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終是放棄了我這隻驕傲的蘋果

 

一個蓄謀已久的擁抱

      “你的牙齒上有巧克力。”
      前一秒還昂着下巴的我,頓時氣蔫了。我瞪着眼睛,最後氣急敗壞地轉身。身後還傳來周明朗壞壞的笑聲:“洛卡卡,你的牙齒上有巧克力啊!”
      那一年,我15歲,讀貴族中學,穿蕾絲短裙,彩色襪子,頭髮燙成卷的,總是臆想自己是公主,走路昂着下巴,可這個叫周明朗的男孩總是有辦法拔了我自我膨脹的氣門。
      我真討厭周明朗,我從來沒見過他這樣的男孩,衣服穿得皺皺巴巴,一笑起來嘴巴就咧到了耳根。他站在學校門口大聲喊我的名字時,我覺得很丟人。
      申奧直播那天,我和同學們在廣場上對着電視牆捏汗,我英文不好,但還是可以聽到“北京”這個名字。廣場沸騰了,我跟着人羣歡呼,跳躍,甚至激動地跟旁邊的人抱在了一起。正在我激動得熱淚盈眶的時候,我聽見這個和我抱在一起的人說:“洛卡卡,你的牙齒上有巧克力。”
      那是2001年7月13日的晚上,舉國歡騰,而我在這濃重的夜色裏不小心和我最討厭的人周明朗擁抱了。

      我希望周明朗去火星

      我所在的貴族中學有三類人:有錢人,學習特優生,體育特長生。很顯然,周明朗屬於最後面那個,在我順利升入高中部的同時,周明朗和我成爲了校友。並且很不幸地,我們還是同桌。
      上課時,他趴在課桌上呼呼大睡,我使上喫奶的勁才能把他越過三八線的胳膊給戳回去。放學時,他有一個小時的特訓時間,當我經過運動場時,他就嬉皮笑臉地衝我揮手:“我不能送你,你自己要小心哦!”運動場上的男孩開始鬨笑,在我身後吹着口哨。
      我難堪地撇過頭,腳步飛快。穿過球場和一條長長的林蔭道,便是我最愛去的奶茶店,蕭白正老生常談地玩着弱智的魔術,他攤開手心,硬幣便不見了,他對面的女孩發出驚呼聲,我猛吸一口香芋奶茶,走到他面前:“請你教我魔術!”蕭白有點驚訝,隨後擡眼有點得意地說:“洛卡卡,你不是想追我吧?你們女生喜歡上男生,總是喜歡說:請你教我這個,請你教我那個……”
      蕭白是學校最有錢的男孩,他曾經在我面前變過鴿子,變過玫瑰,我都不拿正眼看他,可現在我太迫切地想有個男朋友來抵抗周明朗了,我拍着桌子豪邁地說:“你教會我大變活人,我就追你!”
那時候我最大的願望便是把那個討人厭的周明朗變到火星去。

      大變活人的魔術

      夏季運動會轟轟烈烈展開了,周明朗很多的時間都在訓練。起跑,跳躍,然後穩穩落地,動作乾淨利落。他笑着擡頭望向教室窗口,我一個激靈扭過頭,繼續抄筆記。
      午休時,他趴在課桌上看我寫作業,嘴還不閒着:“等我選上參加市裏的比賽,可以去三亞玩。”他坐起來,神祕兮兮地湊過來,“還可以帶家屬去呢。”
      我沒理會他。他沉默了一會,突然大聲說:“洛卡卡,到時候我帶你去吧!”我嚇得筆都掉在了地上,周明朗幫我撿起來,用力推了一下我的腦袋:“傻拉吧唧的!”
      運動會那天,比賽快開始的時候,蕭白把我拉到了廣播室,他推開窗戶,剛好看到周明朗那組:“你不是想學大變活人嗎?”說完,走到我面前,“你要記得你說的話。”
      我遲疑地看着他,蕭白又問:“就是把他變沒有是嗎?”
      “對,就是他,四肢發達右腦簡單的傢伙,如果你能讓他消失的話,別說做你女朋友,就是讓我從這跳下去,我都願意!”
       說完這些話,我愣住了,因爲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正從廣播裏傳出去,蕭白的脣角輕輕揚起,他說:“魔術完成了。”窗外正在撐竿跳的周明朗,竹竿滑脫,他人從幾米高的竿上跌落,沒有落在海綿軟墊,而是砸到了地面上。
      從那以後,他再也不能跳高了。失去特長的他,終於被迫轉學。
      他離開那天,來教室收拾課本,我埋着頭不敢看他,周明朗第一次變得這樣安靜,一言不發地抱着大沓書離開,盛夏的梧桐花瓣撒落在他的肩膀上,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黏稠的花香裏。

