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緣 06 疑雲


早上八九點,天色陰沉,灰白的雲團填滿了天空,完全不見太陽的蹤影。樵山墓園大門側,江珊珊倚着欄杆,看着面前經過的三兩行人。

沒有陽光,平常日裏的墓園更顯清冷,此時距離清明時節還很遠,能來這的人,臉上無不帶着淡淡的哀愁。

遠遠的,江珊珊認出了那個高大的身影,乾淨利落的刺蝟頭,小麥色的皮膚,嘴角那抹笑意還是那麼勾人。他向着自己揮了揮手臂,隨着兩人距離越來越近,江珊珊看清了這個大男孩的眼睛,還是一如既往的澄澈明亮。

“對不起啊,我不知道現在這裏這麼塞車。”

“你太久沒回來啦,現在的城市人,出門買菜都得開車去。你怎麼這麼黑,去的不是美洲,是非洲吧,還是照片裏帥一點。”江珊珊故意擺出一張嫌棄臉,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人。

林嘉軒翻了個誇張的白眼,臉上的笑意卻更濃了,“姍哥,老樣子哈。”

林嘉軒這幾年大多遊蕩在國外,說是遊蕩,因爲他的職業是一個旅遊博主,帶着相機和電腦,專挑人跡罕至,有一定危險性的地方去,拍下的也多是世上難得一見的奇景。

這種生活,要的是使不完的精力,和初期強大的經濟後盾,這兩樣林嘉軒都有。天生的冒險精神讓他無法安心待在鋼筋水泥的圍牆中做個翩翩公子,寧願孤身一人深入荒漠叢林,夏沐驕陽,冬迎寒雪。

後來林嘉軒在網上火了,全球粉絲上百萬,漸漸的開始有公司投資他的環球旅行,身邊多了兩個助手後,出品的視頻和照片更爲震撼人心。他成了許多人理想的化身,代替被現實圍困在狹小天地裏的他們征服山河大海。

江珊珊和他並肩走着,身旁高出大半個頭的林嘉軒少見地沉默着,目光投向墓園四周蒼翠的松柏,嘴角掛着一絲落寞。

同其他人一樣,他們帶着一束鮮花而來,江珊珊看着手裏粉黃的玫瑰,打破了沉默,“小童最喜歡黃玫瑰……”

“嗯,她喜歡顏色溫暖的東西。”林嘉軒說着,從揹包裏拿出來一個巴掌大的物件,是一隻淡黃色的海螺殼,色澤溫潤如黃玉,漩渦狀的中心顏色深一些,過渡到外圍時已是象牙白,斑馬般的橙色條紋從漩渦中心發散開來,精美得像一件藝術品,出自上帝之手。

“好漂亮的海螺。”江珊珊讚歎。

“這是我從布西亞灣深潛時收集到的,當時跟小童聊起,給她看了照片,她很喜歡,我就答應了年底帶回國送給她。”林嘉軒的語氣沉沉的。

江珊珊移開了目光,嘆了一口氣。

“小童也常常跟我說,她很羨慕你,自由自在的。”

林嘉軒微微一笑,“沒什麼好羨慕的,從前一個人仰望冰島的星河,幸福得快要流淚。可如今雖然多了旅伴,看着尋常人看不見的風景,卻感到孤單,可能是年紀大了吧……”

江珊珊不可置信地盯着林嘉軒的側臉,“你變了,這可不像從你嘴裏說出來的話。”

“人都會變的。”

談話間,兩人已經進入了墓園中心,小山坡上,立滿了石碑,一個靠着一個,全是相同的式樣,人們只能通過地上的編號尋找自己已故的親友。

兩人尋着編號往山坡中間走去,遠遠地看見一個人立在距離他們兩排墓碑的地方。

“那就是小童的位置。”江珊珊說。

“誰也來了?”林嘉軒問。

江珊珊沒有回答,兩人繼續往小童墓碑的方向走着。

站在碑前的男人察覺到有人往自己走來,回頭看向他們,那張圓臉毫無表情,五官中最引人注目的那雙大眼睛有些浮腫,眼睛下方帶着青黑,顯得呆滯和疲憊。

“唐安?”林嘉軒歪着頭有些詫異,他回國後除了江珊珊,還誰都沒見。唐安更是自從和唐昕分開後就沒怎麼往來。

唐安點點頭算是打了一個招呼,他穿着黑色褲子,黑色衛衣,並沒有帶鮮花,手中只拿着幾張紙。

“你經常來吧。”江珊珊開口。

“嗯。”

