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
張開誠開門見山:“石老師找我有什麼事，說吧，只要學生能辦的事，一定竭盡所能。”
石國鵬放下酒杯，臉色紅潤，笑着說:“張老師真是快人快語，今天找你還真的有事相求。”
張開誠望着石國鵬:“石老師這話說的，有點遠了，什麼求不求的，只要石老師發個話，學生敢不從命？”
石國鵬猶豫了一陣:“退休了，在家閒着實在無聊，和村子裏的老人又聊不到一塊，總是把自己關在家裏，都快關出病來了，電視也看膩了，偶爾出去，也都是在麻將桌上虛度光陰。”
張開誠望着石國鵬一臉無奈的樣子，便說:“石老師說的也是，農村不比城市，娛樂場所少之又少，娛樂內容更是缺乏，教了一輩子書，突然丟掉，什麼也不幹，心裏肯定空落落的。和村子裏的人有沒有共同語言，有時候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孤獨和寂寞。”
石國鵬點點頭:“是，就是你說的，你怎麼有這麼深刻的體會？”
張開誠望着石國鵬笑了笑:“石老師忘記了我也是農村人。有時候星期天或是放假，特別是陰雨天，沒事幹的時候，我經常把自己關在家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那種滋味是親身經歷。”
石國鵬接過張開誠話茬:“所以我想出來，城市縣裏沒熟人，消費又高，也只有四通鎮最合適了。”
張開誠說:“這樣也好，離家又進，想家了可以隨時回去看看，四通鎮發展快，條件不比城市差，公交車方便，娛樂場所多，娛樂內容也豐富多彩。”
石國鵬點點頭:“不但是這些，更主要的是喫飯方便，一個人一天一頓飯，有時候兩頓飯，一輩子沒有做過飯，餓了也不想摸鍋碗瓢勺，實在沒辦法，纔不得不做頓飯，我啊，現在是飢一頓飽一頓，生活沒一點規律。”
張開誠疑惑不解:“石老師怎麼一個人呢，師母呢？”
石國鵬一臉憂傷:“老伴五年前就走了，撇下我一個人。”
張開誠趕緊道歉:“石老師，對不起，我還真不知道，提起你的憂傷事了。”
石國鵬揮揮手:“沒關係，人啊，早晚就有這一遭，網上傳的，有個殯儀館的對聯寫的好啊，早來晚來早晚都來，先到後到先後全到。誰也逃不脫這一劫。”
張開誠趕緊岔開話題:“石老師，還真趕時髦，也學會上網了。”
石國鵬搖搖頭:“不是趕時髦，不學不行啊，不會上網寸步難行，趕集商店，買個燒餅，喝個胡辣湯都要掃一掃，主要是一個人實在是悶得慌，在網上找樂子，開開心，一天也就打發過去了。”
張開誠問:“孩子們呢？”
石國鵬長嘆一聲:“做老師最大的悲哀就是把別人的教成才了，自己的孩子卻不成才。”
張開誠安慰石國鵬:“現在考上大學與不考學差別不大，打工也有混發的，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
石國鵬搖搖頭:“話是那麼說，可是心裏不好受，也沒有辦法。其實幾個孩子混的還相當不錯，大兒子做生意，在上海買了房子，二兒子在廣州辦個小廠子，也買了房子，一個女兒學的是美容，還可以。”
張開誠插上話:“可以啊，在農村也是中上等戶了。”
石國鵬黯然失色:“我這一退休啊，下一輩就沒有人從事教育了，說實話，老師雖然混不發也餓不着，但從心裏還是希望有個孩子能從事教育。都去做生意開廠子，教育怎麼辦？”
張開誠神色凝重:“石老師真是憂國憂民，一心撲在教育上。放心吧，教師的待遇越來越好，國家也更加重視教育，將來的教育會越來越好的。”
