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緣 09 桔梗

“你醒了?”

眼前還隔着白霧般模糊成一片,熟悉的聲音已經傳入耳朵。等唐昕漸漸適應了光線,她看見父親唐峯正坐在牀邊,看着自己。

唐昕掙扎着想要坐起,腦袋卻一陣劇痛,彷彿要裂開一般,痛苦的表情浮現在她蒼白浮腫的臉上。唐峯立馬起身按住了唐昕的被子,“別亂動,剛縫針。”

唐昕只好乖乖躺着,讓疼痛感漸漸消散下去。

“等消腫了就好,沒有什麼大礙。”唐峯依舊一副沉着淡定的樣子,他聽聞女兒車禍後馬上趕了過來,一貫嚴肅和緊蹙的眉頭讓旁人無法猜測他當時的心情。

但是當醫生告訴他唐昕沒事時,他的眉心舒展開來,明顯地鬆了一口氣。

唐昕用手碰了碰額頭,被纏上了一大圈的繃帶,除此之外別處都無明顯的傷痛感。她並沒有因此感到慶幸,反而覺得有些許失落。

窗外的光線投在唐峯背後,讓他的輪廓柔和了幾分,彷彿融在靜謐的時空裏,竟有了些許父親的慈愛模樣。

他的聲音也比平常低沉一些,“好好休息,公司的事不用管,出院後再放個假吧,你太累了。”

“爸。”唐昕半睜着眼睛,看起來疲憊又虛弱。

“你還想媽媽麼?”

唐峯眉睫閃動,輕輕閉上了眼,再睜開,“想,我這輩子,只有一個妻子。”

唐昕知道答案已經很明顯,十年生死兩茫茫,如果唐峯要續絃,輕而易舉,但他從來沒有這個想法。

“哥哥呢?”

“這個窩囊廢,自己妹妹出事了,人卻不知道在哪。”唐峯皺起眉頭。

“爸,你忙你的吧,我沒事。”

“我叫了張姨過來照顧你,有什麼就喊她……”

唐峯說完,沒有再留太久,便喚司機把車從停車場開了出來。他替唐昕掖了掖被角後,轉身離開了病房。

父親走了,單人病房裏只剩下唐昕,帶着脹痛的腦袋,呆呆望着潔白的天花板和吊針的藥水袋子。

她果然傷得不重,第二天,頭上的傷口已經沒有那麼痛了。唐昕在張姨的幫助下,從牀上坐了起來。身體從躺着變成坐姿,一陣暈眩感襲來,血液因爲重力的改變,也彷彿涌向了傷口,疼得她眼裏溢出了淚水。

“哎喲,小姐,要不還是躺下吧。”張姨心疼地說。

“沒事,一會兒就好了。”唐昕堅持,等一下林嘉軒要過來看她,她希望自己看起來好一些。

“拿面鏡子給我。”唐昕問張姨拿來一個小鏡子,她看見鏡中的自己臉有些浮腫,被繃帶束縛的頭髮亂糟糟地在腦後隨意紮起。

“今天,可以叫醫生早一些換藥嗎?”

“我去問問。”

唐昕趁着護士把繃帶拆開換藥的間隙,堅持要把頭髮整理一下,護士也只好同意。

“哎呀,這麼愛漂亮,小心點別碰着傷口。你這個額頭哦,以後肯定有個疤的,這是沒辦法的事。”

唐昕用梳子把頭髮梳順,重新紮到腦後,然後拿着鏡子,細細端詳了額頭那道約莫三釐米寬的傷口,因爲縫針和紅腫的關係,看起來像一條醜陋的蜈蚣爬在臉上。

“嗯,可以上藥了。”

剛纔說話的護士開始給傷口進行消毒,藥水滲入尚未癒合的皮肉,帶來刺痛的感覺。但昏迷送院當夜已經進行過徹底的處理,所以現在消毒水帶來的疼痛還可以忍受。

“幸好傷得不重呀,就傷了個額頭,裏面的淤血可能難散些,但也不是大問題,姑娘真是命大。”

護士看起來很健談,但唐昕現在沒有心情應答,幸好張姨也是個愛說話的人,她很快就和對方聊了起來。

“是呢,一聽說我們小姐車禍,嚇得我當時端着的湯盅都摔了,幸好不嚴重,不幸中的萬幸……”張姨捂着胸口。

唐昕很明白張姨的心情,她在唐家幹了二十幾年,唐夫人去世時,張姨哭得非常傷心,她對唐家的感情是真摯的。

換好藥後,重新整理過頭髮的唐昕看起來確實精神了一些,她吃過張姨帶來的飯菜,便開始刷手機,住院的日子真是太無聊了。無聊得她開始把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事情一遍一遍地在腦海中回想。

