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見的問題,最危險

三十幾歲的宋力(化名)是一家電子企業的CEO。他是董事長的創業夥伴,從去年開始,董事長身體欠佳,管理整個公司的擔子就落在了他的肩上。

從此,宋力感覺壓力徒增,甚至經常會從睡夢中驚醒。本來,產、供、銷、人、發、財,經營企業總是一大堆的問題,每天的晨會、每週的調度會,大家在一起總是 吵吵嚷嚷的。對於這點,宋力並不擔心。用他的話說,任何問題,只要能放在桌面上,都不是問題。

真正讓他擔心的是那些看不見的問題。

企業家張永舵說過,人的最大問題是,不知道何時、何地、何事上會犯錯誤。其實,這個道理不侷限在企業家階層,從政治家到學者到普通民衆,誰都會犯錯,誰也 不知道何時、何地、何事上會犯什麼錯。就連聖明的唐太宗也是靠魏徵,才避免了許多愚蠢的失誤。以銅爲鑑,可以正衣冠;以古爲鑑,可以知興替;以人爲鑑,可 以明得失。今魏徵逝,一鑑亡矣。可以說,魏徵就是唐太宗的“第三隻眼睛”。

宋力需要的就是這樣的“第三隻眼睛”,讓自己像二郎神那樣,睡覺的時候,也有一隻眼睛站崗放哨。於是,去年年底宋力任命了3位CEO助理,分別負責戰略審 計、運營審計、HR審計。

三位CEO助理針對可能存在問題的環節和事件,訪談當事人,組織座談會,參加相關的公司例會,也邀請外部專家給出一些意見。三個月後,三份報告放在了宋力 的桌面上。

戰略審計發現,去年開始對渠道夥伴的投資存在明顯失誤。該渠道商是董事長早年的朋友,爲人不錯,與宋力他們也是常來常往;去年,由於現金流出現了一些問 題,他請董事長和宋力幫忙。董事長說,與其幫忙,還不如支持他成爲本公司在華南地區的獨家渠道和物流夥伴。一年以後,戰略審計發現該渠道商的業務能力與公 司的要求相差甚遠,而且公司支持的一些資金,也被挪用去填補其他的窟窿。

運營審計發現,主導運營的“潛規則”是銷售至上,任何其他事情一律閉嘴。比如爲了在規定時間推出新產品,研發工程師實行大躍進式的並行工程,一步跳到詳細 設計,發現問題的時候,再往回溯。然後,在新零部件定型之後,來不及做戰略尋源,也沒時間驗證供應商的產品和服務品質,就開始下單。結果,新產品一上市就 招致客戶的投訴。這時,銷售部門粗暴地將這些問題丟給研發、製造、採購部門,要求他們“快速反應客戶的需求”。

HR審計發現,在中層經理層面存在明顯的“非暴力不合作”。經理們常說,“執不執行領導的命令是原則性問題,而執行的快與慢,則只是細節問題”。HR助理 讓大家指出跨部門協作的主要問題,20位部門經理不約而同地都把“本位主義”排在問題的第一位,當然,這裏的“本位主義”指的都是別人,而不是自己。

看着審計報告,宋力喜憂摻半。其實,他去年也看出來了那家渠道商的問題,只是礙於董事長的面子,沒有深究;對於銷售至上的“潛規則”,他雖然也在一定程度 上支持市場第一,可是沒想到問題嚴重到這個程度;至於跨部門的隔閡有如此之深,很是出乎他的意料。不過,既然問題暴露出來了,距離解決問題也就不遠了,這 是讓他欣慰的地方。

於是,宋力在肯定三位CEO助理工作業績的同時,責成他們三位繼續努力,正確在三個月之內基本解決這些問題。

 

沒想到,三位助理卻集體向宋力提出了辭呈,希望辭去CEO助理的職務,回到原來的崗位去。

宋力很是惱火,罵他們不識擡舉。不過,宋力畢竟是聰明人,他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並同時做了三點決定:

1. 邀請外部專家組成“戰略與技術委員會”,請專家們在關鍵問題上扮演魏徵的角色。宋力明白,儘管戰略助理髮現了諸如渠道商這樣的問題,但是,如果他作爲 CEO都不能理直氣壯地跟董事長理論,怎能要求下屬在關鍵問題上質疑領導?

2. 由他親自負責推進“全面信息化”,目的是讓公司的“潛規則”浮出水面。“潛規則”並不都是壞事,公司約定俗成的經驗有許多都是好事,但是,宋力堅持認爲, 務必將其擺在桌面上,接受大家的審視。唯有透明化的企業,才安全。

3. 他打算放下身段,與員工打成一片。稻盛和夫說,所謂“用人不疑,授權之後就不插手”的說法,完全是書呆子在胡說。授權不等於棄權,CEO必須深入到第一 線,才能感知問題之所在,也唯有如此,纔有機會建立與下屬的信任。

在做出這三個決定以前,宋力分別請每位助理吃了頓飯。助理們告訴宋力,他們已經看夠了“透着厭惡的勉強笑臉”,如果他們再繼續下去,遲早會遭人暗算。據 說,早就有人向董事長打了小報告,說宋力趁着董事長不在,培植自己的勢力。

在做出這三個決定之後,宋力專程去海南拜訪了董事長。兩個人酒喝的有點高,宋力話也有點多。前半年,他很是糾結,大事小事的輕重緩急始終拿捏不準;後半 年,三位CEO助理幫了大忙,他們幫他發現了原本他看不見的問題。當初在董事長的羽翼下,他沒有獨立做出過任何重大決定;他雖然對研發很熱心,但是對整個 運營指揮系統,其實心中無數;而他與員工的距離,就像“成都到北京那麼遠”。他現在才明白,之所以當初噩夢不斷,實在是源於這些看不見的問題。

董事長尤其高興,他坦言,他原來最擔憂宋力對業務和員工不敏感,而落入“看不見的問題”的陷阱,所以他原打算將公司業務一分爲二,由兩位執行CEO分別領 銜,在賽馬中選出最終的董事長接班人。這段時間,他看到宋力有如此的胸懷和見識,因此決定提早退休,由宋力接任公司董事長。

宋力給董事長敬了滿滿的一杯酒,舌頭有些打卷,不過他的話老董事長還是聽清楚了:看不見的問題,最危險,也最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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