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從樓上下來一羣人。
前面是幾個西裝革履的男士，後面是兩位儀表從容的女士。
張開誠趕緊用酒瓶遮住臉，低着頭小聲說:“石老師，看那邊，博士學校老董正陪領導喫飯，下來了，後面那兩位，看見沒有，西裝革履的那位就是四通鎮博士學校的林董，身邊穿得時髦的那個是會計，他們就是博士學校的老一和老二。”
石國鵬趕緊扭過頭，觀望了一會，回頭讚歎不已:“嘖嘖！，那麼年輕，我還以爲大名鼎鼎的博士學校老董五六十歲了呢，想不到看起來不足三十歲，看起來怎麼像二十多歲，太有氣質了！”
張開誠小聲說:“是有氣質，不過那個林董今年四十二歲了，那個會計是林董的小表妹，今年也三十五歲了。”
石國鵬咋着舌說:“不像，一點也不像，太年輕了，了不起，真是了不起啊！這麼年輕，還這麼漂亮，氣質逼人啊，真是英年才俊。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石國鵬讚歎不已，忽然面相張開誠:“開誠，我說你可別生氣，你怎麼一點沒變，見了領導應該主動打招呼，怎麼能躲呢，這可是表現的機會，人家是領導，你不理人家，難道還讓人家來巴結你不成。”
張開誠笑笑:“你誤會我了，石老師，我天生木訥，熟人面前還有幾句話，見了生人和領導，我嘴邊就兩三句現成的話，說完了就沒有了，找不到話說了，剩下就是那種冷場和尷尬了，有時候硬是湊合幾句話，很不自然，腳手也沒有地方放，像小孩子見了陌生人一樣，控制不住兩腿打顫，兩手找不到合適的位置，那個彆扭別提有多難受了，所以我得躲着。”
石國鵬哦了一聲:“原來是這樣啊，你這是怯場，心裏因素在作怪，得好好鍛鍊鍛鍊。”
張開誠說:“和喝酒一樣，天生的，我也鍛鍊過，可是鍛鍊不成啊！我何嘗不想在衆人面前侃侃而談，瀟灑自如，不行，都四十多了，一輩子就這樣了，不過我挺喜歡我這樣，不再鍛鍊了。”
石國鵬笑笑:“這樣也好，各人有各人的活法，這也叫有個性，人得有個性，不能大衆化。”
張開誠笑笑:“石老師過獎了，我這叫什麼個性，這是懦弱，拘謹，不成熟。”
石國鵬也笑笑:“順其自然，不要刻意爲之，這不是個性嗎？”
張開誠小聲問到:“他們走了嗎？”
石國鵬朝門口望了一眼，她們兩個送走了他們，又折身返回來了。
張開誠發現躲是躲不掉了，便對石國鵬說:“對不起，石老師您慢用，我去趟洗手間。”說完一溜煙跑了。
四通鎮博士中學董事長兼校長林如嫣和會計李娜送走了領導，轉身回來，她們兩個早就發現了張開誠和石國鵬。
她們兩個很熟悉張開誠的個性，既不飲酒又不會客套，從不參加飯局，所以每一次有飯局，都是禮貌地通知張開誠，然後張開誠回絕。
張開誠很少有飯局，從不蹭別人的飯局，
今天湊巧在一個酒店喫飯。
林如嫣和李娜知道張開誠一定碰到了熟人，並且是和他關係不一般的人，要不然他張開誠纔不講就什麼禮節不禮節，他從不主動邀請別人，一般的人邀請他，他總是一口拒絕，所以有人送他一個綽號“怪人”和“外星人”。
林如嫣和李娜徑直來到石國鵬面前，彬彬有禮地自我介紹:“我叫林如嫣，是張開誠的同事。”
李娜也自我介紹:“我叫李娜，是張開誠的同事。”
石國鵬趕緊起身:“幸會！幸會！二位聲名遠播，早有耳聞，在下石國鵬，以前是張開誠的老師，後來和張開誠同事。”
林如嫣莞而一笑:“石老師既然是張老師的老師，那也就是我們前輩了，真是幸會，前輩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是老前輩多多包涵！”
