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之年”組合的一次輕鬆煮酒

文/寶木笑

也許《武林怪獸》應該屬於另一種電影,承載了更多內容之外的東西,讓人對影片本身含帶着一種微妙的心情,彷彿見到一件事情而引起很多過往的回憶。這樣的影片可能在內容等方面不見得優秀,但人們還是會因爲某種情結去觀看,就像一些歌迷一定會去聽自己喜歡歌手的演唱會,即使這場演唱會不見得是那位歌手最好的作品。對於《武林怪獸》,更多還是衝着“有生之年組合”而去——導演劉偉強和監製爾冬升。1960年出生的劉偉強和1957年出生的爾冬升,確實在某種程度上代表了香港新生代電影的一路走來。劉偉強的《古惑仔》系列和《無間道》系列對於香港電影的意義自不待言,爾冬升除執導《新不了情》、《門徒》、《槍王之王》等之外,更是香港金牌監製。之前很多網友就有很多關於這兩位合作的感慨,說希望“有生之年”能夠看到他們在一起合作一次。

回到《武林怪獸》本身,《武林怪獸》講述了一個武俠與魔幻交織的故事。東廠廠督孫玉鶴(方中信飾演)蒐集各方異獸,一面爲了取悅龍椅上的那位,另一面又含着要爲自己訓練殺人工具的意圖。東廠馴獸千戶同時是武功高手的封四海(古天樂飾演)卻因爲內心不忍,不但沒有將那隻孫玉鶴最爲看重的小怪獸“招財”訓練成工具,還放掉了它,同時將東廠陷害的冷冰冰(郭碧婷飾演)解救了出來。孫玉鶴大怒,而後發榜通緝,重金緝拿怪獸“招財”和封四海,故事由此展開。

如果按照類型片進行分析,顯然這是一部典型的無厘頭風格的閤家歡影片。主題的深度並非這類影片追求的核心,就像當年香港羣星都會出演的賀歲檔一樣。所以,《武林怪獸》整體上沒有在廟堂博弈和江湖險惡上糾纏,而是將着力點停留在各路“江湖豪傑”爲了那懸賞的“三萬兩白銀”大打出手上。影片中數次運用全景鏡頭,在小溪流水的山谷,花紅柳綠的江湖人士彷彿螞蟻密密麻麻,爲了“三萬兩白銀”這個在邏輯上根本說不通的賞金數額你死我活。然而,這正是無厘頭的一種表現方式,邏輯上嚴重的錯位帶來強烈的反諷。整部《武林怪獸》都按照這樣的基調延續下來,陳學冬、包貝爾、王太利、周冬雨、吳樾等演員都是以最輕鬆的鬧劇風格出演。

看過的電影稍微一多,不由就會有了一些“畫蛇添足”的想法。就《武林怪獸》而言,就是會想爲什麼劉偉強和爾冬升這兩位以挖掘主題和人性深度,講究敘事和拍攝技巧的導演,在被衆多影迷寄予厚望的“有生之年”首次合作中,會呈現這樣一部與以往迥然不同的電影。如果講究調子的低沉和人性的焦灼,劉偉強的《無間道》、《雛菊》、《傷城》,爾冬升的《新宿事件》、《門徒》,哪個不是將暗黑色的裂心進行到底。也許,這兩位香港新生代電影的代表人物在有意迴避着什麼——如果真的要上來就合作一部嚴肅電影,可能不可避免地會發生分歧。因爲,畢竟港片兩座高峯式的人物,對於如何闡述江湖和人性,還是有各自極爲成熟和系統的想法。劉偉強更偏重思索形而上的個體命運的脆弱不堪,有些“人是無情命運的玩物”的味道,而爾冬升更側重形而下的江湖泥濘將人性最終窒息,有些“生存還是毀滅是個問題”的味道。

我們不得不承認《武林怪獸》確實是劉偉強、爾冬升這對“有生之年”組合最穩當的合作形式。不涉及大道之爭,也就不涉及根骨分歧,大家一起拍部無厘頭的閤家歡,輕輕鬆鬆,開開心心,彼此熟悉,爲的也許是將來真正轟動影壇的那部“名至實歸”。《武林怪獸》除了無厘頭閤家歡的類型風格符合這樣的意願之外,影片濃郁的懷舊致敬情調,也最容易撮合一對兒各自實力過於雄厚的組合:求同存異,我們先不講彼此的理念不同,我們先談談大家共同感興趣的話題。

也許,劉偉強、爾冬升兩位大導演都是深度的金庸迷,兩人在《武林怪獸》的拍攝間隙,會煮酒論江湖,幸甚快哉。古天樂來演繹一部武俠風格的片子,就像黃日華一樣,總是會讓我們不由自主聯想到以前那些經典。《武林怪獸》顯然對古天樂版的楊過情有獨鍾,以至於演對手戲的郭碧婷的人物形象,都是按照此情結來設定的。郭碧婷飾演的冷冰冰一襲白衣人如其名,如果我們回想《神鵰俠侶》中小龍女的描述就會有些恍然:“披着一襲輕紗般的白衣,猶似身在煙中霧裏……楊過擡起頭來,與她目光相對,只覺這少女清麗秀雅,莫可逼視,神色間卻冰冷淡漠,當真潔若冰雪,卻也是冷若冰雪”。