江珊珊看着小童墓碑前一束已經枯萎的花,上週來的時候這束花還是鮮活的。墓園大概兩週才清理一次人們送過來的花束和祭品,小童被安置在這裏還不足兩月,江珊珊已經來過四五次,本以爲只有自己會常來,誰知卻經常見到碑前放着新鮮的花朵,燒紙的鐵桶內也常常有新添的灰燼。

一開始她很困惑,後來墓園的守門大爺告訴她,是一個胖胖的男人,江珊珊便知道是唐安了。唐安每週都會過來,以至於大爺已經對他有印象。

“那是什麼?”林嘉軒看着唐安手中的紙片。

唐安對林嘉軒一絲久別重逢的客套都沒有,他的態度有些冷淡,“給小童的畫。”

“我可以看看嗎?”江珊珊湊了過去,看着封面的第一張圖。

那是手繪稿,畫面正中躺着一個女孩子,雙目緊閉,那小小的鼻子,和平靜時微微向下彎的嘴角,都像極了小童。

只是女孩的頭髮泡在水裏,水影模糊中看不清長短。女孩漂浮在水面上,身旁都是粉色的荷花燈,漂散開的裙子,素白中帶着絲絲縷縷的淡藍紋路,仿若藤蔓般,形成特別的花紋。

唐安將畫遞給了江珊珊,然後兀自蹲下,將燒紙的桶挪了過來,他每週都會把自己的畫帶到墓園,透過一縷縷青煙,傳遞給另一個世界的小童。

小童從前總纏着他,“給我畫個肖像畫?”

“我是畫漫畫的,不畫肖像。”

“我就想要個卡通肖像畫呀”小童笑得眉眼彎彎。

“我畫怪談漫畫的,給你畫個一米長的舌頭怎麼樣?”唐安這時總會難得地開起玩笑。

“那不要,小氣鬼。”小童撅起嘴巴假裝不高興,但過不了多久,她又會像忘了似的再提。

但是唐安從來沒給她畫過。他覺得自己的畫筆,不適合畫小童這樣乾淨明亮的女孩。

可如今,唐安很後悔,他可以畫了,他多想小童親眼看看畫中的自己,他把小童畫在各種不同的場景中,爲她創造了一個又一個浪漫奇妙的世界。

三人看着畫紙在火焰中漸漸化成灰燼,空氣裏的沉默伴着青煙飄散。

江珊珊盯着行將熄滅的火苗,出了神,自從看了唐安手裏的第一幅畫,她總覺得有些異樣,但具體是什麼又想不起。

“你走了麼?”林嘉軒的一句話把她拉回了現實,江珊珊擡頭看見唐安已經準備轉身離開。

他一向沉默寡言,如今那陰鬱的臉色更顯得拒人於千里之外。

“嗯,走了。”

“一起吃飯吧。”林嘉軒提議。

“不用了,我還有事。”唐安說完便往山坡下走去。

林嘉軒雖然自討沒趣,但也並不介意。他蹲下身,將剛纔那個美麗的海螺殼放到了小童碑前,然後自顧自地擺弄起了江珊珊帶來的那束黃玫瑰。

“小童,我把小海螺帶給你了。”林嘉軒柔聲說。

江珊珊的眼裏泛起了潮紅,如果小童還在,多好。林嘉軒回來了,他們又可以熱熱鬧鬧地聚在一起,沒心沒肺地鬧騰,小童的存在,能讓唐安這種人都敞開心扉,融入大家。

從大學畢業不過三五年,一切已然物是人非。

回程路上,林嘉軒說要去一趟小姨家,小姨陳怡是母親最小的妹妹,關係一直很好,何況姨丈出了這種事情,林嘉軒回國當然應該儘早過去探望。

“我和你一起去,看望一下怡姐。”江珊珊說。

林嘉軒撓撓頭,“真的嗎?”他不太理解江珊珊爲什麼要跟去。

“你以爲我爲了蹭飯這麼沒臉沒皮嗎?你太久沒回來了,後來怡姐請我教小輝畫畫,基本每個月我都會上她家幾次。”

“你還賺外快,現在廣告業這麼閒的嗎?”

