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爲什麼來到這個世界上?

幾月前,在清華大學初次見到正在演講的黃金雄教授,雖然通過吳瑩瑩的介紹,《程序員》早在數年前就已和黃教授有過聯繫,但這卻是第一次雙方面對面的深入溝通。話題較爲寬泛,從架構師的實踐到當前的軟件培訓和教育,希望以後有機會能讓讀者閱讀到更多黃教授的專業文章。
知道他最近出版了一本書《爲什麼時光不能倒流》,拿到書時讓我吃了一驚。我的想像中她應該是一本充滿數學、計算機、哲學味道的哲理書,卻沒想到,竟是一本講述兒時故事、滿溢家庭溫情的心靈讀本。
下面摘取部分篇章,與大家分享:
我們爲什麼來到這個世界上?
很多很多的夜晚,在晚飯後,鄉下的孩子總會聚會在屋外的空地,尋求屬於自己的快樂時光。一九五零年代電視尚未在臺灣出現,擁有簡陋收音機的家庭也少之又少。我們有時候在路邊鋪上大草蓆,玩伴們一排躺在草蓆上,仰望星光閃耀的天空,在黑暗的鄉村,數着數不盡的星羣。我們經常尋找隔着銀河兩岸的牛郎星及織女星,我們也幻想着在農曆七月七日的七夕夜晚,兩顆明亮的星,跨進銀河,而在銀河的中間相會。我們也經常躺在草蓆上,閉着眼睛,傾聽成人們拉胡琴,彈月琴,吹喇叭,唱些臺灣人特有的哀怨的山歌民謠。
那天晚上,萬里無雲,徐徐秋風伴着欲語還休的眉月,青蛙,蟋蟀,及秋蟬共唱着鄉村特有的秋夜三重唱。銀河系的長條星雲特別明顯。我們興致高昂地玩着“踢鐵罐遊戲”,這種遊戲與警察捉賊的遊戲類似。罐頭食品用過之後的鐵罐子在那時是相當難獲得的。那天阿森拿來了個鐵罐子,我們在猜拳之後,阿森第一個當起警察來抓賊。踢鐵罐子的遊戲是不需要數三十聲的,取代三十聲的時間是踢罐子的距離及警察把鐵罐子撿回哨站的時間。同樣的遊戲規則,警察需要找到三個賊,才能由第一名賊來當捉賊的新警察。賊伴們也可在沒被警察發現前,把鐵罐子踢得很遠很遠來救回被找到的賊。當鐵罐子被踢走之後,警察必須把罐子撿回哨站,才能重新抓賊。
那時候的鄉下小孩,白天赤腳,晚上穿着木屐,用赤腳或穿木屐踢鐵罐子,而且要踢很遠,需要相當技巧的,經常有人的腳趾受傷,一邊叫痛,一邊跑着尋找躲藏的地方。阿美那天緊跟着我躲到草堆下當賊。鄉下的草堆有四個支柱,有些草堆再加上中間的支柱共有五個支柱,每個支柱是由九、十塊磚堆成,支柱之間用竹子或木頭交叉架成一個平臺,稻草就一堆一堆在平臺架上堆高起來。稻草堆底下有一呎到兩呎 的高度,稻草雖然稀疏地掉在架子底下及架子平臺的四周,但這些掉下來的稻草,剛好把平臺的底下圍成一個有草牆及草毯的空室。鄉下有些青年男女,因爲公開談戀愛會被取笑,往往躲在稻草堆下的空室約會。阿美跟着我躲到草堆裏,爲了躲警察,我們一句話都不敢出聲,更不懂得談戀愛。那天晚上我們玩踢鐵罐子,玩得很盡興,幾輪之後,我就聽到阿孃如同正弦曲線、高高低低的委婉的呼叫聲「雄-仔-啊,綠豆湯煮好了,叫大家來吃綠豆湯!」阿孃的綠豆湯是有名的。一聽到宵夜的綠豆湯煮好了,所有玩伴一窩蜂地從躲藏的地方各自奔向阿孃的綠豆湯,阿孃已在路邊鋪了草蓆,供大家喝湯時坐的。玩伴們那天晚上享受了一個完整而休閒的夜晚,有踢罐子及躲藏的緊張時光,也嘗夠了我阿孃的綠豆湯,更享受的是躺在草蓆上數着無窮盡的星座,談着小孩子永遠無法瞭解的人生。
突然間,大我四、五歲的大哥,氣急敗壞地跑進家裏跟我阿爸及阿媽講了幾句話後,他們就一齊向阿公住的樓房急速地跑過去。美人胎阿美很靈敏地也一齊跟去。過了不久,阿美跑回來跟我說:「你的阿公斷腦筋了。」也就是說腦血管破裂,或腦中風。我好害怕,玩伴們也都很害怕。常常聽別人家的老一輩的生大病或死亡的故事,那些死亡的故事讓小孩子們即使白天也不敢經過那些人家的家門口,而那些可怕的故事終於在我的一生第一次降臨我的家。阿美拉着我去看阿公,我挺害怕的,但拗不過她。阿公住在一棟老而舊的兩層樓房的樓下。那樓房是很古老的建築物,沒有鋼筋水泥,牆壁很厚,是由石頭及水泥壓擠堆高起來的高牆。二樓的地面是木製的,木板的地面由好幾支很厚的圓形橫樑在一樓的天花板上並排的把二樓木板地面很結實地支撐着。那幢樓房在很久以前可能屬於有錢的人家,最近的房主酗酒得厲害,家道沒落了,而且那屋主有二、三位家屬在那屋裏死去。不知道爲什麼,阿爸會買那棟陰深深的樓房。
從路邊躺用的草蓆到那樓房大約有三百呎的距離,這個路距在那個晚上是多麼的漫長。阿公不可測的未來,陰深的樓房,面對人類無法控制的人生及生命的恐懼,在我那幼小的心靈衝擊,纏繞,令我緊張且迷惑。到了阿公的臥牀,許多人包括醫師,阿爸,阿孃都圍繞着他。不看則已,一看我真的愣住了。他不但不醒人事,而且口吐白沫,狀極可怕。當天晚上我徹夜未眠。三天之後,阿公走了,我悲傷親人走了。在我那無辜弱小的心靈裏,恐懼及無奈壓過了悲傷,我竟哭不出來,一直到阿公出殯那天才放聲大哭。現在想來,這是人生必經過的經驗,但我的小心靈已經開始受創傷。從那時起,我開始懷疑人生。
我那時大概只有九歲,眼看着阿公走了。本來就感傷的個性及心靈開始問:「我們爲什麼來到這個世界上?」
與玩伴阿美經常躺在稻草堆旁邊的草棚上,望着藍天,數着朵朵白雲,那是十歲以前,我們只能重複地懷疑「我們爲什麼來到這個世界上?」
到了高中二十歲以前,我更常常問自己:「我該如何生存下去?」、「我的人生要做些什麼?」
後來大約在三十歲左右,我又問自己:「我們何時會面對更近的親人的死亡,甚至面對自己的死亡?」

