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宗與書法藝術的關係

 楊國雨

自從佛教從印度傳入中國後,我國禪宗對其大膽的革新,屏棄了佛教繁瑣的經文.教儀,傾向世俗化。並經過了中國民族文化思想的滲透,最終形成了自己的特色,在佛教宗派中獨樹一幟,吸引了衆多的信徒,同時贏得了無數文人墨客的關注和參與在藝術理論裏,都涉及了禪宗思想,對中國藝術的發展有深遠的意義,因此這份寶貴的精神財富,值得我門進一步研究認識和學習。



禪宗的基本觀念,是“自心是佛”,在《壇經》裏說“佛是自性做,莫向身外求。”禪宗強調了佛在心中,不在身外。修心能達到自身覺悟和引導衆生覺悟的境地,則成佛。禪宗的“自心是佛”不僅說明修行成佛是心裏的事,而且更有重要的意義,是人開始知道自己生存的價值與作用。儘管這種思想帶有濃厚的唯心色彩,但早在一千多年前人類已有這種認識,這就相當了不起了。

禪宗認爲世界的一切事物是緣起而生,不斷變化的。董其昌在《畫禪室隨筆》中說“一日於舟中,臥念香嚴擊竹因緣,以手敲舟中張布帆竹瞥然有省,其年秋自金陵下第歸,忽現一念,三世境界。”其中三世境界的三世指過去、現在、未來這三世不斷遷流,有生有滅,有空有實,緣起而生,互相聯繫,彼此依存。南朝朱熹在《朱子·語類·大學一"綱領》感嘆到“吾儒與老,莊學皆無傳,惟有釋氏常有人。蓋他一切辦得不說,都待出人自去敲磕,自有個通透處。”

禪的妙處之所在就是讓人自己調動思維能力,去領悟禪的問題,既可以發揮自主意識的作用,又能給人有親身求道的樂趣。禪師曾說“大疑大悟,不疑不悟。有不疑者,作何開發?”(明元來《宗教答響·參悟品第一》)這裏講的是鼓勵人動腦筋,用思想考慮問題。



禪的思想是:已人爲中心,而認識佛法,認識世界的。強調自主意識,相信人自己,不信神,正是“已人爲本源”,因而也受人的尊重。禪宗不論爲己爲人,對意識都是非常重要的。石濤曾說“我之爲我,自有我在。古人之鬚眉,不能生在我之面目。”這裏強調了藝術的創造性和個性,這也說明了在參禪中“於六塵中不離不染,來去自由”的得道境界。參悟目的就是爲了求覺、求正、求淨。董其昌在《畫禪室隨筆》中提到藝術繼承關係上如何體現自主意識。體會深刻,尤可鑑也。

“大慧禪師參禪雲:壁如有人具萬萬資,吾皆籍沒盡,更與索債。此語殊類書家關捩子。米元章雲:如撐急水灘船,用盡力氣,不離故處。蓋書家妙在能合,神在能離。所欲離者,非歐、虞、楮、薛各家伎倆。有欲脫去右軍老子習氣,所以難耳。哪吒拆骨還父,拆肉還母,若別無骨肉,說甚虛空,粉碎始露全身。晉唐以後,惟楊凝式,解此竅耳。趙吳興未夢見在。”

