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作爲大學城附近的小旅館老闆，七夕那晚是我夏天最忙碌的時候。
雖然此時處於大學放暑假時候，但不少學生已經返校。更重要的是不少小情侶爲了避開家長一起過節，會特意挑這個時間段回來。
小旅館的生意，就等着這天來個大爆發。
七夕當天，我早早就準備好，並且把房間價格都調高50元。這個時候不賺一筆，都對不起牛郎的犁和織女的搓澡巾。
果然從傍晚就陸陸續續有情侶過來開房，多數都是附近的學生。有的人低頭掩面，不好意思，有的人則經驗老道，大大方方。都是還沒踏入社會的學生，已經在人生經驗上有了不同的體驗。
不過來我這裏的，體驗的都是類似的歡愉。
房間一間間被佔住，很快就要滿房，我很滿意今天的收入。
這時有個年輕小夥匆匆趕過來，獨自一人，我也能夠理解。有的女孩不好意思，會讓男生一個人訂好房間，再找機會悄摸摸地進來。
小本經營，我向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要住房間？”我問。
沒想到他卻搖搖頭。
“老闆，”他說，“剛纔是不是有個女生進來開房間？”
我笑了：“今天開房地可不止一個女生。”
“我找人，有個女生，頭髮長長的，穿着黑色長裙，圓臉，長得很漂亮，你一定有印象。”
我仔細打量來人，短袖T恤、牛仔褲、運動鞋、雙肩包，典型的學生打扮，而且還不是特有錢的那種。
“小夥子，跟蹤別人可是不對的。”我說。
“我不是……我，我就是擔心她被別人欺負。”
“你是她什麼人？”
那人不說話了，耷拉下頭，好半天才說：“不是什麼人。”
2
我心下了然，這樣的男生我見多了，追求女孩不成，卻又時時關注，往好的說叫堅持不懈，往壞的說那就是騷擾了。
不過在七夕的夜晚追到旅館的可不多見。
而他此時還在苦苦哀求我。
“老闆，你告訴我房間號，讓我見見她。她那人特單純。剛纔無意間發現她走進來，我真怕出什麼問題。一個星期前她還告訴我沒男朋友的，怎麼可能進展這麼快？一定是被騙了。”
呵呵，他說的“無意”，多半不是真的。
我也不和他摳細節，直截了當告訴他：“我要保護人家的隱私，房間肯定不能告訴你。她既然和你沒關係，你也不用在意她的安危，人家大姑娘家自己做不了主？”
他急了：“這可是關乎她的幸福。”
“她的幸福你說的算？你別再問，問就是沒有這個人。”我斬釘截鐵地說。
“你——”他急得脖子都紅了，最終只能無可奈何。我看他落寞的樣子，心裏嘆口氣，勸他：“年輕人，看開一點，天涯何處無芳草。”
他喃喃自語：“我對她明明那麼好，世界上不可能有比我待她更好的人……”
我暗自冷笑，這種人，陷入自我感動，以爲對別人是關愛，但別人不需要的好，只會成爲困擾。
我沒再理他，拿起枸杞養生茶，輕輕呷了一口。
“老闆，有個事情我想麻煩你——你幫我給她送下安全套吧，我怕他們沒帶。”
我一口水噴了出去。
那人臉部扭曲的表情，嘖嘖，只讓我想起兩個字。
舔狗。
3
“兄弟，沒必要這樣。”我咳嗽半天才穩住心神，哭笑不得回他，“我送過去，不是去討打嗎？”
“萬一他們沒有保護措施……”
“關你什麼事！”我突然怒了，高聲喝止他，“年輕人花着父母的錢，不好好學習，腦子裏想的都是這些嗎？”
他被嚇壞了，縮了縮脖子，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
“不想訂房趕緊走，不然我就報警了。”我厲聲說。
他畏畏縮縮的表情讓我有想打他的衝動。
