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穩定,亞穩定,末日和洗牌

今天想和您討論一下:“改變”什麼時候會發生?

1

什麼是超穩定系統(megastable system)?

大家都聽過小白兔和小灰兔的故事吧。

小白兔和小灰兔同時找到了兔爺爺,小白兔拿了一包白菜籽回去,小灰兔拿了一筐白菜回去。轉年冬天,小白兔送了一筐白菜回來給兔爺爺,小灰兔兩手空空,什麼吃的都沒有。兔爺爺和小白兔對小灰兔說,這就是懶惰的結果。小灰兔垂頭喪氣的回家了。

故事結束了。

其實還可以繼續往下講:

小灰兔在回家的路上忿忿不平:憑什麼小白兔可以這樣對待他?憑什麼小白兔就不能分他一點白菜吃?憑什麼兔爺爺總是站在那一邊?爲什麼這個動物世界這麼不公平?

越想越生氣,越氣就越餓,一餓就更憤怒。於是小灰兔拐進樹林,集合起所有沒白菜吃的小動物們,進行了一場“I Have a Dream”的激情演講:

小白兔見死不救,袖手旁觀,他跟兔爺爺在背後一定有陰謀,想把我們這些弱勢小動物趕盡殺絕。起來!不願餓死的動物們,英特納雄耐爾的時候到了!

於是小灰兔帶領一羣飢餓的小動物闖進了兔爺爺和小白兔的家,吃光了所有的白菜,殺死了兔爺和小白兔。

故事結束了。

如您所知,這就是尾部風險。

尾部風險爲什麼會發生?因爲小灰兔在餓到極點的那一刻,“勞動=白菜=不餓肚子”的體系已經不再穩定。維持平衡的力量偏移過了拐點,穩定性自動分解了。

這種情況可以避免發生嗎?動物世界可以繼續穩定下去嗎?

當然有辦法。只要小白兔和兔爺爺能夠當場分給小灰兔一些白菜,這件事情就不會發生。

“白給白菜”的行爲,意味着放棄“勞動=有白菜”的1:1固定匯率;意味着改變規則,允許適度懶惰和不勞而獲——“改變”有助於維持動物界中的平衡。正如當年的普魯士,一個極不穩定的系統,是怎麼恢復穩定的?答案是俾斯麥老師爲“療救社會敗象”發明的,那一點點社會保險制度。

2

不只是兔兔和白菜,在所有國家治理、宏觀政策、交易策略、兩性關係的故事中,都有一個“穩態結構”。穩,等於有了抗干擾能力,“改變”就能在一段時間內不發生。

這當然不會持久。因爲任何故事裏面,都有子故事,孫故事;任何系統裏面,也有子系統,孫系統。這些子子孫孫不但自己會變,也相互作用。

比如,小灰兔對小白兔和兔爺爺的情緒會變,由佩服到憎恨,森林裏飢餓的小動物也會互動。“穩態”總有一天要破。

那有沒有辦法能保持穩定,永遠不變呢?

有。

要“不變”,惟一的辦法只有“變”,還得自己主動“變”。不穩定出現時,系統自己,開啓尋找模式,必要時自己推倒自己,重來。直到找到新的穩態爲止。

這就是一個靠不穩定來維持穩定的“超穩定”系統。

二戰後的世界,就是一個超穩定系統。超穩定系統不代表天下太平,靠的是製造衝突,改變規則,湖面粼粼,暗流不斷來實現的。只要還沒人抽走最底部那塊積木——包括髮明“普世價值”的國家。

金觀濤老師的《興盛與危機》,就是一本“超穩定系統”說明書:那個偉大的“超穩定系統”,幾千年來幾乎保持不變的封建社會結構,就是靠幾百年一次週期的大動盪來實現的。

您就在一個有“超穩定”基因的系統中。

好了先打住了。

3

那什麼是亞穩定系統(Metastability)?

