
我笑着說:“你們別怕,本人自有妙計。”
大楊說:“不管你有啥妙計,但你來得也太猛了點吧?價格就不說了,這一個月15萬元的銷售額也太多了吧?”
我說:“所以嘛,我預先買了三輛摩托,爲的就是讓你們完成銷售目標。”
頓了頓,我說:“我的想法是這樣的:第一,我們把C市及其近郊分成三大塊,小黃、小周和大楊各負責一塊。第二,你們騎上摩托,直奔那些主體框架已經修好了的樓盤,沒有修好的,或還在做基礎的不必去了解,可放在後一步。第三,肯定有很多甲方和其他橋架廠簽訂了購貨合同,沒關係,對於出錢的人來說,價格是王道,所以你只需要讓他看看我們的價格就行了。記住,一定要找到關鍵人物。誰是關鍵人物?就是簽字付錢的那個人。一定要把我們的價格拿給簽字付錢的那個人看。他會仔細覈算20%可以給他節約多少錢。如果實在碰不到關鍵人物,就想辦法拿到他的手機號碼,然後把我們的價格用短信的形式發給他。第四,一定會有甲方懷疑我們橋架的質量,所以請你們隨身攜帶能充分證明我們產品質量的各種檢測報告,並歡迎他們隨時到我們工廠參觀。第五,不要想着要和誰誰建立關係。你一定要明白,對於開發商或者建築公司來講,價格就是最好的關係。第六,買橋架必然會買安裝支架,從現在起,安裝支架的價格上浮40%。如果有客戶說我們的安裝支架價格太高,你們可以這樣說:橋架是以前的庫存,但支架是新做的,現在鋼材漲了,支架自然就貴些了。”
我接着說:“你們以前做業務,經常會遇到這種情況,到了一個樓盤,先問橋架定了沒有,如果確定對方已經定了,你們就會放棄這一家,把精力騰出來去找另外的客戶。以前是找還沒有進行橋架採購的客戶,現在是專門找正在採購的客戶,從其他橋架廠那裏搶客戶 過來。”
聽我這麼一說,三個業務員一下情緒高漲,紛紛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最後,我說:“從明天開始,你們不用每天早上到廠裏報到,直接去找客戶。但每天晚上必須回來做分析總結,不管多晚,我都會等着你們。”
業務員們興致勃勃地散了會。我對小孫說:“你馬上覈算一下,橋架下降20%和支架上漲40%,我們的總體利潤下降了多少?”
小孫說:“這怎麼算啊?支架差別不大,但橋架的規格不一樣,價差是很大的。”
我說:“就按銷量最大的那種規格算,沒其他意思,只是讓自己心裏有點兒譜而已。”
小孫拿起計算器“啪啪”地算了一陣,說:“利潤下降了10% 左右。”
我說:“那意味着我們還是有利潤的?”
小孫點點頭。
我說:“行,這在我預想範圍之內。”

