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緣 10 浴缸裏的紅蓮2

世界在旋轉,如同遊樂園的空中秋千,一圈又一圈。人們的歡聲笑語掠過耳畔,只留下零星尾音,像跳過湖面的石子,激起層層波紋。

唐安醉眼朦朧地癱坐在角落,眼前盡是模糊不清的男男女女。他只記得,自己今天下午還在電腦前修圖,晚上就被一羣同事簇擁着來到了這個包廂,連晚飯是什麼滋味都忘了,大概衛生間裏的馬桶還記得。

他被灌醉,醉到把胃吐空。回來後白燁又抓着他,喝了一杯又一杯,唐安只感覺到肩膀被白燁長長的手臂攬住,今夜的主編似乎很動情。

“小安,工作室有今天,你也付出了很多,今晚不醉不歸!”

白燁將斟滿的酒杯遞到唐安面前,那張少有表情的臉浮上了淺淺的微笑。唐安沒辦法,只好接過杯子,仰頭喝下。

他愛白狐工作室,他愛自己的工作,對給了自己機會的白燁更是有着複雜的情感。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即使從小便相識,唐安仍然無法對白燁有半分親近感。

一個唐家的少爺,面對被唐家助養的孤兒,竟無時無刻不感到自卑。唐安很清楚,自己除了投胎技術好一些,哪裏都比不上白燁。

最後他醉得不省人事,白燁見了也不管,只叫人幫忙把唐安移到一旁的沙發角里,任由他倒頭大睡。

午夜三四點,人們開始散去,白燁組織的這場慶功宴讓大家都很滿意,他還特批工作室休假一天,讓所有人今晚可以盡情嗨起來。

當包間裏只剩下唐安和白燁兩人,收拾衛生的服務員拖着大垃圾袋進來了,開始清掃散落各處的酒瓶和杯盤。白燁坐在沙發中央,手肘支撐在膝蓋上方,十指相扣,一動不動地,似乎在等人。兩個服務員時不時擡頭看看角落醉倒的唐安和石雕般的白燁,露出好奇的神色。

過了不久,果然有人推門而入,她大步流星地走進來,站在醉倒的唐安面前,看起來十分嚴肅。

“怎麼這麼久?”白燁問。

“最近特別倒黴,車又進廠了,一大早輪胎紮上釘子,這個時間很難打車的。”江姍姍回答的時候眼睛仍然看着唐安。

“走吧。”

“他這麼沉,你來。”

白燁搖搖頭,“你要幫忙。”

江姍姍也不再廢話,他們二人合力將像坨爛泥般的唐安架了起來,往門口走去……

黑暗中醒來,仍是黑暗,被束縛的手腳,沒過身體的熱水,唐安甦醒後所感知到的,就是這些,他對自己的處境感到恐懼,使勁扭動着身軀,如同一尾掙扎的魚。

在水花聲中,一句話悠悠傳來,“你別費勁了。”

唐安停下了動作,他被蒙起來的眼睛朝向了聲音的方位,“誰?!你要幹什麼?”

“我的聲音不認得了嗎?”

“江姍姍!你要幹什麼?”唐安認出說話的人後,恐懼減退了許多,轉而升騰起巨大的憤怒。

沒有人回答他,四周重新陷入寂靜,唐安氣極了,他努力挺起身子,但被綁住的手腳限制了活動能力。

突然一隻手抓住了自己的右臂,並把繩子鬆了鬆,他的右手被抽了出來,但隨着繩子被重新抽緊,左手和雙腳仍然無法動彈。

江珊珊冷冷的聲音再次傳入耳朵,“熟悉嗎?”