兒子,你對人生的好奇也是一樣的深。就在你十歲那年,你也曾經向我提問,「爸爸,你說,我們爲什麼來到這個世界上?」我那時候告訴你,在科學的認知方面我們各自的父母親把我們帶到這個世界,我們是沒有選擇的;宗教家則解釋說我們是由上天安排而藉着父母親的愛情融合來到這個世界上。後來,在你高中時期及二十歲之前,我也與你斷斷續續地討論過如何走過一生、活着要做什麼的話題。我也告訴你生命的目的是繼續延續宇宙既有的生命,生活的目的是促進改善人類未來的生活。
對「如何生存下去?如何走過一生?生活及人生要做些什麼?」,這些問題對不到二十歲的高中生及大學生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這段年齡的青年往往失去了目標,自甘墮落,甚至自毀。從十五歲起是培養積極人生觀的最好的起點。兒子,你一定記得我們曾經談過,既然我們已經來到這個世界上,我們一定要活得有意義,爲社會做點有意義的事,也是對人類社會進步的累積做一些貢獻。只要不當社會的寄生蟲,任何工作都會對人類社會進步的累積有所貢獻,每個人都累積一些,整個社會人類的生活及文化就會改善。我們每個人在老的時候,回頭看看自己的人生,要有「我沒有白活的感覺」,這是「如何走過一生?如何生存下去?」的最中肯,也最淺顯的答案。醉生夢死,危害人羣,破壞社會,貪污腐敗,把社會人類的進步向後倒推,就是毫無意義的人生。
至於面對親人死亡或面對自己老年化的問題,因爲怕你產生無謂的恐懼,我記得,我們只是淺談而點到爲止。我記得我是這樣敘述的:世界上每個人(包括每個有生命的生物),都有其活的期限,時間到了,每個人都要死亡的。人類出生的時候是不太公平的,而死的時候卻是公平的。中國三千年前有一則有趣的故事最能表現人類生及死的循環及延續的意義。有位哲人走進宮殿看到國王在流淚,哲人問國王爲何而流淚。國王說他擁有全國財富,能夠號令全國人民及武士,建立戰功及樹立政績無數,可是數年後還是要面對死亡。國王又說,他無法控制死亡,因此才流淚。哲人笑着安慰他說,國王今日之爲國王恰恰就是死亡定律的恩賜,因爲先王及先祖的死亡纔有王位傳給今日的國王,如果沒有死亡的循環規律,太祖太宗今天還健在,而且正坐在這個王位上呢。
既然我們的生活要促進改善人類未來的生活,我們每個人就必須想法選擇人生目標及改善自己的生活,由此延伸來改善他人的生活。人生的理想及目標的選擇會極大地影響一個人的生活。衡量自己的興趣,確定自己技能及智慧的文化水平,選擇一種最適合的工作及職業,靠着努力及情商的幫助,每個人都會對社會人類或多或少有所貢獻:那就是生活的目的及生命的意義。