2007年12月18日 星期二 晴

由於我們的逆市降價,我們一下子攔截了不少的客戶過來。同時,我們工廠的名氣也增大了,不瞭解我們工廠的客戶都在評論說我們的實力強。
我樂得客戶有這樣的誤會。
一個月過去了,我們當月實現銷售額六十多萬元,並且幾乎全是現款銷售。我讓小孫覈算了一下,雖然銷售額增大了,但利潤卻慘不忍睹。除去工廠的所有開銷,工廠純利只有一萬多塊錢,還不夠交給趙均的那份錢,等於說這個月我是虧了。
但我並不擔心,因爲我賬上隨時保留着幾十萬的流動資金。有了這些錢,就有了讓我施展拳腳的資本。
銷量增大,鋼材供應卻有些跟不上。這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開始找鋼材供應商談判。
鋼材供應商都是很強勢的,加之鋼材不斷漲價,供應商就更加NB了。所以我在選擇供應商的時候,以中小型的供應商爲主。但也不能太小,太小的供應商沒有價格優勢,也沒有墊款實力。
通過仔細篩選,我選中了一家供應商。這家供應商和我們打交道不多,但我們之間多少有些瞭解。
這家供應商老闆姓錢,我和他交流過兩次,在雙方並沒有確定要合作的情況下,我劃了十萬塊錢到他賬上。
收到這筆錢,老錢顯得很喫驚,打電話問我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會無緣無故給他打十萬塊錢。
我說:“這錢不白給啊,我有條件的。”
於是,我和老錢見了面。
我說:“我有兩樣東西想換你兩個支持。一是我這裏有一些在其他供應商那裏的提貨單。我用這些提貨單向你證明我們工廠現在的銷量增長很快,並且未來增長還會更快。現在我斷掉其他供應商所有的採購,集中到你一家,向你換一樣支持:價格。我需要你給我的價格比市場上的價格低5%,不管鋼材漲跌,始終低5%。我知道你很爲難,但我也知道你有辦法。二是,在我們之間沒有任何實質性合作的前提下,我向你賬上支付了十萬塊錢,這是我向你表達的合作誠意。我用這個誠意向你換另一個支持:賬期。我需要兩個月的賬期,滾動結賬。”
老錢哈哈大笑,說:“你小子可真夠狠的,又向我壓價,又要我幫你墊錢,你美吧你。”
我說:“老錢啊,和你合作的工廠很多,但是像我這麼有誠意的少吧?現在這個社會最缺的是什麼?不是金錢,是相互之間的信任,千金難買一個‘誠’字。我是在向你表達我和你長期合作的誠意。在你不知情的情況下,預先支付給你十萬塊錢,一是證明我多少還是有些實力的;二是表示我對你的信任。我不信任你的話,我敢把十萬塊錢往你賬上匯?現在,我需要你對我的信任,你可不能辜負兄弟的一片誠心啊。”
老錢定定地看着我,沉默半晌,才說:“你小子不簡單,今後怕是有些出息。你這個兄弟,我認了。”
我笑着說:“如果真被你說準了,你一定要記得你的功勞哦。”
回到工廠,我坐在椅子上,掩飾不住心頭的興奮。我是現款銷售,老錢給我兩個月的賬期,相當於老錢拿資金給我做生意。只要維持好利潤平衡,橋架廠的興旺基本是可以預見的了。
至於我劃給老錢的十萬塊錢,我一點兒都不擔心。當他給我賬期的時候,這錢不又回來了嗎?

