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奎律髓88·卷30邊塞類,漢壘今猶在,爲何有三重含義?

前言

《瀛奎律髓》第三十卷爲邊塞類,方回介紹說:

征戰守戍,大而將帥小而卒伍,其情不同。《采薇》以遣之,《杕杜》以勞之,此周之詩然也。後世之邊塞,非古矣,從軍苦樂,問所從誰。六月於邁,言觀其師。文人才士類能言之。凡兵馬射獵等,亦附此。

《詩經·采薇》是寫將士歸途中的感受,《詩經·杕杜》寫妻子思念長年在外的征夫。方回的邊塞類中,涉及到出征、射獵的作品都有所收錄。

一、武威春暮聞宇文判官西使還已到晉昌 岑參

片雨過城頭,黃鸝上戍樓。塞花飄客淚,邊柳掛鄉愁。

白髮悲明鏡,青春換弊裘。君從萬里使,聞已到瓜洲。

首先要注意,尾聯的瓜洲不是揚州的瓜洲,而是晉昌(今甘肅敦煌)。

作者在武威,宇文判官在瓜洲,這首詩前四句寫武威之景,頸聯寫自己的感受。尾聯則帶出對於好友的牽掛。紀曉嵐對於尾聯特別讚賞:

起四句灑然而來,語極新脆。結句只一對照,便住筆墨,高絕。

君從萬里使,聞已到瓜洲。點到爲止,留有餘味。

頷聯(塞花飄客淚,邊柳掛鄉愁)也是名句,方回點評說:

三、四與“孤燈燃客夢,寒杵搗鄉愁”同調。

孤燈燃客夢,寒杵搗鄉愁。出自岑參的《宿關西客舍寄山東嚴許二山人時天寶高道舉徵》:

雲送關西雨,風傳渭北秋。孤燈燃客夢,寒杵搗鄉愁。

灘上思嚴子,山中憶許由。蒼生今有望,飛詔下林丘。

這首詩也被方回收錄於《瀛奎律髓·卷29·旅況類》,並且評價說“燃、搗二字眼突。”

爲何說同調呢?兩副對聯結構完全相同,而且情感與句意是一樣的:中平平仄仄,中仄仄平平;塞花-飄-客淚,邊柳-掛-鄉愁;孤燈-燃-客夢,寒杵-搗-鄉愁。

可以看出,岑參只是變換了一下,分別用在了兩首詩中。宋宰相晏殊很喜歡無可奈何花落去一聯,分別寫入了一首詞和一首七律中。

二、和蕃 戎 昱

漢家青史上,計拙是和親。社稷依明主,安危託婦人。

豈能將玉貌,便擬靜胡塵。地下千年骨,誰爲輔佐臣?

這裏的和蕃,指漢朝與匈奴的和親政策。紀曉嵐批評道:

太直太盡,殊乖一唱三嘆之旨。

上四句是敘事,後四句是議論。缺少些詩歌的韻味。關於這首和蕃詩,方回沒有點評,估計因爲自己是降元的官員,有意迴避吧。

前面敘述漢人的和親政策,後面則對這個政策進行了質疑和諷刺。詩人懷古多是諷今。戎昱這首詩對於當時唐朝對外政策,據說也有一定的影響。晚唐範攄《云溪友議》中記載:

憲宗皇帝朝,以北狄頻侵邊境,大臣奏議:古者和親之有五利,而日無千金之費。上曰:“比聞有一卿能爲詩,而姓氏稍僻,是誰?”…侍臣對曰此是戎昱… 。上悅曰:“朕又記得《詠史》一篇,此人若在,便與朗州刺史。……其《詠史》詩云:“漢家青史內,計拙是和親……”。上笑曰:“魏絳之功,何其懦也!”大臣公卿遂息和戎之論矣。

三、送楊中丞和蕃  郎士元

錦車登隴日,邊草正悽悽。舊好隨君長,新愁聽鼓鼙。

河源飛鳥外,雪嶺大荒西。漢壘今猶在,遙知路不迷。

這一首詩比較清楚,指唐人的和蕃。但是不像戎昱那樣直來直去地評價。

此詩的重點在尾聯:漢壘今猶在,遙知路不迷。

尾聯可從三面看,因爲漢朝堡壘還在,所以這一去不會迷路,爲第一重;唐朝與吐蕃曾經有過和親的友好歷史,漢朝對於西域有過輝煌的戰績,所以這次去應該有良好的結果,這是第二重;第三重則如紀曉嵐評價說:

漢有徵蕃之壘,今乃有和蕃之使。諷刺入骨,此等處虛谷皆不講。

紀曉嵐認爲郎士元其實是暗諷。漢壘今猶在,意思是回想起強大的漢朝,曾經踏平西域。漢壘如今卻只起到一個作用,給和蕃之使指明方向。當年漢軍曾經踏平西域,唐朝與吐蕃當年是長一輩分的“舅甥之誼”,如今卻低頭去和蕃,豈不是諷刺入骨嗎?