在生命及生活的歷程,我們往往走到西方人常說的“ㄚ”的交叉路口。交叉路口的選擇也影響人生對生活貢獻的多寡及品質的高低。爲了讓生命能爲生活做更大的貢獻,衡量在交叉路口時的各種環境因素,成就高低,及興趣配合度,選擇最可能的成功交叉路,將給自己的人生目標奠定更雄厚的成功本錢,由此達到影響更多的人,做更多的貢獻。

成功的人生決不是偶然的,堅持的努力及憑藉既有的智慧,伴着成長的知識及能力,每個人應可在他(她)的人生旅程打出一番天地。至於人生事業的成敗,有時在做了最大的努力,最小心的經營,及最正確的選擇,但有時由於時間因素不對(即東方人說的命運,西方人說的timing),也會失敗的。面對這種失敗,人生的最好處理態度就是東方人常說的那句話「盡人力,聽天命」及「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也就是說,盡了力以後,讓上天來決定我們成敗的命運吧。
 東方人常說“碰到貴人”。一個人人生的成功,有時真的需要碰到貴人,但貴人的出現要靠命運或機運,不是由你去尋求而可以碰到的。在你用了你的智慧,能力,時間,及努力之後,突然會有人提供你很大的幫助,幫你走向成功的坦途。所以,貴人相助其實指的是由於你的高情商,你的智慧,及你的努力,然後你在最恰當的時間碰到一個對你有幫助的人。他(她)是可遇不可求的。
我的阿公離世前的最後幾年是瞎眼的(那時眼科醫師尚未能醫治白內障),我經常牽着他走遍村子的每個角落。在他走了之後,我突然感到,我永遠失去了那段牽着他到處跑動的溫暖快樂的時光。古典美人型的阿美,填補了那段感覺失落時光。連續有一年,阿美及我經常並躺在村口的河牀上,面向藍天,繼續談論着似懂非懂的人生,讓移動的白雲給我們似是神仙的回答。兒子,爸爸現在稍有領會人生,生活及生命,但是兒時在阿公走了之後,與細腰的阿美夢談人生「我們爲何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問題,即使現在,我還存有許多的問號,這些問號直到今日,還經常在我的腦海中盤旋、縈繞。
西傑
寫於瑞士阿爾比斯山脈
音樂花香小鎮弗比亞
感性銘言一:
     那天晚上,萬里無雲,徐徐秋風伴着欲語還休的眉月,青蛙,蟋蟀,及秋蟬共唱着鄉村特有的秋夜三重唱。
     我們有時候在路邊鋪上大草蓆,玩伴們一排躺在草蓆上,仰望星光閃耀的天空,在黑暗的鄉村,數着數不盡的星羣。我們也經常躺在草蓆上,閉着眼睛,傾聽成人們拉胡琴,彈月琴,吹喇叭,唱些臺灣人特有的哀怨的山歌民謠。
感性銘言二:
「我們爲什麼來到這個世界上?」我那時候告訴你,在科學的認知方面我們各自的父母親把我們帶到這個世界,我們是沒有選擇的;宗教家則解釋說我們是由上天安排而藉着父母親的愛情融合來到這個世界上。
那是十歲以前,我們只能重複地懷疑「我們爲什麼來到這個世界上?」
到了高中二十歲以前,我更常常問自己:「我該如何生存下去?」、「我的人生要做些什麼?」
後來大約在三十歲左右,我又問自己:「我們何時會面對更近的親人的死亡,甚至面對自己的死亡?」

感性銘言三:
我也告訴你生命的目的是繼續延續宇宙既有的生命,生活的目的是促進改善人類未來的生活。
既然我們已經來到這個世界上,我們一定要活得有意義,爲社會做點有意義的事,也是對人類社會進步的累積做一些貢獻。
感性銘言四:
    我們每個人在老的時候,回頭看看自己的人生,要有「我沒有白活的感覺」,這是「如何走過一生?如何生存下去?」的最中肯,也最淺顯的答案。
感性銘言五:
成功的人生決不是偶然的,堅持的努力及憑藉既有的智慧,伴着成長的知識及能力,每個人應可在他(她)的人生旅程打出一番天地。

感性銘言六:
貴人相助其實指的是由於你的高情商,你的智慧,及你的努力,然後你在最恰當的時間碰到一個對你有幫助的人。這人是可遇不可求的。
感性銘言七:
經常並躺在村口的河牀上,面向藍天,繼續談論着似懂非懂的人生,讓移動的白雲給我們似是神仙的回答。
夢談人生及「我們爲何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問題,即使現在,我還存有許多的問號。這些問號直到今日,還經常在我的腦海中盤旋、縈繞。
注:(1)  黃金雄(西傑博士),美國德州州立大學電腦資深教授,ACM全球高校大學生軟件設計競賽亞洲區主任委員。(2)《爲什麼時光不能倒流》,黃金雄著,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1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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