李娜笑笑說:“張老師行事向來詭祕，不曾執會一聲，如若知道石前輩大駕光臨，定會熱情款待，還望石老前輩諒解！”
石國鵬見二人說話得體，臉上堆滿笑容:“哪裏哪裏，二位客氣了，這次偶爾前來找張開誠只是閒聊，二位公務繁忙，怎敢打擾。”
李娜笑笑:“張老師向來不會飲酒，石前輩一定喝得不盡興，我們兩位雖是女流之輩，不勝酒力，願意陪石前輩小酌幾杯，不知是前輩是否賞光？”
林如嫣伸出手示意石國鵬先坐，石國鵬也示意林如嫣和李娜先坐。
張開誠在後面，見林如嫣和李娜入了座，想來是躲不過去了，便從後面走出來，來到酒桌前，探身低頭:“林董好！李會計好！酒桌上都是朋友，別客氣了，請落座。”
林如嫣和李娜見張開誠今天一反常態，變得如此彬彬有禮，不過動作有點彆扭和僵硬，心裏覺得好笑，差點把持不住笑出聲來，林如嫣趕緊拿起紙巾捂在嘴上，李娜索性捂住嘴癡癡笑個不停。
張開誠知道她們兩個是在笑自己動作不自然，心想:“裝出來的當然不自然了。”狠狠地瞪了一眼林如嫣和李娜。
林如嫣把紙巾扔到地上，很快回復了常態。
李娜反倒比以前更激烈了:“張老師平常最看不起繁文縟節，不知道什麼時候學也會了繁文縟節了。”
張開誠不自然地笑笑，沒有做聲。
三人落座後，林如嫣又向服務員要了兩瓶酒。
李娜給石國鵬酙滿杯子，又給林如嫣和自己酙滿杯子。
林如嫣和李娜端起杯子:“很高興認識石前輩，乾杯！”然後一飲而盡。
石國鵬也一飲而盡，把杯子放下，翹起大拇指:“二位真是女中豪傑，海量！石某佩服得五體投地。”
李娜還要斟酒，張開誠起身阻攔:“二位陪領導喫飯，想必喝得差不多了，石老師不是外人，適可而止吧。”
林如嫣笑笑說:“現在督察嚴謹，領導們只吃飯不喝酒，咱們是私人飯局，不講究那個，何況難得和你碰到一塊，又有客人，今天不醉不歸。石前輩意下如何。”
石國鵬點點頭:“年紀大了，不勝酒力。既然二位這麼盛情，也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們三人又喝了幾杯。
張開誠看在眼裏，心裏很是羨慕，自己平生從不飲酒，喝一點就頭暈，嘔吐。石老師是男人，酒量大在常理之中，這兩位可是女性，酒量這麼大，難道酒到了她們肚子裏立馬變成了白開水嗎，想到此，心裏有一種不滿，蒼天真是不公。每個人的酒量尚且存在千差萬別，何況其他，更是難以公平。
石國鵬端着酒杯，不時地給張開誠示意。
張開誠明白，石國鵬這是要自己乘着酒興，向林董推薦他。
張開誠終於尋找到了合適的時機。
當林如嫣詢問石國鵬退休後生活如何時，張開誠馬上接着話茬說:“石老師一生老李天滿下，退休後，捨不得離開講臺，還想發揮餘熱，想找個私立學校代課呢！”
林如嫣聽了，已經明白了石國鵬今天找張開誠的目的，笑着說:“只要石老師不嫌我們廟小，就來我們學校吧，我還怕請不動石老師這尊大神呢。”
石國鵬趕緊站起:“謝謝林董，謝謝林董信任，我一定盡綿薄之力。”
張開誠示意石老師坐下說:“石老師我最瞭解，業務精通，教學態度嚴謹，管理水平很高，石老師對學生更是滿清熱忱，以生爲子，以校爲家。”
林如嫣望了一眼張開誠說:“既然張老師這麼說，這事就定了吧，就讓石老師幫我抓業務，我身邊正好缺少這樣一位深諳業務的人，還請石老師多多指教。以後我還多向您學習呢。”
石國鵬連忙感謝:“學習不敢當，林董給我這個機會，我會盡心盡力的。”
飯局結束後，林董讓李娜去前臺結賬。
石國鵬去了洗手間，李娜去了前臺，張開誠四下瞅瞅沒人，笑着對林如嫣小聲說:“我正發愁下不了場呢，不是你來，我還真尷尬，身上沒有錢，謝謝林董前來解圍。”
