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緣 08 禁忌之果2


午間時分,唐安吃過飯後回到自己的位置,準備繼續工作。今天下午,他有很多線稿要修,還有自己的怪談系列,新稿已經推遲三天沒交,白燁該來催他了。

就在此時,右前方的會議室裏似乎有人,大家都出去吃午飯了,誰還會在那?他好奇地走上前探頭望了望,是江姍姍。她坐在會議桌的角落,一動不動地盯着手機,似乎在等人。

唐安縮回了腦袋,奇怪着她怎麼在這。正當他猶豫着要不要打聲招呼時,江姍姍看見了他。

“唐安!嗨。”

唐安只好走到了會議室門口,“你怎麼在這?”

“等你們主編啊。”江姍姍看着唐安,他的臉色比在墓園那天好多了,但眉眼間的那抹陰鬱並沒有消減。想起廣告牌安裝工人的話,江姍姍的目光重新打量了眼前的唐安,一米七出頭的身高,有些臃腫的圓胖身形,離遠看了辨識度應該還是蠻高的。

唐安被盯得不自在,瞄了一眼會議室角落的飲水機,“那邊有水,渴了自己倒吧。”

江姍姍收回目光,無奈地說,“你還真不跟我客氣。”

唐安沒理她,自顧自走回位子做事了。

二十分鐘後,白燁回來,他徑直走入會議室找江姍姍,“走吧。”

“去哪?不是在這啊。”江姍姍瞪大眼睛問。

“當然不是在這,但不遠。”

江姍姍跟着白燁走出白狐工作室,來到大街上,林嘉軒正在一輛車裏等着他們。

“那不好停車,開一部去就好了。”白燁解釋道。

三人的車駛入一片繁華的街區,最後拐入一條窄街。街的盡頭是一間低矮的舊平房,但外牆被重新漆過,整個屋子看上去倒也別具一格,彷彿不屬於這個現代化都市。

迎面走來一個男人,他身着被洗得有些褪色的長褂,臉上帶着笑眯眯的表情。

“尤真老師,謝謝你的招待。”白燁走上前對男人打招呼。身後的江姍姍與林嘉軒一臉好奇地望着。

三人跟着尤真老師走入剛纔的平房中,江姍姍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連連感嘆,“真是別有洞天啊。”

只見平房內部沒有了隔斷,可以一覽無遺,空間顯得大了許多,四面牆上以及中央的一排排的木架子上都掛着許多畫作。林嘉軒看着那些畫,眉頭擰了起來,因爲每一張畫的內容都怪誕無比,十分具有視覺衝擊力。但每張的畫風又不一致,可見不是同一個作者的作品。

“這些,都是小衆畫家們的作品,他們的內容大多過於醜陋,血腥或者怪誕,公衆難以接受。尤真老師專門收容這類作品,並且展示出來。雖然小房子比不上高貴明亮的畫廊,但這裏已經成爲反主流畫家們朝聖的殿堂。因爲尤真老師不是不加判斷地收藏,能被掛進來也是一種榮耀。”白燁給江姍姍二人解釋道。

一旁的尤真老師招呼他們坐到屋子角落的木桌旁,並取了水壺和茶葉開始沏茶。白燁忙說,“讓我們自己來吧。”

尤真老師點點頭,沒有多餘的話,便走開了,留下他們三人。

“好牛逼的感覺,這些畫不是心理變態都畫不出吧,反正我不行。”江姍姍確認尤真老師走遠後,迫不及待地開口說話。

“所以你就只能畫海報,沒有畫家的命。“林嘉軒調侃道。

“尤真這個名字好奇怪啊,是自己取的吧。”

江姍姍也沒生氣,她一邊說話,一邊盯着旁邊的一幅肖像畫,茶都快喝不下了。畫面上畫了一個老婦人的半身像,鬆弛的皮膚連帶着脂肪層層疊疊地掛滿婦人的臉面,脖頸,甚至胸部,最可怕是她皮膚上長滿一個又一個黑色的洞洞,有些洞裏還有蟲子,探了半個腦袋出來……她想不通這畫到底想表達什麼,還是隻想噁心人,那真是太成功了。

白燁則不動聲色,他看着林嘉軒,眼中盡是憂慮。林嘉軒察覺到這股目光,也收起了開玩笑的性子,認真地坐着。他今日是來求真相的,他想知道自己不在國內這幾年,都發生什麼。

江姍姍也將注意力放回到三人今天的目的,她知道林嘉軒剛和唐昕複合,抓不準他聽完所有的事情後,會有什麼反應。

但已經顧不了那麼多,江姍姍茶杯也沒碰,一股腦將小童和劉昊恩兩人自殺的前前後後都說了出來,當然所有的疑點她都儘量表達得客觀些,事情本已經很複雜,即便不融入主觀臆斷,也足夠令人頭疼。

林嘉軒聽到唐昕墮胎的事時,彷彿被一記重拳錘在心口,疼得喘不過氣來。他突然理解了小姨的苦澀,在國外這幾年,林嘉軒心中一直沒有放下過唐昕,現在回報他的就是這樣的結果嗎?