石國鵬投過來羨慕的眼光:“這一點，你做的比較好，幾個孩子都是重點大學，還是你教育有方啊，其他老師私下都羨慕你呢！”
張開誠謙虛地說:“石老師，我們都是教師，教了一輩子學，對教育最清楚，孩子能否成材，主要是自身，我還真沒有放在心上，幾個孩子沒有補過課，也沒有上過補習班，都是順其自然。能考上學也是偶然得之。”
石國鵬笑笑說:“張老師謙虛了。”
張開誠說:“石老師可以去孩子那裏住上一段嘛，也算是旅遊了。”
石國鵬使勁搖搖頭:“現在年輕人獨立慣了，和他們住在一起還真不適應，還不如我一個人過呢。三五天可以，時間久了，臉色就難看了，我又不是傻子，看得出來，乾脆過自己的小日子，現在不缺喫不缺喝的，和他們黏在一塊，討人嫌，何必呢？”
張開誠問:“石老師就沒有想過再找一個知冷知熱的？”
石國鵬沉默了好久:“找是找了，都找十來個了，全都靠不住，有別人介紹的，也有網上約的，大都是三四十歲的年輕婦女，我看她們就不是過日子的，開始都說男人死了，孩子上學，出來找個靠山，三天兩頭要買衣服，住上些日子，便說回家看看孩子，你得意思意思吧，人家孩子正在上學呢，過了一年半載的，真要結婚的時候，都是說回家拿身份證，結果一去不復返，從此杳無音信，電話空號。”
張開誠搖搖頭:“四通鎮這樣的多了，石老師有存款嗎？”
石國鵬明白張開誠的意思，笑着說:“存款倒不多，七八萬塊錢，她們也不要那麼多，一次也就是兩三千塊錢，說是給孩子繳學費，孩子上學得支持吧。”
張開誠滿臉懵懂問:“難道就沒碰到一個真心的？”
石國鵬顯得一臉的無奈:“沒有，不過還有一個，四十多歲，每年也來住上個月把半個月的，從來不要錢。兩個孩子都成家立業了，男人去世了，想找一個老伴，可是孩子們不同意。只好藉口打工出來散散心。”
張開來疑惑不解:“現在哪有這麼封建的，不是時興黃昏戀嗎？”
石國鵬咂咂嘴:“那是城市裏，鄉村裏觀念落後，老年人即使有那個心思，也不好向孩子開口，很多人不理解，總是往邪處想，會被認爲不正經，喫飽了沒事撐的。男性老人還好說一點，特別是女性老人，子女反對十分激烈，根本沒有緩和餘地。”
張開誠望着石國鵬:“怎麼還有這樣的問題？”
石國鵬說:“主要原因是養老問題，一般的老年人再婚，子女反對不說，養老問題不好解決，碰到孝順的子女，男方子女也只是贍養自己的父親，不承認繼母，女方子女只贍養自己的母親，不承認繼父，去世後更是經緯分明，男方子女把父親和自己親生母親合葬，女方子女把自己母親拉回去和自己的親生父親合葬，人死了，一點家也當不了，任由子女擺佈。”
張開誠思考了一會:“石老師說的很有道理，城市老人都是經濟獨立，農村老人經濟不獨立，老了沒有經濟來源，老年之後全靠子女贍養，如果老人再婚，子女不但思想上轉變不過來，經濟上也加重了負擔，突然多出一位素不相識的老人需要養活，很難解決，這也是農村老人黃昏戀的最大障礙。”
石國鵬遲疑了一會:“我想找所私立學校代課，一是找點事幹，閒着無聊，二呢，多掙些錢，給對方養老，我有工資可以養活自己，可是對方沒有固定工作，六十歲以後怎麼辦，如果她不聽子女執意和我結婚，到了老年的時候，她的子女不管，我的子女更不管，可苦了她了，即使我走了，也不安心啊。”
張開誠望着石國鵬問:“那麼，石老師碰到真心的人了，決定黃昏戀了？”
石國鵬臉色紅漲，沉默好久，才張口:“唉！說起來真丟人。”
張開誠見石國鵬有難言之隱，趕緊轉移話題。
