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戒學堂】故鄉的香樟樹

魯迅在一個蕭瑟的冬天回到闊別二十餘年的故鄉,他看見蒼黃的天底下,遠近橫着幾個蕭索的荒村,沒有一些活氣,心不禁悲涼起來。“啊,這不是我二十年來時時記得的故鄉,我的故鄉好得多了!”

他記憶裏好得多的故鄉,該是兒時的故鄉吧,我的也是。

兒時,我們上學會經過一條田間小道,道邊長着帶刺的薔薇。冬天過去,春天來的時候,薔薇會開滿粉色的花,在春光下散發出熱烈的香氣,引來成羣的蜜蜂,嗡嗡地忙。我會等蜜蜂散去,走近花兒用鼻子嗅上一番。

小路過去,就是207國道,國道兩旁栽着高高的白楊。春天,樹枝上掛滿黃褐色的花序,像一條條的毛蟲,在風中搖擺。我把掉落的花序團成一個圓圈,套在手腕上,晃來晃去。

秋天,屋後小山上茂密的松樹結滿了松果,等着我們去採摘。那時的我聽見山風在松林間一陣陣吹過,滿心歡喜,滿心感動,卻不知道爲什麼。

隔着幾片田地過去,東邊就是漢江,我們簡稱“河”。河堤比田地高,我在家裏看不見清麗的河水。有時從河堤的平面上會伸出灰白色的船帆。我就跟媽說:媽,有船來了。

那時,我們有一座老屋,屋後有一個池塘,池塘邊有一顆大梨樹 。我在池塘邊洗球鞋,一擡眼看見滿樹雪白的梨花,一低眉又瞥見水面零落如雪的花瓣。後來我看見一個詞叫”花瓣雨“時,記憶中的這一幕,便在腦海裏如電光火石般涌現。

老屋四周植滿了樹,樹齡最長的是那棵香樟。我們在這顆大樹下放一張小桌,吃飯的時候,一家人圍桌而坐,那時鄰居也會來,邊吃飯邊聊天。

老屋南邊窗下,姐姐種了一棵梔子花,夏天的夜晚花香滿院。小院東南角有兩叢芭蕉,夜風吹過,能聽見蕉葉擺動摩擦的聲音,但我覺得她們總是很寂寞。

那時家裏沒有書櫃,但有幾隻裝書的木箱。夏天六月,父親就把木箱搬到院子裏 ,曬書。這時,我們很興奮,儘管這些書每年都會翻曬一遍,就像老朋友。但是,我們在這一天依然很興奮。我們還會翻出父親畫畫用的排筆,和已經乾硬的顏料。我們希望父親再畫一幅畫,但總是失望了。姐姐說,父親原來畫過的,畫的是《紅色娘子軍》的吳慶華(吳瓊花),可能我小不記得了。

這便是我記憶裏的故鄉,儘管我隨時可以回到她的身旁。但今天的故鄉已改變模樣,我的故鄉已去了遠方。

薔薇,白楊,已不知去向。小山,岩石裸露,半壁已失,也許松濤聲依舊。漢江仍在,船帆無影。池塘填平,種滿菜蔬。梨樹盡毀,無跡可尋。小樓替換老屋,梔子芭蕉已不復有矣。

幾近顛覆的造屋運動,幾隻書箱也不知所蹤。所能留下的,唯有門前的這棵老樟樹,自我出生就一直存在着。儘管因它的高度影響樓上採光,總會被截掉一些繁茂的枝椏。但因爲附近的土地不斷有新苗發出,我知道人間數十載的堅守,它已根系深遠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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