這段話的中心思想是:藝術在繼承的合與舍中突出作者自己個性,面目,突出了自主意識在藝術中的作用。不然則爲古人所役,,爲法所羈。宋朝禪師大慧說:人有萬貫家才,我卻家資沒盡,還要向人借債,沒有財產的包袱。董其昌認爲這禪語對書法家有關鍵性的啓示,董其昌重視師法古人重視法則,認爲接受傳統是重要的,但不能已此爲包袱,而壓跨身子,若久而成習,更難脫身。這就好比在沙灘上撐船,用盡力氣,也不前進。所以注意既要合法又要舍法,既要師法古人,又不爲古人所羈絆。假如天視於法,強求出新,則爲胡亂塗鴉,不成其法,不是藝術,所謂“不能盡法而遽事舍法,則爲不及法”也是一種弊端。因此應有歐陽詢,虞世南,楮遂良,薛稷諸家的才華,繼承王羲之,又“脫去右軍老子氣”,方可呈現出書法中有“自心是佛”的風貌。做到這點確是有些難,好似哪吒若沒有骨肉,哪吒拆骨還父,拆肉還母,而後始露全身。這是包含着舍與合,實與虛辨證思想,哪吒若沒有骨肉,哪能說什麼虛實,粉碎後始露全身?先實後虛,從實中求精神,顯露面目,發揮主觀意識,才能取得更新更高的境界。如果連藝術造型的基本法則都未掌握,怎麼能拆骨拆肉,調整結構思路破舊出新?難怪董其昌認爲自晉唐以後,五代楊凝式能解這個竅,而趙孟兆頁連夢中都未曾見。可見這個問題的複雜性和深刻性。董其昌對“自心是佛”之句,令人咀嚼良久才得一二。



在《壇經》中多次提到了“自性自淨”。自性是佛性,慧能法師認爲人的自性都是清淨的,所以修行就是將自性保持的像一張潔白的宣紙一樣。

禪宗的頓悟,往往是不知不覺中而得。《五燈會元》第七卷中說“作破七個蒲團,不明此事,一日捲簾,忽然大悟。”從這裏不難看出悟是一種無意識的狀態。作破七個蒲團,少說也要六七年的功夫,剎那間頓悟也和長期修行有關係。在書法中也有同樣的事情,唐代詩人杜甫《飲中八仙歌》裏寫到“張旭三杯草聖傳,脫帽露頂王公前,揮毫落紙如雲煙。”可見張旭寄情與點畫進行書法藝術創造時的如癡如醉,他信手揮灑,完全沉浸在書法藝術的玄妙境界之中。這也是他書法藝術到達一定高度的迸發。顏真卿在寫《祭侄季明文稿》時他以極度悲憤的心情迅筆疾書,完全不顧及法度,雖然這是個草稿,但是筆筆有來歷,矩度不失,從中更能看出他在書法深厚修養與精湛的技法。被後人稱爲“天下第二行書”。蘇軾被貶官後在黃州寫的《寒食帖》被稱爲“天下第三行書”。由於當時窮困潦倒,衣單食薄,飢寒交迫,寫下了自己當時的自身感受。其間的書法藝術性值得後人膜拜。可以說這是他多年藝術積累的表現。書貴乎取法天然,不經雕琢,爲之佳品也。

從此看出書家的直覺、靈感一些無意識狀態,與平日意識對外部世界的反映,體驗以及技法鍛鍊是密不可分的,這裏我們不難看出書法是人對自身存在的一種表達方式。

書法的悟性與禪宗的悟可以說是異曲同工,書法藝術到現代不再是個人的淺斟低唱,相反,那時不可嚴說的表達,對所有包括感性在內的無意識的事物的把握,對感性的每一個力圖顯現的意味及其深蘊的團結和保存。

明代書法家傅山曾說“寧拙勿巧,寧醜勿媚,寧支離勿輕滑,寧直率勿安排。”其中強調了精神解放。同時反對那些被套上了格子的藝術。康有爲在《廣藝舟雙楫》中提到了“變者,天也。”說明了一切事物都是變化的,不要一味的故地自封,當適當的求變。正如海德·格爾所說“藝術在我們傳統的認識上撕開了了一個缺口,透過這個缺口,我們可以窺視到生命本質的堅強和顫慄。”



