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的情書

傍晚七點半,吃過飯的老胡晃悠悠倚在沙發上,照例打開電視,恰好正是《夏日喵語》播出的時候。這是他最近這段時間晚間必備的娛樂活動。

這是一部關於海灘邊一對男女愛情的電視機,與衆不同的是劇裏除了男女主人公,還有一隻人氣頗高的小白貓。它的全身像是披了一層雪一樣潔白,兩隻眼睛幽藍得如同寶石發光,體態嬌弱,一個懶腰,一聲叫喚,都能喚起觀衆無限的愛憐,很快就超越了裏面的俊男俏女成爲最受歡迎的角色。別看老胡長得五大三粗,內心對這樣的萌物完全沒有抵抗力,一向對電視不感興趣的他現在也像許多女孩一樣按時守着電視機,等着這隻叫作“情書”的小白貓出場。

估計導演也深諳觀衆心思,給了情書大量戲份,今天老胡正看得樂呵,無意偏頭髮現窗臺邊有個黑影,頓時嚇了一跳。他以爲是小偷,碩大的身軀從沙發上蹦起來,那個黑影一直到老胡走近,都沒有動彈。

他仔細眯眼看清楚,是一隻全身黝黑的貓,伏在窗臺上,透着精光的眼睛直鉤盯着自己,不,不是自己。老胡順着黑貓的眼光看去,電視裏情書正在沙灘上打着滾,像個可愛的嬰兒呼喚別人的愛撫。

老胡明白過來,衝黑貓露出猥瑣的笑:“呦,你這是看上人家了?”

黑貓“喵嗚”了一聲,老胡儘管聽不懂,但自作主張認爲它做了肯定答覆。

“哼哼,別想啦,”老胡也不知哪根筋搭錯了,竟然和黑貓對起話,“聽說這小白貓現在可是被當作寶貝一樣寵着,是名貴品種,比人還嬌貴,在電視臺裏有專門的房間,到哪都有人看着。再瞧瞧你——”他手指貓時,黑貓也配合地低下頭俯視自己身軀,“雖然毛色很純,但渾身上下髒兮兮,剛從垃圾堆裏跑出來吧,就憑你這流浪貓根本接近不了人家,別做夢了。”

黑貓這次沒有答覆,而是挪了個位置繼續蹲伏下去——老胡把電視給擋住了。

見它絲毫沒有羞愧樣子,老胡覺得無味,索性不再說教,重新回到沙發。一人一貓,隔着一扇窗戶,眼睛共同盯着情書看。老胡甚至有種錯覺,如果自己也是隻貓,一定和這不速之客成爲情敵。

在這之後幾天,黑貓每次也都隨着老胡打開電視悄無聲息趴到窗臺,透過玻璃凝視電視畫面裏嬌小的白貓。老胡也不管它,只是偶爾看一眼它。有時候他有事不能準時觀看,也把電視打開,儘管顯得可笑,可他隱隱有種不想讓它失望的感覺。

不過當這個月底快要結束時,黑貓又如約而至時,卻發現電視裏已經沒了情書的畫面。它發出聲聲叫喚,好像這樣就能讓情書從電視裏鑽出來。

“別吵了,這一季已經播完,再播的時候就要等明年了。”老胡走到窗邊安慰它,可黑貓沒有理會,依舊叫得厲害。

老胡忍不住嘲笑它:“看把你急的,知道暗戀一個人,不對,是一隻貓的痛苦了吧,你小子就是眼光太高。”

黑貓低下腦袋,不再叫了,似乎處於悲傷之中。

“回去吧回去吧,告訴你個消息,已經有人寫信給劇組想快點繼續看到這部劇,聽說過段時間會有特別版。”