心中的黑天鵝開始翩翩起舞,翅膀的風掀起往事的塵埃,狂沙卷地般覆蓋了原本清明的世界。

她想平息這一切,斬除所有威脅,和過去告別,就算是母親,也會希望自己幸福吧……

下午兩點,林嘉軒帶着鮮花和水果跨進病房,身後跟着白燁。

白燁依然是那副表情,頂着一張冷漠的冰塊臉,但因生得五官立體身材高大,反而吸引着衆多女人的目光。一臉笑容的林嘉軒平常也算個大帥哥,現在站在旁邊卻相形見絀,提着一堆東西,像個跟班。

張姨搬來兩張凳子,然後接過林嘉軒手裏的鮮花,順帶拿走了牀頭櫃的空花瓶。

“小姐,我把花插好,再回來洗水果。”張姨捧着花的樣子開心得彷彿是送給她的一樣。

唐昕輕輕點頭,她怕又把腦袋晃疼了。

“好些了嗎?擔心死我了。”林嘉軒坐在最靠近唐昕的椅子上,一張臉湊近了唐昕,查看着她綁着繃帶的額頭。

“我沒有事。”

“親愛的,我第一時間就想過來了,但是你知道我昨天在外地,沒法馬上走開……”

“嗯,你在電話說了,沒關係,我明白。”

林嘉軒抓起了唐昕的手,緊緊握着,那一臉的關切和心疼讓唐昕感到溫暖。

“小軒真的很擔心你,昨天就叫我過來看看,但是昨天我也抽不開身。”白燁沒有坐下,他平靜地看着唐昕說話。

“你坐下吧,仰着頭看你,我的腦袋又要疼了。”

白燁這才坐到了椅子上,“你沒事就好,我不打攪你們,一會兒就走。”

林嘉軒聽了,擡起頭轉向白燁,臉上恢復了輕鬆的笑容,“別啊,雖說這大燈泡又白又亮的,但我們不介意。”

白燁撇了一眼林嘉軒,臉色放鬆了一些,他拿起帶來的水果,往外走去,“張姨真慢,我拿去洗算了。”

病房裏只剩下林嘉軒和唐昕,唐昕似乎還適應不過來他們倆的關係,說什麼做什麼還帶着客氣。這讓林嘉軒有些懊惱,“別跟我說謝謝,多見外,我照顧你是應該的……”

正說着,唐昕見林嘉軒從包裏拿出了一個盒子,這個盒子看着有些眼熟。等盒子打開,一條藍寶石項鍊出現在面前,寶石如同海水般晶瑩剔透,銀色的波紋狀底座將它緊緊環繞,帶着濃濃的異域風情。

唐昕伸出沒有打點滴的右手,將項鍊從盒子中取了出來,拇指從冰涼的寶石上撫過,然後又將銀製的底座背面翻過來,細細端詳了一番。

“真漂亮。”她輕聲說。

“你認得它嗎?它是……”

“我知道,永恆之心。”

“第一次到斯里蘭卡的時候,我沒有買到,店家也不肯告訴我下一次製作的時間。所以我又去了幾次,終於讓我買到了。”

“真的?”

林嘉軒愣了愣,隨後攤開雙手,露出窘迫的表情,“好吧,沒什麼瞞得過你,我認識了一個當地的小女孩,特別乖巧誠實,我把錢給她讓他幫我留意着……”

唐昕正看着項鍊出神,並沒有認真聽林嘉軒的話,項鍊剛拿出來的時候,她確實心裏一沉,以爲是劉昊恩送她那一條。

已經快8年未見的永恆之心,彷彿可以打破歲月的魔障,將往事傾倒在此時。

唐昕收到這條價格不菲,但卻明顯只是爲了坑外國遊客的項鍊後,嘲笑了當年的劉昊恩,“爲什麼要花錢買這麼傻氣的項鍊,這顆寶石也許只是人造的。”

“一年只有三條,恰好被我們買到了,這樣的緣分不是很有意義嗎。”

唐昕只好一邊笑一邊戴上了項鍊,像個無憂無慮的少女般在大街上跳着,轉着,怪腔怪調地炫耀,“我擁有了永恆之心,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她絲毫不在意路人奇怪的目光,人們不知道這個亞洲女孩在發什麼瘋,都繞着唐昕走開。倒是劉昊恩先紅了臉,一邊追她,一邊勸她趕緊停下。