江姍姍看林嘉軒一臉痛苦的樣子,有些同情,“兄弟,誰都想不到會這樣。不過,現在說的可是更嚴重的事情,你姨丈的事,她和唐安都很可疑。”

林嘉軒還沉浸在自己的失落中,他想起昨日雲崖灣唐昕溼潤的眼睛,他相信那一刻唐昕的心是真的。那麼這些亂七八糟的過往,亂七八糟的疑點,到底是怎麼回事?

“也許我就不該回來。”林嘉軒有氣無力地說。如果他不回來,就不會知道這些。

一直沒說話的白燁突然放下手裏的茶杯,“你們先跟我過來這邊。”

兩人不明所以地起身隨着白燁站到一組畫前,畫面上有一個女人,面目已經不可辨認,因爲她是一具屍體,躺在一個方形水缸中,已經高度腐爛,三張畫並排貼着,裏面的女人一張比一張腐壞得厲害。

白燁凝望着畫紙,悠悠地說,“我跟尤真老師認識很久了,他告訴我唐安送來了這組畫。”

林嘉軒被這樣的畫弄得有些反胃,他壓抑下生理的不適,歪着頭問,“這畫,難道?”

“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應該過來看看。”

方珊珊沒有作聲,她盯着女孩那已經被屍水和蛆蟲髒污的衣服,突然整個腦子彷彿被閃電劈中般,她張大了嘴巴,一時竟發不出聲。

白燁轉頭看着江姍姍,用揚起的眉毛詢問着她怎麼了。

“裙子!小童的裙子!”

白燁還是不懂爲何要這麼激動,他也猜過畫中的人可能是小童,但這說明不了什麼,“也許他畫的就是小童。”

林嘉軒點點頭,“我看他帶去墓園燒給小童的畫都很美好,沒想到……”

“這裙子不對勁!”江姍姍着急地打斷了林嘉軒。

“我想起來了,在墓園看見他那張畫時就覺得有點不對,這件藍色花紋的裙子,就是小童出事那天穿的。我保證如果唐安當天不是見過小童的話,不會畫得出來!”

“爲什麼?”

“這條裙子是訂製的,她跟我抱怨過快遞公司送貨太慢了,那晚一定是她第一次穿。”江姍姍的聲音有些發抖,她從來沒有想過,唐安會有嫌疑,因爲她知道這個木訥的男人有多愛小童。

“那麼說,兩件事可能都和唐安有關。”白燁揉了揉眉心,沉吟道……

隨後三人從小屋出來,開車回到白狐工作室樓下,便各自分開了。

下午下班時間,唐昕慢騰騰地從位置上站起來,往茶水間走去,他快要把新一期的畫稿趕出來了,整個人有些恍惚,需要用咖啡提提神。正當他斟着咖啡的時候,眼角餘光瞥見了白燁的身影,等他擡頭,白燁示意讓他跟自己進辦公室一趟。

唐安把咖啡放回座位後,慢慢走進了白燁的辦公室,他站在桌子前,神情有些呆滯。白燁想象不了這樣的人能殺人。

“你的畫稿做好了嗎?”

“快了,一會兒發你郵箱。”

白燁點點頭,“以後不要超過定好的交稿日……對了,最近公司想做一部懸疑漫畫,打算讓你也加入。不過現在劇情卡住了,不如你先幫忙出個主意吧,那章的劇情是一個男人被另一個身體沒有他健壯的男子從高樓上面推下去,你說要怎麼做才比較合邏輯?”

