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之輪》精彩片段

談話還在繼續,愛莉達不斷對其他人發出侮辱性的評論,有時是故意的,有時則顯然是無意的。其他人卻已經將話題從叛逆姐妹轉移到那種怪異的、一直被陰雲覆蓋的天空上。最後,舍萬提到一則傳聞,在遙遠的南方,霄辰人正在與艾伊爾人合作。

“又是霄辰人?”愛莉達嘆了口氣,“你們不需要爲那些人擔心。”

“我的訊息來源卻無法苟同,吾母。”舍萬僵硬地說,“我相信,我們需要密切注意他們的一切行動。我已經讓一些姐妹問過這個孩子,她與霄辰人接觸的經歷,這些是非常重要的訊息。您應該瞭解一下他們對兩儀師的所作所爲。”

愛莉達發出一陣響亮而韻律優美的笑聲。“你當然應該知道這個孩子是多麼喜歡說大話!”她朝艾雯瞥了一眼,“你是不是在爲你的朋友傳播謊言?那個愚蠢的亞瑟讓你如何描述那些侵略者?他們在爲他賣命,不是嗎?”

艾雯沒有回答。

“說話。”愛莉達用手中的酒杯指了她一下,“告訴這些人,你說的都是謊話。承認你的錯誤,否則我就讓你繼續去進行苦修,女孩。”

就算因爲緊閉嘴巴而承受苦修,也要比直接承受愛莉達的憤怒來得更好。沉默是取得勝利的辦法。

但艾雯的目光掃過這張擺放着雪白的海民瓷器,和閃耀紅燭的桃花心木長桌,她看見五雙眼睛正在打量着她,更能看到那些眼裏的疑問。在私下裏,艾雯曾經向她們大膽發言。但現在,在這個全世界最有權勢的女人面前,她還會堅持自己的主張嗎?畢竟她的小命就握在這個人的掌心裏。

艾雯到底是玉座,或者只不過是個愛裝腔作勢的女孩?

光明燒了你,愛莉達,她想着,咬緊了牙。她知道自己錯了,沉默不會取得勝利,不會爭取到這些人的信任。你絕不會喜歡沉默帶來的後果。

“霄辰人絕不是在爲蘭德賣命。”艾雯說,“他們對白塔是一個嚴重的威脅。我沒有說過任何謊話,除此以外的任何說法都會是對三誓的背叛。”

“你還沒有立下三誓。”愛莉達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說着,將目光轉向她。

“我立了。”艾雯說,“我沒有手執誓言之杖,但讓我無一字謊言的絕不是誓言之杖。我已經在心裏立下了那些誓言,我會更加嚴苛地堅守它們,因爲沒有外部的力量能夠幫助我約束自己。謹守三誓,我再次告訴你,我是一名夢卜者,我已經夢到霄辰人會進攻白塔。”

愛莉達的目光不住地閃爍。她緊握叉子的拳頭指節泛白。艾雯直視着她的眼睛。最後,她又笑了:“啊,看得出來,這孩子像以往一樣倔強。看來嘉德琳是對的,你必須爲你的囂張狂妄接受苦修,孩子。”

“這些人都知道,我不會說謊。”艾雯平靜地說,“每一次你堅稱我說謊,你都是在她們眼中貶低你自己。即使你不相信我的夢,你也必須承認,霄辰人是一個威脅。他們奴役能夠導引的女人,用一種扭曲的特法器讓她們成爲武器。有時候,我還能感覺到那種項圈正勒住我的脖子。在我的夢裏,在我的噩夢裏。”

房裏一片沉寂。

“你是個愚蠢的孩子。”愛莉達顯然在裝作艾雯對她構不成任何威脅。她真應該仔細看看其他人的眼神,至少,她能在那裏看到自己的荒謬。“好吧,你在逼我。孩子,你要跪倒在我面前,乞求我的原諒。快一點。否則,我會把你單獨關起來。你想要的就是這個嗎?但不要以爲這樣你就不會再捱打了。你還是要接受每日例行的苦修,然後再被扔回囚室裏。現在,跪下乞求原諒吧。”

宗派守護者們互相交換着眼神。已經沒有退路了。艾雯希望情況不要發展到這種樣子,但事實就是這樣,愛莉達在要求一場戰鬥。

該是展開正面戰鬥的時候了。“如果我不向你鞠躬呢?”艾雯直視着愛莉達的眼睛問道,“那又怎樣?”

“不管怎樣,你終究會跪下來。”愛莉達咆哮着,擁抱了真源。

“你要對我使用至上力?”艾雯平靜地問,“你竟然要採用這樣的手段?難道沒有導引,你就沒有權威了?”

愛莉達停了一下。“我有權利糾正一個不懂得尊敬的人。”

“那麼,你是要強迫我服從你。”艾雯說,“你要對白塔中的每一個人都這麼做,愛莉達?一個宗派反對你,宗派就被解散。有人不討你喜歡,你就會設法毀掉她的兩儀師身份。到最後,你會讓每一名姐妹都向你下跪。”

“胡說!”

