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後,沒有老家

文|敬一函

來源|螳螂財經(ID:TanglangFin)

“回得去的叫家鄉,回不去的叫故鄉,到不了的叫遠方。”

王暢坐着下班的地鐵,在微信朋友圈發了一條說說。今年端午節假期,他不打算回家。

作爲一名90後海歸,王暢在北京已經工作4年了。13年前,他以高考全縣第一名的身份,從江西一座小縣城考入北京一所名校。4年本科,3年碩士研究生,然後出國留學2年,2016年回國就業。11年的在京生活,讓他的談吐習慣有了北京味。

“我的老家在吉安的一個小山村。童年是和爺爺在一起的。村子裏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休。那個時候,傍晚,爺爺會站在村頭,喚我回家喫飯,這喚聲傳遍整個村落。清晨,我跟在爺爺的身後,看他挑村裏第一擔井水……後來,7歲進縣城讀小學。讀書,就是爲了進大城市,就是爲了跳出農門,放下鋤頭和鐵鍬,告別祖輩面向黃土背朝天的生活模式。”

說到童年的舊事,王暢的眼睛裏流露出一絲歡喜。他的手機裏收藏着一首歌——劉德華的《笨小孩》。

與王暢一樣,很多90後,在農村出生,之後在城市發展定居,然後很少回到農村老家,故鄉逐漸成了記憶裏鮮被觸及的單元。他們成了轉型中國的一個特殊羣體。

 

一、就業人口遷徙:工作在左,老家在右

“在這個時代,找工作與回老家存在一種矛盾。大城市機會多。你可以做IT、軟件工程師、市場經理,哪怕是外賣小哥。機會、收入、歷練……這是老家沒法比的。”

王暢說:“自己是學英語翻譯的,在老家除了做高中老師,沒有其他更好的就業路徑。”他想成爲真正的北京人。2017年,他把戶口遷到了北京,今年準備買房,然後把爸媽接到北京。

6月4日,人社部發布了《2019年度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事業發展統計公報》。

公報顯示,我國就業總量從1949年的1.8億人增加到2019年的7.7億人,擴大了4.2倍。其中城鎮就業人員超過4.4億人,第一產業(農業)就業人員佔25.1%,第二產業(工業)就業人員佔27.5%,第三產業(服務業)就業人員佔47.4%。第三產業就業人員佔比連續5年上升,比2015年提高5個百分點。

“改革開放前,我國工業基礎薄弱、第三產業發展滯後,絕大多數勞動者以第一產業農業爲生。所以,就業人口主要在農村。改革開放以後,第三產業在1994年和2011年分別超過第二產業和第一產業,成爲吸納就業人數最多的產業。特別是近年來,服務業蓬勃發展,2013-2018年佔就業人員比重平均每年增加1.7個百分點,比1978-2012年加快約1.0個百分點。所以就業人口開始往城市轉移遷徙。”

“這些年,主動參與城市化,並且去往大城市定居的人口以80後、90後爲主。此外,90後大學生羣體的規模是以往無法比擬的。比如,2019年畢業生數量再創新高,達到830萬人。爲了專業對口,90後大學生的就業首選地當然是城市。”北京大學社會學博士徐軒列出了一組數據,他長期研究城鄉社會問題。

“學傳媒的能去哪?只能是城市,城市纔有飯碗和空間。要不然,我們回老家,和小學畢業的沒啥區別。老家既沒有專業的傳媒機構,也沒有相關的研究和教育機構。我們是第三產業。”陳小洛是湖南湘西人,在黑龍江大學讀新聞本科,武漢大學讀廣告碩士,清華大學讀數據新聞博士,去年從清華大學博士畢業。他現在在安徽某高校任教。因爲女朋友是安徽人,兩人今年領證,準備在安徽買房。

城市化、產業結構變化、就業結構變化、人文現象變化……就像多米諾骨牌效應。

“此前,中國絕大部分就業人口是本地就業,即在農村。農村的生活模式形成一個熟人社會,而城市的生活模式形成的是一個陌生人社會。在熟人社會里,家的概念相對更強,因爲周邊都是親朋好友,時常會走動,很多家庭甚至同宗同族。所以,我們平常口語裏講的“老家”,原本就有故鄉的意思。而城市對應的陌生人社會則與此相反。每一個家庭是一個相對獨立隔斷的單元。社區和村落的情感濃度完全不一樣。”徐軒認爲。

近年來,中國的城市化進程按下了快進鍵。2019年末,中國城鎮常住人口是84843萬人,佔總人口比重爲60.60%,這是我國常住人口城鎮化率首次超過60%。

“由於工作原因,我們這些90後與老家地理上的距離隔得很遠。老家在農村,新家在城市,一年難回幾次老家,對老家的心理距離自然也越來越遠。時間一長,在城市有了成就感,也就沒有回老家的慾望。”

 