“熟悉什麼?”唐安滿頭是汗,也許是被熱水泡的,也許是緊張的。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右手被拽着壓在水缸邊緣,力道之大,怎樣都抽不回來。

“你看起來很熱,血液一定流得很快。”江珊珊話音未落,一根手指迅速地劃過唐安右手手腕處的皮膚。

唐安突然懂了,他再次掙紮起來,水花四濺,動靜非常之大,抓着他右手的手鬆開了,但水缸邊緣滑膩,僅靠一隻手根本無法翻出缸外。隨後他想扯掉眼睛上的布,但馬上被人制止了。

“靠!”江珊珊的聲音再度響起,“衣服都溼了。”

等唐安撲騰累了,他終於放棄掙扎,“你到底想要什麼?”

“要你說實話。”

“我聽不懂。”

“那我提醒你一下。”

江珊珊說完,唐安的右手再次被抓了起來,他能感覺到屋裏不止一個人,江珊珊雖然十足男人模樣,但畢竟還是個女人,力氣不會如此大。

手腕上感受到了一縷冰涼,唐安不敢用力了,任由別人抓着自己的手。

“這刀片一下去,血就出來了,多深纔到動脈呢?”

“不要。”唐安的呼吸變得急促。

但他的哀求沒有用,手腕那一縷冰涼嵌入了皮膚,唐安彷彿能聽見皮肉綻開那一瞬的聲音,像一朵花一樣,掙開了花苞,露出了鮮紅的瓣。

緊接而來的是刀片橫向劃拉的銳痛,唐安驚叫起來,手指震顫着,恐懼的眼淚打溼了矇眼的布。

“不要,不要……”他無力地哀求。

“可怕嗎?血流出來了,讓我看看,按這個速度,半個小時吧,你就死了。”

唐安感受到刀片離開了右手手腕,那鑽心的疼變成持續不斷的鈍痛,溫熱的液體如同泉水般涌出,流過手背,滴落地面。

時間從傷口流走,生命也跟隨血液一點點丟失。唐安感到冷,也許是因爲水變涼了,也許是因爲失血過多。他想起自己的畫還沒畫完,他想起自己生命裏大塊大塊的灰色,這個世界沒有人愛他,也沒有他愛的人了,但活着的渴望彷彿根植在人類的基因裏,他不想死。

“唐安,如果你說實話,我可以馬上給你止血。”江珊珊再次說話。

唐安知道她想要自己說什麼,說出來又如何,他從來沒有後悔過。

“你比我妹妹都狠,小童怎樣都不會回來了,有意義嗎?”

“你的廢話越多,耽誤的時間就越多,到時我想救你怕都無力迴天了。”

唐安閉上了嘴巴,一動不動地躺在水中,再不說話,久得讓人以爲他已經暈過去了。

就在江珊珊狐疑地準備上前確認時,唐安終於開口。

“那天晚上,我去過小童家……”

江珊珊退回原來站的位置,而她身後,是白燁和林嘉軒,白燁自始至終沒有從椅子上站起來過,冷眼看着唐安的一舉一動。

而林嘉軒,袖子挽起,身上溼了一半,他的神情十分不安,聽到唐安的第一句話時,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氣。

他們靜靜地聽着唐安把那晚的事情一點一點說出來,他的聲音綿軟而平靜,真的很像一個瀕死的人。

其實唐安記得小童的每一次生日,往常小童總是邀約三五好友一起吃頓飯,就把生日過了,邀請的人中當然也包括他和江珊珊。但今年江珊珊出差,小童當天也有工作,她便打算像平常那樣,回家洗洗睡就算了。

而唐昕因爲前兩日剛和小童聯繫過,談起那家很棒的蛋糕店,她想想也很久沒有和好朋友見面了,便襯着小童生日,提前訂了一個蛋糕。

“我下班去找你,晚飯別吃太飽哦。”唐昕在電話裏說。

“好啊,我們倆也很久沒有聊天啦,超想念以前聊到天亮的日子。”

“聊天亮我可陪不了,一把年紀的……”

“哈哈,知道了,唐阿姨,今晚見。”