唐安的神色似乎沒什麼變化,他依舊慢條斯理地回答,“這我想不到。”

白燁眼睛盯着唐安的臉,似乎想從中找出一絲破綻,但失敗了。

唐安直視着白燁,目光迎着目光,他深色的瞳仁像兩顆靜止的黑珠子,懸在已然布了血絲的眼白中。

“沒別的事,我先出去把剩下的稿修一下。”

“好。”白燁收回目光。

唐安回到位置,伸手去抓鼠標的時候,一個不留神差點把杯子打翻。看着鼠標墊上的一灘咖啡,他突然發覺自己的手在抖。唐安從櫃子裏抽出一把紙巾,清理的同時,眼睛撇向了白燁辦公室的方向,他怕他突然出來,看見自己的窘態。

當日,唐安把稿子交上去後,就立馬回了家。他坐在家中客廳的沙發上,焦慮不安地等待着。

唐昕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10點,她拖着疲憊的身軀經過玄關,進入客廳往樓梯走去時,眼角餘光撇見了唐安。

“你在這做什麼?”

“白燁和江珊珊,他們發現了……”唐安癱坐在沙發裏,面若死灰,說話彷彿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唐昕轉回頭,照舊一步一步地往樓梯走去,“我先洗個澡。”

唐安突然從位置上站了起來,“你這是什麼意思?過河拆橋嗎?”他的聲音比剛纔大了許多,同時雙眼凌厲地盯着自己妹妹,帶着失了方寸的慌張和憤怒。

唐昕只好停下腳步,“鬼吼有用麼?你不要忘了,當初是誰先踏出了這一步。”

唐安愣看着仍舊十分鎮定的妹妹,沒了動作和聲音。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低下眼瞼,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

“我明白了,你覺得自己還很‘乾淨’是吧。如果我有什麼事情,絕對會把一切都說出來的……”

“你真是個沒用的男人,怪不得小童怎麼都看不上你,出了一點狀況就知道回來威脅自己妹妹。”唐昕顯然也生氣了,她忙了一天,跑了三個分廠的生產現場,現在只想回來休息,卻還是有無窮無盡的煩心事。

“唐昕,你口口聲聲說是我的妹妹,你尊重過我這個哥哥嗎?如果我要威脅你,還用等到今天嗎?!”

“你在說什麼鬼?”

“我就問你,媽媽走了那麼多年,你的良心到底痛不痛,還是早就忘了?!”

“你在說什麼?!”唐昕的眼神突然變得很可怕,每一個字彷彿都從牙縫中蹦出來一般,她的心繃緊了,硬得像一塊鐵,在胸腔裏沉重地搏動。

“你應該不知道,媽出事那天,我正打電話給她呢。她跟我說看見你了,看見你跟那個男人在一起了。然後,砰的一聲,我們的媽就沒了……”

唐安與剛纔彷彿不是同一個人,他站得直直的,眼中盡是悲哀和恨意。

“我就想了,媽出車禍了,這麼大的車禍,你真的沒看到嗎?她可是跟我說她看見你了!媽怎麼會沒從那車裏逃出來?怎麼會?我想不通,我想了這麼多年都想不通,要不你來告訴我?或者我去問問爸?”

唐昕的眼睛滾落大顆大顆的淚珠,不一會兒,臉上的妝已經花了。她彷彿被抽掉了靈魂,跌坐在地上,眼淚打在光滑的大理石磚面,散成一朵朵透明的花。

那段永遠無法抹掉的記憶,又一次襲來,這是一場不會醒的噩夢,這是一個永遠無法逃脫的地獄。

18歲,唐昕剛結束了高考,她不像別的同學那樣,瘋了似地玩耍和放鬆,而是跟了唐峯去公司,幫忙整理文檔,和做一些簡單的文書工作。

這是她自願的,媽媽覺得唐昕做這些太早了,一度勸說她跟朋友出去旅行,珍惜學生時代的假期。

但唐昕笑着說,“暑假有兩個月,我就做一個月,剩下一個月足夠去玩了。”

唐峯對此不置可否。當初他只是建議了一下讓唐昕來公司幫忙,其實女兒來不來也無所謂的。不過他也要承認,唐昕的工作表現確實不錯。

作爲一個類似實習生的角色,唐昕卻常常早出晚歸,唐夫人覺得很奇怪,問丈夫,丈夫平日很忙,晚上常與人應酬,也不清楚女兒做什麼。

唐夫人開始有些擔心,工作日就算了,週末也是這樣,唐昕忙什麼呢?知子莫若母,唐昕縱然不說,那滿面春風的狀態,也和日日加班的情況不符合。

這女兒,是有男朋友了吧。唐夫人默默猜測,但她向來開明,什麼人物讓唐昕都不肯對自己說?