二、物是人非,情感載體的消失

隨着中國城鎮化的推進,越來越多的人從村民成爲市民。原先的市區擴張到郊區,自然村逐個在地圖上消失,最終形成一個個城市羣。一輪輪的農村建設,讓鄉村的面貌大變樣。很多人兒時上學走過的小路不見了。

“回老家,家在哪裏?家不是新房子、新村落,而是情感的歸宿和靈魂的載體。”畢業於復旦大學、現在上海工作的周小北對“螳螂財經”說,他老家已經變得讓自己不敢相認。連村民的語言模式都變了。過去的淳樸正在被功利侵蝕。他說,再也看不到,村裏人一起飯後坐在大榕樹下閒聊的場景。取而代之的話題是,某某某發了,掙了大錢,在縣城買了房子;某某家的親戚是鄉長、縣長,某某家的孩子考上了公務員。

“最近一個博士師兄請喫飯,在飯桌上,他也說現在最害怕的就是回老家,感覺很難融入到村子的生活。所以每年過年,他都回去得很晚。因爲當你一出現在村子裏,村裏人其他的不問,就問一個問題:你現在能拿多少錢?他過年回家,基本不出門。這個體驗跟我是一樣的。你要問我過年在家鄉看什麼,其實我沒看什麼。一大半時間是呆在家裏看書,看電視,寫東西。”

“以前,還是會關注家鄉的發展。可最近幾年就不怎麼關心了。就像魯迅筆下的《故鄉》,總有一些傷心處。”近年來,江西開展了轟轟烈烈的平墳和收棺行動。王暢外公的墳頭被平了。村子裏,老人的棺木被公家收去了,在打穀場集中銷燬。

周小北說,有些事我們可能改變不了,但是它們會在我們心上劃下傷痕,要知道,深愛一個地方總是需要理由的。

王暢曾在日記裏寫到:在某種程度上,鄉土是我們的精神原點,時代在召喚我們奮勇前進,卻從未停止提醒我們記住鄉愁,要對故鄉更加溫柔。溫柔,既要讓故鄉青山綠水更美麗、更富饒,更要讓人情味和質樸民俗永遠流淌在人的心間。如果到處是物是人非,如果情感載體消失、情感紐帶撕裂,如果推土機可以肆意妄爲,那麼沒有人會停下離開的腳步,對故土的認知一定會越來越淡。記憶裏最美好的春天,是永遠回不去的昨天。希望大變樣的口號和領導拍腦袋的決策不要變成鄉愁粉碎機。

 

三、老家變成真正意義上的“祖籍”

“我的老家在株洲。爸爸媽媽和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在長沙。對於株洲,我並沒有生活痕跡。所以,我的故鄉,用書面語講應該是祖籍。”李小諾從小就在長沙長大。他能說一口地道的長沙話,卻聽不懂株洲方言。

最近,因爲在圖書館看民俗一類的資料,他對湖南鄉土文化有了濃厚的興趣。

李小諾說:“城裏人是在水泥地上長大的,缺少文化傳統。村裏人是在自然泥土上長大的,形成了很多文化傳統,一直賡續至今。”

“就拿春節來說,在湖南很多村落,大家還是會串門拜年,組織拜祖,過年的儀式有很多。而在城市,即使住對門,可能都叫不出鄰居的名字,更別說拜年了。人情往來,只有往來纔有人情。”

“螳螂財經”翻到,他在一篇書評裏寫到:很多很多的時間纔有一點點歷史,很多很多的歷史纔有一點點文化,很多很多的文化纔有一點點傳統,很多很多的傳統纔有一點點區域文明。這些區域文明的組成要素催化着遊子對家鄉的眷念情感。它們就像那根牽繫風箏的線。一旦線斷了,風箏也就會隨風而動。

“我們這代人從小對家鄉的民俗文化的瞭解基本爲零……之前,我就是喫過番薯卻不知它如何長在地裏的人,對於農活更是一竅不通。扁擔從未上過肩。”

在《朗讀者》中,白巖松說:“回頭的地方越清晰,前行的路就越堅定。”故鄉是什麼?故鄉,就是你年少的時候天天想離開,但是歲數大了天天想回去的地方,就是自己每天罵它8遍,卻不允許別人罵它一遍的地方。

 

套用賈平凹的話來說,“家鄉對我們的影響,就像烏雞的烏,那是烏到了骨頭裏面。”也許,90後需要時間理解自己的“根”,也許我們需要更深刻地認識城市化潮流中變與不變的關係。

王暢點了一顆煙,往南邊的天空望去,若有所思。以前,他從不抽菸,甚至還有點輕微潔癖,說話總喜歡把頭微昂。這兩年他開始抽菸,後腦勺開始有了幾根白頭髮,臉上上留着未打理乾淨的鬍渣。

“從北京到吉安,1587.7公里,從吉安再到我家,107.6公里……太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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