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羅生門似的“一事三說”,道盡棋局般的人間世相

《史記·淮南衡山列傳》中有這樣一句話:“聰者聽於無聲,明者見於無形”,意思是普通人無法慧眼識珠,聽到看到的往往皆是混沌,而真正的“聰者、明者”則能在“無聲無形”中看到大智慧,這些有遠見卓識的人,能在混沌中辨明方向,能於迷茫中鑑別真理。

這些能在愚民中脫穎而出的能人志士,其聰慧明智、高瞻遠矚遠在常人之上。一直很嚮往能在文學作品中看到這樣思慮通達之人,卻在一部視爲諜戰劇經典的《暗算》中錢之江的身上領略到了能人的大堅韌和大智慧。

這部諜戰片暗黑的畫面、樹欲靜而風不寧的震撼劇情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致當根據小說改編的電影《風聲》放映時,就覺得《風聲》剽竊了《暗算》的情節,於是,果斷終止了觀影,不讓其影響《暗算》在我心中留下的美好印象。

直到最近看到麥家全新修訂的《風聲》封面的推薦語:“經歷過大孤獨、大絕望的人,會懂得《風聲》給你的大堅韌和大智慧”後,纔想着不如看看小說是怎樣詮釋“風聲給命運留下的指紋”的。

不得不說,從前自己遺憾地與小說《風聲》擦肩而過,這部獲得《人民日報》雜誌優秀長篇小說獎的作品,具有奇異的想象力和獨特性,閱讀之後深深認同了“故事傳奇曲折,充滿靈魂不可思議的力量”的授獎詞,小說對人物內心幽暗神祕的剖析,讓每個人物較之電影更立體,對情節棋局般的處理,讓故事更豐富而有深度。

電影《風聲》無疑背離了小說的主題核心,曲解了人物的深度刻畫,讓人們把小說錯誤理解爲單一立意上的諜戰作品,無形中淹沒了小說中的主題和人物的智慧光輝。電影雖掀起了中國當代諜戰影視的狂潮,但絕沒有小說《風聲》留給人們靜水深流卻滌盪人心的啓迪與震撼。

《風聲》是當代作家麥家的代表作之一,作爲繼魯迅、錢鍾書、張愛玲後首位入選英國“企鵝經典文庫”的作家,麥家著有《解密》《暗算》《風聲》《人生海海》等長篇小說。

其中,《暗算》獲第七屆矛盾文學獎,《解密》被英國雜誌評爲“全球年度十佳小說”且被選入“二十部史上最佳間諜小說”,麥家憑藉《風聲》榮獲“華語文學傳媒大獎·二零零七年度小說家”稱號 。

可見,麥家的諜戰作品影響之巨大。但獲得如此殊榮麥家卻認爲,如果自己的作品僅只代表諜戰故事無疑會遮蔽小說太多的光輝。

那麼,長篇小說《風聲》如何讓茅盾文學獎得主麥家於2020年再次新增717處修訂,並在《風聲》多次再版後仍作《風聲》萬言創作談呢?《風聲》如何擁有強大的生命力,進而被無數讀者所癡迷和傳頌呢?

下面我們就走進小說《風聲》的敘事迷宮,去領略在日僞特殊時期時風聲過處的人間世相,去懂得英雄面對命懸一線的險境時的堅韌和智慧,去求證人在信念的重壓下的擔當和犧牲。

一、“風聲”是怎麼“吹”來的

小說《風聲》開篇就把讀者帶進風聲鶴唳的1941年的日僞時期,五個僞政府要員:剿匪大隊長吳志國、剿匪總隊司令祕書白小年、譯電科科長李寧玉、行政收發專員顧曉夢和總隊軍機處處長金生火被囚禁在昔日歌舞昇平而今荒蕪陰森的裘莊內,日軍特高課機關長肥原龍川親自帶隊,耗盡心機找尋潛伏在五人中間的共黨臥底“老鬼”。

“誰是老鬼”?五人被隔離的前一天,汪僞政權發來密電,周恩來密使老K將在五天後的晚上在鳳凰山文軒閣客棧召開在浙黨組織負責人會議。“老鬼”通過下線將密電傳出時被日僞特務截獲。

於是,找出誰是“老鬼”,隔離5個嫌疑人進行審問的肥原,在短短四天內,與囚禁在裘莊的五人上演了一場鬥智鬥勇的對決。肥原窮盡手段要查出誰是“老鬼”,“老鬼”則想盡辦法要將情報從裘莊這個密不透風的地方送出以拯救同志。

“誰是老鬼”?這是《風聲》的題眼和懸念,就是它引出了一場沒有真相卻看似都是事實的“風聲”之爭,於是成就了《風聲》這部以獨特的《羅生門》似的“一事三說”的寫作方式呈現的經典之作。

《風聲》以“東風”“西風”“靜風”三個部分敘述同一個“誰是老鬼”的故事,但是敘述者的角度不同,各自爲營卻又有同有異,既有衝突又有恰如其分的補漏,把身處如鬼蜮一般的“裘莊”的人物之間不休止的衝突、傾軋、廝打、暗算的畫面和內心掙扎在小說中一一鋪展開來。