“來個阿姨們的甜食聚會……”唐昕笑着回答。

放下電話的唐昕仍舊埋頭工作,她和小童約了大概8點見,爲了讓時間充裕一些,她得加快速度看完手裏的幾個文檔,並做一個初步分析。

再擡頭時夕陽已經隱入地平線,夜幕開始拉開,天空僅剩西方那一抹灰白還未完全暗下去。唐昕看了看時間,七點整,該去取蛋糕了。

蛋糕店的老闆是個溫文爾雅的男人,他笑着將包裝精美的蛋糕遞給唐昕,並且告訴她這是一個有驚喜的蛋糕,收到的人一定會開心的。唐昕之前就聽說過,這家店的老闆會在蛋糕裏放進意想不到的新鮮食材,驚喜之餘還非常好吃。

唐昕的心情也變得好了起來,她驅車前往小童的家,停好車時看了看錶,8點30分,遲了一點小童不會介意的。

唐昕走在路上,準備穿過馬路進入公寓大樓時,卻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街對面,看上去剛從公寓樓的大門出來 。對面的人望了望四周,目光掃過來時也發現了唐昕,他似乎很驚訝,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你怎麼在這?小童約你的?”唐昕走過來後,疑惑地問。

而此刻唐安的心無法平靜,他的腦子迅速轉着,半天才反問一句,“你來做什麼?”

“給小童過生日啊。”唐昕舉了舉手裏的蛋糕盒子,她感覺自己哥哥很奇怪,一定是有什麼不尋常的事情。

“你要幫我。”

唐安彷彿下定決心一般,眼睛定定地望着唐昕,此刻唐昕才發現自己哥哥的眼神裏,盡是混沌和瘋狂……

和哥哥分開後,唐昕沒有上樓,她回到了車裏,驅車去到兩條街外的一個大型商場,抱着自己的電腦,隨意選擇了一家咖啡廳推門進去。當她坐下的時候,內心如一團亂麻,她努力地理清思緒,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了。20分鐘前她還打算和小童一起度過一個輕鬆的夜晚,而現在她就必須在家人和朋友之間做出抉擇。

其實從回到車中那一刻,她就已經選了,哥哥不能進監獄,唐家不可以出現這樣的醜聞。

但隨着時間的流逝,她越來越懷疑自己的決定,內心的掙扎使唐昕沒有辦法集中注意力,她呆呆地看着前方,面前的手提電腦屏幕黑了也全然不知,桌上的咖啡完全涼了也未喝一口。

萬分煎熬中她數次想要衝出咖啡廳,卻還是被自己所謂的理智壓制下來了。什麼是對,什麼是錯?這種幼稚的黑白分明的問題她早就不問了,早熟的她很小就開始只看利弊,只看結果。但如今涉及的是人命,唐昕有些躊躇。

小童曾經是她的好朋友,其實現在也是,但那又如何,她並不想幫自己愚蠢的哥哥,可是又不得不幫。

唐安今天下午坐在電腦前畫圖的時候,也從未想過今晚發生的事情,將把自己捲入萬劫不復的漩渦。

他只是希望能夠像往年一樣,陪小童度過生日的夜晚。唐安剛開始在微信裏提出要請小童吃飯的時候,小童是拒絕的。

“不用啦,往年都是我請你們的,今年時間來不及纔沒有叫你們。今天結束工作都要六七點了呢。”

“那我帶點吃的過去你家?正好不用做晚飯。”

“唔,你要來也可以,不要帶吃的,也不用帶禮物哦。”緊隨着這句話,小童發來一個奸笑的表情包。

唐安高興地回覆,“好的。”

唐安確實什麼都沒有帶,他覺得小童這麼說,肯定是已經準備好了晚餐。至於禮物,往年唐安送過貴重的東西,小童堅決不收,而一些奇怪有趣的小玩意,她倒是高高興興地要了。今年唐安想不出什麼新鮮的禮物,他知道自己空着手去,好過隨意拿些什麼不合小童胃口的東西。

唐安到達的時候,小童其實才剛到家,她笑着說自己也沒有準備吃的,要不一起泡麪?唐安有點意外,但是也沒有不樂意。結果進到屋裏,他們翻遍了櫃子,連一個泡麪都沒找到。冰箱裏空得能塞下一頭豬,吃的只有桌上幾片早上吃剩的麪包,喝的只有酒。小童只好跑到樓下便利店買了些速熱食品回來,兩個人將就吃了些。