這種對於武俠文學的致敬很多,更多在細節處。古天樂和郭碧婷對掌療傷,黃日華和翁美玲飾演的郭靖黃蓉也曾如此,周冬雨和小怪獸在洞穴裏遇到的壁畫,上面的武功按照內容來說更像《易筋經》,當然最後的名字直接就無厘頭地叫做“獨臂銷魂掌”——看來還是楊過的“黯然銷魂掌”更得劉偉強和爾冬升的心意。影片唯一出現的村名是“牛家村”,在《射鵰英雄傳》中,牛家村是那一場江湖的開始,在那裏,丘處機被金人追殺,結識了楊鐵心和郭嘯天,而楊鐵心的妻子包惜弱救了完顏洪烈……

縱觀劉偉強和爾冬升的從影生涯,兩人都沒有過多涉獵武俠片,但卻從未遠離江湖。但武俠世界是江湖的最初原型,總會讓喜歡江湖題材的人,帶上某種無法抹去的情結。所以,《武林怪獸》對於武俠電影的懷舊和致敬,甚至成爲了無厘頭之外最主要的基調。電影一開始明萬曆年間,東廠如何如何的開篇,讓人不由會想起李惠民執導、徐克監製的那部《新龍門客棧》的腔調。甚至作爲《武林怪獸》主要故事發生地的花田驛,也選取了“前後三十里沒有人煙”的一處絕境,彷彿我們無數武俠迷心中的那座塞外大漠的客棧。

於是我們看到,冷冰冰等人將廢棄的廟宇改造成了一家客棧,想盡辦法要將混着蒙汗藥的肉餵給東廠的爪牙。進而,東廠廠督親自出馬,將小小的客棧圍得個水泄不通,這些都讓人免不了做影片之外的懷念和遐想。甚至在外景的選擇上,那個視野開闊的峽谷,那個兩邊絕壁的峽谷中的木質小樓,也會讓人想到張藝謀《滿城盡帶黃金甲》的唯一外景地——重慶武隆縣的“天福官驛”。

方中信這次演繹了與以往絕然不同的角色——東廠廠督楊玉鶴。方中信的角色造型,特別是最後那一頭飄散的白色長髮和黑色長眉,很有幾分《新龍門客棧》裏甄子丹飾演的東廠督公曹少欽的影子——甄子丹當年同樣也飾演了一個自己從未嘗試過的角色。只是這一次,在劉偉強和爾冬升輕鬆煮酒的氛圍裏,是不會有“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洲”的調調的,一切都將在平均速度只有4—6秒的鏡頭中嬉笑着呈現。所以,方中信飾演的堂堂東廠廠督,纔會被安排成迷戀封四海的角色,最後竟然對着封四海說出:“封封,是她美還是我美”……

不再有景深的變幻,不再有深沉的特寫,在無厘頭的閤家歡電影中,人們沒有時間進行再思考,不用進行邏輯分析推理,只是輕鬆地度過一個週末、聖誕或新年。所以,我們可以輕鬆看到更多的梗,比如小怪獸“招財”變身巨猿一般的存在,站在高空力戰東廠的火炮,這與《金剛》中帝國大廈的橋段在內涵上別無二致。周冬雨與“招財”食指相觸,自然是斯皮爾伯格《ET外星人》的翻版。至於包貝爾那段用山東快書介紹自己過往經歷的橋段,實在讓人不得不想起周星馳在《唐伯虎點秋香》中的那段“自傷身世”:“稟夫人,小人本住在蘇州的城邊,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樂無邊,誰知那唐伯虎,他蠻橫不講理,勾結官府目無天,佔我大屋奪我田”……

也許,劉偉強和爾冬升實在是在各自的電影王國裏壓抑得太久。拍完《無間道》的劉偉強還執意去拍《傷城》,《傷城》在對社會的剖析、對靈魂的縱深挖掘上,比《無間道》還要沉重深刻,但換來的是劉偉強很長時間的情緒低落。爾冬升絲毫不遜劉偉強,當年拍《新宿事件》,蒐集資料就花了10 多年,而拍《門徒》時,他更是把全球不同國家的毒品報道幾乎都看了個遍,最後一個人默然待在工作室好多天……而今,這樣的兩個人就這樣因爲《武林怪獸》得以輕輕鬆鬆坐下來,煮煮酒也好,品品茶也罷,從《古惑仔》到《無間道》,從《槍王之王》到《門徒》,從金庸到梁羽生,從《三少爺的劍》到《新龍門客棧》……我們有理由相信,當這兩位香港新生代電影的扛鼎之人,在此次彼此輕鬆煮酒之後,絕不會僅僅止步於《武林怪獸》。也許在不遠的將來,我們就可以迎來一部真正讓人銘刻心間的“有生之年”影片。

—END—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