“滾,還不是看在小輝是你表弟份上,不過這個小朋友真的有點天分。”

林嘉軒點點頭,兩人往停車場走去。

陳怡家,保姆正在廚房準備着午餐,小輝靠着江珊珊坐着,低頭玩弄着手裏的衣服釦子。

林嘉軒看見小姨確實憔悴了一些,他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

倒是陳怡先開了口,“小輝,拿你昨晚畫的畫給珊珊姐看吧。”

小輝臉上沒有什麼表情,聽話地跳下沙發,往房間走去。

林嘉軒看着自己表弟,不似往日活潑,“姨丈的事,小輝知道了麼?”

陳怡輕嘆了一口氣,“知道了,他已經七歲了,總會知道的。”

“小姨,我這趟回來應該會待很久,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找我。”

陳怡彎起嘴角,點了點頭。

“別都這麼沉重的樣子,我沒事,只是小輝還需要一點時間來適應。小軒,難得回來,說說你在國外的事情吧。我可是有在網上關注你的,真了不起……”

陳怡打起精神,她不希望兩個年輕人陪着自己愁眉苦臉。

小輝拿着一張紙從房間出來,他重新爬回沙發上,將自己的畫遞給江珊珊。

“喲,你畫的是遊樂園嗎?好漂亮呀。”江珊珊笑着問。

充滿童趣的畫面上,畫了巨大的彩色摩天輪,還有小動物形狀的碰碰車,和各種有趣的遊樂園設施。雖然線條充滿稚嫩感,但空間上卻緊湊而飽滿,近大遠小的視覺效果也體現得很好。

江珊珊點點頭,她指着中心的兩個小人問小輝,“這是你和媽媽麼?”

“這是我和爸爸。”小輝認真地回答。

三個大人沉默了,江珊珊後悔自己問出這麼笨的問題。

“小輝,你想爸爸了嗎?”陳怡看着兒子,眼中盡是心疼。

“嗯,爸爸說好了帶我去遊樂園,可是都沒有來接我。”小輝小小的臉上現出難過的神情。

“小輝,你說爸爸沒來接你,是什麼時候的事?”陳怡有些困惑。

“去外公家那晚。”小輝擡頭回答。

“上週嗎?”

“嗯。”

陳怡呆住了,那是劉昊恩從金門大廈跳下來那晚。

“爸爸說要去接你?什麼時候說的。”

“老師告訴我的,然後爸爸叫了人來接我。”

“誰?誰接你?”

“一個大哥哥,然後他帶我去吃麥當勞,看電影等爸爸,但是電影看完了爸爸還沒來,他就送我回外公家了。”

江珊珊和林嘉軒面面相覷,他們都知道小輝說的事情不尋常,可又想不通爲什麼會這樣。

“小姨,你有小輝老師的電話嗎?問問她什麼情況。”

陳怡像反應過來似的,起身到房間裏翻找起劉昊恩的手機。平常小輝家長會等事情都是劉昊恩去參加的,她自己沒有學校老師的電話。

很快,她在通訊錄翻到了一個叫“班主任樑老師”的名字。

那位樑老師已經不太記得當天的事情,但是她確定小輝的爸爸曾打來電話,說今天有事需要提前半個小時接小輝放學,讓她把兒子送出校門,會有車來接。

樑老師查了小輝備案的家長電話號碼,對得上,於是她就放心地把小輝送出校門。校門外已經有一輛黑色的車等着,車上下來一個年輕男子說是劉總吩咐他來接孩子的。

電話中劉昊恩也確實提過叫了人去接,所以樑老師並沒有想太多。

陳怡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她輕輕抓着小輝的雙臂,儘量讓自己的語氣平淡一些。

“小輝,帶走你那個大哥哥長什麼樣子?你以前見過他嗎”

“沒有見過。”

“那他有沒有說自己是誰?”