出事了

2008年4月20日 星期一 多雲

有了供應商的價格支持,我的橋架廠基本上就不虧了。除去趙均的那份錢,我還小有盈餘。
我開始醞釀漲價。
降價容易漲價難。光一個鋼材價格上漲,然後橋架就漲價的理由太簡單了,我必須找一個讓客戶非常理解又容易接受的理由。
正當我爲怎樣漲價費神的時候,鋼材價格降了。
鋼材價格一降,其他橋架廠也開始降價。但由於有我們那一波逆市降價的影響,我們仍然佔有相對主動的地位,銷量並沒受到多大的影響,相反,利潤卻增加了不少。
我的心情漸漸舒暢起來,突然想起應該去找找毛梅。
這段時間以來,毛梅給我打了不少電話,約我見面,我因忙於橋架廠的事務,又怕周媛產生誤會,所以一直避而不見。
後來毛梅就沒有再給我打電話了,我想她一定是生氣了。
但我應該給毛梅一個明確的答覆,不能再讓她把心思花在我身 上了。我給毛梅打了個電話,但毛梅的手機卻關機了。
這可是個新鮮事了,毛梅的手機好像從來不關機的。
我沒在意,大約是她手機沒電了吧。
第二天,我再給毛梅的手機打電話,還是關機,我有些奇怪。接下來,連續好幾天,毛梅的手機都處於關機狀態。
我有一絲不祥的預感,忙打電話給張鵬。張鵬閃爍其詞,他說:“我也不知道啊,這段時間我一直在外面出差。”
毛梅一定是出事了。
在一棟寫字樓的八樓,我找到了毛梅的公司。
毛梅的公司規模不小,大約三百平方米的辦公室。但裏面除了幾個值班的小姑娘,空蕩蕩的,沒有其他人。
我說:“我找你們毛總。”
坐在前臺的小姐頭也不擡地說:“毛總不在。”
我說:“她到哪裏去了?我是她朋友。”
那小姐不耐煩地說:“給你說了,她不在。”
我說:“毛梅到底出了啥事?你跟我說,我們好想辦法幫她呀。”
那小姐這才擡起頭來,問:“你們是啥朋友啊?”
我一下犯了難,支吾着說:“就是那種很好很好的朋友。有點兒像那什麼,但又不是那什麼。”
那小姐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毛總進班房了。”
我大喫一驚,怎麼可能呢?以毛梅的睿智,她怎麼可能幹違法的事情呢?
小姐見我是誠心關心毛梅,便悄悄對我說:“我們有一個客戶叫周仲,一直打毛總的主意,毛總不幹。有一天周仲用強,毛總一怒之下拿刀捅了他。周仲重傷,小命都差點兒丟了。周仲的朋友報了案,警察就把毛總抓走了。”
“這個雜種!”我咆哮着說。
我問:“你知道毛梅現在在哪裏嗎?我想去看看她。”
那小姐走進裏面的辦公區,和一個人嘀嘀咕咕商量了一下,才把毛梅的關押地址告訴了我。
我驅車趕往看守所,但因爲案子沒結,看守所不讓見人。
我費盡周折,說盡好話,最後以給毛梅送生活用品的名義,才進入看守所。
在看守所的會見室裏,毛梅看到我的那一剎那,眼淚噴湧而出。
我和她隔着一張桌子坐下來,一時無言。
“你都知道了?”毛梅含着眼淚問。
她的情緒平靜了些。
我點點頭,說:“你不要擔心,你是正當防衛,很快就會出去的。”
“我現在是個犯人,你會看得起我嗎?”毛梅問。
我搖搖頭,我說:“你是一個剛烈的女子。我非但不會看不起你,相反,我更加敬佩你。”
毛梅沉默了一陣,突然問:“我現在都成這個樣子了,你會嫌棄我嗎?”
我一時無語。該怎麼說呢?我向她表態說我不會嫌棄她?那意味着什麼?還是告訴她我現在已經和周媛和好了,一家子生活得很好?在她這種狀態下,我又怎麼開得了口?
我知道眼下正是毛梅最困難最脆弱的時候,她需要知道現在還有人和她站在一起。但是,在她最需要安慰的時候,我卻無法給她一個明確的態度。
毛梅見我沉默不語,突然平靜地說:“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了。嫂子是個值得珍惜的人,我真心地祝福你們,祝你們白頭到老。”
毛梅眼睛充滿淚水,說完,轉身慢慢走向後面的鐵門。
那一刻,我眼睛溼潤了。

離開看守所,我獨自開車來到一個公園。在我最困難的那些年,我常常在這個公園最僻靜的角落排遣內心的苦悶和惶惑,夢想着有一天能發家致富。今天,我又一次來到這裏,帶着心裏的傷痛。
毛梅的話在我耳邊響起,眼淚在我眼前浮現。
這些年來,毛梅是我唯一的朋友。
這個在我最困難的時候不嫌棄我、和我交往的女人,這個在我最困難的時候給我安慰和鼓勵的女人,在自己落難時還祝福我的女人,祝你好運。
我在公園的角落靜靜地坐了一下午,到了晚上,我纔開車回到我和周媛臨時的家。
周媛已經準備好了飯菜,兒子調皮地跑來跑去。
這一切,讓我倍感珍惜。