二十歲的唐昕覺得好玩極了,這是她和劉昊恩第一次出來旅行,瞞着所有人,到一個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方,盡情地擁抱,盡情地相愛。那一刻,她真的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也是這種快樂,讓她覺得這顆“永恆之心”彷彿真的成爲了全世界獨一無二的寶石,回國後,唐昕每天都戴着,即使洗澡也不脫下,然而這條項鍊的做工確實趕不上它的身價,一次意外,寶石背面的銀質底座被磕變了形,她好氣又好笑地拿給劉昊恩看。

“看看你的永恆之心,還沒見過這麼短暫的永恆。”

“唉,扔了吧,我給你買一條更好的。”

“不要,我很喜歡它,你把它改成戒指吧,求婚那天再送給我。”

劉昊恩愣住了,“你知道,我已經……”

“我知道我知道,現在不可以,但是以後你一定會娶我的不是嗎?”

劉昊恩看着唐昕洋溢着青春和活力的面容,不忍心再說可是,便點了點頭。唐昕開心地向他懷中撲去,彷彿明日便要成爲愛人的妻子般雀躍……

走出醫院的林嘉軒沉默不語,白燁問他,“唐昕看見項鍊沒有異常嗎?”

“沒有,因爲她認出了這一條不是小姨家裏那條,她第一時間看了寶石的背面。”林嘉軒聲音低沉,其實一切都證據確鑿,但他的心中還是抱着微弱的希望,希望唐昕不是他們猜想的那樣。

“唐昕爲什麼不怕你會告訴我?”林嘉軒問。

白燁知道林嘉軒問的是藥流的事情,“她覺得我不會多管閒事,她高估我了。”

“也是,你是我見過看起來最冷酷的人了。”

兩人就此不再談話,在停車場分開。

林嘉軒他們走後,病房裏只剩了唐昕,張姨回家給她做晚飯了,做好再帶過來。唐昕吃了幾個剛洗好的葡萄,便百無聊賴地坐着,她在想唐安去了哪裏,她怕自己這個哥哥會亂說亂做些什麼……

樵山墓園今日同樣冷清,只有一戶人家在將老人新葬,搞着儀式。天空放了晴,卻也不能溫暖山坡上那片冰冷的石碑。

唐安並沒有去哪裏,他覺得自己已經無處可去,唯一想去的地方,只剩這個墓園。今天他沒有帶畫,只帶了一束淡紫色的桔梗花。唐安將花枝剪了剪,插進玻璃花瓶,並將帶來的礦泉水倒入瓶中。做好這一切後,他端起整瓶花,往小童的墓碑前放去,讓花朵靠着碑石。

唐安知道小童喜歡的是黃玫瑰,但是小童也一定會懂,爲什麼他要帶來一束桔梗花,這是他們兩人的祕密。

時光倒流回那個夏天,唐安因事去找小童,卻怎麼都打不通她的電話。無奈下只好找妹妹詢問小童的下落,作爲小童舍友的唐昕只知道一大早,小童就出門了,說是要上油畫課。

唐安知道小童喜歡畫畫,只是因爲家裏的情況,根本不可能學藝術,所以到了大學,她有參加相關的社團跟着老師學習。

唐安往學校的畫室走去,也許能夠碰到小童。五層高的舊教學樓上面兩層被改成了藝術生們的畫室,但非真正藝術專業的同學只可以使用五樓最邊邊那幾間,雖然更爲破舊和簡陋,但對於社團而言已經夠了。

唐安在五樓走了一遍,都沒有發現小童的身影,也沒有發現有老師上課,納悶中便往四樓走去。他不知爲何橫穿了整個四樓的走廊,很多正在練習的學生正對着畫板努力,但裏面同樣沒有小童。

正當唐安準備離開,卻發現走廊盡頭作爲老師臨時辦公室的房間關着,裏面隱隱可見走動的人影。他好奇地從舊木門的縫隙中往裏瞧了一眼,就是這一眼,卻讓他呼吸困難。

小童在裏面,正赤身裸體地躺在桌面上,身下只墊着一塊白布。她纖長白皙的身體彷彿把四周的光芒都吸了過去,空氣不再透明,順着每一處圓潤的弧線流淌,勾勒出了初生的維納斯般原始的美麗。而與聖潔相對應的,是情慾的味道, 小童的身體前面,站着一個男人。男人的頭髮長及肩頭,帶着些許捲曲,他的身側有一塊畫板,但上面空白一片。