“沒有,他說爸爸想帶我去遊樂場,但還要再忙一會兒工作才能過來。”

“我不是說過那天會讓外公家的梅姨來接你麼?”

“大哥哥說爸爸已經跟外公外婆交代好了,晚一些纔回去。”

陳怡的腦子有些混亂,爲什麼會這樣?這件事和劉昊恩跳樓有沒有聯繫?

陳怡同時打電話給父親求證,她父親說當天劉昊恩沒有跟自己交代過什麼,只是梅姨過去接時班主任說小輝已經被他爸接走了。

陳怡的父親沒有懷疑,他只是稍晚時候發了一個信息給劉昊恩,問今晚還要不要把小輝送過來,劉昊恩沒有回覆。但接近10點的時候小輝回來了,小輝從一輛黑色轎車上下來,開車的人沒有露面。

小輝跟外公說,爸爸工作太忙了,讓他等了好久都沒有來。

掛了與父親的電話,陳怡百思不得其解,難道劉昊恩真的打算接小輝去遊樂場,但是中途生了變故?那是什麼變故讓他先回家,然後又前往金門大廈自殺?

最後,三人都不記得午飯是怎麼吃完的,陳怡理不清頭緒,更重要的是,如今她只想跟小輝好好生活下去,沒有力氣去追究丈夫生前還有多少祕密,只是這些疑點又讓她感到不安。

江珊珊則一直在回想白燁跟她說過的話,這些事情之間也許有某種關聯。

第二日,白燁接到了江珊珊的電話,讓他到金門酒店12層25房找她。

白燁來到大廈六層的酒店大堂,他發現電梯門需要用房卡打開,便到前臺詢問。

一個妝容很厚的接待員微微一笑,說要打個電話到1225客房跟客人確認一下先。

在她打電話的期間,白燁發現旁邊兩個女孩子看着自己眼神閃爍,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

“先生,已經跟1225的江先生確認過了,這是您的房卡,請拿好。”接待員雙手遞上一張房卡。

白燁納悶地接過,江先生?

他回頭往電梯走去,走到一半聽見後面的竊竊私語,“看吧,現在的帥哥都是彎的。”

“好可惜哦。”

白燁一頭黑線……

敲開酒店房門,白燁看着身穿黑色夾克的江珊珊,一頭短髮似乎剛剪過,比以往更精神了,左耳那顆鑽石耳釘特別搶眼,尤其她還擺出一臉壞笑的表情,像極了一個男孩子。

“江先生,叫我來是有什麼發現嗎?”

江珊珊拍了一把白燁,“說什麼呢。”

“酒店前臺的人稱你爲江先生啊。”

江珊珊看着白燁的臭臉,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然後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哈哈哈,白大帥哥被人以爲跟男人開房了吧。”

“她們沒看你身份證嗎?”白燁翻了個白眼。

“看了呀,後來她們換班了,門卡不好使,我下去換的時候調戲了一下前臺的小妹妹,她們誇我帥,我說我男朋友更帥,一會兒就來登記,你們可別看到流口水……她們還真信我是男的。”說完江珊珊又開始笑得停不下來。

“無聊,趕緊說正經事,叫我來幹什麼?”白燁又好氣又好笑,他覺得江珊珊真是幼稚鬼。

“總得過來案發現場看一看啊。”

“劉昊恩當晚待過這個房間?”