一個週末,唐昕接了個電話便匆匆出門,唐夫人看在眼裏,也收拾了一下跟了出去。她有些擔心,擔心自己的女兒遇上了高明的騙子,才18歲的女孩,還是一個年輕懵懂的年紀。

唐夫人出門時看到了剛從外面回來的唐安,唐安看着母親,隨口問了一句,“媽你去哪?”

“哦,沒什麼,看見你妹妹了嗎?”

“沒啊。”

“張姨買菜去了,一會兒就回來,要是她做好飯我還沒回來,你先吃不用等我。”

“哦。”唐安看母親用搜索的目光看了看四周,然後選擇往右邊的小路走去。他覺得有些奇怪,大路不走走那邊做什麼,但這種小事唐安沒放在心上。

唐夫人沒走兩步,便在別墅區後門看到了自己的女兒鑽進了一部黑色轎車裏,她想喊住唐昕,但車窗封閉着,駕駛位是一個男人的側影,他們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唐夫人看着汽車啓動往城郊方向開去,她立馬轉身跑回了車庫,也開車追了出去。幸而這條路假日常常塞滿了出行的人,唐夫人隔着五六輛車,還是看見了剛纔唐昕上的那輛黑色奧迪,剛好被紅燈截在了停車線前。

隨着交通信號燈轉爲綠色,奧迪緩緩啓動,開上了環城東路。唐夫人緊隨其後,她皺着眉,認住了那輛車的車牌,但同時內心又有另一種不安,這樣做,會不會太過了?唐昕這樣的脾氣,也許會恨死自己。

但上了高速的車也沒有回頭的機會了,她只好繼續跟着。漸漸的唐夫人好像明白了,他們好像要去城郊的半山度假村。他們家在那買下了一棟小別墅,但很少過去住。不過唐峯很看好那一帶,還考慮過買下整個度假村。她向來是不管丈夫的生意經的,只覺得這邊實在太偏僻了。

“投資,當然是買未來啊,這種度假村以後一定會旺起來的。”唐昕倒是好像很懂一樣,支持父親的決定。

唐夫人覺得他們父女太像了,但無論是常被誇讚精明能幹的女兒,還是總令唐峯搖頭嘆氣的兒子,她都很擔心,這兩個孩子的性格,把自己繃得太緊了,這樣的人容易走極端。

正當唐夫人想得出神,奧迪車拐進匝道,開始下高速了,她也趕緊跟上。下了國道以後,奧迪跑了沒多久,拐進了一條岔路。唐夫人對這一帶不是那麼熟,其實她只去過兩次半山度假村,在沿着國道邊走的時候,她降低了車速,怕錯過了岔路口。

這時電話響了,唐夫人翻開電話,是唐安打來的。

“怎麼了?”

“媽,你去哪了?你的老朋友安叔叔來了。”

“哎呀,我都忘了,今天約了朋友……。”唐夫人一邊說着話,車子經過岔路時她從車窗裏看見了那輛奧迪,令她想不到的是,奧迪的車頭正對着自己,停靠在小路旁。

這下她看清了,駕駛位的男人不是別人,正是唐峯以前的助手劉昊恩。而唐昕此時雙手環住劉昊恩的脖子,身體完全靠向了對方,把頭埋在了這個男人的胸膛,姿態之曖昧讓人一看就明白二人的關係不一般。

唐夫人倒吸了一口氣,“我看見你妹妹了……”

“啊?她跟你一塊啊?”電話那頭的唐安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正準備繼續問母親該怎麼跟安叔叔說她到底什麼時候能回來,卻聽見一聲巨響,伴着母親的驚呼,然後是一陣混亂的雜音,不知過了多少秒,電話那端終於陷入了死寂,無論唐安怎麼喊,都不再有一點回音。

而坐在車裏的唐昕,更是被眼前的狀況嚇得近乎暈過去。她剛擡起頭,就看見一輛大貨車在自己面前撞上了一輛小轎車。

大貨車司機在最後時刻試圖扭盡方向盤躲過這場碰撞,卻反而使小車直直地撞入了貨車側面的第二個和第三個輪子之間。劇烈的衝擊下,小車的車頭三分之二已經損毀,卡進大貨車的下端,車頭玻璃也碎了一半。

而唐夫人趴在方向盤上,額頭似乎流出了鮮血,她一動不動,好像昏了過去。

唐昕仔細看着那輛離自己幾十米遠的棕色小車,突然捂住嘴巴,“媽!那是媽媽!”

正當她準備推開車門奔向母親,劉昊恩拉住了她,“危險!”