2008年6月26日 星期四 晴

弟弟和小玉已經領了結婚證,他們也搬進了新居。
弟弟請我們喫飯,他說這是搬家飯。
小玉在餐館打過工,做得一手好菜。我們坐在不大的客廳還沒聊幾句,小玉就把菜端上桌了。
弟弟知道我好酒,特意買了一瓶好點兒的白酒。
我端起酒杯,對弟弟和小玉說:“你們前些年都很辛苦,今天終於有了一個窩,我這當哥的祝賀你們。”
弟弟端起杯子一飲而盡。
小玉說:“我要敬大哥一杯。我現在有房子有老公,還是公司的股東,我有這些,全靠大哥的幫助。”
我說:“這也是你善於把握機會嘛。我本來只是想讓你來掙一點兒工資的,沒想到你不但掙了工資,連人都給我掙去了,說明你厲 害嘛。”
弟弟說:“我也敬哥一杯。這些年我們一起打天下,今天終於有了一點模樣了,不容易啊。”
我說:“是啊,像我們這種沒有任何背景的人,只能靠自己打拼。我們還不能滿足,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如果僅僅滿足於現有的狀況,那麼就有可能保不住現在的形勢。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啊。”
弟弟說:“我覺得門市還應該改革。現在門市不像門市,公司不像公司,管理很不正規。應該單獨租一個辦公室,設立會計、出納,並且單獨設立業務部。門市只作爲展銷窗口,進行零星銷售和收集信息就行了。”
我說:“我早就有這個想法,只是因爲前段時間精力主要放在橋架廠那邊了。現在橋架廠基本上已經步入正軌,咱馬上就來實施這一改革。”
小玉在旁邊說:“這個提法好。我申請到辦公室去,這樣我就是正正經經的白領了。”
我說:“門市現在還離不開你。辦公室租好後,請一個專職的會計做賬。出納嘛,要不先讓周媛來試試?”
周媛一直在旁邊聽着,聽到這裏急忙推辭,說:“你們那是什麼,是私人公司。我是國企員工,我纔不給私人打工呢。”
我說:“你醒醒吧,現在國營企業和私營公司有啥區別啊?再說了,這私營公司也是咱自己的嘛。”
周媛見我認真,就說:“我從來沒有幹過財務工作啊。”
弟弟說:“那簡單,就管一下錢。”
周媛說:“你們別害我啊,我畢竟是國家的人,這一出來,就失去組織了。”
小玉就笑,說:“你失去一個組織,又靠近我們這個組織嘛。”
周媛說:“你們這是挖國家的人才,屬於侵犯國家財產。我得好好考慮一下,再決定是不是被你們拉下水。”
我哈哈大笑,說:“周媛,看不出你還挺幽默嘛。”
周媛說:“老孃今天心情好。怎麼地?就幽默死你。”
一頓飯畢,我和周媛回到我們的出租房。一進門,周媛就咕嚕着說:“你看你弟弟比你小,都買了房子。你這個當哥的還沒買,看你臉往哪裏擱?”
我說:“人家要結婚嗎,沒房子怎麼結婚?”
周媛說:“那你結婚的時候房子在哪裏?”
我說:“你不是有房子嗎?我是上門女婿,該你買房子纔對。”
周媛便不高興,說:“你什麼時候成上門女婿了?你這人也太會逃避了吧?”
我說:“要不我們也去買套二手房吧?按揭的話首付只要幾萬塊錢,這點兒錢我現在還是拿得出的。”
周媛說:“那不行,我要住新房。跟着你受了這麼多苦,我從沒說過二話,房子我一定要買新的。”
我說:“周媛啊,要論買房,我們現在不是買不起,但是,我想讓生意變得更加強大後再買。今年我們的業務發展較快,因爲發展快,還有一些地方做得不夠踏實。等我們把生意做踏實了,再買不遲。你放心,最遲明年,我一定讓你住上新房。”

我只是讓別人買東西時想起我

2008年7月2日 星期三 晴

我們真的租了寫字間,請了專職會計,把公司的管理職能從門市分離出來。
周媛也已經在單位辦好了離職手續,正式成爲公司的一員。
我把橋架廠的一個老師傅提拔起來做橋架廠的廠長,負責生產管理。這樣我就把精力騰出來專門開拓業務,同時兼顧着門市這一塊的業務開拓,遇有集團購買的客戶,仍然由我出面洽談。
雖然辛苦一點兒,但卻覺得過得很愉快。