“對,他一個人登記入住了這個房間。”

說着,江珊珊打開了房門,指着走廊上方不遠處的一個攝像頭。

“這個攝像頭可以拍到從電梯出來走到這一排房間的所有人,但是怡姐告訴我,警方調過監控,除了劉昊恩自己進出,沒有別人進過他房間。”

白燁點點頭,這說明劉昊恩留在房內的電腦沒有人動過,那封遺書確實是他自己上傳到網上的。

“但是,另一邊這個攝像頭,酒店的人告訴我,已經壞了大半年了。”江珊珊轉頭指着另一邊走廊的上方,那裏也掛着一個攝像頭,但是黑色的鏡頭裏沒有亮着紅色指示燈。

白燁不太明白,“這說明什麼。”

“這個攝像頭,原本可以看見從樓梯通道里出來的人。”

“但你說過,好的那個攝像頭已經可以拍到1225的房門了。”

“你進來。”江珊珊勾勾手指,叫白燁回到房間。隨後她一把拉開了窗簾,推開窗戶把頭探了出去。

“你看,窗臺外延很寬,而且和旁邊的房間是連在一起的,如果有人從樓梯上來,進入隔壁房間,再從窗臺爬過來,完全可以避開外面好的那個攝像頭。”

白燁同樣探頭看着窗臺,“劉昊恩是從天台掉下來的,進入他房間唯一的目的只可能是殺人後僞造遺書,製造自殺的假象。”

“對,如果真的是這樣,這就是一場有預謀的謀殺。”

白燁腦海中閃過唐昕冷酷的臉,隨後搖了搖頭,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證據,一切還只是他們的猜想。

“關鍵還是天台發生了什麼,一個不想死的人不會自己從23層樓掉下去。”

“那我們上天台看看唄。”江珊珊說。

白燁認爲這根本沒什麼意義,但是除此之外,他們也沒其它辦法。

兩人進入電梯,電梯朝外那一面是落地玻璃,人民西路這一片區的景緻一覽無遺。

江珊珊看着下面越來越小的人羣和車流,心裏有點發怵,能跳樓自殺的人,該有多絕望才能走出那一步。

白燁卻擡頭看着不知何處的遠方,他一動不動地面對着玻璃,陷入沉思。

天台除了突出的水塔,什麼都沒有,四周的水泥圍欄有半人高。金門大廈建於90年代,曾經是城裏最高的大廈,如今四周新建的大樓動輒就有30層以上,高樓林立的環抱中,金門大廈已經顯得有些陳舊和低矮,但金門酒店仍舊是這一帶最好的酒店。

江珊珊圍着天台逛了小半圈,停在劉昊恩跳樓的大概位置,有些失望,這樣根本看不出什麼。

白燁卻始終沒有移動腳步,他望着對面的一棟高樓出神。

“想什麼呢?”江珊珊問。

“你說,這個廣告牌是不是剛換的?”

江珊珊順着白燁的目光看向對面的大樓,那是一座30層的寫字樓,距離金門大廈不過一個街角的距離,樓頂鑲嵌着巨大的廣告牌。

“你怎麼知道?”

“我經常經過這裏,從前那幅廣告牌好醜,好像是一個大集團的董事長,自己代言自己的品牌,所以印了個巨大的肖像上去。”

江珊珊點點頭,“你這麼說我也有印象。”

白燁和江珊珊往樓下去的時候,電梯裏碰到了酒店裏的工作人員,看起來像是領班。白燁隨口問起了剛剛廣告牌的事情。

領班看着對面大樓,熱情地回答,“是呀,上週換好的,你不知道,我們的客人都不喜歡原來那個廣告牌,一打開窗那麼大一個腦袋,夠嚇人的,現在換的這個好多了。”

“好像換得很快,什麼時候開始換,什麼時候換好的?”白燁不知爲何對這件事特別感興趣。

“工人連夜換的,我看他們找人幹了起碼三個通宵,好像就上週二到週五吧。”

白燁的眼睛似乎亮了亮,“通宵換的嗎,通宵都有人在上面工作嗎?”

“嗯嗯,是啊,上週我夜班。”

江珊珊開始扭頭認真看着廣告牌的位置,好像也明白了什麼,眼神變換着,繼而有些興奮,“對呀!這位置肯定看得到樓頂啊!”

她的驚呼嚇到了領班,人家瞬間不敢出聲,尷尬地笑着。

回到1225的客房,江珊珊盯着白燁,“兄弟你太聰明瞭!就那個位置,要是有工人在裝廣告牌,肯定看得到金門大廈天台發生的所有事情!”

