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

文/咿朵朵

姥爺姥姥共生育了六個孩子,三男三女,小姨是最小的一個。

我的家和外婆家相距5裏地,父母不在家的時候,叫小姨來家裏看着我們姊妹三。

小姨帶着我們和鄰居家的孩子們玩得異常開心。

有一次,午後,小姨在堂屋的地上鋪個涼蓆,哄我們睡覺,等她睡熟了,我悄悄地爬起來,回頭看她,小姨側身躺着,微微張着嘴,呼吸均勻。我躡手躡腳地跨出門檻兒,跑出去玩了。

小姨醒了以後四處尋我,喉嚨都快喊破了,氣得不輕。


鄰居家有個叫平的大男孩,常常來家裏和我們一起玩。她和小姨說着說着天就黑了,直到他家裏人喊他吃飯都不肯走。

在小姨回去後的日子裏,平的父母常提起小姨,問起小姨啥時候再來。

大概上二年級的時候,中午放學回家,我掀起門簾準備進屋,小姨啥時候來的,她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我靦腆了,沒吭聲轉身出去了,過後遭到母親的一頓責罵——沒禮貌,小姨來了招呼也不打一聲。

一定是小姨告狀了,潛意識裏覺得小姨不喜歡我。


過了幾年,小姨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家裏人商量:數她小,日子也好過了,一定要給她尋個好親事。村裏知根知底的、條件可以的來提親的不少,小姨挑挑揀揀的,沒定下來。

平的父母也來託我的母親,說平喜歡小姨,詢問下小姨的意思。母親考慮到平的家人口碑不錯,就捎信給小姨,小姨也沒答應,說是不喜歡那個村子。

平曾打破砂鍋問到底地問過我的母親,小姨真的不願意?即便是後來平早已成家,還詢問過小姨出嫁到了哪裏。

不久,鄰村有一家人來外婆家提親,說是小夥兒在市裏有令人豔羨的工作。小姨和家裏人都覺得這樣的條件不錯,就定下了這門婚事。

然而,結婚以後才知道,小姨夫並不是在市裏工作,而是給他叔叔的生意幫忙。家裏人都爲小姨憤憤不平,卻於事無補。因爲這,在外婆家,小姨夫沒少受到呵斥。


小姨婚後的生活並不如意,經濟也很拮据。有了孩子就更捉襟見肘,常常去我家拿我們姊妹的舊衣服,讓妹妹穿。

我有一條珠鏈,是大姐給我買的,小姨哄我說她先拿走,回頭再給我買一條,我當真了。下次見到她,問起珠鏈的事,她兇巴巴地說:“那你把那條拿走吧,我給你買還不如我自己買一條呢!”

我楞住了,瞪圓了眼睛怨恨地看着小姨,從此以後,好多年都不敢靠近她。

一個冬天的早晨,我放學到家,看到小姨在家裏。我摘了圍巾,她說看頭髮那麼長了,亂蓬蓬的多難看,我給你剪了吧!其實也就剛挨着肩。起初,我不同意,經不住她和母親的勸說,我坐下,她幾剪子下去,我一照鏡子——又短又厚,就像倒扣着的碗,好醜!我當時就急哭了,這怎麼去學校?只好用圍巾圍住,但還是被同學們發現了,她們叫我“小老婆兒”。

小姨好心辦的‘壞’事,我並不理解,內心裏全是對她的怨恨。


小姨帶着妹妹來我家住,事事和我爭和我搶,還把我的玩具弄壞了。上學走的時候,我把玩具藏起來,還悄悄叮囑母親看好我的東西,不能讓她動。當然,她不會不動的,我放學回來就和她生氣,把她惹哭。小姨因此斥責:說我不懂事兒,不知道讓着妹妹。

感覺,小姨真的不喜歡我。


以後的幾年,我上學住校,很少見到小姨了。偶爾從母親嘴裏知道:小姨夫掙不到錢,她們的日子過得一直很緊張。

直到我工作以後,有一次回老家,小姨準備要走了,母親正給小姨裝大米,讓她帶走。我詫異了,因爲那時候物質上已經很富足了,而小姨的日子依然緊張,連大米也不捨得買。

還有一次,我回家路過小姨的村子,當時沒車了,我說騎自行車就行,小姨尷尬地笑,支支吾吾:家裏沒自行車。我又一次詫異了……那一刻,我驀然發現小姨瘦削的臉:灰黃的皮膚上散落着點點斑斑,眼角的細紋,略窄額頭上的幾條橫溝。

後來,零零碎碎聽到的都是小姨的抱怨:小姨夫沒能力掙到錢,卻大手大腳;要蓋房,要借錢。

小姨以往有姥爺姥姥幫忙,日子雖苦,還有些安慰。姥爺姥姥走後,小姨向我母親哭訴:沒咱爹孃了,就我小,你們也不幫我,這日子怎麼過。

好在,小姨夫的叔叔把市裏的一套房半賣半送地給了小姨一家,就是這樣,錢也不夠。不過,小姨終於不用在家種地了。

然而,好景不長,不到一年,小姨被查出了子宮癌。

小姨並不知道自己的病情。

在醫院裏,小姨疑惑地說:身上一陣麻,就睡着了,一會兒醒了,手術就結束了,真快呀。”

其實,醫生打開一看,根本無法手術,就又縫上了。

之後,放療化療,癌細胞轉移,直腸上又長出一個腫瘤,小姨又躺到了手術檯上,受盡折磨。

或許,看着一對兒女內心充滿了希望,小姨一直沒感到生命已經到了盡頭。

最後一次去看小姨,她已經不能走着去廁所了,彎腰推着一個馬紮兒一點點向前移動。

不久,小姨應該預感到了什麼,執意要回老家。

一個月後,小姨走了,47歲。

小姨真的不喜歡我嗎?

其實,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希望她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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