“尹航？你怎麼在這？”
樓梯處傳來一個驚訝的女聲，我擡頭看，一個女孩走下樓。
長長的頭髮，黑色長裙，圓臉——嗯，挺漂亮。
“蘇小小，我……”男生驚訝不已，嘴裏更不利索，隨即眼神變得幽怨，眯了下恢復正常。
“啊，我來當然是開房，今天是七夕嘛。”他故作鎮定地說。
我心裏不屑，又不願說破。
“原來你有女朋友了，”蘇小小表情很感興趣，往外張望，“她人呢？”
“說晚點過來。”沒見到蘇小小喫醋的表情，尹航語氣明顯變得低沉，“你呢，來這裏？”
“還能做什麼，和你一樣。”蘇小小落落大方地說，“剛發現忘記帶東西了，現在去超市買。”
她說的那個“東西”，大概和剛纔小夥說的是一個。
“不和你說了，我男朋友還在樓上等我。”蘇小小揮揮手，走出了賓館門。
尹航呆立原地好半天，低下頭，也沒和我說什麼，垂頭喪氣離開。
他當然看不到我在後面的撇嘴。
4
尹航沒走多久，一個腦袋探進來：“他走了沒？”
“走啦，你可真行，這下算把他傷得夠透。”
蘇小小聳聳肩：“我有什麼辦法，不把話說死，他還要死纏亂打。”
她徑直走進櫃檯裏，坐在我身邊，用幽怨眼神看着我。
我笑了下，揉揉她的頭髮。
她晃下腦袋，嘆氣說：“哥，以後我要少過來了。我一個如花少女總是往你這裏跑，清白都沒了。”
我說：“我也沒讓你來啊，哪次不是你死賴在這裏的。”
“這不是你這裏八卦特別多嘛，”她衝我調皮眨眼，“我們班好幾對地下情侶，都被我在這裏發現了——你這裏簡直是八卦聖地！”
“喂喂，你這興奮的表情怎麼回事。不好好學習，小心我回頭告訴爸媽。”
“你纔不會。”她衝我嘟下嘴。
我正色說：“說正經的，剛纔那個男生，你要離他遠點。家裏不是不讓你談戀愛，但這樣的人容易走極端。他平時表現對你有多好，以後就有可能對你傷害有多大。”
“我知道，”妹妹說，“他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以後你有喜歡的，也要先過哥這一關。”
“那當然。而且我有信心，我看上的，你們肯定也會喜歡。”
我笑着說：“我也有信心。”
她忽然站起來：“不說了，又有人來了——哇，好大的一個瓜。”
沒等我說話，她一溜煙鑽進我身後的休息間。
5
很利索地爲到來的兩個年輕人安排好房間。男的身材高大，女的帶着眼鏡，文文靜靜，全程沒有說話。
等他們上樓，妹妹從後面出來，張大嘴巴：“剛纔那個男生是我們學生會主席，比我還低一級，好多女生都喜歡他，沒想到他和我們班的學習委員在一起了！”
“既然不是一個年級，我可以推斷出，他們開房間不是爲了補習功課。”我開玩笑地說，“你說好多女生喜歡他，是不是還有你？”
沒想到她點點頭：“有啊——畢竟那麼帥。”
“咦，你好像也沒失落嘛。”
“我纔不要悽悽慘慘的呢，感情呢，喜歡是前提，在不在一起，順其自然不是更好，強求的也未必是自己想要的呀。”
“你這理論深得你哥的真傳。”
“這就是你至今單身的原因嗎？”
“七夕節，你不戳你哥的痛點嗎？”
我倆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笑起來。
“我要回房間啦，”妹妹說，“今晚我還要考研複習。”
“去吧，我給你找了間特別隔音的，不會吵到你。”
看着她上樓的背影，我心裏想，今晚開房爲了複習功課的，也只有我這個傻妹妹了吧。
我再望向賓館外面，微弱的路燈忽隱忽現，不知會再等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