唐昕掙扎着,但力氣與劉昊恩差得太遠,怎麼都沒法掙脫。“那是我媽!”她哭叫着,情緒近乎崩潰。

“冷靜!我們先叫救護車!”劉昊恩拿出手機開始撥打120,唐昕試圖趁這個時候再次推開車門,卻發現車門被鎖了。她驚駭地盯着劉昊恩,整個人的頭腦一片空白。她似乎聽見旁邊的男人聲音顫抖着跟電話對面的接線員報告着位置和車禍狀況。

隨後劉昊恩的手用力地抓住了自己的雙臂,手指掐得人生疼,“唐昕,不要怕,你媽媽沒事的,我們已經叫了救護車了。我們這樣貿貿然過去也幫不了她,而且很危險!”

“危險還不過去救她!”唐昕歇斯底里地喊了起來。

“你媽媽只是暈過去了,相信我,她的駕駛室完全沒有變形,剛纔她的速度也很慢,貨車拐彎時速度也降下來了。我們胡亂拽她反而可能讓她傷得更重……”劉昊恩不斷地勸說着唐昕不要下車,同時自己的呼吸非常急促,明顯他也只是在壓制着自己的慌亂。

“你到底想說什麼!”唐昕不想再聽這些, 媽媽就在眼前生死未卜,她怎麼能坐着什麼都不做。

劉昊恩的聲音低沉了下來,“如果我們的事被發現了,我們會完蛋的,我更加會完蛋。”

唐昕止住了哭泣,她突然明白了劉昊恩的意思,如果他們走上去救援,且不說能不能把母親從車裏弄出來,但他們兩個在一起的事情,一定會被所有人知道。

劉昊恩當時剛剛背叛了唐峯,帶走了幾個大客戶,離開唐林科技加入星威。而且他已經有家室,娶的正是星威老總方仁俊的表妹。如果被發現自己居然和年輕的唐家大小姐有一腿,他真的會成爲衆矢之的,無論唐林還是星威都不會有他容身之地,家庭肯定也保不住了。

而對唐昕而言,這樣的醜聞,父親一定會勃然大怒,自己以後更別想在親戚朋友中擡起頭來。

唐昕發現自己可恨的心,竟然有了一絲遲疑,救護車和交警很快就來了,母親會沒事的。

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劉昊恩居然發動了汽車,掉頭離開。她想要制止,話到嗓子眼卻說不出來,她知道即使自己說出來,哭也好,鬧也好,旁邊這個男人不會把車停下,他鐵了心不讓兩人的關係有一絲見光的可能。

唐昕坐在車裏,如墜冰窟,他們往反方向駛去,開了不多久,救護車的聲音傳來。唐昕如同被刺激了一般,立馬趴在車窗上尋找聲音傳來的方向。

果然有一輛救護車,閃爍着藍色和紅色的頂燈,鳴叫着飛快開過。唐昕的心彷彿也被這輛車扯離了身體,她只能默默祈禱,母親傷得並不重。

可最後,老天跟她開了一個玩笑,唐夫人死了。

她並不是因爲第一次撞擊死亡,而是大貨車上載滿了鋼板,大概是固定的繩索在貨車車身猛甩的過程中鬆動了,一塊短一些的鋼材突然從貨車上滑落,剛好砸在唐夫人的車頂。

小轎車扛不住接近10噸的鋼塊,前窗玻璃徹底碎裂,車頂也凹下去了一大塊,人自然沒救了。

這一切就發生在救援人員剛到的時候,醫生打開了急救車後門,尚未下車,所有人都驚呆了,如果他們早到一步,也許也會受傷。

考慮到貨車上的鋼材還有掉落的可能,救援工作進度緩慢,花了近兩個多小時,才把人救出來。醫生都知道,唐夫人再也沒有急救的必要了。

唐夫人一生優雅體面,爲人謙和,對誰都很好,心中掛念的始終是一雙兒女。家裏家外的保姆或員工,都稱呼唐峯爲唐總,但卻叫她爲夫人以表尊敬和愛戴。

可如今,卻落得個那樣令人唏噓的結果。聽聞噩耗的人們都感到惋惜和傷心。唐峯料理完妻子的後事,更是整整一週沒有出現在公司,也沒有處理公司的任何事務,他終日坐在自家院子裏,一言不發,吃食也很少。

整個家因此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慘淡,唐昕曾經想,如果可以代替母親死去那該多好。唐家之所以能成爲一個家,都是因爲如同粘合劑一般的母親,如果只剩他們三個,那根本不會有半分家的樣子。

再見劉昊恩,唐昕哭着對他歇斯底里地咆哮,”你害死了我媽!”