聽到這句,黑貓似乎思考片刻,站起來,身子微微低伏,縱身躍下窗臺,矯健的身形在半空劃出優美的弧線。

此後的每一天晚上,黑貓依舊來到老胡家中窗臺,這個時候老胡會在屋裏輕輕朝它搖頭,表明今晚沒有播出。然後黑貓就一聲不吭離開,再在第二天準時出現。

這樣持續了兩個多月,老胡訝異發現一個現象:黑貓變得越來越瘦。

相思成病啊,老胡心中感嘆,於是留心在窗臺邊放一條小乾魚,可是黑貓每次來都視而不見,壓根沒動。它身型愈加消瘦,唯一沒變的是眼神依舊閃閃發光。

終於有一天,當黑貓如約而至時,老胡幾乎是手舞足蹈打開電視,屏幕上亮起消失兩個月之久的畫面,隨着片頭曲響起,重新出現情書吐着粉嫩舌頭蹭人掌心的暖人場景。

黑貓一下子來了精神,看得出它格外激動。老胡這次沒有和它一起看,而是一頭鑽進臥室,似乎他多看一分,就讓對方少看了一點。

因爲是特別版,這一集要長一些,一個小時左右,當片尾字幕出現時,老胡也從房間出來,手裏拿着張城市地圖,衝着黑貓揚揚,“嘿,我說,你去找它吧!”

黑貓盯着他看。

老胡把地圖貼在玻璃上,左手撐住,右手先在西北角上圈了個圈,“這是我住的地方,也就是你現在位置。”

他從這個圈開始,沿着街道向南劃出一條線,拐了幾個彎到達市中心處,在那裏同樣畫個圈,“電視臺就在這裏,報紙上說它住在二樓一個專用房間,一般人根本靠不進,但你也許有機會。”

黑貓望着地圖,漆黑的眼珠連眨都沒眨一下,像一尊雕像。正當老胡懷疑它有沒有記下時,它把視線又投向老胡,喵喵叫了兩聲。

“慫了吧,怕了吧,不敢了吧!”老胡跟訓兒子一樣,眼睛瞪起,“這集結束後,想再看到情書就是半年以後了,再說就是能看到也沒用,你就算鑽進電視也和它永遠隔着沒辦法跨越的障礙。重要的是去,去,去找它!”

最後幾個字,老胡揮舞着手臂,像是拼盡了全身力氣,地圖緩緩飄到地上。他自己都覺得可笑,一個30多歲沒人愛的光棍,在攛掇一隻貓追求真愛,是怎麼荒唐的一副畫面啊。

然而黑貓似乎是在很認真聽他說,等他說累了,頭微微上下晃動。

“答應了?早就該這樣!”老胡大喘口氣,突然想起什麼,“我給你取個名字吧。”

黑貓偏着腦袋看着他。

“你喜歡情書,那就叫信封,”老胡微笑着說,“情書總是要裝進信封裏嘛。”

它再次叫了一聲,這次將身旁的小乾魚叼走,轉身蹬到地面,幾個跳躍間,很快不見了蹤影。

這是老胡最後一次見到它。

三天後,當老胡打開當天報紙,看到碩大標題寫着《我們的“情書”不見了!》的標題時,嘴角一下子上彎得像一輪弦月。他仔細看着記者用誇張筆觸寫昨晚電視臺如何出現神祕的貓叫,情書如何在照顧人員一個轉身的間隙失去了蹤跡,堪比懸疑大案。

劇組懷疑有犯罪團伙實施了偷盜,已經向警方報案。老胡拍着大腿直樂,誰也沒想到它是被一隻毫不起眼的流浪貓“劫持”的吧?

“不過別說,它還真有一套。”老胡舒服依偎在沙發裏,打開電視,裏面不會再出現情書出演的電視節目,因爲它已經遇到了信封。

老胡想象着信封溜進電視臺樣子,禁不住對着電視傻笑。慢慢的他笑容褪去,猶豫了片刻,從旁邊抽屜伸出,摸索出一個泛黃的信封,裏面鼓鼓囊囊,裝着疊得極爲仔細的信紙。

他又想開始笑,眼淚卻不由自主流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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