唐安彷彿從那男人的側臉看到了他因爲淫笑而上揚的嘴角,憤怒從心底蔓延,就連呼吸也在不知不覺中加重了幾分。

唐安不知從何而來的勇氣,猛一擡腳,將木門踹開。舊木門脆弱的鐵栓應聲從木頭上斷開,門砰的一聲打在一側的牆壁上。室內被驚嚇的兩人睜大了眼睛,不約而同看着門口的唐安。

唐安此時卻突然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只是愣站着與他們對視。反應過來的小童慌忙起身,抽起毛巾遮擋自己的身體。

那個男人見來者是個呆頭呆腦的胖子,判斷了一下實力,開始橫了起來。

“你搞什麼鬼!”他將唐安揪了過來,並順手再次把門關上,他也怕吸引了其他人過來圍觀。

唐安感覺這個男人有些眼熟,應該是藝院的某位老師,他的眼睛瞪着自己,疑惑中帶着怒氣。

“小童,我們走。”唐安不想理會這個男人,只想和小童趕緊離開。

“你是不是腦子有病,我跟你說,出去別亂說話啊。這位同學是自願來做模特的……”男老師可能自知理虧,並不想多作糾纏,他一邊收拾着還未動過的畫具,一邊警告着唐安。

小童滿眼淚水,慌慌張張地把衣服都穿起來,再不管他們二人,先奪門而出了。

唐安緊隨其後,着急地追着。

當夜,在距離學校不遠的一家酒店內,小童再一次脫光了衣服。這一次,她也是自願的,而面前的男人,換成了唐安。

“謝謝你肯幫我,這麼久了其實我也明白你的意思。”小童低頭,柔柔的聲音中帶着心死的味道。

“明白,明白什麼意思?你把衣服穿上。”唐安渾身燥熱不安,空調好像不存在了一樣。

“我可以把自己給你。因爲這個恩情,我還不了的。”

唐安嚥了嚥唾沫,強迫自己扭轉了頭,“錢,錢而已,不要這樣。”

小童淒涼地笑了笑,“是啊,錢而已,可是你沒有任何理由白白給我這麼多錢,我還不起。”

唐安沉默了,對他來說,這一筆錢雖然不多,但也到了父親會察覺的地步了,他確實需要想個藉口搪塞過去。

小童之所以會做裸模,是爲了錢,她的哥哥又闖禍了,這一次是大禍。小童的哥哥因爲賭博欠債,繼而又陷入了一場所謂的“投資騙局”中,追債的人已經把小童的媽媽嚇到進了醫院。

李漢成在電話中聲音哽咽,他對小童說自己沒有用,既沒教好兒子,也沒照顧好妻女,但他不能眼睜睜看着家就這麼散了。小童聽着父親的言外之意似乎要去做什麼冒險的事情,她慌了,忙叫住父親,叫他不要做傻事,自己有辦法。

李漢成半信半疑地掛了電話,小童穩住父親,就去找了社團認識的一位代課老師,這個老師比較年輕,家裏也有錢。他加了小童微信後一直約她出來說拍私房照,還承諾不但不公開照片,還會付高額的拍攝費。

小童當然知道他想拍什麼樣的私房,一直沒有理他。

但現在她唯一可以想到的就是這個人了。雖然錢沒有多到足夠解決問題,但也可以解燃眉之急,先安撫住討債的債主。

那位男老師見小童主動找他,竟提高了要求和價碼,他不拍了,他要小童做裸模,讓他畫畫。小童想了想,其實這兩者又有什麼不同,只不過後者更方便了對方細細打量自己的身體,羞恥感更甚罷了。

她決心放下所謂的自尊,把自己獻祭出去。小童想過會面對什麼,這個男老師根本醉翁之意不在酒,可就算面前是地獄她也得擡起腳踏進去,因爲身後也沒有什麼不同。

所以當唐安突然出現的時候, 她只感到了生活的可笑,一次次玩弄着自己。小童其實沒有別人猜想得那麼傻氣,她懂得唐安喜歡自己,抱着奇怪的心態,她將自己的困境告訴了唐安。

不出所料,唐安願意幫小童給這筆錢。

小童沒有因此鬆一口氣,反而比剛纔在陌生人前脫光了衣服更難過。這一次,她捨棄的是更內在的東西,她稱之爲驕傲或者善良的東西。

“我不要你這樣,我要的是你真心想和我一起。”唐安壓抑着自己的慾望,目光避開了牀上一絲不掛的小童,笨拙地吐露心聲。

小童搖了搖頭,“可我只能給你這些。”

唐安愣住了,他重新看向小童的臉,那上面寫滿了悲慼和無奈。

“爲什麼?”