“你這生日過得太慘了吧。”

“不會呀,有錢賺很開心呀,今天這份工作薪水很高呢。”小童得意地說。

“要不還是去買個蛋糕纔像樣。”

“不用了,我們來喝點酒,看看電影怎麼樣?”小童笑得特別曖昧,唐安感到自己的臉有些發燙。

其實事後想來,小童一直不提唐昕會過來,是因爲他們兄妹關係確實一般,她怕一說,唐安就走了,但是她又想讓三個人聚在一起聊天吃蛋糕。

小童從櫃中取出了兩個酒杯,她酒量不好,一開始只給自己倒了一點點。但他們找了半天,都沒有找到想看的電影,索性開始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天。

不知不覺中,兩人都有些醉意,唐安側頭,便看見小童近在眼前的臉,溫柔的輪廓,可愛的嘴角。他心中的愛意像漲潮的湖海,漫過黃褐的大地,乾渴的泥土飲到了水,變得柔軟,散發出春天的氣息。

“你最近怎麼樣?聽說怪談系列很受歡迎。”小童懶懶地問。

“嗯,你有看嗎?”

“每期都追,我是你的忠實粉絲。尤其是那一期,暗戀女子的男人,因爲對方從小就很喜歡美人魚,所以他把女人變成了一條美人魚,養在魚缸裏……恐怖中又帶點浪漫,挺有意思。”

正說着,小童不經意間又拿起酒杯,喝光了裏面的酒。唐安此刻心已經飛上了天,美人魚那篇雖然不是他最喜歡的故事,但創作時,他滿腦子都是小童,那個女人的臉常常變幻成小童的臉。

爲愛人實現終極理想,擺脫人世的煩惱與苦悶,打造一個屬於她的天堂,不是最偉大的愛嗎?漫畫裏的女人最後會因爲恐懼而生病,魚尾潰爛,最終在魚缸裏死去,都是因爲她根本不瞭解這種愛。

小童不一樣,她會懂的。

唐安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他原本暢快的心情彷彿被堵住了出口,有件事,他一直都想親口問問小童。

“你現在和白燁怎麼樣了?”

小童醉得有些搖晃的腦袋轉向了唐安,眼神迷離,“他拒絕我啦。”

“你,傷心嗎?”

“傷心,當然傷心。”

“我記得,你說過,你不會愛上誰,但還是愛上了。”

“是啊,好奇妙。”

唐安內心的躁動似乎到了無法按捺的地步,他突然很想再試一次,時隔多年,再表明一次自己的心跡。唐安慢慢將整個身體湊近了小童,溫熱的氣息撲到了她臉上,但小童並沒有躲開,她眯着眼睛,還保持着傻乎乎的微笑。

“我愛你……”

“我也愛你呀。”小童乾脆地回答。

唐安愣了一秒,隨後整個腦子都被這句話佔據了,小童後來說的什麼他根本聽不見。

“我愛你,愛珊珊,愛唐昕,愛嘉軒,愛……所有人!”醉懵懵的小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根本沒有發現眼前人的異常。

等她感到不對勁時,整個人已經被唐安壓在身下,她雙手推了推,根本推不開這副沉甸甸的肉體。

“你好重,起來。”小童一邊徒勞地掙扎,一邊說。

“還記得大學那次嗎?現在不一樣了,我們,我們在一起吧……”

唐安喘着氣,小童身上只穿着單薄的裙子,這條裙子是她看中很久的定製款,昨天才到貨,質地柔軟輕盈。此時卻輕易地被唐安脫下了一半,粉紅色的棉質內衣出現在唐安面前,他難以自持地伸手去解。

小童慌了,酒也醒了一半,開始哭喊起來。

“你走開!”