2008年12月6日 星期六 晴

時間一晃就到了隆冬,這一年,就快過完了。
電纜廠的小羅給我打來電話,說他們公司馬上要在年底開一個經銷商大會,他讓我準備一個發言稿,到大會上去介紹一下賣電纜的 經驗。
我很驚訝,說:“我做得並不好啊。”
小羅說:“橫向比較你做得的確不太好。但是,你的銷量是不斷增加的,下一個月的銷量總是比上一個月大,這說明你做得比較用心。再說,你去年六月纔開始銷售我們的電纜,能夠做到這樣子,已經很不錯了。”
因爲要上臺發言,開會這天,我特意穿上週媛給我買的一套新西服,繫上領帶,皮鞋也擦得鋥亮。
我在鏡子前照了照,豬頭豬腦的,頗有一些滄桑感。
對於發言,我很緊張。以前在上市公司的時候,我曾經也上過主席臺,也講過話,但那時心氣足,沒當回事。
現在不一樣了,經過這些年的磨難,我感到自己很卑微,突然讓我上臺講話,我感到底氣不足。
會議是在C市的一個酒店召開的,來了不少人,聽小羅介紹說大多是各區縣的經銷商。
在會場我還見到了弱電工程公司的何總。他是一個經銷商的下線客戶,說是邀請過來了解一下產品,增強他對產品的認識。
小羅他們廠也來了幾個人,其中有他們老總,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但顯得十分老成。
會議開得很氣派,專門請了一個主持人主持會議,還有攝像師在旁邊攝像。
小羅作爲C市的片區經理先發言,然後是他們廠的老總及其他幾個人發言。發言內容大同小異,實際上就是一個吹噓會和貶低會——吹噓自己,貶低別人。
輪到我上去發言了。
主持人介紹說我是經銷商代表,是成長比較快的一個經銷商,還說我有一些銷售心得和大家分享。
我在掌聲中走向主席臺,感覺腿腳有點兒不太利索。
站在主席臺上往下一看,四面八方的眼睛齊刷刷地盯着我看。我當即就有些着慌,急切間竟然找不到發言稿放到哪裏去了。
我急得滿頭大汗,不知如何是好,心裏滿是後悔,後悔答應小羅來做這個發言。
但這個發言必須繼續下去,否則,我將更加難堪。於是我硬着頭皮對着麥克風說:“女士們、先生們。”這完全照着電視上學的,但說了這兩句後就覺得不對勁。因爲我說的是普通話,並且是著名的椒鹽普通話,自己聽着都彆扭。
於是我馬上又改成我們C市的土話,在普通話和土話的轉換當中,會堂上的人鬨堂大笑。
我尷尬極了,老老實實地說:“我很緊張,發言稿也不在了,我也記不清發言稿上寫的內容了。”
下面有個經銷商笑着說:“那你就隨便說點兒啥嘛。發言稿是官樣文章,糊弄人的,你要講就講點兒實在的。”
開口說了幾句話,漸漸地就不像剛上臺那麼緊張了。我說:“那我就講點實在的。小羅讓我來介紹賣電纜的經驗,但我真的沒有什麼經驗。因爲我的門市沒有主打產品,我就把小羅他們廠的電纜當成我的主打產品,逢人就推銷我們門市的電纜,最後大家都知道我是賣電纜的。不但客戶知道,連市場裏的同行也知道。我只是想讓別人買東西時能想到我,不知道這算不算經驗。”
會場裏想起了掌聲,小羅的老總適時地補充了一句,他說:“剛纔這位老闆實際上是告訴我們,專注就是最好的經驗。希望大家專注於我們的產品,我們也會專注於你們。”
我操,難怪他生意做得這麼大,順手就把大家的心抓到手裏了。
晚上在酒店喫會議聚餐。
因爲我上過主席臺,大家都認識我,於是紛紛過來向我敬酒。都說我人不錯,老實,難怪生意做得好。
不是老實人的生意一定做得好,而是老實人總是受歡迎。
何總也過來向我敬酒。我問他:“H縣那個項目搞得怎麼樣?”他說:“已經搞完了,但一直拖着沒驗收。”
我說:“那你還沒收到錢嘍?”
他說:“沒驗收的原因很複雜,但是錢還是收了大部分,餘下的就是利潤了。也不着急,你知道政府的事情是急不得的。”
我點點頭,說:“感謝你當初信任我,讓我代表你們公司去參與這個項目的競爭。”
何總把我拉到一邊,悄聲問我:“老實給我說,你是不是這個廠請來的‘媒子’?”
我說:“你還真提醒了我,我的確有點兒當‘媒子’的感覺。”
何總笑了,說:“這麼說你不是‘媒子’了?看來你業務做得不錯嘛。”
我說:“哪裏哪裏。”
突然想起我和他的認識是趙均介紹的,便對他說:“趙均把橋架廠轉給了我,你有項目的時候要照顧我喲。”
何總睜大了眼睛,說:“趙均把橋架廠轉給了你?我記得當初你來找我的時候基本上是沒啥錢的,這麼短的時間,你就能買下他的橋架廠?”
我笑着說:“不是買,相當於按揭。”
何總說:“你給我說說,今年掙了多少錢?”
我說:“我還真沒算過,從我們合作開始到現在,估計幾十萬元還是有的。”
何總對我翹了一下大拇指,說:“厲害!你是白手起家啊,這麼短的時間就掙這麼多,當初我就覺得你業務能力強嘛。”
我笑了笑,其實我沒跟他說實話。這一年以來,我不止掙那麼點兒錢。到底掙了多少?我還沒仔細盤點,但我想一百萬肯定是有的。
飯畢,我瞄了一眼桌上,見還有一隻螃蟹躺在盤子裏,心裏一動,悄悄拿過來用紙巾包好。
回到家,我拿出打包好的螃蟹,對周媛說:“這是今天在會議宴會上給你帶的。你不是說我還沒請你喫過螃蟹嗎,今天總算了了一樁心願了。”
周媛白了我一眼,說:“當我什麼人啊?專撿你的殘羹剩菜?”
我笑着說:“一桌十來個人啊,我能搶一隻已經很費力氣了。”
兒子看見我手裏拿的東西,跑過來找我要,一個不小心,把螃蟹打翻在地。
我嘆了一口氣,對周媛說:“看來你沒喫螃蟹的命啊。”
周媛打斷我的話,說:“我的命好得很。明天我就到市場上去買螃蟹,自己煮了喫,想喫多少買多少。”
我說:“可以。你跑腿,我出資,咱就好好喫一回螃蟹,看看螃蟹到底有多好喫。辛苦這一年,一頓螃蟹總喫得起吧。”