中國書法在本質上是屬於助人教化明道義忠信的,唐代書法家張懷瓘所言“文章之爲用,必假平書,書之爲徵,期舍平道,故能發揮文者莫近乎書”“故大道衰而有書,利害萌而有契,契爲信不足,書爲立言徵”正是如此思想的影響下,中國書法可在最大程度上發揮道的意義,所以中國書法理論向二極擴展,一極向“天人和一”“大象無形”的道的方面發展,另一極則注重細微末節的形式因素。後者的理論顯然得非常發達,對文房四寶,執筆運筆都各有一套自家路數,但這一切都是爲儒釋道互補的實踐理性服務的。

儒家和道家都是崇尚自然的,書法中同樣注重取法天然,如刻意於書,拋卻天然,書法作品中的藝術生命就被窒息了。如西晉大書法家索靖曾在《草書勢》中“蝌蚪鳥篆,類物象形,睿哲變通,意巧滋生。”“蓋草書之爲狀也,婉若銀鉤,漂若驚鸞,舒翼未發,若舉復安。”東晉女書法家衛鑠曾在書論《筆陣圖》中說“橫如千里陣雲,點如高峯墜石,撇如陸斷犀角……。”蘇軾曾說“我書意造本無法,點畫信手煩推求。”等等,都說明了書法藝術不是刻意安排做作。這是和禪宗有着同樣的理念。

老子提出的“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廖兮,獨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爲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爲之名曰大。”“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宇宙間有四大,而人居第一。人以地爲法則,地以天爲法則,天以道爲法則,而道以自己本來的樣子爲法則。

孔子云“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焉,道,天所不在,甚至瓦□糞溺螻蟻都有道在其中。”

禪家主張“以心傳心”、“不立文字”,儘管流傳下來不少燈語錄,但好多都是前言不接後語。所以禪宗的的精神及其思想特徵很難在短期內掌握,往往會使人陷入蹩句之中,雖然禪學與藝術套在一起有些牽強,但是如果深究細考,相信一定會形成系統化、規模化。

畫聖吳道子和草聖張旭之所以能從高超的劍術中獲得靈感,正是因爲他們從中得道,又使之入書入畫,使其藝術帶到了化境。

宋朝大文豪蘇軾在《論書》中把書法藝術賦予了生命,“書必有神,氣骨、肉、血,五者闕一,不爲成書也。”以書比人,以書察韻,要有神,表現了一種神聖的精神氣度;要有氣表明了一種連貫的韻律感,節奏感;要有骨,表現了用筆時的剛柔相繼;要有肉,不能瘦而露骨;要有血用墨活而不亂。期間透露出了中和、天然之美的傳統美學思想。

王維在《畫學祕訣》中提出“夫畫道之中水墨最爲上,肇自然之情,成造化之功”就是說以簡素的水墨表達畫家的“淨心”最爲合適。這也是內容與形式的統一體。這一直被文人畫家視爲審美準則。至於“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是至關重要的。所謂自然之性,才能重視對自然景物的審視和攝取,從而有可能“成造化之功”,孕育出動人的畫面,所以文人畫家對自然界虛實動靜的變化,生機活動的氣息,便有一種和自己心靈相融的入微至妙,同時體現了捕捉藝術靈魂的本領。因而創造出雋永感人的畫面,在歷史的長河中留下了經典之作。



中和爲美是中國書法發展的理想,而不是對抗的觀念。中國人十分醉心於和諧的效果,希望在書法形式中肯定自身,從而獲得心理上的愉悅和滿足。

中和爲美的理想是從對人的要求開始的,然後延伸到其他層面。魏劉劭《人物誌》“凡人之質量,中和最爲貴矣。”孔門弟子形容孔子“溫而歷,威而不猛,恭而安……”他強調了人與自然,主體與對象,主觀與客觀,感性與理性,情感與理智的樸素和諧統一。體現了在書法上要求情理結合,情感抒發要符合理性規範,做到適中而有節制,其外在體勢表現爲“勢和結構”“平正安穩”,各種形式要素要達到和諧完美統一,陽剛與陰柔相輔相成,不偏不倚,表現出剛柔相濟,骨肉相稱的中和之美。唐朝孫過庭對此作了概括“違而不犯,和而不同。”說實話想要做到這點並非易事,首先“志氣平和”情理統一,在安詳平和的心態去思考創作。東漢書法家蔡邕《筆論》“夫書先默坐靜思,隨意所適,言不出口,氣不盈息,沉密神采……” 唐太宗李世民在《筆法訣》中也提出了“夫欲書之時,當收視反聽,絕慮凝神。心正氣和,則契於玄妙,心不正字則欹斜,志氣不和,書必顛覆。”