“但如果有人看到了不尋常的事情,爲什麼劉昊恩直到凌晨才被環衛車司機發現。”

江珊珊完全沒有被白燁的這盆涼水影響到,她拍着胸脯說,“你放心,姐我是做什麼的,廣告公司的。就這個廣告牌,我看一眼就知道哪家公司承包的活,他們找的什麼安裝隊,很快也能查出來。”

白燁看着江珊珊神氣活現的樣子,斜着嘴巴微微一笑,“那交給你了。”

離開金門大廈後,江珊珊一直唸叨個不停,“哥你實在太厲害了,太聰明瞭,這種細節你也能注意到,福爾摩斯燁啊你……”

白燁不勝其煩,岔開了話題,“嘉軒回來兩三天了,幫我約他一塊聚聚吧。”

江珊珊立馬點頭,“好的,昨天他纔跟我一起去看了小童。”

“對了,他回來有見唐昕嗎?”

“還沒有吧,你管這個幹什麼。”

“就問問。”

江珊珊陪着白燁在車庫找車,一點都沒有分開的意思。

“喂,你上你自己車啊,跟着我幹什麼?”

江珊珊嘿嘿一笑,聳聳肩,“哥你要不要送我一程,我打車來的,我的車送去保養了,4s店的人說,我那破車開了三年了才保養過兩次,再不去就得報廢了。”

白燁無奈地開了車鎖,江珊珊立馬拉開車門躥進了副駕,保持着傻笑。

白燁啓動汽車,緩緩開上了馬路,時間已經不早了,晚高峯已經開始,城市的節律日復一日地循環着,人們麻木的臉下,藏着小小的喜怒哀樂,愛恨情仇。江珊珊看着窗外的街景,突然有些疲倦,她在做什麼?爲生活奔忙還不夠累麼?追查真相到底對自己有什麼好處。

但這種情緒一閃而過,她江珊珊認定的事情,就算沒有半點好處,也會做到底。最初是爲了小童,如今,是爲了真相,真相是什麼?是道貌岸然下的醜陋,遠的事她管不了,但如果罪惡就在身邊,光是想想就能讓人恨得牙癢。假設最後證明一切都是她的妄想,那也是一件大好事,讓她放下心裏頭的執念。

那麼白燁是爲了什麼?她扭頭看着這個大帥哥的側臉。

白燁察覺到江珊珊的目光,有些不自在。

“看什麼呢?”

“你上次的話不能說服我,到底爲了什麼你要拉着我追查這些?咱們都是普通人,事情做到這個份上了,我有點不確定你是爲了什麼。”

“爲了唐昕,你可以選擇不喜歡她,甚至躲開她。我不可以,她是我妹妹,你第一次聽我這樣說吧,我不想高攀他們唐家,但在心裏,她真的是半個親人,親人沒得選的。如果他們犯了錯,我不能裝作什麼都沒發生。”

“那如果她真的犯了錯,你打算怎麼辦?”

“珊珊,我只有一個請求,不要報警。剩下的事情交給我。”

江珊珊扭開了頭,“不可能,這個要求我做不到。”

白燁不想現在就去爭論這件事,他沉默着繼續開車。江珊珊也不說話了,現在講這個還早着。

過了兩天,江珊珊興沖沖地告訴白燁,她找到了當時負責安裝那個廣告牌的安裝隊。

白燁趕到的時候,江珊珊正和一個皮膚黝黑的男人面對面站在街道旁。

“嗨!這是張師傅,週三晚上就是他帶着徒弟在世恆大廈安裝廣告牌。”

白燁點點頭,“我們找個地方坐着聊吧。”

張師傅有些拘束地擺擺手,“不了不了,我待會兒還得出活兒,你們有什麼要問的,就在這問我,問完我得走了。”

江珊珊點點頭,笑着說,“好的,不耽誤張師傅,我們就問問那晚上你和你徒弟有沒有看到金門大廈天台有什麼異常的沒有?”

“你們是不是想說那個跳樓的人?”張師傅的眼神有些警惕。

江珊珊一愣,繼續問,“是啊,既然你也知道了,你們有沒有看到些什麼?”