林如嫣笑笑:“身上沒錢也敢來這個地方，就沒有考慮到後果。”
張開誠笑笑:“現在我才明白錢的重要性。真是碰不上你，也只好搬救兵了。”
林如嫣笑着說:“這下知道錢的好了，爲何不去老陸那兒，他那可是對你免費的。”
張開誠無奈地笑笑:“是石老師點頭的，他說就近原則，我也只好硬着頭皮往裏闖了。”
林如嫣隨即掏出一張卡:“拿着，出門在外沒有錢行不通。”
張開誠推了過去:“用不着，我不會花錢，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林如嫣眼睛紅潤潤的:“非得和我分的那麼清楚嗎！我的錢你真的一分不花！”
張開誠笑笑:“不是的，這不是花着你的錢的嗎？我不會花錢，也花不出去，帶在身上也是負擔。”
石國鵬過來了。
張開誠把卡遞給林如嫣，林如嫣也只好又重新收起。
林如嫣迎上前去:“石老師，如果沒有事，現在就去學校熟悉熟悉？”
石國鵬點點頭:“好啊，我沒事，說實話我早就憋不住了，做夢都向往學校生活呢，現在就走。”
四人走出酒店。
林如嫣駕駛。李娜坐在副駕駛位上。石國鵬和張開誠坐在後面。
石國鵬靠在座位上眯縫着眼睛。
張開誠拿出手機給李娜發了一條微信:“李大會計，救命！”
李娜看一下手機，回了一條:“什麼事？”
張開誠:“石老師來的時候給我帶了一條香菸，兩瓶酒，我不要，他硬是放到我的屋裏，不好回絕，你知道我最不喜歡佔別人便宜，怎麼辦，退回去嗎？”
李娜:“你給他推薦有功，這禮品受之無愧，收人錢財替人消災。你給他消災了啊，應該收下。”
張開誠:“這是我的老師，我是認真的，在這方面我一竅不通，不能失禮，你幫我一下，怎麼辦？謝謝！”
李娜:“退回去不合適，可以回敬！”
張開誠:“什麼意思？”
李娜:“你再買一些禮品回敬過去。”
張開誠:“這不是瞎折騰嗎！直接退回去得了！我本想再買一些禮品和客人的禮品放在一塊回禮呢。”
李娜:“不行，人家會生氣的。”
張開誠:“麻煩，太累！”
李娜:“這就是爲人處世，你不懂，以後學着點，書呆子。”
張開誠:“圓滑世故！”
李娜:“生氣，我不管了。”
張開誠趕緊發了一條:“我是發牢騷，不是指你，別生氣，你幫我買吧，看買什麼合適。”
李娜:“拿錢來，有錢好辦事，沒錢怎麼買，買什麼！”
張開誠:“慚愧，囊中羞澀。”
李娜:“現在都是囊中羞澀，微信支付寶不羞澀吧！”
張開誠:“咧嘴，同樣羞澀？”
李娜:“哈哈大笑！那我就愛莫能助了。”
張開誠:“幫我一下，日後重謝。願做牛做馬。”
李娜:“我一不種田，二不屠宰，要牛馬何用？”
張開誠:“那你要什麼？”
李娜:“我要，你以身相許，哈哈……”
張開誠:“。。。。。。”
車子行至一家超市，李娜叫停，下車去了超市，不一會，手提兩個袋子回來，車子重又啓動。
張開誠長嘆一聲，懸着的心總算落地。連忙給李娜發了一條:“謝謝！”
李娜回信:“客氣了。”
車子行至學校大門口停了下來。
門衛正和一個人雙柺男人發生口角。
雙柺男人拄着雙柺，要進去，門衛攔住不讓進。
林如嫣走上前去詢問原因。
雙柺男人看見張開誠，連忙高喊:“開誠叔，我是呂傑。”
張開誠來到呂傑面前，仔細辨認，不認識。正在遲疑。
呂傑連忙說:“開誠叔不認識我，我認識你。”
張開誠問:“你是……”
呂傑說:“張開明，張開明的女兒蓮花認識吧，我是蓮花的男人。”
張開誠趕緊說:“認識，都是一個村的，怎麼不認識呢，那你是馬菜園村的了。聽說蓮花嫁到馬菜園村了。”
呂傑連忙從衣兜裏掏出一包香菸，用手撕了好久，手指抖動，就是撕不開。
張開誠趕緊從兜裏掏出一包香菸，利索地掏出兩支，遞給呂傑一支，石國鵬一支，又拿出火機給二人點燃後問:“有事嗎？”