再回到小灰兔的劇情中:
在小灰兔走出兔爺家門口處按暫停鍵。
蒙太奇切換,聚焦小灰兔的臉。
鏡頭縮進,進入小灰兔悲傷的眼睛。
再繼續縮進,進入兔兔腦神經。

小灰兔此時的腦神經,就像雨後您家院子裏的塑料布,凹凸不平,積成深淺不一的大小水坑。突然,一陣風吹來,塑料布凌亂了,晃了幾下,淺坑的積水失去平衡,勢能增加,猛地彙集到了深坑裏。於是一損俱損,所有雨水都集到了深坑裏。

小灰兔的意識,在風吹起的瞬間耦合,從一個貌似隨機的世界中,突然總結出意義:

原來他們都在欺負我!

換成物理語言,淺坑就處於亞穩定狀態:風平浪靜時,能量最低,若無擾動,便長久存在。一旦受到“適量的擾動”,小風一吹,就有可能崩潰。

白菜事件中的小灰兔,就是非常典型的亞穩定狀態(還有那位一被逼就哭,整個微博都在安慰的技術型釋放的男人)。

那麼嚴肅的問題來了:

一個“亞穩定”狀態,到底是會變成“超穩定”,還是“崩潰”?比如轉牛還是轉熊?企穩還是崩潰?愛還是恨?

或者換成一個哲學問題:我們就是那個淺水坑,身在塑料布這個大體系中,怎麼知道自己是穩定還是亞穩定呢?

4

關鍵就在那“適量的擾動”。

一塊磁鐵,加熱之,無論磁力多強,到770度時,會突然失去磁性。

如您所知,這就是萊辛模型。磁鐵有磁性時,每個鐵原子會不時頑皮一下改變方向,但很快就會被旁邊的小原子重新同化。然鵝當溫度達到那個魔性770度時,熱運動讓整個體系凌亂,不能再保持統一指向,於是失去磁性。

萊辛模型可以解釋很多事情。比如大爆炸以來一百多億年的宇宙,現在是穩定還是亞穩定?

當然也有個臨界值。一過此值,宇宙便從亞穩態開始凌亂,釋放大量能量:星系團撕成星系,星系撕成恆星,分子撕成原子,原子撕成亞原子,基本粒子再被撕裂成不知道什麼東西……多米諾以光速蔓延,乾坤大挪移,徹底的重新洗牌。

到了世界末日,您和我就是這樣領盒飯的。

金融市場呢?

完全符合這個規律。沒有比金融市場更復雜、更不確定、更魔性的地方了。亞穩態,就刻在金融市場的基因裏。

當一個市場不是基於“估值”,而是靠“行爲”來定價時,它就像萊辛模型中“互相同化”的磁鐵裏的小丸子們:市場行爲互相同化,一致行動。

結果就是亞穩態的“技術型釋放”,一旦達到相變點,那個確定性的結果——改變,就發生了。

那到底多少擾動纔是“適量”?

金融危機後要恢復經濟,就必須放大招,大劑量用藥,給大刺激——這是很多經濟學家老師們的口頭禪。聽起來似乎也對:如果放水降息,名義利率衝到近零,在如此極端的情況下,當然會綁住央行手腳。小刺激就像在“推繩子”。

問題是,企業就是磁鐵中的那一顆顆小原子,塑料布上那一個個小淺坑,您看不到整個磁鐵和整塊塑料布。到底是開足馬力,還是繼續儲脂過冬?只能看鄰居。如果鄰居擼起袖子,那可能是訂單真的足夠多;反之,如果騰訊大裁員,京東也不太可能和您共克時艱。

當大部分人都和鄰居步調一致時,整個經濟反而變成了穩態。如果磁鐵中的小磁針們都選擇向下指,您想刺激它們改變方向向上指,只能在外面再加一個磁場。當大部分企業選擇儲脂過冬,沒有新磁場,穩態就不會變成亞穩態;沒有亞穩態,“改變”幾乎不會發生。

但一定要放大招刺激嗎?

當然不是,即使刺激場非常弱,小磁針們也會改變狀態,從向下移動到向上。不過這個過程會很耗時。

所以一切都是時間問題。要幾萬億,放多大招,關鍵看領導有多少時間。

好了先打住了。

5

到底多少劑量?其實基本靠猜。以上只能給您一個粗糙的現實感。

不過,如果小川老師回答這個問題,他一定會說:算!

(推薦閱讀:小川老師新著《數學規劃與經濟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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