2008年12月7日 星期日 晴

周媛真的去買了不少螃蟹回來,做成大閘蟹。
我買了一瓶酒,把弟弟和小玉也叫過來,對他們說:“今天專門來喫一回螃蟹,過一回有錢人的生活。”
弟弟說:“那天我嘗過,沒啥了不起,還不如喫回鍋肉來得過癮。”
我看看周媛,見她正喫得津津有味,便也拿起一個,學着她的樣子喫起來。
正如弟弟所說,真的不如喫回鍋肉來得過癮。

我成了百萬富翁

2009年1月16日 星期五 晴

過幾天春節就要到了,節日的氣氛漸漸濃起來。橋架廠的員工都放了假,我讓弟弟也關了門市,盤點一年的收成。
我把橋架廠的賬目拿給弟弟,說:“你算算咱今年總共掙了多少錢?咱心裏還得有個譜不是?要不成了千萬富翁自己還矇在鼓裏呢。”
弟弟說:“你想得倒美,也不看看自己什麼人。千萬富翁可以開奔馳寶馬了,你開什麼?二手車。”
我笑了笑,獨自去一邊看電視。
弟弟過來說:“平時忙沒覺得,現在看來情況還不錯嘛,我們居然也是百萬富翁了哦。”
我說:“我怎麼感覺像在做夢似的。想想前年的這兩天,我們還在爲路怎麼走而發愁。而大前年呢,連飯都喫不上。我們曾經爲怎樣過上好日子而憂慮了很多年,而真正的改變,只用了兩年時間。特別是去年,好事情一件接一件,基本上沒什麼空隙。我們運氣怎麼這麼好啊?”
弟弟說:“運氣好是一方面,關鍵我們還是很努力嘛。”
我說:“不對,一定還有其他什麼東西推動着我們發展。是什麼呢?嗯,緊迫感。這兩年來,我們基本上沒有浪費每一分鐘,所有的精力都放到做生意上去了。以前呢,我覺得我們還是有些疲沓,瞻前顧後,不管做什麼總是希望想周全了再去做。但很多事情想不周全,只有做了,才知道怎麼做最周全。我們以前的失敗就失敗在這方面,要敢想敢做,就像我們去搞橋架廠一樣。誰能相信我們憑五萬塊錢就喫下了一個橋架廠?行動纔是生產力。”
弟弟說:“今年我們好好努力,再上一個臺階。”
我說:“橋架廠上升的空間不大,主要是產量提不上去了。要再提高產量,還要增加設備。建材公司還有上升空間。不過我覺得明年的任務是規範管理,今年我們衝得比較快,管理方面留下了很多隱患。不把這些隱患消除掉,一根草就會壓死一隻駱駝。所以,我的想法是,明年以穩步前進爲主,不宜過多地追求業務,主抓進銷流程。否則一旦出問題,將是致命的。爲什麼有些知名企業一夜之間就倒了?就是管理沒跟上,一環出錯,環環出錯。一定要以己爲鑑,以他人爲鑑。”
這時小玉和周媛已經準備好了飯,我們全家五口人圍在桌子上喫飯,兒子在桌子中間鑽來鑽去,像條泥鰍一樣。
周媛說:“馬上就春節了,什麼時候回家啊?”
我說:“隨時都可以,你不是經常回去嗎?”
她說:“我是說你們老家,你就不打算請我再去看看?”
周媛在2003年的時候曾經跟我一起回去過一趟。但她對農村生活很不適應,並直言說,如果她早知道我生活在這樣貧窮的地方,還真不一定嫁給我。
我故意說:“你就不嫌我們老家窮嗎?”
周媛說:“反正你都把我騙到手了,還嫌什麼?”
我問小玉:“你今年是回你們家呢,還是回我們家?”
小玉看了一眼弟弟,說:“這我可做不了主,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一切聽老公安排。”
弟弟說:“這纔像我媳婦嘛。今年回我們家,明年去你們家。”
周媛聽說小玉也要去,就立即繪聲繪色地向她介紹我們老家的種種狀況。說到開心處,兩人就在旁邊嘻嘻地笑。
看着她們如此開心,我卻陷入了沉默。
多年來,我最怕的就是過春節,因爲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
但今年,我竟然盼望春節早日來臨。我想把我們今年成功的喜悅,帶給父母,帶給我的父老鄉親。