石國鵬搖搖頭:“沒事，到了這個地步，還是硬着頭皮往前衝吧。今天我來找你，除了其他，就是找你聊聊這事的，自己子女不支持，親戚鄰居不理解，也沒個掏心窩子的朋友，我想聽聽你的意見，教了一輩子的書，名聲雖然不大，但還不錯。不能在這上面栽跟頭。”
張開誠笑笑:“謝謝石老師把我當做知心人，我的看法，老人也有談戀愛的權利，畢竟現在老齡化嚴重，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子女如何孝順，也只是解決喫飯穿衣問題。找個老伴相互扶持，知冷知熱，幸福攜手共同走完人生旅途，這也是人生一大快事，順應時代潮流。黃昏戀不僅是個人問題，家庭問題，也是社會問題，理應支持，其實現在社會挺提倡黃昏戀的。”
石國鵬興奮地望着張開誠:“開誠，你給我說實話，這是真的不是作風問題，真的沒有違反什麼社會公德？”
張開誠笑笑:“怎麼會，我看石老師什麼都清楚，只不過想找一張別人的口說出來，尋求支持。”
石國鵬爽朗地笑了:“是這樣，說句心裏話，你是第一個支持我的人，既然社會允許，又不違反什麼社會公德，那我就放心了。”
張開誠望着石國鵬說:“石老師會上網，應該知道百合網，那個可是專門牽手黃昏戀的。”
石國鵬語氣輕快:“知道，知道，都上網了，看來老年人再婚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以後我走路再也不低頭了。”
石國鵬又問張開誠:“我找的這位和我年齡有點懸殊，也不是問題？”
張開誠肯定的說:“只要雙方願意，年齡更不是問題了。”
石國鵬又沉默了一會:“可是我們關係比較特殊，是本村的，男人和我同性，又是本家，輩分比我低，按男方輩分，該喊我叔叔的，怎麼辦呢？”
張開誠明白了石國鵬的意思，問到:“問題是女方和男方離婚了嗎？”
石國鵬:“男人是我本家侄子，年輕的時候出去打工，混發了，再婚，從此沒有回來過，戶口也遷走了。女方也沒有再嫁，一直自己單過，辛辛苦苦地一個人把兩個孩子操大。你知道種田是非常麻煩和勞累的，收入又低，日子過得很不好，經常有什麼困難都是找我幫忙。老伴在的時候也沒有什麼心思，只是單純幫忙，老伴走了，女方看我有再婚的意思，便主動提出來。老伴走後，我心裏也有那個意思，可是怕村裏的人說閒話，所以我想再婚，只是和別的女人再婚。她呢，每一次見我領回一個女人，她都關門痛哭幾天，後來乾脆住到我家不走了。引起全村的轟動，招徠很多人的非議，出門我都不敢擡頭了。”
張開誠說:“婚姻自由，女方沒有離婚前是本家，離婚後，就不是本家了，法律上也沒有這麼多條條框框，只要不是血緣關係三代以內，都可以結婚。”
石國鵬搖搖頭:“法律是法律，可是村子就那麼大，低頭不見擡頭見的，面子上過不去。”
張開誠說:“這個好辦，石老師有退休金，搬出來住不就可以了。”
石國鵬點點頭:“其實我們已經搬到四通鎮兩三個月了。租了一間房子，她在一家超市上班，我呢，一個人在家無聊，又沒有熟人，所以想出來代課，學校生活好啊，人多，熱鬧，又單純，沒有社會上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可是四通鎮幾所私立學校都處於垂死狀態，只有博士學校生機勃勃，生源充足，名聲很好，口碑不錯。”
張開誠望着石國鵬搖搖頭:“石老師有所不知，現在教學不再是一塊黑板一支粉筆，老師在講臺上講，學生在下面聽了，社會進步非常快，都用電腦黑板了，老師都會製作課件。”