以上看來書法於禪宗中之間只是表象不同罷了,在參禪的過程中也講到了“六根清靜”“絕慮凝神”,達到一種忘我的境界,把自己融入到大自然中去,心無旁念,最後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書法同樣如此,南朝書法家王僧虔《筆意贊》說“書之妙道,神采爲上,形質次之,兼之者方可紹古人。以斯言之,豈易多得?必使心忘於筆,手忘於書,心手達情,書不忘想,是謂求之不得,考之即彰。”

由此可見禪宗和書法都需要一種高度的忘我境界。



關於漢字的起源,有不少的說法。《周易·繫辭·下》說“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天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進取諸物,於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

“一陰一陽爲之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鮮矣。” 好像萬事萬物都是從無到有,一切事物都是存在着矛盾,一陰一陽的矛盾變化規律叫做“道”。書法藝術裏同樣有矛盾和對立,只有在裏面增加矛盾,並且能很自然地解決了,這樣的的書法藝術,纔是經典的藝術品。

書法藝術的特色就是把抽象的符號,賦予生命以及意象的情趣,給人以美的享受。書法藝術並不是單純對形式上的追求,書法藝術中蘊含着豐富的情感和高尚的藝術情操。古人云“書者,心畫也”“寫字者,寫志也”“意在筆前,字居心後”筆性墨情,皆以其人之性情之本”等等,關於書法藝術與心靈相關的論句。

以書家看來,書法中的形是爲了表現神,正如身體體現了人的心靈。蘇軾《論書》中講“書必有神,氣、、骨、血、肉,五者闕一,不爲成書也。” 康有爲《廣藝舟雙楫》說“書若人然,須備筋骨血肉,血濃骨老,筋藏肉瑩,加之姿態奇逸,可謂美矣,。”從中看出書法的神與體結合起來,把書法的結體形體比作成有生命的人。在明代豐坊《書訣》中也指出了書法生命的來源“筋生於腕,腕能懸,這筋脈相連而有勢,骨生於指,只能實,這骨體堅定而不弱。血生於水,肉生於墨……則燥溼調勻而肥瘦適可。”

這說明了,書法藝術並非只憑借支離破碎的結構和抽象的點線,給人感官刺激,而是依靠書法藝術本身的藝術生命力,來給予人們以豐富的想象空間。

書法藝術中收與縱,虛與實,斷與連,背與向,正與奇,都是相互依存相互發揮的。這與道家的陰陽向背的矛盾學說不謀而合。禪家講表象和內心統一。書法藝術同樣如此不僅在有勾勒旋轉,而且在直中求曲,弱中求力,實中求虛,溼中求渴,枯中求腴。從中找到書法的生命之源。同時窺視到禪家認識事物的獨到見解。

通過對禪宗和書法簡短的研究,使我這個凡人受益非淺,不僅懂得了“易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的道理,而且知道了遇到問題逃避,並非解決問題的最佳方式,應當用智慧變通,就可以長久存在了。綜上所述禪於中國書法之間,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書法藝術中可以看到禪宗的身影存在,禪宗的思想又能通過書法藝術表現出來。從中我們不難看出書法是一門精神境界極高的藝術門類,沒有禪宗思想的輔助,書法藝術不會有更高更遠的發展,所以我們要藉助禪宗這雙堅硬的翅膀,在藝術的天空上自由翱翔。相信在歲月的長河中,書法藝術會藉助禪宗的力量,飛得更高,飛得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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