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感,一些與自己同齡的文字

你要發現你的朋友的“真”,你得有和他單獨的機會。

去年,和石頭兄弟一起,完成了第一部譯作——《計算機網絡問題與解決方案》,作爲一本機工社出版引入的黑皮書,我們可能是幸運的。

然而,整個翻譯的過程,自然是誠惶誠恐,戰戰兢兢。作爲一個碼農,尤其是高考外語不及格的碼農,譯作本身就是個奢侈品。大一僥倖過了四級,自以爲脫離了苦海,直到後來北郵計算中心的馬老師說,“互聯網上的第一技能是什麼?——英語”,仍不以爲然。直到畢業後進入外資性質的研發機構,纔不得不重視起來,因爲英語成了辦公語言。能夠進入,是因爲中方老闆朱教授對一個農村學子的提攜。而真正有所提高,是因爲那些在海外工作的日子(詳見《三本書影響一個人》)。

爲了回首種種不堪,近來讀了一本關於翻譯的書《翻譯乃大道》——

緣由

讀這本書的原因,一半是因爲書中的某些文字幾乎與自己同齡,一半是因爲作者的一首詩——

鄉愁

小時候, 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 我在這頭, 母親在那頭。

長大後, 鄉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 我在這頭, 新娘在那頭。

後來啊, 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 我在外頭, 母親在裏頭。

而現在, 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 我在這頭, 大陸在那頭。

我家少年在初中的時候,學習了余光中先生的這首詩,語文陳老師讓大家仿寫,孩子們寫得很精彩。我特別想發佈在公衆號上,但是被少年拒絕了,原因是版權。

詩文傑出而又博學多能,余光中先生將詩歌、散文、評論和翻譯作爲“四度空間”,讀完《翻譯乃大道》一書後五體投地。

與文學

如果說,沒有翻譯就沒有基督教和佛教,那麼,翻譯對文學的貢獻,遠比我們想象的偉大。翻譯將兩種並非一見鍾情甚至是冤家的文字,配成情投意合的一對佳偶。中國的古典文學,是世界上最古老也是最年輕的文學之一;最古老,是因爲《詩經》比荷馬史詩爲時更早;更年輕,是因爲中國的文字彈性極大,文法變遷極小。例如,詩中文字的次序彈性——“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杜甫可以說是詩人中的雕刻大師。而西方的文法,好處固然是思考縝密,缺點也就在過於繁瑣,天衣無縫的對仗是西洋文學所無能爲力的。

西方文化的三大要素——希臘神話、基督教義、近代科學之中,前二個可能決定了歐洲的古典文學。中國文學由於缺乏宗教的背景,沒有原罪的觀念,主題往往是個人的、社會的、歷史的,而非“天人之際”。在西方,文學中的偉大沖突,往往是人性中魔鬼與神的鬥爭;中國文學的衝突往往只是人倫的,最高境界往往是人與自然的默契,更常見是人間的主題,似乎敏於觀察,富於感情。

翻譯實在是比較文學的一個有效工具,兼顧了兩種文學的對照性特質。兩種文字在形、音、文法、修辭、思考習慣、美感體驗、文化背景上如此相異,譯文的高下,最簡單的方法可能是看如何處理專有名詞,其次是詩文的引用。譯詩是最高的一層境界,吟誦之際,鏗然而起所謂金石之聲,那是一種最過癮的經驗。

以上純筆記,至於自己對應文學的理解,殊不足道。

與創作

我國文化的傳統,由於崇古和崇拜權威,頗有鼓勵人“述而不作”的傾向。

創作的反義詞是模仿,甚或抄襲,而不是翻譯。但嚴格地說,翻譯的心智活動中,無法完全免於創作,至少是一種“有限的創作”。理想的譯者應該是“千面人”,不是“性格演員”。翻譯如婚姻,是一種兩相妥協的藝術。

譯好了,光榮歸於原作,譯壞了,罪在譯者。翻譯原是一種“必要之惡”,一種無可奈何的代用品,實在是一種信不信由你的“一面之詞”。但譯者的眼中有兩面:正面中文,方面是外文。譯者其實是不寫論文的學者,沒有創作的作家。如果不過學者這一關,終難服人。