家的溫暖

2009年1月25日 星期日 晴

我是大年三十回的家。從C市到我家,開車要開八個小時。我開了不到三個小時,母親就給我打了三個電話。照例是響兩聲,掛斷,我再回過去。
母親總是問我走到哪裏了,叮囑我開車小心一些。
後來,每隔一個小時,我都會主動打一個電話回去。
母親一般都在廚房忙,從廚房到放電話的臥房有一段距離,但每次電話只響了兩聲,母親就會準時拿起話筒問:“到哪裏了嘛?”我敢肯定母親聽見電話響,是跑着過去的。而她的腿,常年關節痛。
暮色降臨的時候,我們終於回到了家。母親站在村口,看見我們從車裏魚貫而出,笑得牙都要落了。
三個姐姐和三個姐夫也到了我們家,他們急忙上來幫忙從車裏提東西。
我以爲母親第一句話是要說車的事,結果還沒等我回過神來,她就和她的兩個兒媳婦招呼在一起了。那個親熱勁兒,讓三個姐姐在旁邊酸溜溜的。
母親端出兩盆洗臉水,招呼她的兩個兒媳婦洗臉。我看見盆子是新的,毛巾是新的,房子裏收拾得很整潔,全然不見往日的凌亂。
這所有的一切,她都是爲她的兩個兒媳婦準備的。當然,還有她的孫子。
晚上,昏黃的燈下,母親做了滿滿一桌菜,不斷地招呼她的兩個兒媳婦喫。好幾次,她想給她們夾菜,卻又沒有夾。她說:“電視上說的,你們城裏人不興夾菜,你們就自己動手。一家人,莫客氣。”
兒子挨着我坐着。母親試探着問:“過來挨着奶奶坐行不?”
我把兒子抱過去,放在母親的懷裏,對兒子說:“聽奶奶的話,想喫什麼讓奶奶給你夾。”
父親從屋裏拿出兩瓶老白乾,高聲說:“好多年都沒這麼熱鬧了。自從你們長大後,咱家很少這麼團聚過。今天晚上就這兩瓶,不喝完不許下席。”
母親白了父親一眼,說:“一天就只知道灌馬尿,喝好就行了,難道一家人還得扯個酒皮?”
父親馬上就改了口,說:“那是嘛,也不一定非要喝完。”
我們都“哄”地一下笑了起來。
晚上,大家圍在火爐旁聊天,周媛和小玉成了中心。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和她們倆說着話,偶爾看一眼春節聯歡晚會。
二姐說:“春節晚會越來越沒看頭了,總是那幾個人在那裏晃悠,沒有新鮮感了。”
弟弟就說:“那是你的欣賞水平提高了嘛。”
父親酒勁上來了,倚在牀頭打起了呼嚕。
三姐走過去幫他脫了鞋,把他的腳往牀上順。父親一下坐起來,大聲說:“我還沒睡着呢。”
母親就兇父親:“你沒睡着,哪個打起了鼾?”
父親嘴裏咕嚕着,倒在牀上睡了。
二姐對我說:“現在你生意做好了,什麼時候幫我們想點兒發財的辦法啊?”
我說:“好辦好辦,你們都到C市去,咱一大家人搞個股份制公司,請爸爸當董事長,請媽媽當CEO。”
母親問:“什麼叫做‘洗一藕’?是不是洗一節藕?”
大家都笑。我說:“CEO就是當家長,指揮大家。”
母親說:“家長是你們老爹嘛,我還是當董事長。”
大家哈哈大笑。
二姐夫問:“你們一年能掙多少錢?”
我說:“沒太多,只是夠喫。”
大姐夫接過話頭說:“你謙虛個啥嘛,我們又不來搶你的。都開小車了,還跟我們叫窮。”
我就看着他們笑。我已經被捧怕了。別人的一句吹捧,當時聽着舒服,可後來爲了證明別人說得對,卻是一件很不舒服的事情。
電視裏出來一個演員,我指着那演員對幾個姐夫說:“你們知道他有多少錢嗎?聽說有好多個億。”
大家一陣咂舌。一家人就眼睛盯着電視,你一言我一語地說着話,沒有主題,想哪兒說哪兒。比如,本來正說着東邊的事,突然一人提到西邊,大家的話題又跟着跑到西邊去了,但一點兒都沒有突兀的感覺。
熱烈、親切、隨意,這就是家的感覺。
真好。
我突然想起了岳父、岳母。周媛跟我到老家來了,他們過得好嗎?於是我走到一邊,給他們打了個電話,告訴他們我們已經平安到達老家,一切都好,等我們回C市,就回去看他們。
岳父在電話裏有些激動。
他說:“你們好好耍,耍安逸了再回來。”