“哦?”艾雯問,“你有沒有告訴她們,你那個關於新誓言的設想?每一名姐妹都要手持誓言之杖,立誓服從玉座、支持玉座?你能不能否認它,能不能否認你說過這樣的話?三誓會讓你這麼做嗎?”

愛莉達僵住了。如果她是黑宗,她就可以否認,不管她有沒有用過誓言之杖。但不管怎樣,梅丹妮會證實艾雯的話。

“那只是閒聊,”愛莉達說,“只是一個無意中說出的想法而已。”

“無意的閒聊經常會是事實。”艾雯說,“你把轉生真龍鎖在箱子裏,你也在這麼多見證人面前威脅要這樣處置我。人們稱亞瑟爲暴君,但是你踐踏了我們的法律,用恐怖的手段統治白塔。”

愛莉達睜大了眼睛。她的怒火顯而易見,而且她似乎……很震驚,彷彿不明白教訓一個不守規矩的初階生怎麼會變成一場針鋒相對的辯論。艾雯看見她開始編織一根風之力的絲線。必須阻止她這麼做,讓風之力堵住自己嘴會徹底終結這場辯論。

“來吧,”艾雯繼續保持着平靜,“用至上力塞住我的嘴。身爲玉座,難道你沒能力說服一個對手,只能訴諸暴力嗎?”

艾雯從眼角看到瘦小的灰宗守護者尤緹芮正在點頭。

愛莉達的眼裏閃動着憤怒,她撇下了風之力絲線。“我不需要反駁區區一個初階生。”她喝道,“玉座不會對像你這樣的人做解釋。”

“‘玉座瞭解最複雜的條文與爭議,’”艾雯憑藉記憶引述着,“‘總而言之,她是所有人的奴僕,哪怕是最低賤的勞工。’”這是芭拉黛爾·雅蘭戴勒在死前最後一份稿件中寫下的文字。她是從褐宗選出的第一任玉座。她在這份稿件裏對自己統治白塔時期和在卡瓦瑟恩戰爭中所做的一切進行了解釋。雅蘭戴勒認爲,每一次度過危機之後,玉座都有義務向衆人解釋自己的施政綱領。

舍萬坐在愛莉達身邊,贊同地點着頭。艾雯所引述的話在白塔中算不上傳播廣泛。她很感謝史汪在潛移默化中向她傳授前玉座的智慧。現在她說出的事情有許多來自祕密歷史,但也有許多是像芭拉黛爾這樣的人留下來的哲理。

“你在說什麼胡話?”愛莉達輕蔑地說道。

“在你捉住蘭德·亞瑟之後,你打算怎麼做?”艾雯並沒有理會她的評價。

“我不……”

“你不必回答我。”艾雯向圍坐在桌邊的人們點點頭,“但對於她們,你也不需要做出一點解釋嗎,愛莉達?你的計劃是什麼?還是你要逃避這個問題,就像對我的其他問題一樣?”

愛莉達的面孔變得通紅,但她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我會保障他的安全,將他妥善地進行屏障,讓他在白塔中安居,直到最後戰爭爆發的時刻。這樣就能阻止他已經在許多國家中造成的災難和混亂。即使這麼做有可能會激怒他,也完全是值得的。”

“‘人類的生命將被粉碎,如同犁頭粉碎田中的土塊。一切都將被他眼中的烈火吞噬。’”艾雯又說道,“‘戰爭的號角隨他的腳步響起。烏鴉在他的聲音中飽餐,他將戴上一頂利劍的王冠。’”

愛莉達皺起眉,向後退了退。

“《卡里雅鬆輪迴》,愛莉達,”艾雯說,“如果你將蘭德·亞瑟鎖在監牢中,以‘保障他的安全’,他會拿下伊利安嗎?他會戴上劍之王冠嗎?”

“不會。”

“如果他躲藏在白塔裏,你以爲他該如何實現這些預言?他該怎麼引發戰爭,就像預言中所說的那樣?他該如何粉碎諸國,將它們綁縛在他周圍?他該如何‘用和平之劍殺戮他的人衆’或‘束縛九月,供他驅策’?預言中是不是說他將‘毫無羈絆’?難道那裏不是寫了‘他所經之處,便生出混亂’?如果他被束縛在鎖鏈裏,他又能經過哪裏?”

“我……”

“你的邏輯感很可怕,愛莉達。”艾雯冷冷地說。菲蘭恩狡獪地笑了笑,她也許又在思考艾雯很適合白宗的事了。

“呸,”愛莉達說,“你所問的問題都是無稽之談。預言必將實現。除此以外,沒有任何可能。”

“那你的意思就是,你對他的安排必將失敗。”

“不,根本不是。”愛莉達的臉又紅了,“我們不該在這個問題上打轉,這種事不是由你來決定的。不,我們要談論的是你的那些叛徒,以及那些人對白塔所做的一切!”