石頭兄弟是有學者氣質的工程師,而我自己深有自知之明,老碼農慚愧之至,譯出的文字不求服人,能讓別人看懂並有所收穫,足以。

問題

語言,天生是不講理的東西,學者必須低首下心,唯命是從,而且晝思夜夢,唸唸有詞,若中邪魔,才能出生入死,死裏求生。外文之道,可能始於寒暄而止於吵架。

翻譯既然是語文表達的一種方式,牽此一發自然不能不動全身。翻譯的問題,一口氣長達四五十字,中間不加標點的句子;消化不良的句子;頭重腳輕的修飾語;畫蛇添足的所有格代名詞;生澀含混的文理;以及毫無節奏感的語氣,都是信手拈來的毛病。雙聲與雙關,更是譯者的一雙絕望。

妙譯有賴才學和兩種語文上的修養,病原往往是中文不濟,而不是英文不解。中文式微的結果,就是舍簡就繁,舍平易而就艱拗。中文西化,新文化運動之初就有之,錢玄同,乃至胡適、陳獨秀都表示贊同,都有中文歐化的說法。魯迅一口咬定,西文比中文精確,連傅斯年等人也深信不疑。可見,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名家學者也有着自身的侷限性。

然而,西化不起,西而不化的人,往往中文原就欠通。成語的衰退正顯示文言的淡忘,文化意識的萎縮。一國語文健康與否,可以反映並影響社會之治亂,文化之盛衰;而專制之政權,必須使語言的意義混亂,事物的名實相淆,才能渾水摸魚。

高考已再三強調語文的重要性,這可能是文化自信的有力支撐。

技巧

翻譯是譯句,不是譯字。句是活的,字是死的,字須用在句中,有了上下文,才具生命。另外,最佳字句排最佳次。白話不足,則濟之以文言,白以爲常,文以應變,或許是好辦法。

英文的逗號是爲了文法,而中文的逗號是爲了文氣。英文文法有些地方確比中文精密,但絕非處處如此。有時候,這種精密只是幻覺,因爲“精密”的隔壁就住着“繁瑣”。中文文法外弛內張,看來閒散,實則機警。

英文本來就不是爲翻譯而設。"名詞成災",災情最嚴重的該是所謂“科學至上”。社會科學、自然科學的術語傳入中國或由日本轉來之後,抽象名詞的中譯最令人頭痛。抽象名詞漢化的條件可能:一是好懂,二是簡潔,三是必須。一篇譯文能稱上乘,一定是譯者功力高強,精通截長補短化淤解滯之道。

遇見長句時,要解決的難題,往往首在句法,而後纔是詞語。虛字是文章的潤滑劑,可以調整實字之間的關係,助長句的語氣和態勢。介詞在英文裏的用途遠比中文裏重要,成了英文的潤滑劑。措辭簡潔,語法對稱,句式靈活,聲調鏗鏘,這些都是中文生命的常態。要是不知道常態爲何物而貿然自詡求變,其結果也許只是獻拙,而非生巧。

“精確”固然是翻譯的一大美德,但若犧牲“通順”去追求,代價卻太大了。最理想的翻譯當然既達原意,又存原文。退而求其次,如果難存原文,只好徑達原意,不顧原文表面的說法了。

譯文是旗,原文是風,旗隨風舞。

求知

日月逝於上,體貌衰於下,忽然與萬物遷化,斯志士之大痛也。——曹丕

我們無法雕刻時光,而時光卻一直在雕刻我們。石頭兄弟目前置身於區塊鏈行業,又翻譯了一本《構建區塊鏈應用》(暫定)的書,目前已接近終稿。作爲業餘愛好者和一個熱愛技術的碼農,友情客串,又有幸參與其中。好在,我們所譯的文字目的不在創作而在達意,不在美感而在實用,只求正確,只求讀者能懂。

一般來說,語言學家傾向把翻譯當作科學,而文學家傾向於把翻譯當作藝術。作爲一介碼農,可能只是把翻譯作爲一種學習並分享的方式。

學習可能有多種方式,但翻譯仍然可能是最從容、最精細、最親切的讀書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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