劉昊恩一臉痛苦地低頭,他沒辦法反駁。良心的枷鎖把他們二人牢牢銬住,每日每夜,黑暗中那團叫做愧疚的烈火,都在將他們燒灼。

唐昕的哭聲漸漸減弱,最後變成一尊雕塑般,木然而空洞的眼神裏,沒有一絲生氣。

“都是我的錯,你不要自責,都是我,是我不讓你下車,和你沒有關係。”劉昊恩看着這樣的唐昕,心很疼,他也幾夜沒能好好合眼,聲音嘶啞得可怕。

不知過了多久,唐昕轉過了身子,慢慢靠近劉昊恩,擡起手抱了上去,她將臉埋進劉昊恩的胸前,流着無聲的淚水。此刻的唐昕如同一個無助的孩子,尋求着依靠。劉昊恩遲疑了一下,也擡起手環抱了回去,將她緊了緊。

“我只有你了。”唐昕發出了囈語般的呢喃……

這樁祕密他們揹負了將近十年,而唐昕怎麼都沒有想到,十年後,劉昊恩爲了能擺脫自己,竟然以此威脅。那日他在半山別墅中,說如果唐昕不同意分手,就要將唐夫人的事情告訴唐峯。

那時的劉昊恩已經沒有什麼好怕了,星威的命運已成定局,而劉昊恩爬到高位的這10年裏,齷齪和可怕的事情也做得不少。十年前這件事頂多算作一個外人,因爲害怕危險而沒有出手相救,被唐峯知道了也不能把自己怎樣。

但唐昕不同,出事的是她的母親,不是旁人,唐峯不會放過間接害死自己母親的女兒。

唐昕更沒想到,唐安知道隱情,而且一直不動聲色地藏在心中。她突然覺得很可笑,彷彿老天在捉弄着自己,唐昕由哭轉笑,笑得令人心顫。她雙手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吃力地爬了起來,沒有理會一旁的唐安,跌跌撞撞往大門走去……

而唐安看着自己的妹妹就這樣出了家門,一時間彷彿全身脫力般,跌坐回沙發裏。他呆了好一會兒,才重新站起來。他回到二樓的房間,從牀底下拿出了一根黑色的東西,那東西約莫四五十釐米長,頂端還有按鈕,唐安把它緊緊握在手中便出了家門。

黑夜中的別墅區四處都是樹木投下的暗影,唐安沿着大路一直走到了離家最遠的小區外圍,他四處張望了一下,隨後將手中的“長棍”扔進了一個垃圾箱中,便匆匆離開。

那其實是一根電擊棍,今天白燁問他一個體格明顯比不上對手的人,如何把對方從高樓上推下,這就是答案。如果你有一根可以產生瞬間強電壓的電棍,任何一個赤手空拳的成年人都將難以反抗……

深夜的馬路上零星車輛一掠而過,彷彿隔着鋼鐵的軀殼,也能看見裏面的人正帶着滿臉麻木和疲憊,一心只想趕回家,趕回那張熟悉的牀。沒有人會特別注意到,其中一輛黑色的汽車同樣以很高的速度,行駛在路上,而駕駛位上的姑娘,帶着哭花的妝容,悽迷的眼神裏彷彿丟失了半個魂魄。

唐昕不知不覺中,加大了油門,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只想一直這樣,永遠不要停下來。前方的路很暗,她的大燈沒有打開,唐昕此刻滿腦子都是當時母親匐在方向盤上一動不動的場景,殷紅的血從臉的下方流淌出來,如同一條極細的溪流。

下一秒,一棵大樹從天而降般,出現在正前方,等唐昕反應過來,她重重地踩下剎車,但已經來不及了。彷彿歷史重演,隨着一聲巨響,她的車頭直直地撞向了大樹,引擎蓋翻了起來,小半個車頭卡進了樹幹裏,前窗玻璃也碎了一半。唐昕趴在方形盤上,感覺到額頭劇烈的疼痛,有溫熱的血淌了出來,流到臉上。

漸漸的,她感覺自己的意識變得模糊,身體與大腦殘存的思維徹底脫了節,她想動,卻完全動不了,無法擡起的手臂垂搭在前方。她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推開車門從車子裏出去,隨後連疼痛都開始消失了。

唐昕覺得很累,她閉上了眼睛,任由黑暗的潮涌衝向自己,一切消失無蹤……

上一章:07 雲崖灣之約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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