“你們不是警察吧,問這些做什麼。”

“張師傅你別緊張,我們是死者的朋友,他家人很傷心,我們希望瞭解更多真相。”

白燁看着這個張師傅不自然的表情,確定他肯定知道些什麼。但是能夠理解,他大概不想惹麻煩上身,所以才猶豫不決。

“張師傅,只要你肯告訴我們當晚看到了什麼,我可以付給你酬勞。而且我們絕對不會報警,你們在高處望下來也望不真切,警察不一定會採納爲證據。我們真的只是想了解了解情況。”

不等張師傅迴應,白燁讓江珊珊拿出手機,“加個微信吧,她是搞廣告的,說不定以後有機會合作……”

張師傅有點不好意思地拿出手機,給他們掃了掃二維碼。白燁馬上搶過江珊珊的手機,將張師傅加爲好友後打開了轉賬付款頁面,輸入1000元,遞迴給江珊珊。江珊珊看着頁面,眼睛都瞪大了,她看向白燁,只見白燁眼神用力地盯着自己,一陣涼意從那道目光掃過的地方散開。

江珊珊只好撇了撇嘴巴,不情不願地輸入了密碼把錢轉了出去。

張師傅看着微信,忙說,“哎呀,你這年輕人,我也不是這意思。”

“拿着吧,我理解你的難處,相信我,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問你關於那晚的事情。”白燁說。

張師傅嘆了一口氣,點點頭。

那晚張師傅和徒弟確實看到了金門大廈樓頂的情景,但是因爲他們在趕工期,根本沒有心思去管別的事情,所以當時並不在意。後來看新聞才知道當晚有人從金門大廈跳樓了,回想起那晚見到的,兩人都感到不尋常,但是他們決定當作什麼都沒見過,不再提此事。

張師傅擰着眉頭,努力回憶着,“其實也沒看到什麼關鍵的東西,就是當時樓頂有兩個人影,都站在天台邊緣。還是我徒弟發現的,我罵他還有那個閒心到處看,不能按期做完該扣錢了。”

“你有看到他們在做什麼嗎?”

“沒有,後來我們轉到廣告牌後面搭架子了,等再轉回來,天台沒人了。我們也不知道跳下去那個人是不是我們見到的那兩個,天太黑了,也沒叫聲,掉了人下去也看不出來。”

“沒有叫聲……”江珊珊費勁地思考着。

“那兩個人是男是女?身形是胖還是瘦?”白燁問。

“應該都是男的,一個瘦一些,有一個比較胖。”

“唉,對了,胖一些那個,拿着一根東西,有點長。我還以爲他們要打架,但也沒見動手。就這麼多了,其它真的都沒看到了。”

張師傅說完,朝他們微微鞠了鞠躬表示感謝,就急着腳走了。

“有些胖的男人……”江珊珊低頭沉吟了一會兒。

“唐昕身邊比較胖的人……”江珊珊心裏想到了一個人,但是這太古怪了,她不敢說出口。

白燁倒是很乾脆,“唐安嗎?”

江珊珊點點頭。

“我們現在掌握的信息來看,唐昕確實有動機,但一定不是她親自做的。問題是,唐安爲什麼要幫她,他們兩兄妹的感情說不上很好,更不會到哥哥幫妹妹出頭殺人的地步。”白燁的聲音雖然冷靜,但是內心卻並不淡定,張師傅的話,很大程度上證明了劉昊恩墜樓,很可能是謀殺。

他們兩個一直都沒有實質性的證據,如今離真相近了一步,白燁卻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抗拒。他和唐昕一起長大,他了解她的所有不容易,不簡單,也瞭解她性格中危險的那部分,但只要不觸及底線,白燁並沒有興趣多管一分一毫。

如今,他彷彿看見泥土裏生長出來的薔薇花,終於伸展開了墨綠色的枝葉,綻放出血紅色的花朵,帶刺的藤蔓所經之地,了無生機……

唐昕,你真的有這麼狠嗎?

上一章:05 墜樓者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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