與此同時,麥家在三個部分一面建構出對史實的確信,一面又去瓦解這種確信,讓讀者在三重敘述對峙的結構中,多視角的瞭解那個明暗世界的歷史真相 。

二、“一事三說”的懸疑,設置小說世界的明和暗

小說《風聲》是用三個部分重述同一段往事,在那段硝煙不絕的亂世,在那個看似美麗實則是人間地獄的裘莊,人人在找鬼,搞鬼,栽贓,暗算,廝殺,更不用說被望遠鏡觀察、監聽、彼此揭發、斷絕與外界的聯繫,在鬼氣森森的裘莊,讓人感到的是被活埋在棺材裏的空間恐懼,於是,那風聲過處的人間世相,呼啦啦全部粉墨登場,你方唱罷他續上,無數絕望之後的悲歌在各個人物的演進中詠唱着,爲的就是在各自的職責中去行動,去擔當,甚至犧牲生命。

1.《東風》

電影《風聲》是個正統的諜戰故事,雖說在歌頌英雄的故事結構或者說技巧上有歷史性突破,但電影拍攝的大部分是小說《風聲》的上部“東風”。

上部“東風”是以李寧玉的假扮丈夫(實際上的哥哥)潘老的回憶爲準,“老鬼”李寧玉將情報藏於遺畫中那些看似密密麻麻的小草中,潘老識破畫中摩爾斯密碼的信息,成功將情報上報組織。

“東風”是作家設置的“明”的世界,它講述的是密室逃脫的諜戰。

2.《西風》

“西風”搖身一變,另一個在明暗世界裏的親歷者顧小夢出場,把同一段往事做了另一種解讀,《風聲》的故事以另外的面貌展現在讀者面前,這種過山車一般的敘事能力的提升,無疑把小說的情節突轉到另一條線索去追尋歷史的真相,這很有黑澤明《羅生門》的味道,通過不同人的講述,讓故事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顧小夢的描述中,李寧玉作爲有信仰的組織人,她的行爲邏輯不是她的自然感情,而是組織和國家的需要,爲了完成組織的任務,她甚至可以犧牲她自己。而最終成功把情報送出去的人則是顧小夢本人。

麥家在《西風》中以老人顧小夢的回憶爲敘事腔調,用採訪、紀實的筆調去進入,然後去進行邏輯分析,最後確認顧小夢老人的說法更靠近事實。

但是,顧小夢的說法就是可靠的嗎?

“西風”是作家設置的“暗”的世界,它講述的是密室逃脫的另一種羅生門般的懸疑

3.《靜風》

潘老和顧小夢對同一段往事各執一詞,讓故事更加離奇,讓讀者對兩種說法皆有不同看法,如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一樣,人們開始對那些在明暗世界裏生活的人和事,產生了“何種纔是真實”的質疑。

於是,麥家繼續採用“一事三說”的寫作手法,借當事人或與之相關聯的人物之口,以往事回憶或追述的方式來推進故事,“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爲有處有還無”纔算是真正入了境界,這種極端個人化的感受和反思,是作者麥家跨越時間去敘述的“靜風”,他把歷史的真實代入了文學的真實中,讓讀者自己走入文字的背後,去多視角地建構自己的確信,讓自己的思想往深處走,重新解構歷史。

樹欲靜而風不止,風不止而樹一樣靜, “靜風”是作家設置的“明暗”世界,它講述的是密室逃脫的另一種懸疑

三、羅生門似的“一事三說”,風聲過處的人間世相

麥家在修訂後的創作談中說:“重讀《風聲》,我依然覺得這是一部好小說,真的像匕首一樣精緻技巧,銜着刀刃的光芒。

雖然麥家在訪談錄中談到《風聲》“一事三說”的創作靈感來源於《聖經》,但是我仍然覺得《風聲》更像羅生門似的“一事三說”。《風聲》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述了同一個故事,娓娓地講述了一場沒有真相的事實之爭,他將生活在鬼蜮般裘莊中的人的世相,以強大的敘事說服力,鋪展在世人的眼前。

那些晦暗的歷史記憶,作爲懸疑小說,似乎侷限了《風聲》的寫作張力,小說中的恐懼、殘酷、兇險、心靈的不安焦灼,似乎既能見生活意外中的智慧,更能見人的意志的堅韌。對於生活在現世中的我們來說,那被照亮的信仰,依然能在這些經歷過大孤獨、大絕望的人的身上得以見證,也能讓我們在現實生活中獲得直面困境的堅韌和智慧,激發自我的個人成長。

結語

讀完《風聲》無法不讓我動容,何其有幸,我們生活在一個和平的年代,但那些風雲激盪的歲月離我們並不遙遠,故事裏的人物崇尚的信仰,愛國、愛民、愛同仁不再是空洞的字眼,因爲有這麼多有血有肉的人願意爲其奉獻自己的一切。

麥家的《風聲》非常值得去閱讀、去激起人們的反思,畢竟在我們的生活中,這樣的故事已經成爲絕唱,成爲了經久不衰的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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