呂傑眼含熱淚:“開誠叔，幫幫我，我想看看我的孩子，我想我的孩子。”
張開誠笑笑:“這有什麼難，父親看望孩子還不是天經地義的事。”
呂傑說:“門衛不讓進。”
林如嫣問門衛:“這是怎麼回事？”
門衛來到林如嫣面前小聲說:“是班主任安排的，班主任也是爲了學校好，爲了留住生源。”
林如嫣聽不明白:“說清楚點。”
門衛只得實話實說:“他們離了婚，孩子跟着母親，學生母親囑咐班主任不讓他爸爸見學生，如果見了他們就轉學。”
大家聽了後都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張開誠氣憤地說:“這樣的家長能教育出什麼樣的孩子，我看不要也罷。”
林如嫣沉默了一會:“我們不在乎這一兩個學生，轉就轉吧，讓他進來吧。”
門衛不再阻攔。
呂傑連忙說:“謝謝林老師，謝謝張老師，以前我還在這上過學呢，林老師和張老師都教過我。”
張開誠笑着說:“是嗎，不是老師多忘事，是教的學生太多了，老師記不住學生也正常。”
呂傑說:“是啊，但是學生忘不了老師。”
說完回身費力地爬上電三輪車，望着張開誠:“我得開着車走路，”
張開誠連忙攙扶:“小心點。”
呂傑感激地說:“謝謝張老師，我已經習慣了，沒事。”
張開誠同情地問:“年紀輕輕的，怎麼回事？”
呂傑痛苦地說:“五年前正在外地打工，突然嘴歪眼斜，拉到醫院，是腦溢血，治癒後落個半身不遂，左腳和左手不隨便。花幹了家裏的錢，蓮花要和我離婚，我想我都成了廢人了，別再連累她們母子，便同意離了婚，離婚時說好的，我有看孩子的自由，沒曾想蓮花和我離了婚，再婚後不讓我看孩子。”
呂傑泣不成聲，用右手擦了一把眼淚繼續說:“我想孩子，也不想打擾他們的生活，只是遠遠地看一眼就行，可是蓮花知道了後就讓孩子轉學，一連轉了好幾個學校，沒辦法我就一個學校一個學校地打聽，找到了孩子。春節後，孩子又轉學了，我打聽了附近所有的學校，都沒有孩子蹤影，一個月前我便蹲守在這裏，遠遠地觀察，突然有一天我看見蓮花來這送學生，我心裏一陣驚喜。可是我不敢靠近，怕蓮花再讓孩子轉學躲着我，張老師，我實在沒辦法控制。一個月來總是做夢，夢見孩子。我今天來就想偷偷地看一眼孩子，看一眼就走。”
呂傑哭着說着。
張開誠心地善良，鼻子一酸，兩眼淚水直流。
林如嫣和李娜也都眼圈溼潤。
張開誠掏出紙巾擦了一把眼睛，聲音沙啞地說:“好吧，我去喊他，幾年級？”
呂傑又擦一擦眼淚說:“兒子八年級，女兒五年級。”
張開誠正要邁步，呂傑突然想起了什麼，連忙說:“張老師留步，還是別喊了。”
大家不理解，張開誠也不理解。
張開誠迴轉身，疑惑不解地問:“你不是想他們，要見他們嗎？”
呂傑眼淚縱橫:“兩個孩子聽他媽的，都不願見我，我怕，請張老師幫我一個忙，加我微信，天天給我發一張孩子的照片，我就心滿意足了。”
然後又騰出右手，在衣兜裏摸索了好久，才摸出幾張零錢:“我就這麼多了，請張老師轉給孩子吧。”
張開誠沒有接:“呂傑告訴我，你是怎樣生活的？”
呂傑說:“張老師，沒事，我生活得很好，幾畝地流轉給了別人，每年有兩三千元的收入，村裏又給我報了貧困戶，我還有兩個姐姐，時不時來看看我，給我洗洗衣服被褥，我自己也能做飯。”
呂傑說完，又把錢遞給張開誠。
張開誠安慰道:“孩子不缺錢，你也不容易，留着自己花吧。”
呂傑眼淚止不往下流:“接着吧，張老師，錢不多，可是我就這麼多了，這是我的心意，是我對不住孩子，讓孩子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