《送楊中丞和蕃》的首聯、頸聯純寫景,不過是想象中的景色。頷聯、尾聯情景相融。

紀曉嵐說戎昱的《和蕃》“太直太盡,殊乖一唱三嘆之旨。”那麼郎士元的這首詩,則用意象來襯托,婉轉地表達出更尖銳的諷刺。

舊好隨(或尋)君長,新愁聽鼓鼙。唐太宗下嫁文成公主、唐中宗下嫁金城公主,所以詩中稱吐蕃爲"舊好"。諷刺的是,曾爲舊好,卻有新愁(鼓鼙代表戰爭)。因爲安史之亂以後,唐朝多次受到吐蕃入侵,甚至就在楊中丞出發前不久,吐蕃就這樣的行爲。

頸聯爲唐朝邊塞詩的名句,受到很多名家讚賞。如明代胡應麟《詩藪》中也提到:

郎君胄"春色臨關盡,黃雲出塞多" "河源飛鳥外,雪嶺大荒西",句格雄麗,天寶餘音。《詩藪》

春色臨關盡,黃雲出塞多,出自郎士元的另一首邊塞詩《送李將軍赴定州》,這首詩也被方回收錄:

雙旌漢飛將,萬里授(獨)橫戈。

春色臨邊【關】盡,黃雲出塞多。

鼓鼙悲絕漠,烽戍【火】隔長河,

莫斷陰山路【想到陰山北】,天驕已請和。

從尾聯可以感受到,完全不同的必勝氣勢。不過這首詩其實是一首送別詩。在當時,錢起、郎士元並稱"錢郎"。當時士大夫離開長安爲地方官,假如沒有這兩個人作詩送行,就會被人瞧不起。

四、雜詩  盧 象

家居五原上,征戰是平生。獨負山西勇,誰當塞上名。

死生遼海戰,雨雪薊門行。諸將封侯盡,論功獨不成。

這是一首感慨不公平的作品,方回點評:

感慨有味。但五原、山西、遼海、薊門,四處地相遼遠,詩人寓意言辛苦無成者,以譏夫偶然而成名者,未必皆辛苦也。

辛辛苦苦地南征北戰,最後卻不能封侯。而其他封侯的將領,未必都如同此人辛苦。此人爲誰呢?估計有很多這種有功不封、或者出力卻沒有回報的將領。歷史上比較有名的就是漢朝的飛將軍李廣。

死生遼海戰,雨雪薊門行。這是標準的當句對。

五、送客遊邊        於 鵠

若到幷州北,誰人不憶家。塞深無伴侶,路盡有平沙。

磧冷唯逢雁,天寒不見花。莫隨徵將意,垂老事輕車。

首聯以問句發端,是這首詩的亮點:若到幷州北,誰人不憶家?

中二聯用寫景表示邊塞之艱苦,也回答了首聯的疑問。

塞-深+無伴侶,路-盡+有平沙。磧-冷+唯逢雁,天-寒+不見花。中四句前2字結構相同,爲四平頭,五律尤其多,不算是大的詩病。有人注意避免,有人不在意。

尾聯則說出自己的心裏話,告訴好友(詩題又叫《送張司直入單于》),不要聽從邊關將領的話,否則垂老守邊,不得還鄉。

六、贈梁州張都督   崔 顥

聞君爲漢將,虜騎不南侵。出磧清沙漠,還家拜羽林。

風霜臣節苦,歲月主恩深。爲語西河使,餘知報國心。

崔顥以《黃鶴樓》聞名天下,這首半古半律的七律引起不少爭議。不過,作爲盛唐詩人,他當然也會作標準的律詩。

這首詩沒有特別之處,只是最有一句,有知餘、餘知、知君幾個版本,但是意義則完全不同。紀曉嵐評價說:

知餘、餘知,原有二本,然知餘不過冀倖援引之詞,餘知則有勉以益勵忠誠之意,深淺間相去遠矣。

餘知-報國心,我知道你有報國心,繼續努力吧。與“知君-報國心”,一個意思。

知餘-報國心,你知道我也有報國心呀,能不能幫我說說好話,提攜一下我呢?

兩個字順序之差,一個詩人的形象顛倒如此。

七、邊遊 項 斯

古鎮門前去,長安路在東。天寒明堠火,日晚裂旗風。

塞館皆無事,儒裝亦有弓。防秋故鄉卒,暫喜語音同。

楊敬之有句:到處逢人說項斯。項斯(公元836年前後在世),字子遷,晚唐著名詩人,台州府樂安縣(今浙江仙居)人。

這首詩的頷聯要注意句法,並不是主謂賓結構,明、裂不是謂語。天寒明堠火,日晚裂旗風,上下聯都是五字組成的名詞組:寒冷天氣中,明亮的烽火;黃昏時,幾乎要吹裂旗幟的風。

方回說,這一聯還有另外一個版本:

三四或作:天晴槐葉霧,日暮葦花風。

可以看出,前4字都是修飾語,中心語是:霧、風。同樣,天寒一聯的前4字也是修飾語,最後一個字是中心語:火、風。不過,天晴這個版本不像邊塞詩句,估計項斯自己捨棄了吧。

塞館皆無事,儒裝亦有弓。事對弓,虛實相對。儒裝有弓,文人也要武裝。方回提到:

無第六句,不見秀才遊邊之意。

防秋故鄉卒,暫喜語音同。尾聯最有特點。秋日守衛邊關(秋高馬肥往往是遊牧部落侵擾之時)的士兵乃我同鄉,鄉音令人暫時歡喜忘記邊愁。

結束語

結束時依照慣例作詩一首爲今天作業, 邊塞類習作88五律《時局有感》

歐陸烽煙起,南洋波未平。

俄烏灑血雨,日美覬蓬瀛。

何懼重雲蔽,終將四海清。

不求神鬼護,我自有長城。

@老街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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