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嬤嬤輕喚一聲，將躺於牀上之人扶起。
旁邊幾個小宮女忙端來銅盆，巾帕、銅鏡等物。及至塌下，雙膝跪地，將手中之物舉起。
嬤嬤將巾帕沾水擰乾，爲塌上之人擦拭。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塌上之人問道。她的聲音有些混濁，再不復當年。
透過銅鏡，她注意到自己的鬢間已經斑白，眼角，兩頰已經長出了細紋。她嘆了口氣，想着自己終究是老了，誰能不老呢？也就只有他了。
“回陛下，卯時剛過。”嬤嬤回答。
“今天是他的忌日，陪我去看看他。”
“是。”嬤嬤扶着她下了牀，稟退衆人，向養心殿西側走去。
離開寢宮以後，幾個小宮女聚到花園裏竊竊私語起來。
“陛下去做什麼呀？”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宮女問道。
“不知道。”另一個年齡差不多的小宮女搖搖頭。她們兩個是纔不久的入宮的，因爲擅長侍弄花草，特被調到養心殿侍弄玉蘭林。
“陛下是去看望已逝的故人。”另一個小宮女比這兩人要早進宮兩年，見兩人不解，便解釋起來。
“別說了，”她旁邊的小宮女拉了拉她的袖子，“議論陛下的私事，被人發現了，可是要被拔舌頭的。”她說着緊張的看了看四周。
“小玉姐姐，給妹妹們說說吧，這裏沒有其他人，不會有人聽見的。”最開始提問的小宮女見兩人不願告訴她們，不由得有些着急。
“這…”被稱爲小玉的宮女看着大家，面上有些爲難。
“是啊，小玉姐姐，你一定知道些什麼，就告訴妹妹們吧。”另一個小宮女也開始懇求小玉。
“告訴你們什麼呀？”一個聲音突然從小宮女背後傳來。猛地聽見這個聲音，嚇的小宮女寒毛都立起來了。
幾人連忙向來人行禮。
“嬤嬤吉祥。”
來人正是李嬤嬤，是掌管宮中禮儀的嬤嬤。李嬤嬤是陛下身邊的老人，地位極高，平日又不苟言笑，宮中的小宮女們大多都有些怕她。更何況還被她撞見了議論陛下私事，幾個人這時個個都抖得厲害。
“接着說，告訴你們什麼？”
“這…”幾個小宮女面面相覷，不發一言。
這時一個小宮女突然跪了下來，“回嬤嬤，是，是奴婢好奇陛下去做什麼，都是奴婢的錯，請嬤嬤懲罰。”
李嬤嬤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小宮女，眼中倒露出幾分賞識。不過面上依舊嚴厲。
“陛下的私事，也是爾等可以議論的？掌嘴十下，記住了。”
“是。”小宮女咬着牙扇了自己是個耳光，扇完之後，兩頰肉眼可見的腫脹起來。
“行了，都下去吧。”
“是。”幾個小宮女行了禮，攙着受罰的小宮女下去了。
李嬤嬤看着幾人的背影，恍惚間，倒覺得在哪裏見過。忽的回憶起30多年前的事情。對了，今日是景國先皇的忌日啊。
30多年前啊，李嬤嬤想了想不由得覺得好笑，那時我都還是個姑娘呢。
31年前，野心勃勃的景國對胡國開戰。胡國自建國以來，已有100多年，期間一直太平安寧，繁榮昌盛，國家所積累的財富已達到一個十分可觀的數字。可謂“黃金鋪地，琉璃蓋瓦”。
長久以來的繁榮安寧，滋生了大量腐敗。官商勾結，空飽私囊，奢侈享樂。這樣的國家在景國的進攻下，根本不堪一擊。
朝廷派去前線抵抗的軍隊，不過半個月的時間，便敗下陣來。
這朝廷無計可施之際，景國派使者晉見胡國皇上。提出一個要求，要求將胡國長公主——李玉，嫁給景國的當今皇上。
這對於胡國而言，是一個絕好的休戰條件。第三日使者回國時，多了一架硃紅色的馬車。裏面坐着的就是胡國長公主。
一國的嫡長公主，身邊帶着三個婢女，就這樣坐着一架小馬車來到異國他鄉的景國。現在的李嬤嬤便是當年的那三個小宮女之一。
作爲一國公主，李玉從小就明白自己沒有選擇的權利。如今和景國皇帝和親，也是完成了自己的責任。
但進入皇宮之後的遭遇着實出乎了李玉的意料。沒有想象的欺辱，有的是來自皇帝的萬千寵愛。
景國年輕多情的皇帝，竟然愛上了身爲戰敗國和親公主的李玉。
這來之不易的意料之外的甜蜜，讓李玉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忘記了家國大恨，只顧和景國皇帝纏綿悱惻。
詩詞歌賦，風花雪月，那是李玉的人生中最自在的一段日子。爲期41天。
李玉到達景國的第42天，景國趁夜偷襲了胡國前線。當李玉知道知道消息時，胡國皇帝已經在城牆上自刎。
國破了。
李玉傷心過度，昏死過去，醒來時，景國皇帝，她的夫君正守在她身邊。站在一旁的太醫告訴她，她懷孕了。
李玉問他，爲何如此狠心。他不答，只握着她的手，囑咐她要照顧好自己和肚子裏的孩子。
李玉淚眼婆娑，無法再多言一句。
當夜，一封信出現在她的牀頭。
“計劃是否更改？”
她留着淚燒掉了那封信，走到窗邊，對着樹叢中的背影輕聲說“一切照舊。”
懷胎十月，或許是爲了彌補她，或許是爲了減去自己的愧疚，或許是因爲愛吧。年輕的皇帝極盡對她的寵愛。做了不是勞民傷財之事。朝廷上下，對此多有怨言。
只道李玉是那紅顏禍水，早早處死了纔好。
9個月之後，年輕的皇帝不顧衆人勸阻，在李玉臨盆之際守在了她的牀邊。
誕下孩子的那一刻，李玉用盡了全身最後一絲力氣，用藏於枕下的匕首，刺入了皇帝的心臟。
那一刻，他的眼中盡是驚愕，他倒在地上定定的看着她。顫抖着擡手想去握住李玉的手。李玉一把甩開他的手，背過臉去，不顧自己已經淚流滿面，惡狠狠的留下一句，
“我恨你。”
皇帝一死，朝廷局勢大變，由於皇帝只有一個剛出生的兒子，於是由皇帝的四弟——南陽王繼承王位。
登基大典當天，李玉帶着胡國舊民圍剿了朝堂。當日，景國還未登基的新皇與朝中大臣一同被刺殺。景國上下，都憂心晃晃。
3日後，新皇登基，國號改爲“景”。
嬤嬤攙扶着她，在玉蘭林的偏僻處停下。她默默的撫摸着石碑，像是撫摸自己的愛人。
“陛下啊，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