漂亮的一招,這完全有可能逼迫艾雯轉爲守勢。愛莉達絕非無能,她只是過於傲慢。

“我看到她們在努力修補我們之間的裂痕。”艾雯說,“我們不能改變已經發生的事。我們不能改變你對史汪所做的一切,儘管跟隨我的姐妹們已經發現了一種治療靜斷的手段。我們只能繼續向前,竭盡全力撫平傷痕。而你在做什麼,愛莉達?拒絕對話,威脅宗派守護者們停止談判?侮辱所有不屬於你的宗派?”

黃宗的多欣低聲表示贊同。愛莉達的目光立刻轉向了她。她沉默了下去,彷彿才意識到這不是她應該參與的辯論。然後,愛莉達回過頭喝道:“夠了。”

“懦夫。”艾雯說。

愛莉達猛地睜大了眼睛。“你怎麼敢!”

“我所說的是事實,愛莉達。”艾雯平靜地說,“你是一個懦夫和一個暴君。我很想指認你爲暗黑之友,但我懷疑,暗帝也許不會願意接納你。”

愛莉達尖叫着,揮舞至上力將艾雯狠狠地摔到牆上,水晶酒壺也從艾雯手中飛了出去,落在木製地板上,將一大片紅色的酒漿灑在餐桌和桌邊的人們身上,把雪白的桌布染成了紅色。

“你指認我是暗黑之友?”愛莉達嚎叫着,“你纔是暗黑之友。你和外面的叛逆,你們只想干擾我去做我必須要做的事!”

又是一陣風之力將艾雯打在牆上。艾雯無力地掉在地上,水晶酒壺碎片劃破她的手臂。十幾條鞭子連續抽打在她身上,將她的衣服撕裂,鮮血從她的手臂上滲流出來,潑濺到半空中,最後灑落在牆壁上。

“愛莉達,住手!”茹班德站起身,綠色長裙發出響亮的簌簌聲。“你瘋了嗎?”

愛莉達轉過身,喘息着喊道:“不要試探我的底線,綠宗!”

鞭子繼續抽擊在艾雯身上。她靜靜地承受着這一切,努力站了起來。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臉和手臂已經腫了起來,但她還是平靜地看着愛莉達。

“愛莉達!”菲蘭恩高喝一聲,站了起來。“你違反了白塔律法!你不能用至上力懲罰一個學生!”

“我就是白塔律法!”愛莉達咆哮着,她伸手指着姐妹們,“你們譏諷我。我很清楚你們揹着我都做了些什麼。在我面前,你們畢恭畢敬,但我知道你們暗地裏都在說什麼。你們這些忘恩負義的蠢貨!枉我爲你們做了那麼多!你們以爲我會永遠容忍你們嗎?她就是你們的榜樣!”

她猛轉過身,指着艾雯,卻驚訝地發現艾雯正不動聲色地看着她,不由得後退了一步,驚呼一聲,一隻手捂在胸前。她的鞭打一直都沒結束。她們全都能看見那些編織,也全都見證了艾雯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在她的嘴沒有被風之力塞住的情況下。她的手臂上流淌着鮮血,身體承受着沉重的抽打,但她找不到理由尖叫。她只是沉默着,感謝艾伊爾智者們的智慧。

“那麼,”艾雯冷冷地說,“我就是她們的榜樣嗎,愛莉達?”

鞭打繼續着。哦,可真疼啊!淚水在艾雯的眼角打轉。但她有過更糟的感覺,遠比疼痛糟糕得多。每當她想到面前這個人對她珍愛的白塔所做的一切,她都會有這種感覺。她真實的痛苦並非來自身上的傷口,而是因爲愛莉達在宗派守護者們面前所做的一切。

“光明在上。”茹班德悄聲說道。

“我只希望我不必出現在這裏,愛莉達。”艾雯輕聲說道,“我希望你能夠成爲白塔偉大的玉座,我希望能夠心悅誠服地接受你的統率。我希望你有這樣的能力和資格。如果白塔擁有一位合格的玉座,我寧願接受死刑。白塔遠比我更重要。你也能這樣說嗎?”

“你想要死刑!”愛莉達吼叫着,好不容易讓自己聲音平穩下來,“好吧,你得不到死刑!死亡對你來說太仁慈了,暗黑之友!我會親眼看你受刑,每個人都會看你受刑,直到我滿意爲止。然後,你纔會死!”她轉向那些瞠目結舌的僕人。“叫士兵來!把這個人關進白塔最深的牢房裏!讓全城人都知道,艾雯·艾威爾是暗黑之友!她拒絕了玉座的仁慈!”

僕人們立刻跑出房間。鞭打還在繼續,但艾雯已經麻木了。她閉上眼睛,感到一陣虛弱。她的左臂已經流失大量的血,那裏的傷口最深。

終於到盡頭了,就像她擔心的那樣。她太激進了。

她擔心的並不是自己的生命。她在爲白塔擔心。當她靠在牆上,思緒漸漸模糊的時候,她的心中充滿了哀傷。

不管怎樣,她在白塔內部的戰鬥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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