“我不愛你,誰都不愛,我這種人哪有資格愛別人。”

唐安本以爲是更傷人的回答,但現在他對小童只有心疼。

那一夜,他們什麼都沒有發生,小童穿上了衣服,唐安回了學校。

不久後,唐安給小童送去了一束花,嬌豔的黃玫瑰。小童竟託人還給了他,並附上了一張紙條,上面寫着一句話,“你要送,就送我桔梗花吧。”

唐安不明所以,唐昕卻點醒了他,“小童這是拒絕你,狠狠地拒絕。”

桔梗花的花語:永恆的愛,無望的愛……

這樣的拒絕,比直接的言語更有力。唐安退縮了,他正準備大膽展開的追求夭折在第一步。

但愛一個女孩子,就像愛一種酒,會上癮。唐安沒有辦法熄滅心中的渴望,他在長久壓抑的愛慾中瘋狂,但表面仍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唐安甚至有點後悔,當初如果佔有了小童的身體,那麼他們二人的關係,至少更近了一步。總好過現在,他陪着她扮演兩個心無芥蒂的“好朋友”。

但直到看見小童抑鬱症發作那一天,唐安才知道,自己以往對小童的愛有多淺薄。

那時他們已經大學畢業快三年,江珊珊出差外地,她着急地給唐安打了一個電話。

“唐安,上小童家看一下她在不在。兩天了都聯繫不上,我怕她出事!”

那時他們三人的關係挺不錯的,江珊珊知道唐安是真心地關心小童,所以第一時間想到尋他去看看情況。

唐安連假也沒請,就從白狐工作室遛了出去,他來到小童家門口的時候,心跳得很快。因爲他也知道最近小童的狀態並不好,但對抑鬱症沒有概念的唐安只覺得這種事很快就會過去了,像一場感冒一樣。

門鈴響了很久都沒人來應,唐安已經想直接進去了。小童是個沒有什麼戒備心的人,江珊珊,唐安和唐昕都知道她大門的電子鎖密碼。

但最後還是小童自己開的門,她頭髮蓬亂,臉色晦暗,雙眼浮腫,青紫色的眼袋彷彿化了的煙燻妝,灰白的嘴脣幾乎沒有血色。小童看向唐安的眼睛裏遍佈血絲,呆滯而疲憊。

唐安嚇了一跳,面前這具“行屍走肉”般的軀殼,真的是小童嗎?

屋內光線很暗,因爲窗簾都被拉上了,茶几上放着一桶泡麪,卻只撕開了一半的封蓋,沒有倒水也沒有放入調料。

小童低着頭,她低頭的時候和唐安差不多高,眉眼間的頹喪被唐安看得一清二楚。

“我沒事,只是要休息一下。”小童的聲音軟塌而低沉,完全沒有說服力,彷彿更印證了自己的不妥。

“你哭了?”

唐安感覺小童的眼睛似乎比剛進門時更紅了一些,迴應他的是長久的沉默。

“你是不是兩天沒有吃飯了,我帶你去吃飯吧。”

唐安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做,他見過哭得稀里嘩啦的小童,見過心情不好的小童,也見過發燒生病的小童。但他從沒見過這如同會呼吸的鬼魅般的小童,彷彿剛從地獄爬出來,渾身上下沒有一絲生氣,可又明明是一個活人。

小童的臉上不知何時多了兩道淚痕,她咬緊了下脣,好像在抵抗着什麼。過了一會兒,顫抖的聲音從她口中發出。

“你明白嗎,我很辛苦,心裏難受得好像要死掉……”

“不,還不如真的死掉……”

小童說這些的時候眼睛沒有看唐安,瘦弱的身軀像一縷遊魂。

唐安自己也從來不是一個對生活抱有多樂觀態度的人。他的心被小童近乎呻吟的話語刺痛,原來自己愛的人正在經受這樣的折磨,他能做些什麼?他什麼都做不了。

正常人面對這種情況,也許會說些勸慰或鼓勵的話語,對抑鬱症有一定認識的,可能會馬上把病人帶去看醫生。

但唐安被小童的痛苦所震撼,他開始認同她的痛苦。所謂抑鬱症,不如說是因爲真正看透了世界的真相,所以才產生了如此劇烈的苦楚。

唐安在心中這樣詮釋着他的理解,看向小童的眼中已經沒有了不知所措。唐安緩緩靠近沙發上蜷成一團的小童,伸出手撫摸着她的背。並輕聲呢喃着:

“我能幫你就好了。”

世界很安靜,唐安彷彿看見,靜默的河流裏有兩個滿目瘡痍的靈魂,正在緩慢地下沉……

上一章:禁忌之果2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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