我想把這些真實的經歷
獻給所有在路上的年輕人

2009年10月3日 星期六 晴

很久很久沒有再寫日記了。
公司的事情越來越多,盤子也越做越大。自從挺過最艱難的前三年,一切都越做越順。很早以前就有一位生意很成功的長輩對我說過,“小康啊,生意一旦上路,成功和發財的速度,會讓你自己都難以想象。”我的經歷正在驗證着他的正確。

今天,是我搬新家的日子。
爲了讓家人住得更舒服一些,我剛剛在市中心又買了一套房子,200平方米。
我打算儘早搬進這個新家,因爲新家裏有專門給兒子佈置的“玩具工作室”,以及我自己的一個很大的書房,我想在新的一年裏多讀點兒書。
早上起來,我和周媛開始收拾東西。
在收拾房間的時候,無意中,我發現了這本以前的日記,它被周媛很精心地保存在一個紙盒裏……
我坐在地板上,隨手翻了幾頁,不知不覺便沉浸到往事中,再合上日記的時候,竟發現天色已近黃昏。
“想起過去了吧?”周媛微笑着站在門口。
“呵呵。”我笑了笑,問,“搬家公司怎麼還沒來?”
“我讓他們回去了。”周媛說,“我看你坐在這裏,整個下午都一動不動,不忍心打擾你。”
我心裏五味雜陳,說不出的感覺讓我鼻子都酸了。
我走過去抱住她,“謝謝你還保存着我的日記,你真了不起。”
“最了不起的是你。”周媛在我耳邊輕輕地說。

就在那一刻,我做出了一個決定:
我想把這些真實的經歷,獻給所有在路上的年輕人——我曾是一個落魄青年,沒有存款,沒有房子;讀的是爛學校、破專業,一無所長;畢業後混了多年,稀裏糊塗,不幸下崗;因爲混得差,朋友都斷了聯繫。舉目望去,出路全無。老婆認爲我已沒戲,丈母孃也瞧我不起。遠在農村的老父母,還以爲我在城裏混得不錯,我只好一直逃避……我曾心生絕望,但我最終選擇了絕地反擊。那些經歷都在這本日記裏真實地記錄着。
我都能發財,何況兄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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