餓肚子的貓

文|雲淺淺

有幾隻野貓在草叢裏探頭探腦。我媽說有一隻是老貓,另外幾隻是它生的。

我媽撒了兩把貓糧在地上。

幾隻貓腳步輕輕地走過來喫。一邊喫,一邊用飢餓的眼神謹慎地打量着陌生的我,戒備着隨時可能出現的危險。

還有一隻灰色的小奶貓,躲在樹叢裏,遠遠地偷望着。我彎下身子找它,發現它也正在望我。它很膽小,不敢上前,儘管飢腸轆轆的感覺正在一刻不停地折磨着它。

幾隻貓都很瘦,臉尖尖的,肚子癟癟的。

它們爲什麼不到垃圾堆裏找喫的?我問我媽。

垃圾都在垃圾桶裏,用袋子裝着,還繫着口,到哪找。我媽說。

也確實是。我們小區有個拄着柺杖、腳步蹣跚的大爺。他經常喂流浪貓。有一次,我看到他在銀杏樹下喂小貓,走上去跟他聊天。他告訴我他經常拿骨頭、喫剩的東西喂流浪貓。

有一回,我看到他在我家樓下的垃圾桶邊站着,翻找桶裏的快餐盒,解開方便袋,將快餐盒裏的剩飯剩菜倒在地上。流浪貓蹲在旁邊喫。四周瀰漫着油膩悶餿的氣味,每呼吸一口,似乎都在折磨着肺。大爺說,不幫它倒出來,貓喫不到。

哪一隻,哪一隻是老貓?我問我媽。幾隻貓看着體型都差不多,都是既瘦又長,我無法分辨哪一隻更老一些。

就是白色的那一隻,你看,它不捨得喫,它看着雞別過來喫。我媽指給我看。

我看到了。它蹲坐在地上,東張西望,謹慎地守護着地上的食物和身後正在貪婪進食的兩隻小貓。

兩隻小貓不知道是喫飽了,還是有意留一點在地上。它們走開幾步,到旁邊玩去了,偶爾還會裝作若無其事地朝這邊瞄一眼。

老貓開始慢慢進食。地上零星地分佈着喫剩的貓糧。它東一粒西一粒,小心翼翼地伸着脖子,邊找邊喫。它是那麼瘦,我覺得半盆貓糧纔有可能撐起它那深深癟下去的胃。

我媽也沒有更多的貓糧給它。她的貓糧是我的貓喫剩下的,多半已回潮,扔在地面上再久,我家的貓也不會再看一眼的。我媽蒐集了拿回去的。

一個母親,帶着幾個孩子,可是它沒有食物給它的孩子喫。如果有一點喫的,它會竭盡全力爲幼崽護食。即便如此,數量不多的食物可能還是無法消除它孩子腹中的飢餓感。

我的眼睛有點溼潤。

我去大蜀山,到半邊街買草莓甜筒和伴山滷串。正午的天氣很熱,太陽白花花地照着,曬得人汗水直冒,簡直透不過氣來,夏天也不過熱到如此。正在經歷傳說中的“秋老虎”天氣。

在停車場,我碰到幾個乾瘦的工人,穿着污漬斑斑的陳舊制服,坐在悶熱的大樹下,手裏捧着破舊的搪瓷缸子,用不鏽鋼湯匙往嘴裏扒拉着看起來沒有什麼熱度的飯菜。

我的眼睛又溼了。不知道爲什麼,我又想起那幾只餓着肚子的貓。

不僅僅是貓,有很多人也是喫不飽飯的。在哪裏呢?我不知道。世界上總有那麼一些角落,有一些人在餓着肚子吧。無論是人還是小動物,餓肚子都是一件可憐的事。

我在手機上瀏覽新聞,看到一個視頻。一位皖北的奶奶一手拉扯孫子長大,現在孫子考上哈爾濱的大學了。她送孫子上學。

奶奶太老太瘦了,亂蓬蓬挽着的頭髮全白了,年輕時光滑緊緻的肌膚也全皺了。她穿着藍色薄膜紙做成的廉價雨衣,站在雨地中哭成了淚人。淚水如小溪一般從她渾濁的雙眼裏汩汩流出,她用乾枯的手掌不斷地擦拭着。

她泣不成聲地叮囑着身材高出她許多的孫子:“上學一定要聽老師的話,好好學習。”衰老疲憊的臉上,有依依不捨,有殷殷期盼。

看着看着,我發現我竟然也在流淚。縱然年老體弱衰,仍舊是需要辛苦地去愛,仍舊需要去盼望。

我又想起那幾只餓着肚子的貓。可憐的貓。

再晚一點,我看到寫了十幾年日記的作者突然在公衆號上宣佈不寫了。“……那年,我23歲,人在日照……”他用一篇文章回顧了自己一路走來的堅持與輝煌。看得我傷感不已,以至於沒有真正明白他爲什麼要放棄堅持了許多年的事。彷彿也看到了自己,是否也會在哪一刻說出放棄?

我再一次想起了那幾只餓肚子的貓。這一天,我爲什麼總在無關的事情上一再想起那幾只貓。這些事與貓有什麼關係呢。完全沒有關聯的事。它們使我成了一個容器,注滿憐惜與傷感。

飢餓,貧困,衰老,離別,放棄,很多事情都讓人無能爲力,簡直沒法做出什麼改變的事來。

飢餓的貓的身影總在我心底徘徊,“一個母親,帶着幾個孩子,可是,它沒有食物給它的孩子喫……”這樣的念頭揮之不去。

我買了一大袋貓糧給我媽,讓我媽給那幾只貓喫。喫完我會再買。

2021-09-23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