       時光有一點錯位

      我的青春比較遲鈍,直到大一這年纔開始進入叛逆期,我把卷發燙直剪短,穿骷髏圖案的黑色T恤,唯一沒有改變的是走路時依然把下巴揚得高高的。誰都知道洛卡卡是個臭脾氣的傢伙,沒有人相信,洛卡卡也曾是個公主,更沒人相信,會有一個男孩曾在6月明媚的陽光下仰着燦爛的笑臉大喊:“洛卡卡,我不能送你,你自己要小心哦!”儘管這些,已經是2003年的遙遠往事。
      大三的暑假,我提前去三亞作畢業旅行。我裹得像糉子一樣躺在太陽傘下,色迷迷地看着穿泳裝的美女,一個裸着上身的型男跑過來不客氣地把我拉起來:“嘿,兄弟,我們打排球差個人!”
      我面紅耳赤扯掉墨鏡和太陽帽,雙手叉腰像潑婦一樣大喊:“誰是你兄弟啊!”吼完,兩個人同時愣住。
      眼前的周明朗已經是個俊朗的男孩,他學會假兮兮地說:“洛卡卡,你還是這麼可愛。”可他看見我手上的骷髏手鍊時分明抖了一下。
      他的成長總是先我一步。當我還懵懂不知的時候,周明朗已經在青春叛逆,而時光總是錯位,此刻進入成年人行列的周明朗遇見了還在叛逆期的我。

      蹩腳的魔術

      周明朗在鄰近的城市讀熱門的經貿專業,他從一個體育特長生變做音樂發燒友,並且組了一個半吊子搖滾樂隊。從海南迴來後,他就盛情邀請我去看他表演。
      爲了不讓他太冷場,我特地買了一束花去,沒想到,周明朗這麼紅,他一上臺,我就被後面的人擠得東倒西歪,好不容易快要擠到臺上了,一個瘋狂的女粉絲從右邊衝出來,把我直直撞翻在地。
      活動結束後,周明朗很帥地從側臺跳下來,當他扛着貝司向我走來時,我有一種錯覺,似乎看見了那一年的少年,正輕快地越過橫竿,穩穩落地,並對着我得意地壞笑。
      他走到離我兩米遠的地方時,瘋狂女粉絲再次攔截了他,我想她是來要簽名之類的,周明朗卻一把攬過她的肩膀,笑嘻嘻地給我介紹:“這個是我女朋友,董晴。”說完指指我,“老同學,洛卡卡。”
      噢,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我已經淪爲“老同學”。我把藏在身後的花偷偷扔掉。
      快放假的時候,周明朗約我同他一起回家,說路上好有個照應,我擺出一副不屑的模樣,暗地裏卻把機票給退了,好能和他一起坐火車。火車上,周明朗一路都在給他的女朋友打電話,肉麻得我雞皮疙瘩掉了一車廂,打完電話,他就撐着腦袋看我:“洛卡卡,你真是一點沒變。”我掏出鏡子看自己,周明朗繼續說:“還是我恰好喜歡的樣子。”他說完把頭撇向窗外,像是很隨意地提及,“你有沒有聽說過關於蘋果的故事?”
       我看着鏡子裏笑得很難看的自己,似乎回到那個17歲的夏日。

       蘋果的故事

      關於蘋果的故事是這樣的——
      如果,你喜歡一個蘋果,但它在很高的樹上,你要搬個梯子,才能把它摘下來,那麼,你得到它的時候,會很開心。可是如果,你爲了摘這個蘋果,跳了高,搬了梯子,但梯子沒穩,你摔了下來,摔破了胳膊,摔斷了腿,還壓死了你最愛的小花貓,結果那個蘋果自己掉下來,掉到了你懷裏,你,還會不會開心?
      這是一個關於選擇的故事。
      論文答辯後,我在學校擺着地攤賣檯燈,賣書,賣衣櫃,甚至把我的古董電腦也賣了。裏面裝着我從2001年到2008年關於周明朗的所有日記,當然,這些,他都不會知道了。就像他並不知道,在我把他變去火星去那一刻,我的人生也改變了,我並沒有成爲蕭白的女朋友,相反我們樑子結大了,我在廣播室氣憤地推了他一把,他的額頭撞在了門框上,留下了難看的疤痕,我被勒令退學。
我在普通中學裏變得很皮實,會參加大掃除會搭公車,也會在飯堂不顧形象地搶紅燒肉。
      把這些日記通通刪掉之前,我看到2001年7月13日的那頁——2001年7月13日,舉國歡騰,我在這濃重的夜色裏不小心和少年周明朗擁抱了。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我的眼睛忽然潮溼了。嘿,周明朗,現在是2008年6月20日,離奧運開幕還有49天,我們曾擁抱着等待着2008的到來,我們也一起捱過了漫長的7年時光,我以爲再次重逢,我們便不會再分開。可是我不曾預料,你終於放棄掉了我這隻驕傲的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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