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隨筆】讀書筆記之《滄浪之水》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 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 --《漁父》
    從看到父親遺留下來的《中國曆代文化名人素描》及“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心嚮往之”的註解,池大爲就繼承了父親一個知識分子的理想。 這份理想和現實之間發生了各種衝突,直到最後殺掉了自己的理想,向權力屈服。整個過程中充斥着主人公掙扎、矛盾、自我鼓勵、自我否定等各種細膩的心理活動,讓人感同身受,一些精彩片段摘錄如下:
   1)鬥爭
我說:“沉默是金這句話,真感到是一句好話了,掂在手中有份量啊。您這麼一分析也是對的,可我想一想自己總還有點責任,總應該有人向那些村民負責。我參與了這件事,我就不能沉默,我就應該向他們負責。”他馬上說:“你向他們負責,誰向你負責?那些村民能向你負責?我們再來看你被揪出來以怎會怎麼樣?沒有人會直接點你的名,但大會小會上會不斷有人說,有個別人,企圖破壞廳裏的的榮譽,領導會說,下面的人也會跟着說。別人知道你池大爲是好人,也不敢沾你的邊。對他們來說,好人壞人的判斷是無所謂的,利害關係的判斷纔是真的。你會發現周圍的空氣忽然變冷了,冷空氣包圍着你。暫對不會有人把你怎麼樣,但是你完了,你哭都不知哭什麼纔好。你說自己受了委屈,可沒有整你,也沒人說是你在搗鬼。你知道自己玩完了,還說不出心裏的苦。”我一跺腳說:“完了就完了,以後我跟樹做朋友,跟紫藤架做朋友!”他連聲笑了說:“人這一輩子,能賭氣?把自己一輩子賭掉了,還沒觸動世界的一根毫毛,你賭去你?”他說到當年大學班的一個女同學,跟班上的一個男同學戀愛,畢業時分到兩地,男同學忽然不理她了。她賭氣要找一個更好的,氣氣那個男同學。這口氣一賭幾年,更好的沒碰上,自己年齡卻大了。越發賭下去,越發沒了資本,到現在快退休了還是單身一人。他說:“生活就不怕你跟他賭氣呢,反正輸的是你。我那個同學及時轉彎,也不至落到今天。識時務者爲俊傑,這是古人的血淚之言!你以爲俊傑是那麼好當的?”

   2)小自由與大自由
 有天晚上下着棋晏老師突然說:“看你跟別人還是有點不同。”我說:“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他說:“你對以後有什麼想法?”我說:“想法就是學您晏老師做個自由人,不看張三李四的臉色,不向王五趙六傾訴委屈,挺起來也是一條漢子。”他移動了棋步說:“差矣,我是過了氣的人,倒退二十年還是要幹一番事業的。”我說:“我倒是很羨慕你,活着瀟酒。”他說:“差矣,你羨慕我,證明我們還是氣味相投,算個忘年交,但廳裏哪有第二個人羨慕我?我有一點自由,那是點小自由,我什麼都不要,無欲則剛,別人拿我也無法,領導還真怕我這種什麼都不要的人。真正把東西一把抓在手裏了那纔是大自由,東西,明白嗎?”他把五指張開,又緊緊握住,舉了上去。我也把拳頭捏緊了說:“就是那東西,有了它就什麼都有了。”他說:“人生在世,就是跟世界打交道,口說無憑,都是泡沫,有東西纔是真的。”說着他又把拳頭捏一捏,“我女兒去年醫學院畢業分到郊區去了,我想把她調回來,手裏沒東西。我手裏有東西也不至於到這一步,我有自由?愧爲人父呢,弱國無外交呀!你看我住的房子,廳裏像我五十大幾的人,有幾個住兩室一廳,我有自由?有了小自由,丟了大自由,大自由要付出小自由的代價,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我說:“晏老師您說的我也想過那麼一想,但那等於要一個人把自己的根拔了重新做人,怎麼可能?