唐安彷彿沒有聽見,但慌亂中他也沒能成功解開內衣的扣子,長久壓抑下的慾望變成了瘋狂的野獸,粗暴地扯開了薄薄的內衣後,小童的半個乳房露了出來。身材纖瘦的小童算不上性感,但在唐安眼中,這和性感無關。這副身體,是他無數個夜晚夢寐以求的,靈與肉的結合。

可惜小童根本不懂他這一廂情願的想法,她開始瘋狂地掙扎,指甲嵌入了唐安的皮膚,留下清晰可見的血痕。

感到疼痛的唐安竟升起一股無名的怒火,他用力地壓下小童的雙手,彷彿多年的委屈在這一瞬間爆發了。

“你爲什麼不接受我?!你也是那種膚淺的女人嗎?!”

“你瘋了嗎!”小童滿眼淚水。

“瘋了,早瘋了,爲你瘋了很久了。你爲什麼不能接受我……”

唐安一邊說,一邊把小童的裙子往上掀起,他用全身的重量死死地壓住不斷掙扎的小童。酒精作用下,唐安失了理智,力氣出奇的大。

當最後的防線被攻破,小童突然脫了力,如同屍體一般不再動彈,任由一股滾燙而莽撞的力量刺破自己的身體,她感到很痛,像被撕裂一般。

順着身體的動作,唐安的呼吸變得有節律起來,他的身和心都在顫抖,他用力感受着小童身上的氣息,想象着兩人的皮膚,血肉,靈魂正彼此交融,成爲一個整體。

此時的小童像一個破布娃娃般,任由唐安擺佈。那緊抿的雙脣彷彿封閉了心靈最後的出口,以此忍耐着世間的邪惡。許久,她變得暗啞的聲音才傳入唐安的耳朵。

“唐安,我就算死,也不想和你在一起。”

此刻的唐安,正進行着最後的衝刺,這句話如同一盆涼水,澆入燒得赤紅的鐵塊,呲啦一聲,騰起一縷痛苦的青煙。

唐安加重了力氣,暗吼一聲,釋放了全部的恨和不甘。

“我看錯你了,你真噁心。”從疼痛中喘過氣來的小童一字一句地說着,語氣不重,其中的嫌惡卻滿溢而出。

唐安被徹底激怒,任何人都可以說他噁心,但小童不可以。他看見小童用力昂起頭,眼中是從未見過的憎恨。唐安擡手,狠狠地朝着那眼睛捂了過去,在唐安巨大的手勁下,小童的後腦勺重重地磕向地面。

整個客廳彷彿落入了深海,空氣變得如液體般黏稠,冰冷和孤獨在四處遊走。小童不動了,似乎是暈了過去,那張可愛的小臉,聚滿了悲傷。

唐安仍然沒有從小童的身上爬起,他似乎沒有那麼醉了。當他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他伏在小童的身上哭了起來,眼淚全部落在小童潔白的胸脯上,溼了一片。

“對不起……你怎麼不明白,我有多愛你……”

唐安感到絕望,他穿好衣服,也替小童整理好了裙子。隨後他在浴缸裏放滿了溫熱的水,將小童放了進去。做完這些,唐安將包裏的一瓶藥倒出大半,弄成粉末放進了酒裏。

那是他自己的安眠藥,他有睡眠障礙,今天剛好取了藥。

灌小童喝下了半瓶酒後,他把剩下的半瓶倒進廁所。

唐安跪坐在浴缸旁,呆看了許久。他覺得小童就是那尾美人魚,這個世界根本不適合她,小童是痛苦的。

而自己,原本是唯一可以給她幸福的人,但小童拒絕了。唐安認定小童是因爲某些膚淺的理由拒絕了自己,如果他長得像白燁那樣,就不會了。既然如此,那麼幫助小童擺脫痛苦唯一的辦法,就是送她離開。