石國鵬無奈地點點頭:“我也聽說了，現在別說城市，鄉鎮中小學都用上了電腦，只有鄉村小學還沒有使用，聽說很快也要改變了，你說教了一輩子書，怎麼就落伍了呢。”
張開誠見石國鵬一臉頹喪，連忙勸慰:“石老師學識淵博，知識是永遠不會落伍的，只是社會發展得非常快，網絡發展更是突飛猛進，教學工具改變了罷了。這就叫新陳代謝。”
石國鵬望着張開誠:！“電腦教學你也會？”
張開誠微笑着說:“說實話，有點勉強，一邊教，一邊給年輕老師學，再不學，我看我也落伍了。我上學的時候，還沒有電腦呢，畢業好幾年才聽說全縣只有一臺電腦，在銀行裏使用。”
石國鵬顯得很失望:“教學不行了，那就再找找，看看那個單位裏缺少看大門的，去看大門吧，看大門我還是勝任的。”
張開誠笑笑:“石老師一生教學態度嚴謹，又深諳教學業務和教學管理，不如這樣，抓業務和管理怎麼樣？”
石國鵬苦笑一下:“現在大學生太多了，市場上不缺少人才，管理和業務，那可是肥缺，能輪上我？”
張開誠望着石國鵬:“石老師不要妄自菲薄，石老師退休了還想重返講臺，發揮餘熱，這種精神實在是令人佩服，，石老師不妨試試，競爭一下。”
石國鵬滿臉狐疑:“我能行嗎？能競爭過年輕人？”
張開誠堅定地說:“不試試怎麼能知道？再說了，年輕人有年輕人的長處和優勢，老年人有老年人的長處和優勢，私立學校不論關係，只憑知識能力和態度，我看石老師大有希望。”
石國鵬還是不敢相信自己:“你說我真的可以試試？”
張開誠語氣肯給你地說:“石老師彆氣餒，我看一定行。”
石國鵬問張開誠:“怎麼競爭，管理和業務不像講課，試講一節就表現出來了，管理和業務一時也沒法表現出來啊？領導怎麼相信？我也不認識領導？怎麼接觸呢？”
張開誠笑笑:“那就憑威信，憑名聲，憑推薦唄。”
石國鵬搖搖頭:“我不是四通鎮人，說實話在家門口憑着這我還真不怕，可是四通鎮沒有人認識我啊？我也不認識他們。”
張開誠神祕一笑:“石老師今天找我什麼意思呢？”
石國鵬說:“我來找你，除了敘敘舊，主要目的就是請你幫我我引薦一下，試講我不怕。”
張開誠笑笑:“不試講，不教課我就不能引薦了？”
石國鵬臉上閃爍着喜悅，問張開誠:“好啊，謝謝你的好意，不過你和學校領導關係怎麼樣？”
張開誠不輕不重地說:“一般般，只是工作上的關係，可以說領導和被領導的關係，也可以說僱傭關係。”
石國鵬臉上的喜悅頓時消失了:“張老師，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張開誠說:“石老師請問，學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石國鵬壓低聲音說:“我聽說四通鎮博士學校的老董是個年輕女子，能力特別強，水平特別高，目光長遠，年紀輕輕的就闖出這麼大的天地，真不簡單！”
石國鵬停頓了一下接着說:“我還聽說人家老董非常重視人才，禮賢下士，四處招攬人才，你……”
張開誠明白了石國鵬的心思，慢條斯理地說:“你說的一點不錯，別看人家老董年輕，還是個女子，水平就是高，有理想，有熱情，更有水平。我在這只是代幾節課，除了多掙幾個錢養家餬口，就是在家閒得無聊，和你說的一樣，年輕人都外出打工了，只有老年人留在家裏，和他們說不到一塊，另一個原因是雖說四通鎮不大，比不上大城市，也是改革開放的前沿，一個現代城鎮的縮影，比鄉村活躍多了，我想感受一下時代的大潮流。我不喜歡當什麼領導，當領導事忙事多，我只喜歡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