一種血在他的血管裏都流了有幾十年了。”他說:“你剛從學校畢業,血性未涼,書生意氣,反過來說是教條主義嚴重,守着幾條原則以爲是真的。殊不知人間真實從來不從原則出發,利害纔是真的,原則只是一種裝飾,一種說法。這樣都幾千幾萬年了,不會因誰而改變。”我說:“照您這麼說,丁小槐倒是對的,錯的是我?”他輕輕一笑說:“話看怎麼說。”我說:“我也不傻,我就是做不到,我拼命扭也扭不曲自己。什麼都沒有很痛苦,可要想什麼都有還得裝出一副嘴臉,那更痛苦。看丁小槐跟領導走路的樣子,側着身子走,頭扭着跟一株向日葵似的,看了要把眼珠子挖了纔好。”晏老師說:“這也是一種想法吧。”
 晏老師的話給了我一種刺激,一種提醒。我能不能總是這樣下去?我已經習慣了現在的生活,董柳也沒有異議。可是我心中的平靜還是被打破了,深心燃起了一種欲求。正在我打算把這個問題作更深入的思考時,我偶然翻到了一位我喜歡的散文家的文章,他指出現代人的慾望都被扭曲了,這是商業文化的誤導,也是商人們爲了賺錢設置的一個陷井,引誘人們去追求那些多餘的東西。殷紂以酒爲池懸肉爲林,他也只有一隻普通的胃,秦始皇築阿房宮爲室,他也只有五尺之軀,而理想的人生,應該是審美的人生。讀到這些話我心有所動,再去讀古人的書,真慚愧自己根基太淺定力太差,幾句話就把慾望煽了起來,與先賢們真不能比啊。我又平靜了下來,有一種雙腳踩在結結實實的地面的沉穩感。
   
   3)宗教
        在默想中我猛然發現轉向家中的路口早已過了,就往回走。這時聽到一陣鐘聲,是若斯教堂在敲鐘。我在前面一個路口向西轉,想去教堂看看平安夜的場面。在大門口停下來,看到裏面人並不多,都是中老年人。我走到後排,坐下了。臺上是耶穌像,在燭光中不甚分明。彌撒已經結束,教徒們在傳遞着一隻盤子,上面是一杯紅酒,一塊麪包,那就是耶穌的血和肉了。教徒們把嘴脣在酒杯上碰一下,象徵性地領受了主的恩澤。當鐘聲又敲起來的時候,我感到了那聲音中有着一種磁性的力量,那是一種呼籲,一種召喚,一種對人生的理解。這時我意識到了用無神論來證明宗教的虛妄,是沒有最後的說服力的,人們需要歸宿,需要終極,需要最後的依據。如果人間沒有,就在天國創造出來。上帝的問題其實是人間的問題,永恆的問題其實是現實的問題。這些人虛構了自己的上帝,就像我虛構了天下千秋一樣,孔子實際上是一位教主。這時我注意到教徒中有一位男青年,唯一的青年。我正揣摩着是什麼力量將他召喚到了這裏,他站了起來,馬上有人扶住了他,是一個瘸子。我明白了。宗教是弱者的安慰,是走投無路中的道路。而且,人總是要死去的,宗教是通往永恆的唯一道路。因此,神聖性不是從上帝開始的,而是從人們對上帝的需要開始的,人們需要一個神話。可我還是寧可忍受沒有終極的沉重與虛無,而不願爲自己虛設終極,我可悲地失去了欺騙自己的能力。哲人說,有了死亡,人們嚮往的一切東西,名聲,金錢,都成了渺小的事情。這曾是我在清貧中的安慰。這實在太不對了,正因爲有了死亡,那一切才如此重要,甚至神聖,否則人們可以無限等待。我們是時間之中的小人物,在這之前或之後,就什麼也不是了。這時有個教徒注意到了我,向牧師說了什麼,牧師就向我走來。雖然披着法衣,但他走路的步態使我如此清楚地意識到,這是一個人,上帝的使者不能這樣走路。法衣把人的步態遮住了,但這仍然是一個人。我馬上站了起來,跑了出去。跑到街口我回過頭望着教堂,十字架在微光中聳立着,指向天空。可是,在它的後面,新開張的立華商廈聳入雲天,燈光從下面一直打上去,將大廈籠罩在金黃的光輝之中。我忍不住閉上了眼,這種景像在我心中變成了一幅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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