唐安見過小童抑鬱症發作的模樣,爲什麼大家都要勸生不如死的人活着呢?就算他們本人也在掙扎求存,那也只是人類本能對自己的欺騙。

唐安覺得,這一次,他可以幫到小童了……

看着在浴缸中綻開的紅蓮,唐安手中的刀掉落了,好美。他甚至想隨小童一起去了,但他給了自己理由,他還想完成自己的畫,他還想活在世間,在心裏爲小童建造一座永遠的陵墓,唯有活人的愛,纔是死者存在過的意義。

唐安就是不曾想過,還有一個更充足的理由:自己的懦弱。

抹去所有自己曾經來過的痕跡後,唐安匆匆離開,可他沒想到,在樓下碰到了妹妹唐昕。但他有把握,唐昕和爸爸一樣,爲了唐家的體面,什麼都可以排第二位。

唐昕果然選擇了幫哥哥隱瞞,她知道如果小童活下來了,哥哥強姦殺人的罪名逃不掉。她簡直無法想象父親會氣成什麼樣,外人又會如何對他們家指指點點。別人不知道,但唐昕清楚看起來仍舊強硬的唐峯身體已經大不如前,父親經不起更多的打擊。

她沒有上樓,和唐安反覆確認現場真的已經處理好後,唐昕離開了。她要等,等小童真的救不回來了,她纔可以出現。

死一般的寂靜……江珊珊三人如同被冰塊凍住一般,無法動彈。他們從唐安嘴裏聽到了真相,震驚,憤怒和悲傷撕扯着每個人的心靈,這對兄妹是魔鬼。

“那麼,劉昊恩呢?”江珊珊抑制住內心的震顫,問。

“那是我妹妹逼的,她以小童的事爲威脅,逼我幫她做的……”

白燁的眉毛已經擰成一串,眼裏的凝重如同無月的夜空。

將唐安綁來是江珊珊的主意,她無法再忍受這些那麼明顯而又無法坐實的證據,斷斷續續的調查,讓她近乎崩潰。她要來個主動出擊,一開始白燁還在猶豫,但他也發現,到現在這個地步,除此之外已經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江珊珊找了一處拍廣告的場地,公司的沐浴乳洗髮水之類的廣告都是在這個浴室佈景的錄影棚裏拍的,最妙的是這裏真的有個可以放熱水的,功能齊全的浴缸。

唐安這個人,也許性格扭曲一些,但人人都看得出他其實很懦弱,在恐懼的威脅下,一定會說實話的。

他們只是跟唐安玩了一個心理遊戲。他的右手並沒有在大量出血,刀片最多割破了他的表層皮膚,滲出的血,一塊紗布就能止住。而那種血流經過手背滴落地面的感覺,只是用流動的熱水模擬的。

但被矇住雙眼的人根本無法分辨,聽說這種實驗有人做過,被試者真的出現了失血過多的身體反應。人,可以說是非常奇妙的動物了。

“唐安,我真後悔讓你靠近小童。”江珊珊沒有自己預想中的激動,她原本以爲當唐安說出自己就是兇手時,她會當場把他揍一頓。

但現在她連碰一下唐安都不想,小童說得對,他太噁心了。

林嘉軒正準備上前,白燁站了起來,他拉住嘉軒,示意他先離開。林嘉軒猶疑了一下,轉身走出了錄影棚。

“唐安,你要去自首。”白燁解開了唐安身上的繩子。

“白燁?你爲什麼……”

“我覺得,我不欠你們唐傢什麼了。真奇怪,你們兩兄妹總覺得就算你們殺人放火,我也不會管,是人總有底線。”

白燁心平氣和地說話。他的內心並非不震驚,不憤怒,只是向來理性的他,會把衝動的情緒收斂起來。

“你的手沒事,破了一點皮而已。這樣殺掉你,我們豈不是和你一樣。”

白燁把繩子完全解掉了,唐安自己扯去了矇眼的布。

等他適應了錄影棚白得令人晃眼的光線,白燁和江珊珊兩人的背影已經從出口消失。唐安坐在冰涼的水中,只感到徹骨的冷。

自首?唐安冷笑了一聲,妹妹不允許吧……

上一章:09 桔梗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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